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二爷上上下下打量着闺女,一字一顿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什么时辰了你知道吗?”他又伸出手指指回廊外的天空,“天黑不黑?”

“黑。”

“知道黑你不早些回来!”

“落雪了道路难行,走得慢了些。”

连二爷一脸“你这个傻孩子”的神情道:“知道落雪,你为什么还要出门呢?”

若生干笑了两声。

连二爷哼哼唧唧的,忽然问道:“他怎么样了?”

“没有大碍,生龙活虎的,只是不爱吃药,嫌苦。”若生说到“苦”字,忍不住悄悄的面颊一热,她生怕叫父亲给瞧出了端倪,急急忙忙敷衍着要走,“您要是担心,大可以亲自去问一问他。”

“我问他?”连二爷跟炸了毛的元宝似的,“我问他干什么!我又不担心他!哪个管他怎么样了!”

他咋咋呼呼的,蓦地将手大力摆了摆:“算了算了,你快回去换身衣裳歇歇用饭吧。”

若生见自己的话起了效,笑着应个“是”,忙不迭地要走。

连二爷却又将她叫住了。

若生扭头看他:“爹爹还有事儿吩咐?”

连二爷道:“金嬷嬷之前同我说,还有大半个月就要到若陵的生辰了。你明儿个一早来明月堂,咱们一边吃饭一边想想生辰怎么过吧。”

若生也一直记挂着幼弟的生辰,闻言便高高兴兴答应了个好,寻思着明日得早起才是。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她答应的好好的,翌日一早却爽了约。

连二爷左等右等,竹节卷小馒头都等凉了,也还是没有等到她来。

他实在等不住,就打发了丫鬟去问,不想丫鬟回来后却说,三姑娘还没有起身。

连二爷看看天,这都日上三竿了!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蹬蹬蹬一路跑到了木犀苑,进门便喊吴妈妈,让吴妈妈去把若生叫起来。

吴妈妈有些手足无措,这两头都是主子,谁的话都应该听,但若生并不是胡来的人,她不起身定然是有原因的,怎好贸贸然去吵她。

吴妈妈就来劝连二爷:“姑娘昨儿个夜里睡得迟了些,想必再过一会就该醒了。”

连二爷面露委屈,一句句跟吴妈妈告状:“她昨天答应得可爽气了!可今儿个一早不来也不同我说,害我白白等了许久!”

他说完这事儿,又开始数落若生从小到大做过的说话不算话的事,一桩桩,事无巨细的,听得吴妈妈头也大了,他竟然也没把嘴说干。

吴妈妈没了法子,忙说奴婢去瞧瞧,没准姑娘已经醒了。

连二爷这才放了她去。

吴妈妈就三两步走进卧室里去撩床帐,轻声地唤若生:“姑娘,您快醒醒,二爷来了。”

可帐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响动也没有。

吴妈妈心里生疑,踟蹰着去摸被子,底下鼓囊囊的,可不是躺着个人,她忙手下微微用劲推了两下:“姑娘醒醒,时辰不早了姑娘——”

被子底下的人动了动。

吴妈妈退开一步,又叫了一声“姑娘”。

被窝里这才探出个披头散发的脑袋来。

脸上更是带着病态的潮红,憔悴得好似数日不曾安眠。

吴妈妈唬了一跳,着急忙慌地又凑过去问:“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不爽利?”

若生睡眼惺忪地瞥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道:“头昏脑涨的…”

吴妈妈忙去探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像是有火在烧。

不必比对就知道这是在发高热!

她立即扬声唤了绿蕉几个进来,又让人去请大夫。

连二爷正在吃茶,听见大夫两字,脸色一变:“可是阿九病了?”

说着便要进去看她。

吴妈妈急急拦住,道:“姑娘方才说了,她病好之前谁也不见,免得叫您几个过了病气去,回头万一再过给小公子就不妙了。”

连二爷忧心忡忡的,但的确是这么个理,他也就只好候在这等大夫来望诊。

好在今日雪停了,道路也疏通过,大夫来得很快,一番望闻问切后,大夫笑着宽慰连二爷说,不要紧,是风寒,回头服了药等烧退了就没什么事了。

可话虽如此,若生的风寒却缱绻多日,总是不见好全的时候。

第331章病中

虽然高热不再,但是每回她服了药,觉得身上稍感松快些,转眼就又开始头疼流涕,咳嗽不止。她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实的棉被,时梦时醒,迷迷糊糊地想,早知如此就不该去看苏彧…

她鼻子堵塞,呼吸不畅,浑身酸痛,一咳起来就几乎要背过了气去。

都说良药苦口,但她口舌发麻,味觉迟钝,嘴里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这药也不觉得有什么苦的了。

于是囫囵喝了一碗又一碗,总也不见好。

她爹不放心,嚷着要换大夫,果真换了后,药方开得却是差不离。

吃了两剂,还是没有明显好转,连二爷急了。

这眼下已是第三个大夫,若依然治不好,他就要去找云甄夫人请太医来了。大夫反复解释,这药有些人见效快,有些人见效慢,是因人而异不可一概而论的。风寒不是大病,吃药,静养,没有高热不退,好好歇上几日,慢慢地就好了。

可连二爷不愿意相信。

他整日里心神不宁、唉声叹气,眼看着倒比若生更像是生了病。

想到父亲,若生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艰难地呼吸着,将脑袋钻出了被窝。方才蒙头睡了好一会,她不冷,反有些觉得热了。

这大约是好转的迹象。

她甚感欣慰,可身上出了汗,黏腻腻的,只是说不出的难受。

屋内窗门紧闭,屋外朔风凛冽,像是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脑后的枕头松软带香,她沉沉地陷了进去。

耳畔风声萦绕,她犹豫片刻还是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唤绿蕉进来替自己擦一擦汗,但嗓子里火烧火燎一般的疼,愣是没能说出话来。

要不是她知道自个儿是感染了风寒,还当是刚刚咽了一嘴碎石子。

得亏她是惯会忍痛的,好好忍上一忍,还是将话喊了出来。

绿蕉又一直在外头竖耳候着,听见声音后立马便走了进来:“姑娘醒了?身上可好受了些?”

“好多了。”若生摸了摸自己汗津津的额头,声音微哑地道,“只是出了一身的汗,你去打盆水来替我擦一擦吧。”

绿蕉闻言急忙退了下去。

不出半刻钟,她又匆匆地端了一盆水回来。

等到擦过身子,又换了干净舒适的衣裳,若生长出了口气。

暖室里,她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绿蕉小心翼翼扶她坐起来,朝她身后塞了一只石青金钱蟒引枕,一面轻声询问着:“给您沏一盏****?”

木犀苑上上下下都知道她嗓子疼。

蜂蜜、热水,十二个时辰的备着,谁也不敢松懈。

若生倒也是真的有些渴了,便点点头让她去倒来。吃过一盏后,嗓子果然是舒服得多,她的声音也变得清润了些:“什么时辰了?”

绿蕉答:“已过了申正三刻。”

若生有些恍神:“那便是快到酉时了。”

明明她睡下的时候才刚过午正,怎么一转眼天都要黑了。

而且她一个下午翻来覆去,迷迷糊糊的,也并没有真的睡实过。

打了个哈欠,若生支使绿蕉去给自己寻了本书——是本游记,写的游山玩水不干正事,正适宜解闷。

她胡乱翻了两页后忽然想起元宝来,便顺嘴问绿蕉道:“元宝上哪去了?”

绿蕉笑着道:“那小东西眼里只有铜钱,还不是到处跟着铜钱跑么。”

若生一病,铜钱就被人带出了屋子。

正巧当时连二爷瞧见了,他便提了鸟笼子带回上房去了。

元宝屁颠颠地跟在后边,也一路跟了去。

绿蕉道:“太太见它有趣,好吃好玩的供着,只怕它也是不愿意回来了。”

若生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也笑起来道:“它也是真不挑剔,上哪儿都呆得住。”

她低头去看书。

因关着门窗,屋子里显得有些昏暗,这书上的蝇头小字便朦朦胧胧的叫人看不清楚。

若生勉强看了两行,还是只得叫绿蕉先点了灯再说。

绿蕉应声而去,不多时屋子里便亮堂了起来。可仔细看,有多明亮,似乎又没有,绿蕉便手里握了把秀秀气气的银剪子修起了灯芯,剪一刀,剔两下,火光顿时变得透亮透亮。

若生心满意足地重新低下了头去。

可才看一页,她便听见了吴妈妈的声音。

吴妈妈并没有进门来,只在外边唤了两声绿蕉。

绿蕉就来看若生。

若生正在书海里畅游,闻声漫不经心地道:“去瞧瞧吧。”

绿蕉便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可很快,锦帘一扬,她又回来了。

她出去时脚步轻轻,回来时却一声声又促又重。

若生从书上收回了视线,侧目朝她望去:“出了什么事?”

“是雀奴姑娘身边的小桃子来了。”绿蕉神色有些不对。

若生蹙起了眉头。

小桃子原是她院子里的小丫鬟,今年才不过十一岁,因生得圆脸圆眼睛,看起来还是粉团儿一个,十分的讨人喜欢。若生便做主将她拨到了雀奴房里伺候,如今也是破格提拔成了二等丫鬟的。

若生嗓子眼里发痒,一边咳嗽一边拿帕子掩了口鼻问:“是雀奴让她过来的?”

绿蕉摇了摇头:“她只说想见您。”

这并没有道理,小桃子虽然还领着木犀苑的月钱,可人已不在木犀苑里伺候,纵然有什么事情也该先寻雀奴。若是雀奴拿不了主意的,那再由雀奴来见若生说。

小桃子自个儿跑过来说要见若生,乃是大为僭越的举动。

更不必说若生身子不适,本不是见人的时候。

绿蕉想了想道:“不然还是奴婢再去问一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问清楚了再来禀您如何?”

若生眉头皱得更紧,没有迟疑地否决了她的提议:“罢了,既来了便将人叫进来说话吧。”

片刻过后,小桃子跟在绿蕉身后走了进来。

穿着天青色冬袄的小桃子脚步颤巍巍的,脸色比病中的若生还难看。

她见着若生,先叫一声“姑娘”,随即便跪了下去。

若生让她起来说话,她也不动,只跪在那咬着唇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第332章晚归

若生怔了一下,敛目凝神,将手中的书放下后正色看着她道:“说。”

简短一字毫无起伏,但因着她病中嗓音沙哑,竟也带出两分冷厉味道。

小桃子跪在床前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也顾不得斟酌不斟酌,倒豆子似地将话倒了出来:“雀奴姑娘午后出的门,可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

若生脸色一变:“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我说清楚了,她何时出的门,出门去做什么,又带了哪些人?”

小桃子显然早已将话在自己心里过了好几回,一听她问起便立刻道:“今儿个清早,雀奴姑娘说起小公子的生辰就要到了,可她不知该送些什么,便想说去街上逛一逛,看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小物件。是以未时不到,雀奴姑娘就带着流萤姐姐出了门。”

“秋娘呢?可一并跟着去了?”若生追问。

小桃子赶忙点头如捣蒜:“去了去了,秋娘姐姐也一道去了。”

扈秋娘会武,虽不算什么高手,但生得身形高大,手脚力气都大,寻常一两个男子根本打不过她。

她又是女子,能贴身跟随,比带护卫出门便宜百倍。

往日若生出门是必要带上她的,后来多了个雀奴,若生便发话让扈秋娘跟了雀奴一段时日。所以现下若生不出门的时候,扈秋娘多半是在雀奴那边呆着的。

若生神色放松了些:“雀奴出门的时候说了何时回来?”

小桃子道:“姑娘没说,流萤姐姐倒是提起过,说是去得不远,只拣几个相熟的铺子转悠,再迟申正时分总是差不多要到家的。”

她的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

这会已经接近酉时,比流萤说的时间已晚了半个时辰。

小桃子内心忐忑极了,低着头胡乱地想着:是不是雀奴姑娘终于跑了…是不是扈秋娘和流萤俩人丢了人不敢回来复命了…

她愈想愈觉得慌张无措,低垂着眼睛不敢看若生。

一旁的绿蕉道:“也就误了半个时辰而已,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

小桃子一听,提着的那颗心没往下掉,反而吊得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