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近日事多,若生出了书房也就将这事给抛在了脑后,根本没往心上放。

派了几波人去找玉寅,就差将京城折腾个人仰马翻,可玉寅就是不见了踪迹。

若生暗自揣测,会不会人已经被陆相给保下了,若是陆相出手,他们找不到人也就说得通了。

但苏彧却同她说,陆相也在找人。

连家找人找得声势渐大,陆相若留心,多少会听到些风声。

同样的,陆相寻人的风声,也总有走漏的一天。

没人知道他在找谁,但事出巧合,他们在找的人八成是同一个。这便说明,玉寅的确同陆立展有关,而且他对陆立展而言,挺要紧,若不然陆立展也不会赶在这个当口找人。

然而事情怪就怪在这里。

若生愈发想不通了,如果陆立展也在找玉寅,那玉寅究竟去了哪里?

苏彧举起双筷子递给她,又在桌上摆着的醋碟里添了些嫩姜丝,道:“集多方之力去找,只要他没出京城,就是死了也该找到尸体。”

若生夹了块片肴蹄,肥肉白如羊脂玉,瘦肉殷红,蘸了姜醋吃,入口丝毫不腻。她吃了一块,问:“可眼下寻不到人,是否说明他藏在不容易触及的地方?”

他们寻人,手段再多,也不可能闯到那些世家勋贵家中去找。

但有几个人,会收留来路不明的人?

越大的门户,越不可能。

形势变得古怪了起来。

苏彧微微颔首:“所以,再找下去恐怕也找不出什么。”便是陆立展,似乎也渐渐放任不再找下去了。但是——他放下筷子,抬起头来,白白净净一张脸上似笑非笑,道:“他还在京城,迟早会再次露面。”

玉真死在连家,玉寅走也不是好走,说明他们想办的事还未完,只要命还在,玉寅一定会再次出现。

既能瞒过他们的眼线,又能躲开陆立展,这桩事里必定还牵扯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再找下去,也不过打草惊蛇。

若生嘴里泛苦,神色阴沉:“连家树敌不少。”

苏彧道:“说得恰当些,应是云甄夫人树敌不少。”

“消息早已让人快马送去给姑姑,但行宫一行人,最快恐怕也得过阵子才能回京。”若生无奈,心不在焉又吃了块肉,嚼了两口也不忘夸他,“苏大人这厨艺又精进了。”

苏彧得了这话面露满意之色,嘴上却只是说:“江淮菜吃得少,不过胡乱一做罢了。”

若生点点头,再吃一口。

苏彧忽问:“你约了曼曼明日见?”

“你倒是消息灵通。”若生歪头托腮,笑了下,“前些天便同曼曼姐约定了的,明日一齐去探望雀奴。”

第223章心结

静养了些日子,雀奴身上大好,慕靖瑶作为医者见了也欢喜,便时不时同若生一道去看雀奴。

大抵是不清楚慕靖瑶的身份,只当她是年轻的女大夫,雀奴见了她,比见了旁人神态要自如许多。

若生便也就乐得慕靖瑶愿意同去,听到苏彧问及这事,她一想这人当初还是苏彧引见的,雀奴的事他亦是门儿清,便客客气气问了句,明日是否一起。

苏彧微微一摇头:“可惜了,不得空。”

若生停箸略等了须臾,见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便也不问,只颔首表示知晓了。

翌日,暑热渐消,风中带了凉意,若生只穿了身舒舒服服的豆绿衫子带着绿蕉出了门。

扈秋娘病了,不严重,但到底身子虚了些,瞧着高大堪比男子但内里终究还是个妇人,若生让人请了大夫来给她把了脉开了药,便让她歇着去了。

府里上上下下都是人,不缺她伺候。

可扈秋娘耐不住,说了几回,若生都要恼了,她才算答应下来好生呆着养起了身子。绿蕉倒是惶惶不安起来,一路上见马车越行地方越偏,这脸色都发了白,悄悄问若生:“姑娘,咱们这是上哪儿去?”

若生笑吟吟作答:“去看个人,熟门熟路走惯了的,你别担心。”

往常都是扈秋娘跟着她出来,这条路对绿蕉而言陌生得紧,难免有所顾虑。

是以尽管若生说了不必担心,她还是一路惴惴到了下车。

进了门,瞧见了慕靖瑶,绿蕉这才松口气。心说慕家姑娘也在,自家姑娘那句“熟门熟路走惯了的”,恐怕不是虚言,是真的。

她守在廊下,若生跟慕靖瑶则一前一后往里头去,俩人间或聊上两句,语速快。声音轻。加上渐行渐远,绿蕉是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很快,说话声像风一样。散去了。

走进了正房寝室内的若生跟慕靖瑶,也的确噤了声没有再言语。

空气里还残留着盛夏时节的酷热,可雀奴蒙头盖着被子,躺在那像是睡熟了。有人进来,也未动弹分毫。

若生垂眸。苦笑了下。

她十回来,雀奴至少有九回是躺在那睡觉的。

闭着眼睛,真睡还是假睡,若生也无意追究。因为她知道,这事说不明白,她要是大大咧咧就这么去和雀奴说。上辈子你救了我,所以我一发现自己重活了一世就立马张罗着满世界找你。好容易找着了就把你救出来养在这,请大夫给你治伤养病,但求你能好好活下去,雀奴要不拿她当疯子看,她就信了邪了。

就是真要说,那些事也远不是眼下就能说的。

伺候雀奴的婆子见状,便要上前去唤醒雀奴。

若生横手一拦,轻轻摆了摆示意她退下去,自己也轻手轻脚往外走去。慕靖瑶跟在她身后,见此有些不解,但雀奴和若生之间的关系,她原也就不清楚内情,纵是想说些什么也无从说起,只能是若生进她也进,若生出她也出。

二人去了东厢房,慕靖瑶去摆弄她的药箱,若生便传了婆子来问话。

婆子墩身福一福,唤了声“姑娘”。

若生问:“胃口好不好?”

婆子笑着点点头:“一顿一碗饭。”

“点心呢,可还是不碰?”

“回姑娘的话,还是丁点不碰。”

若生“嗯”了声,将眼帘垂了下去。她和雀奴呆在一块过活的时候,穷得厉害,白面馒头还不敢顿顿吃,哪里吃得起什么点心果子,是以她也闹不明白,雀奴不碰点心是真不喜欢吃,还是另有缘由。

不过饭菜吃,也够了。

她沉吟着又问了句:“夜里睡得可安生?”

婆子身形矮了矮,长长叹口气:“还是同姑娘上回来时的情况差不多,夜里总梦魇,睡不好。”

安神的药,煎了服了,困倦而眠,也不是日日管用。

若生记得雀奴前世夜里也睡不好,但她也一样,俩人睡在一块儿,倒不显得谁睡不安生了。

她心里一酸,这话也就有些问不下去了,只道:“你继续说。”

婆子“嗳”了声,细细地说了起来,说着说着便说到昨儿个雀奴偷跑的事来,忍不住说道:“姑娘待她多好,好吃好喝的供着,不用做活不用她动弹的…”

“昨儿个又偷跑了?”若生没打断她的话,等到她没了声,才迟疑着问了一句。

婆子立即说:“可不是又!”

这已经是近些日子来的第三次了。

换了旁的人家,抓住了打死也是有的,但主人家没有话,她也只敢在心里头说说。

没喘两口气,她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个声,“下去吧。”

婆子怔了怔,恭恭敬敬应个是,脚步轻轻地退了出去。

慕靖瑶这才来问若生:“这‘又’,是怎么个回事?”

若生往椅背上狠狠一靠,声音闷闷的:“瞅着机会想要逃。”

可这小院四周早就都叫人给看得铁桶似的,雀奴一个小人儿两条腿两条胳膊没翅膀的,跑得出院门跑不出窄巷,用不了半刻就能把她寻回来。

她锲而不舍地想要跑,谁也理解不了。

但若生想,这才是她认得的那个雀奴。

如果雀奴不是从来没忘记过要逃这件事,当年奄奄一息的她铁定也就遇不上雀奴了。

“她这是有心结。”慕靖瑶想了想,下了定论。

不敢相信人是一点,若生出现的突然也是一点,总呆在一处也是一点。

慕靖瑶盈盈一笑,忽然道:“领她去寺里小住几日?听听经清清心,兴许便好了,再不济,换个地方呆呆总也是好的。”

她知道若生拿雀奴当妹子看待,便也愿意这般待雀奴。

“住持是相熟的,祖父的故交,经讲得极好。寺院在山里,地方清净,香火也不算太旺盛,但后山一直备有厢房,小住一段日子没有问题。”她笑着眨眨眼,“我也是在家呆得乏了,索性去山里纳个凉吧。”

山里的秋意,远浓过烟火城市,自然也凉快许多。

但听她说纳凉,若生还是不由得笑了起来。

慕靖瑶直起身,望着她挑起眉来,笑道:“问之成日里看书,也快看成呆子了,我得领他一块儿去山里玩几天。”

第224章山寺

贺咸和慕靖瑶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熟稔自在得令人眼馋。

若生听到她已说到要领贺咸一并去,便知她心中已有计较,事事想得周全有把握了,但她到底不是若生,不能不由分说就替若生拿了主意,所以这话仍只是提议,如果若生觉得不妥当不答应,也就罢了。

但若生仔细想想,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

她想救雀奴,想让雀奴好好的,可如今这样,雀奴到底好不好,她心里头也没个准。她只知道,雀奴必然是活得不畅快的。

就是她爹养的那些个鸟儿,日日被关在笼子里还难受得要瞎扑棱呢,别说个大活人了。

雀奴这么些年就没过过自在日子,没有心结才怪。

若生便道好,将慕靖瑶的提议给放在了心上。

是日回到府里,她先去的明月堂,把慕靖瑶请她去山寺小住的事告诉了父亲和朱氏。

家中有长辈,她出门外宿,自然得先得到应允。

连二爷听了后,不揪细节,只追着问:“寺里可好玩?”

朱氏则仔细询问起是哪座寺院,在哪里,住持方丈是哪位,何时去何日归。

若生一一作答,言及何时去时,话音顿了顿,说:“具体日子还未定下,等回头有了信,我再来同母亲说。”

朱氏听她说得明白,心下放松了些,轻声呢喃了两遍寺院的名字,她忽然眼睛一亮,笑道:“那寺庙我原是去过的。”

连二爷好奇心大起,问:“什么时候去的?”

“是进京那一年去的。”朱氏叹了口气,“太久的事了。差点没能想起来。”

若生忙道:“这倒是巧,等母亲生了弟弟,我们一家再一块儿去寺里烧香吧。”

连二爷插话:“咦,你怎么知道是弟弟?”

若生一愣,连忙遮掩:“吴妈妈说的,肚皮尖尖是男相!”

可朱氏月份还小,其实根本看不大出什么来。

不过连二爷好蒙。闻言并不怀疑。只是嘟嘟哝哝说:“还是女娃娃好,我就喜欢女娃娃…”

但底下的人并朱氏听了若生的话,都高兴得很。

二房没有儿子。朱氏这一胎若是男孩,是件大喜事。

一儿一女,方成“好”。

只有连二爷不管什么好不好,只满心惦记着要再得个小闺女。

过了两天。慕靖瑶给若生下了帖子,郑重其事的。还亲自来问候了连二爷跟朱氏。

朱氏赞她有心,对若生出门的事彻底放了心,觉得慕靖瑶够稳重,不愧是慕家的姑娘。有慕家老爷子的风范。若生同她交好,是好事。

连二爷也觉得慕靖瑶不错,但他说不出所以然。思来想去一拍脑袋,自言自语了句:“不知道哪好。一定是因为她没有阿九好!”

全天下的姑娘,都不及他的女儿。

所以等到送若生出门的那一天,他就变得依依不舍起来。

虽然心里知道只是去几日便回,寺院离得也不远,快马加鞭,半日光景就能打个来回,但他就是觉得不得劲。

好容易若生走了,他还倚在门口朝虚空看,唉声又叹气。

朱氏问:“二爷担心什么?”

他撇撇嘴:“她要是带个和尚回来当姑爷可怎么办?”

“…”朱氏哭笑不得,“出家人可不能成亲,您放一百个心!”

他兀自不相信:“阿九的性子,可不会管出家人能不能成亲…”

朱氏闻言,不敢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谁知他会想到哪里去,见无人搭话,连二爷果然说说便又自己将这事给忘了。

若生痒了一路的耳朵,也终于不痒了。

去半山寺的路上,扈秋娘问她,雀奴若是趁机跑了怎么办,半山寺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又是佛门清净地,他们不能带人来将整座寺庙团团围住,到处都是可乘之机。

若生却说,不要紧。

“我只是想要她好好地活着,她若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便照料她供着她,予她住予她吃穿享用;可她若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只要她身子好全了,我就给她细软送她走。”

她心心念念的那个雀奴,从来是自由的。

她不能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想念她,便将她当成鸟雀一般锁起来。

但同行的扈秋娘跟绿蕉听着她的话,都有些听得糊涂了。

纵然扈秋娘知道得多些,但也没有料到雀奴在若生心中有这样的分量。

马车到了山脚下,就无法再上去,若生一行人就只能下车徒步而行。登上台矶,若生下意识转身伸手去牵雀奴。

身形单薄的女童瑟缩了下。

她微笑,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说了句仔细台阶,率先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