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奴换了平静地口气道:“三姐姐,遇见你之前,我连人都不是。我不过就是条狗,是头畜生,是能够叫人任意买卖丢弃的,我从来都没有正正经经地以一个人的身份活过。”

“我不配喜欢谁,也不配叫谁喜欢。”

若生面沉如水地听着,蓦地从热炕上坐了起来,目光如炬地盯着她道:“你说什么?”

雀奴一愣。

若生继续道:“你方才说的都是什么屁话!”

世家小姐哪能说这样的字眼,雀奴吃惊地低呼了一声“啊”。

可若生好像丁点也没有察觉,又像是已经恼到根本不在意了。她将手里的书卷了起来,“咚咚咚”地在热炕上敲击着,像连家的西席颜先生一样板着脸训起话来:“你貌美如花,品行端正,素日除了看书都挑不出第二个嗜好来,就是放眼京城也没有几个姑娘能像你这般好的,你怎么就不配叫人喜欢了?”

“你乐意喜欢谁就喜欢谁!你喜欢陆离都成!”

雀奴手忙脚乱地来捂她的嘴。

但动作再敏捷,也还是晚了一步。

若生激动之下,音量拔高,早已惊动了屋子角落里昏昏欲睡的鹦哥。

因着入了冬,外边天寒地冻的,若生便让人将铜钱领到了里头呆着。正好屋子里烧了地龙,说是暖如仲春也不为过,铜钱自打进了门,就一直在打瞌睡。

先前若生俩人说话的声音虽然也未曾刻意放轻,但它一直埋头在羽毛里不声不响的一动也不动。

直到这会,它忽然脑袋一昂,兴冲冲地扑棱起来,而且还边扇翅膀边学着喊:“喜欢——喜欢——”

它声音又尖,这么喊了两声后,外间忽然喧闹了起来。

先是绿蕉在惊呼:“拦着拦着快拦着!”

然后是流萤:“哎呀呀,要撞上了!”

最后是厚厚的门帘子一扬一落,外边窜进来了一只大猫。

它身上的皮毛因为天冷变得愈发得厚实,整个身子显得又圆润了一圈,球似的滚进来,一路滚到了铜钱站着的架子底下,竖起两只耳朵仰头往上看。

铜钱原本正不住嘴地喊着“喜欢”,突然间像是感受到了来自下方的炯炯目光,声音戛然而止,头一点,向元宝看了去。

元宝伸出爪子想挠它:“喵——”

可它生得又圆又胖,四条腿都又短又粗,就是蹦起来也够不着铜钱的。

这抓来抓去,也就是抓个空气。

铜钱显然是瞧不起它,看了两眼就把脑袋给转到另一边去了,照旧喊它的“喜欢”。

它越喊越响亮,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木犀苑。

小丫鬟们私下里议论纷纷,这破鸟十有**是脑袋有毛病,要不怎么专爱拣了这样的话大晚上喊。

雀奴则是一直没叫若生说红的脸被铜钱给喊了个透红。

她两颊粉扑扑的,脸上是哭笑不得,放开了捂住若生嘴巴的手,无奈地道:“这下子可好,也不知道它要喊上多久。”

铜钱一向寡言少语,并不是非常爱说话的鹦哥,但它不说则已,一说起来往往要说上好久才肯打住。

看它今儿个这样子,只怕一晚上是远远不够的。

若生也无可奈何地扶额道:“早知就该由它冻死在外头。”

说完,她脸色一正,又面向雀奴道:“方才那样的话,你往后还说不说了?”

雀奴道:“再也不提了。”

若生微微颔首:“若是再有下一回,我可就要动用家法了。”

雀奴默然,过了会问道:“咱们家竟也是有家法的吗?”

若生伸出水葱似的手指头点点铜钱:“你要再提,我就将我想训你的话一句句教给铜钱,然后把它挂到院子门口去。”

“…”雀奴想了下,十分认真地道,“三姐姐,它怕是学不会那么长的话…”

若生见她一脸肃然,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雀奴看着她,摸摸自己的额头,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时候,角落里的铜钱忽然喊起了“三姐姐”,夹杂着“喜欢”一道儿喊。

喊着喊着便成了“三姐姐,喜欢”。

若生侧着耳朵听,笑望着雀奴道:“是了,三姐姐可是相当喜欢你的。”

雀奴闻言,不言不语突然红了眼眶,一把扑进了她怀里。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年纪小小的半大孩子。

若生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别怕,一切都会好的…人生那样长,有几个能一辈子都平安顺遂的?酸甜苦辣咸,总要全部尝过了才是五味人生呀。”

第329章探病

这天夜里,雀奴没有回房,而是留在了若生这。

俩人秉烛夜谈,一直都没有睡意。铜钱叫了大半夜,兴许是终于叫累了,也悻悻然闭上了嘴。坐在底下盯了它一晚上的元宝见状,也总算是爬起来,慢吞吞地爬到了若生的鞋子旁边,然后一个纵身跃上了热炕。

动作之迅猛,简直不像是那么胖的猫能办得到的。

自从苏彧把他随聘礼一道送来了连家后,它胡吃海塞,早不知又长了多少肉。

木犀苑里但凡身量小些的丫头都不敢出手抱它。

但它偏偏就喜欢往姑娘们身上扑,见了这个扑这个,见了那个又扑那个,管你多高多胖多矮多瘦,只要是身上香香的姑娘它都喜欢。

结果没几天,木犀苑里的丫鬟们见了它就都开始躲着走。

它猫生无趣,就只好天天趴屋子里犯懒。

好在慕靖瑶的婚宴过后,若生和雀奴便没有再出过门,几乎日夜都同它呆在一处。

元宝自然是高兴坏了,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缠着若生才好。可若生不知道怎么的,这两天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它便只好转头去缠起了雀奴。

雀奴倒是乐意搭理它,不管走到哪手里都捧着一堆晒干了的小银鱼,过一会便丢一条给它。

元宝这日子过得是乐不思蜀,纵然有人喊它回定国公府去,它也是不肯迈步了。

这日若生要带了它去见苏彧,它还老大的不乐意,半天也不见往前走上两步。它赖在地上,四仰八叉的,仰着头看若生,一双眯缝眼胖得只剩下零星一个小点儿,口中“喵呜——喵呜——”地小声叫唤着,一副撒娇卖乖的样子。

外头天寒地冻的,连它都不肯出去。

偏小若陵,短手短脚短身子,套了冬袄圆球儿一样,非闹闹哄哄想往外头钻。

他明明从爬到走没多会,如今走起路来还是一摇一晃的,但两条腿显见得已是闲不住了。

连二爷嫌他闹腾,嘟嘟囔囔说了好几回,可没奈何,临了还是拿条厚厚的毯子将若陵严严实实裹起来抱到了廊外看天、看风、看雪。

若陵窝在他怀里,嘻嘻哈哈的,小胖脸上全是笑。

连二爷原不耐烦他,见了这样的小儿子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天上细雪纷飞,若生抛下元宝独自出门,走到庑廊上时,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父亲抱着幼弟,俩人头碰头的一起笑着。

一瞬间,似乎连天空都放晴了。

明明寒风越来越凛冽,明明雪还在飘,但她心里却一点热过一点,像有团火慢慢地烧了起来。

这一切,美好得简直像是梦境。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用力掐了一把自己腰间软肉。

疼疼疼,疼极了。

疼得她眉头都蹙了起来。

但这份疼痛带来的真实感,却又令她发自内心地微笑了起来。

长廊另一头,连二爷转了个身,刚好看见了她,忙扬声问道:“阿九,你要做什么去?”

若陵听见了话音,也探头探脑地想从他怀里爬出来,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话。

连二爷便抱着他大步走近了若生,又问一遍:“你要出门?”

因着天冷,若生已经多日没有出过房门,可现下,她身披鹤氅,脚穿皮靴,不远处站着的扈秋娘手里还握着一柄伞,摆明了一副出门的准备。

连二爷问完了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又接了一句话:“是不是去看苏小五?”

若生莞尔:“您料事如神,什么也瞒不过您。”

连二爷嗤之以鼻:“我还能不知道嘛!你不是天天想他想得吃不下睡不着?”

若生叫自己爹说红了脸,可又不能训他是胡说八道,只好忍住了道:“他今日告病在家静养,我是去探病的。”

“病了?”连二爷很吃惊,“什么病?”

若生解释:“不是什么要紧的大病,只是风寒,吃上几剂药想必就能好了。”

连二爷闻言收起了面上的诧异之色,嫌弃道:“既不要紧,他为何要告病静养?他就这么娇弱?暖房里养着的花儿似的,丁点风吹雨打都受不住!”

“…”若生有些哭笑不得,她该如何向父亲说明,苏彧告病静养乃是为了寻机和她会面?

他近日忙着同昱王呆在一处,和她见面的次数便屈指可数。

是以此番风寒是真,告病的目的却有二。

若生任由父亲耳提命面地将自己说教了一通,又听他絮絮叨叨地将苏彧挑三拣四了一遍,这才带着扈秋娘出门往长兴胡同而去。

到了地方,她先去见了永宁。

见他睡梦正酣,她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转身去看苏彧。

帘子一打,里头涌出来一股带药味的暖气。

他似乎正在吃药。

可若生定睛一看,发现他坐在桌前,盯着碗,手里拿着调羹,舀来舀去,就是不往嘴里送。

药碗边上是一碟子蜜饯,堆得小山一般高。

他药不吃,却一会便拣起一颗蜜饯往口中丢。

若生屏气凝神地站在门口看,才站了一会儿,就见他反复数次拣起蜜饯来吃,这药倒是一口没有喝下去,不觉失笑,一面往里走一面道:“苏大人,有你这么吃药的吗?”

苏彧转过脸来,面上神色懒懒的,带着些微鼻音道:“苦。”

他一向嗜甜,便也就一向尝不得苦味。

若是大病急症重伤,再苦的药他也不会迟疑,可仅仅只是风寒——没准过几天它自己就好了。

何苦要吃这药。

他放下调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把药碗推远了,又顺手去拿蜜饯。

可若生动作比他还快,一个箭步上前,趁其不备,已是将蜜饯整碟抢到了手里。

她笑微微看着他:“药凉了更苦,先吃药。”

苏彧探手来夺,佯装没听见。

若生不闪不避,由着他抢:“不吃也成,但不吃我可现下便走了?”

苏彧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收回手向药碗伸去。

拿到眼前后,他举起药碗,又看了她一眼。

若生便将盛了蜜饯的碟子放回了桌上,笑着催促道:“休要磨蹭快些喝了,这便是孩童也没有你这般怕苦的。”

话音刚落,苏彧面无表情地端着药碗,蓦地一饮而尽。

然后“嘭”一声,碗一顿,调羹叮咚作响,他忽然伸长手臂一把将她搂了过来。

第330章风寒

唇上灼人滚烫。

他近乎迫切地顶开了她的牙关。彼此唇舌纠缠间,若生尝到了苦涩的药味。他的鼻息喷在她脸上,暧昧到令人慌乱,他加重了力道,吻得愈发热切与焦灼。

若生大脑一片空白,几要窒息。

他轻轻地咬了她一口,喘息着呢喃问道:“苦?”

若生脸上绯红,呼吸还未平复,一个字也回答不上来。

他倒也不在乎,只是轻笑着放开她往后靠了靠,神色慵懒,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然而只是这样看着,若生也差点就要落荒而逃。

苏彧一贯克制,鲜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今儿这样,更是头一遭。

若生只觉得自己一张脸越来越热,越来越红,只好抬手,低头,捂住了脸。

唇齿间依稀还残留着淡淡的苦味,她听见苏彧的声音正经了起来:“过几****和昱王要去通州一趟。”

她透过手指缝隙去看他,问了句:“去几日?何时回来?”

苏彧眉眼带笑,声音微哑地道:“快则三四日,慢则七八日。”

若生闻言一算,这少说又是小半个月见不着,不由暗叹口气,将手放了下来。她面上眼波流转,秋水潋滟,口气也变得轻柔和缓起来:“到时回来了差三七或者忍冬来给我递个口信。”

苏彧笑道:“谨遵钧令。”

若生听他这般说话,禁不住亦笑了起来。

到了傍晚时分暮色四合,云厚天黑,纷飞细雪下成了鹅毛大雪,直到若生回到家中仍是霏霏不止。

前行的道路上,已积压了薄薄的一层雪,叫人踩得多了就成了冰,滑不留脚的。若生一路走一路打滑,差点跌了好几回,还是扈秋娘人高马大站得稳,一路搀着她才算安然无事。

回到二房后,若生长舒了一口气。

可没想到,她正要回木犀苑时,却叫她爹给拦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