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出老远,候在竹林入口的若生似乎也还能听见它的叫声。

那样得依依不舍。

这小东西,只怕是真认出她来了。

她笑着往边上站了站,仔细端详起了这片竹林。

竹林并不大,但风吹来,却格外凉爽,夏日里有这么一块地方,倒委实不错。她往里头张望,一眼望不进深处,不由心道,这竹林只怕比外头看着的要幽深一些。

以方才三七的话来看,能进这片竹林的人,恐怕也是屈指可数。

苏彧,还真是个怪人。

若生腹诽了句,正将视线从竹林远处收回来,耳边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不近,但离得似乎也不远了。

她忽然想起三七刚刚才说,这地方平常没什么人来,不觉踟蹰起来,该不该避一避。

不过她只犹豫了一瞬,心中便有了决断,闪身进了竹林。

因为那阵脚步声,正朝着她所在的地方走来。

她进入竹林的前一刻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姑娘,老夫人这几日总说,让您去看看五爷——”

那一瞬间,声音已离她很近。

若生将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可她一进竹林,才走出几步,方才那清晰可闻的说话声跟脚步声,便突然间都消失不见了。

周围寂寂,除了风吹过竹叶发出的簌簌声响外,便只余下她怦怦乱跳的心跳声。

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定定站在了原地。

这地方,似乎有些不大对头。

直觉来得又凶又猛,像一只猛兽,瞬间便咬住了她的双腿。

然而这一刻,她脑海里冒出来的疑问,一个又一个,竟是令她无暇去想,这竹林到底有什么问题。

苏家明明没有女儿,又是哪里来的姑娘?

方才那人口中的姑娘,是谁?

若生紧紧蹙起了眉头。

而此刻已经进了院落的贺咸,已飞奔去寻了苏彧。

苏彧见了他,只懒洋洋瞥他一眼,问:“你怎么又来了?”口气里却不见嫌弃。

贺咸无措,索性直接道:“连三姑娘来了!”

苏彧没动:“你说谁?”

“她扮作我的丫鬟,跟着我一起来了苏家,但是被你拦在竹林外头了。”贺咸一口气飞快说完,总算放松了些。

苏彧却是一把从榻上跃了起来,皱眉问:“你可提醒过她竹林不能胡走?”

贺咸一怔:“不曾…”

苏彧拔脚就往外头去。

第214章消失的信

院落外的小竹林里,有他布的八卦阵,寻常人进来,若无人带领,十有八九要被困住。

他素喜清净,留在府中伺候自己的人,也仅三七一个,当初定下要安置在这片竹林里时,便就是冲着这片竹林能用来挡人。

可今儿个,苏彧头一次有些后悔起来。

贺咸在他身后惊慌失措地喊了几声“五哥”,他却头也不回地进了竹林。正巧三七逮着元宝,从厨房里走出来,瞧见这一幕不觉大惊失色,匆匆忙忙上前来问贺咸,出了何事。

但贺咸也是一头雾水,想了想,道:“许是怕人误入了竹林吧。”

到底是他没在意,忘了提醒若生一声。

贺咸望着苏彧消失的方向,忽然沉沉叹息了一声。

三七伸手挠挠头,奇怪道:“往常听说有人误入了竹林,五爷是理也不理的,今儿个怎地这般在意?”

贺咸听到这话,心里却终于有些后知后觉的醒悟过来,张张嘴想要解释,又觉得这话不好说,只得忍住咽下,换了口风同三七道:“去煮一壶茶来。”

“您想喝什么茶?”三七闻言立马换上了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毛尖?大红袍?还是龙井?要不碧螺春?”

贺咸讪笑:“五哥这茶叶倒是不少。”

三七嘿嘿的笑。

元宝也跟着“喵呜喵呜”叫唤。

贺咸便扫了它一眼,而后侧目同三七说:“什么都好,只要热的就成。”

热茶压惊。

这过会,总有人需要。

不过三七并不知道他心中用意,听他说什么都好。反而不知道该用什么,但见贺咸有些心不在焉的,他便也就没有再多加追问,抱着元宝退了下去,翻腾起茶叶来。

而苏彧,此刻正在竹林里飞快穿行。

素色常服在苍翠的竹林里,像一抹风。

尽管他方才从贺咸口中得知。若生此时应当正在竹林外头候着。但苏彧惦记着无人提点过若生,这处竹林不能轻易进入,心下莫名担忧起来。

若是在他们都不知情的时候。若生已孤身陷入竹林,那该如何是好?

苏彧的脚步,愈发快了起来。

行进间,脚底踩过落叶。簌簌作响。

风吹拂过面颊,带着青竹的香气。

苏彧屏息而听。却并未听见别的脚步声。

他心下微松,暗道若生也许仍在原地候着。她一向不是鲁莽胡为的人,理应不会在无人带路的情况下,轻易进入竹林。

但这样的念头才刚刚冒出来。转瞬就叫另外一个念头给覆了过去。

她今日会跟着贺咸来苏家,就已不那么像是她会做的事。

思及此,苏彧的眉头微微皱了下。

忽然。他从眼角余光里发现了一个身影,脚下步子一顿。他站定侧过身,朝着那个方向定定看了一眼。

竹林小径旁,他一眼便认了出来的少女,着了丫鬟打扮,背倚修竹,席地盘腿而坐。明媚的日光下,一头乌鸦鸦的长发,愈发衬得她面若新雪。

苏彧呼吸一轻。

她到底还是进来了。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那张脸上,并不见惊慌之色。

她坐在那,就像是坐在自家庭院中,姿态闲适又放松。

他方才陡然提起的那颗心,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落回了原处。他重新拾步,却不由得将脚步声放得极轻。

缓缓行至她跟前,他弯腰俯身,失笑道:“怎么也不知道害怕。”

依他对她的了解,纵然她在进入竹林之前不知道这片竹林有异样,在她踏入的那一瞬间,她却一定会察觉。

但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坐着,再坦然镇定不过。

闭着双眼的少女,听见他的话后,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只声音波澜不惊地说了一句:“躲开,挡着光了。”

他生得高,往她跟前这么一站,便是弯了腰,那也是老大一片阴影覆盖下来。

苏彧闻言,摸摸鼻子,一声不吭地往边上挪了一步。

她这才徐徐睁开眼,瞥了他一眼,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

声音轻轻的,却有着万分笃定。

苏彧心头一震。

她双手撑地,站了起来,又扫了他一眼,忽然说了句:“见着贺问之了?”

在慕靖瑶跟贺咸跟前,她一向称贺咸为“贺公子”,但到了苏彧跟前,她便自然而然跟着他,叫起了贺问之来。

苏彧听了也丝毫不觉得奇怪,好像这才是最正经的称呼一般,颔首回答:“见到了。”

“他上回写给我的回信里,扯了弥天大谎,可是你做的好事?”若生拍拍衣摆上沾着的碎竹叶,斜睨了他一眼。

“弥天大谎?”苏彧怔了下,而后带了两分小心地问道,“你生气了?”

若生轻轻“哼”了一声。

苏彧低声分辩:“那也称不上是弥天大谎…”

若生闻言,冷笑了声,蓦地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落叶朝他掷去:“骗人病重,还不是弥天大谎?”

“我错了。”他也不躲,任由枯叶撒了自己一身。

若生气得牙痒痒,想着若非不合适,她定然要好生揍他一顿才是,嘴上问:“教人扯谎便罢了,你明明好全了,为何不递个信来?”

一天两天便罢了,她可叫他折腾得忧心了好些日子。

若生上下打量着他,见他因为连着躲了几日懒,这脸色瞧着都快比自己还好了,愈发没个好颜色给他看。

苏彧的眉头却紧紧蹙了起来,随即看着她问了一句:“你没有收到信?”

若生愣住:“没有。”

“收到你的信后,我当日便写了回信。”他让贺咸那般说,只不过是嫌她绕了个圈子问贺咸,却不来亲自问自己而已,所以如愿收到她的信后,他并未迟疑,当即便命三七备了纸笔,将信给回了。

也正是因此,他刚才听见贺咸说,若生来了苏家时,才会如此震惊。

她分明应该知道他无碍才是,怎地会突然来了苏家,难道是为了别的事?

可又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她亲自来跑一趟?

苏彧方才一直在想,却没有想出所以然来,谁知现下一听,原来为的还是他叫贺咸撒的那个谎。

他的眉头便皱得愈发紧了起来。

第215章找到了

若生亦觉不对,不由面色微变,轻声道:“可直至今晨,我仍未见过你的信。”

“可曾见过元宝?”苏彧忽然问道。

若生微微一怔,摇了摇头:“也不曾。”言罢,她同苏彧对视了一眼,敛目询问道,“让元宝送的信?”

他颔首。

若生愈发疑惑起来。

如果元宝来过连家,来寻过她,就是她不知道,扈秋娘也一定会发现,但这几日,她虽然总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元宝的猫叫声,可那不过是胡想的罢了,元宝根本没有出现在木犀苑里过。

换了往常,若生此刻只怕要起疑心,担忧元宝是否出了事。

然而她方才已在竹林外,见过元宝了。

一如既往的精神,一如既往的圆滚滚,见了她也同平素一样的缠人,分明没有半点出了事的迹象。

“不止是信,连带锦囊也不见了。”

思忖间,若生听见苏彧低低说了一句,便猛然问道:“那日元宝回来的时候,瞧着可好?”

苏彧笑了笑,道:“它何时不好过。”

一进门就什么也不顾,四爪并用朝厨房里奔,丁点反常之处也无。

他抓了它来看,见它未带锦囊回来,怔了怔,却只以为是若生留下了,也不曾留心。

哪知,别说信和锦囊,就是元宝,若生也没有看见过。

思及种种可能,二人差点冷汗浃背。

风似乎停了一瞬,竹林里的气氛亦跟着一寂。

这时,元宝忽然从斜刺里窜了出来。

三七一没看住它,它便又从里头溜了出来。瞧见了苏彧。它的动作一慢,可扭头看见了若生,它原本已经渐渐停下来的脚步,蓦地又加快了,一个纵身就要往她身上扑,眯着一双猫眼,像是在傻乐。

可没等它扑到若生身上。便像刚才一样再次叫人给横手拦住了。

“喵--”元宝不忿地要拿爪子去挠人。可胖乎乎的脑袋一转,看清楚是苏彧,气焰一消。立刻换上了讨好模样,“喵呜…”

苏彧望着它,不动。

若生也凑上去打量元宝,一面蹙起秀眉。困惑不解地道:“也不是头一回叫它送信,知道到了地方定然有吃的。它着急忙慌跑来才是正经,怎会不出现?”

“偏那日它也的确是出了门的,那它去了哪里?”若生微微仰头,面向了苏彧。

苏彧道:“它惯走小道。许多地方人不可行,但它可以,这信想要落入旁人手中也是不易。”

若生赞同:“何况信若是落入了旁人手中。元宝又怎会毫发无损?”

休看它生得模样懒散,性子可一点也不。挣扎起来,三七鲜少能奈何它,旁人更不必说。

“喵呜…”

见俩人光顾着说话,也不看着自己了,元宝忍不住又叫唤了一声。

若生便拿手指去戳了戳它的胖脸,道:“小混账东西,你那日都做什么去了?”

话音落后,她悄悄瞥了一眼苏彧。

苏彧道:“寻常信件而已,没什么不可告人的。”

“…”若生杏眼一瞪,一把将元宝抢过,腹诽出声来,“不可告人是这么用的?”

苏彧摊开手:“哪里用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