三太太主持着连府中馈,拿下了她,无异于便拿下了连家的中馈,可做的事就太多了。

他自觉想起极妙,三言两语将这事情说完后,虽知事情败了,但眉宇间还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些沾沾自喜来。

玉寅定定看着他,忽然问了一句:“二哥可曾想过,万一三太太性子刚烈,以死明志可如何是好?”

玉真愣住。

“便是这局真叫二哥办成了,回头三太太随便寻个由头另布个局,将你打杀了如何是好?”

“再不然,三太太不愿意忍气吞声,索性将事情告诉了云甄等人,哭诉你侮辱了她,又该如何是好?”

玉寅没有丝毫停顿,一口气问了他数个如何是好。

玉真便彻底愣在了原地,嘴角翕翕,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

这些后果,他从未仔细考虑过。

望着弟弟的脸,他额头上遍布的冷汗,汇成了一条小溪,沿着鬓角直直往下流淌。

玉寅叹了口气,道:“罢了,二哥继续说吧,算算时辰,那两个婆子也快回来了。”

玉真一听,立即重新打起了精神,飞快地说起他的另外一桩打算来。

二房那件事,他可不是为了自己做的。

他全是为了玉寅。

玉寅被禁足,就是因为他想要试探二房那位三姑娘。

可显然,连家三姑娘不是个好对付的。

所以,他便心生一计,想要助玉寅一臂之力。

只有连三姑娘在二房的日子不好过了,只有她满心苦闷,浑身不得劲了,这才会有空隙,叫玉寅趁虚而入。

那毕竟是连家的主子,不是寻常丫鬟,可没那么容易哄骗。

他便哄了木犀苑里那个叫雪梨的丫鬟,让她在若生送去明月堂的东西里掺入麝香。

一旦二太太朱氏的孩子没了,那这麝香一时就一定会被查出来,到那个时候,人人都会疑心连若生。

然后,他再一点一点将她逼入深渊又何妨?

玉真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一定没有破绽了。

可他说完后,玉寅却道:“如果连若生,根本就不在乎朱氏的孩子在不在,朱氏是否真心待她,二哥这局要怎么办?如果云甄根本不会因为这件事惩处连若生,二哥这局除了打草惊蛇,还有什么用?”

玉真闻言,委屈不已:“我这都是为了你!你做什么将我说得这般一文不值?”

“二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玉真红着眼睛,道:“那你是何意思?世上的人又有几个真能事事缜密?”

玉寅垂眸,低声说:“不论如何,二哥设局之前应当先来同我商讨一番。”

玉真要跳脚,也不管那两个婆子就要回来了,说:“你不是被禁足了嘛!”

“所以我是不是同二哥你说过,万事小心为上,不能操之过急?”玉寅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些微起伏。

玉真气势一颓。

“二哥,他们是否已经起了疑心?”

玉真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玉寅上前一步,朝他更近了一些,忽问:“如果他们有所察觉后拷问二哥,二哥可能忍住不言?即便会死,二哥能否将话藏住?”

“绍…”玉真哑然,“我…他们不会发觉的…”

玉寅绕到他身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腰带,声若叹息:“可是二哥,我们不能冒险,不能呀…”

伴随着话音,他手中的腰带,缠上了玉真的脖子。

玉寅在玉真耳边叹息道:“二哥的那份仇,还是由我帮着一并报了吧。”

第210章自缢

那条绣了青竹纹样的腰带,在玉真的脖子上,像蛇,一点点收缩,越缠越紧。

他呼吸不畅,大力挣扎起来,因为震惊,眼睛瞪大充血,张着嘴想要说话,可嘴里发出的声音只有模糊不清的破碎字句,便是他自己,恐怕也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

玉寅,却听明白了。

然而他只是垂下眸子,手上用力,将手中的腰带缠得更紧了些。

腰带是那样得坚实。

玉真猝不及防,等到反应过来时,身上气力已是不足,难以反抗。

加上玉寅就站在他身后,他想要往前跑,这腰带就会死死勒住他的喉咙,愈发令人难以喘息;他若往后挣扎,玉寅却纹丝不动,稳若泰山,他根本抵抗不了。

“绍…允…”不过只是转瞬间,玉真一张脸便涨得通红,而后飞快的便变作青紫,连唇色都变得瘆人起来。

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他已经彻底无法呼吸。

紧紧勒住他的玉寅,这时候才终于抬眼看了一眼他的后脑。

“二哥你去吧,你好好地去吧…”他放轻了声音,近乎呢喃般,在玉真耳边说了一遍又一遍。

话至最后,已几不可闻。

玉真更是早就连一个字也听不进耳朵里了,他耳边除了嗡嗡的声响外,已经再听不到别的了。

他攥着玉寅袖口的手指,蓦地一松,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垂至身侧,没有知觉的晃动了两下。

玉寅手里的那条腰带。去仍未松开。

若是眼下他便松了手,可玉真的气息还未彻底断绝,忽然间又醒转过来,只怕他也再下不了第二次手。

所以既然做了,那就索性一次做到底,确保永无纰漏。

他推算着时辰,在心中默念着:一、二、三…

数至十。他才终于将手松开了去。

绷紧了的腰带霎时变得松散。皱痕道道。

玉寅低眉看了它一眼,不动声色地将腰带给细细叠好,一层又一层。叠得平平整整,纳入袖中,藏好。

随即,他走至床侧。信手将上头那床质地平平的帐子一扯,扯了下来。撕成几条一拢,向上一抛,绕梁而过,系个环。将玉真给挂了上去。

甚至于,他还留出了空隙,足以他脚步镇定地缓缓离开。

等到守门的两个婆子。一前一后回来时,他早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

那门上的大锁。也原模原样的琐了回去。

谁也没有察觉,这看起来丝毫未改的大锁,片刻之前才叫人偷偷打开过。

有些锁,不必钥匙也能开。

但显然,这两个婆子,并未想到这些。

乃至于二人重新见了面,也只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讥讽起对方不配吃那金贵的东西。

屋子里过于安静的气氛,也没有叫她们觉得疑惑。

玉真这些日子以来,还未安分守己,平素也不吵不闹,连人也不叫,所以直到时近傍晚有婆子送了饭菜上来之前,谁也没有想到,里头竟然会出事。

守门的婆子接了饭菜,解下腰间挂着的钥匙开了锁,将门推开了去。

天热,里头扑面传来一阵古怪的气味。

提着食盒的婆子立即眉头紧皱,抬手在鼻子前头扇起风来。

可这股味道非但不去,还越扇越重。

她不由得嘀咕起来:“这都什么味啊…”

忽然,话音戛然而止。

她刚刚抬起来向前望去的视线,僵在了某处。

“哐当--”一声巨响,她手中的食盒坠在了地上。转瞬,她尖叫了起来:“死人了--”

外头守着的另一个婆子急急忙忙冲进来,嘴里问着“什么,什么”,还未站定就瞧见了悬在梁上的玉真,当下脚下步子打跌,一屁股摔在了门槛上,急得话也说不清楚,“这、这怎么…”

俩人皆慌得失了神。

弥漫在空气里的臭味,却一点一点变得愈发浓重起来。

天气委实是热,饭菜多搁上一会,保不齐就得馊了。

这人也是肉做的…

跌坐在门槛上的婆子颤巍巍地伸出手,捂住了口鼻,俯下身干呕了起来。

先进来的婆子,看看散落了一地的饭菜碗筷,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也不顾满地碎瓷片,拿手撑着地面就半爬半走地往门外而去。

这死了人,一定得知会窦妈妈。

干呕着的婆子见状,也反应了过来,匆匆忙忙要跟着爬起来,却叫先自己一步起身的婆子给推了一把肩头,“别别,这可不能少了人看着,你且守着,我去禀报!”

她一口气不停歇地飞快说完,终于是费尽力气站直了身子,拔脚就往廊下另一侧跑。

生怕自己晚上一刻,就要被留在这陪尸体了。

即便如今还是青天白日,可谁突然见了死人会不害怕?

大抵也正是因为怕得厉害,婆子原本就不慢的脚程愈发快了起来,只花了平素一半的工夫,就到了窦妈妈跟前。

她大口大口喘息着,半点仪态也无。

窦妈妈蹙起眉头,问:“怎么了这是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婆子拼命喘着气,好容易才将一口气给喘匀了,急巴巴就说:“不好了不好了,那玉真公子,死了!”

“什么?”窦妈妈以为是自己听差了,“谁死了?”

婆子的呼吸声终于没那么急促,这话音也就变得清晰了起来:“是奴婢们看着的那位玉真公子,自缢了!”

窦妈妈又听了一遍,这才敢肯定,自己真的没有听错,当下面色一白,道:“快领我去!”言罢一扭头,她又要吩咐人去请大夫来,万一这人还未死透,那就还有救回来的可能。

来报信的婆子一听,却连忙摇头摆手说:“不用请不用请了,小的瞧着,这人都变色了…”

“…”窦妈妈面皮一僵,止住了话,心乱如麻之际,匆匆让人去知会连三太太管氏。

但走出两步后,她突然又想起了一个人来,便站定寻人去办,道:“速速去一趟木犀苑,请三姑娘来千重园一趟。”

然则若生此刻,却并不在木犀苑里。

她今儿个早上,便出了门,先见了慕靖瑶,后见了贺咸,如今正在苏家。

第211章病入膏肓

她前两天给苏彧去了信,可那封信却如泥牛入海,始终杳无音讯。

这信,明明写了,却忍不住叫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写过这么一封信,又是否真的有吩咐人送出去。

几日来,她既没有见着信鸽,也没有见着元宝,更没有收到口信。

甚至于,她这两天,连平素听惯的鸽哨声,都鲜少听见,仿佛这京城里的人,都已经不用信鸽了一般。

而元宝,也没有如过去一般,偷偷跑来充当信使。

过去,它就是有时不送信,也总孤猫一只,跋涉半天溜来看她,溜来讨吃的,可如今,它也像是从未存在过的一样,没了踪迹。

要不是那天铜钱不知抽的什么风,被绿蕉挂到廊下后,突然扯着嗓子大叫起来:“元宝--元宝--”

她只怕真的就快疑心上自己,是不是真见过元宝了。

毕竟那只猫,可一直精怪得紧。

还有苏彧,论理怎么也该收到她的信了。可是既然收到了,他为何不回信与她?她只是探病而已,又没有痛骂他那天夜里胡作非为、孟浪轻浮、耍酒疯…

她真的没有一个字在骂他呀。

可苏彧总不回信,连半点回音也没有,若生渐渐的,便忍不住怀疑了起来,难道是她记错了?她其实并非写信去探病,而是写了满满一封信去骂他不成?

所以他才见了当没看见,连信也不回?

她惴惴想了又想,因着玉真的事,暂时将他抛在了脑后,可等玉真一被关了起来。原先沉下去的念头,就在一瞬间又全涌了上来。

夜里躺在床上,她都会半夜惊醒。

动静大,外间的扈秋娘也跟着醒。

醒来便问,姑娘可是梦魇了。

她想想自己方才似乎也没有做梦,便皱着眉头反问扈秋娘,方才可曾听见有猫叫唤。

扈秋娘听了总怔一怔。而后才答。奴婢出去看一看。

往前元宝偶尔也会半夜三更时溜来,猫步悄无声息的,谁也不会发现。

可这一次。不管扈秋娘怎么看,别说那么只大猫了,就是连根猫毛也没有看见。

若生心里头就犯嘀咕,她刚才明明就听见了猫叫声。那声音怎么听都像是元宝的。

除了它,哪还有猫会叫唤得那么谄媚…

可扈秋娘都已经出去转悠了一遍。也没有发现元宝,那就是真的没有来。

她只得重新睡下。

到了第二天,她坐在廊下,仰头看着天。眼睛一眨,忽然抓个人便问:“方才可听见鸽子的叫声?”

“…姑娘,奴婢没有听见。”

久而久之。底下的人都开始窃窃起来,说咱们家姑娘这瞧着怎么好像有些不对劲。跟魔怔了似的,该不会是撞邪了吧?

这话说得多了,绿蕉也亲耳听见了一回,气得罚了多嘴的小丫鬟们一通,回头却也因为担心若生,来同扈秋娘说,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