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呜咽着,若生也越哭越响。

连日来,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过。

再愤怒、再委屈、再痛心,她也没有哭过。但这一刻,泪水喷薄而出,她也如寒风呜咽着,埋首在他胸前,像只受伤的小兽,齿尖爪利,却绝望而无助。

是不是因为她活着,所以雀奴才会死?

是不是她没有复生,没有千方百计费尽心机地去找雀奴,去将她留下身边,雀奴便不会死在这里?

雀奴她,是不是原该长命百岁的?

若生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不想感激老天爷让自己重活了一次。

明明雀奴该比她长命的。

她孩子似地哭花了脸,抽泣着反复说,是不是自己错了——

如果她一开始就冲着陆幼筠去,不管不顾先将陆幼筠杀了再说,那这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会发生?

她攥着苏彧身上半湿的大氅,仰起脸来看向他,哭着道:“归根究底全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雀奴…”

“不对,通通不对。”苏彧摇了摇头。

她越慌张越无措越自责,他就要越冷静。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若生,一句句剖开了道:“即便你一开始便相反设法杀了陆幼筠,你也仍然无法将此后发生的事一一计算于心。你怎知,那之后就不会发生更坏的事?”

“也许,你会错失时机根本找不到雀奴。”

“也许,云甄夫人会死。”

“也许,你父亲会死。”

“也许…你也会死。”

苏彧一字一顿道:“因果轮回,谁能预料?谁也不能。”

哪怕是若生这样有着另一重记忆的人,也不能。

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有可能是天翻地覆的引子。

若生泪如雨下。

她知道的,她其实都明白的。

可她依然忍不住怨恨自己。

苏彧无声叹息着,将她紧紧拥进了怀里。

这时,他忽然看见了绿蕉。

因着木犀苑的丫鬟婆子都避开了去,四下空荡荡的,绿蕉往那一站,便显得格外显眼。

苏彧双目一敛。

她在发抖!

不远处的绿蕉面色惨白,浑身颤抖,筛子一般,似乎连站也快要站不稳。

她似乎急切地想要走近来同他们说话,又不知为何踌躇着不敢动弹。

苏彧神色微变,随即低下头同若生道:“雪下大了。”他带着泪眼朦胧的她往屋子里走去,走到门边时,不经意般侧目瞥了一眼绿蕉所在的方向。

绿蕉仍然站在那。

抖得却更厉害了。

像是冷极了。

他不动声色,将若生送回了屋子里,扶她坐好,给她沏茶,而后才道:“靖瑶知道雀奴失踪的事后十分担心你,连夜便让贺咸派人给我递了信。”

若生愣了下,然后想起来自己当天病急乱投医,想着雀奴会不会是去见慕靖瑶了,便着急忙慌地打发人去问了她。

可她自然是没有见过雀奴的。

若生苦笑了下:“雀奴怕是不在了。”

苏彧思及她方才哭着说的那些话,略想一想也就都想透了。

但连家依然还在不断地派人出去搜寻雀奴几人的下落。

这便证明虽然若生认为雀奴死了,但雀奴的尸体并没有出现。

是以这事理应还是存疑的。

但若生对陆幼筠的了解又远超过他,她若觉得陆幼筠已下了杀手,那恐怕就*不离十了。

苏彧眉头微微蹙起又很快舒展开来,他盯着若生喝下半盏热茶后,信口说起有事吩咐随行的小厮三七去办,重新回到了廊下。

绿蕉还在原地,瞧见他朝自己走来,艰难地张了张嘴,哆哆嗦嗦地叫了一声:“苏…苏大人…”

苏彧看着她面上的骇色,心下莫名一沉:“出了什么事?”

“…奴婢、奴婢这…”绿蕉支支吾吾的,迟疑着迟疑着,终于狠下了心,一咬牙道,“劳您随奴婢来!”

第340章挑衅

言语间,绿蕉面若金纸,愈发得颜色难看了。

她连声音都是颤巍巍的。

但兴许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事情告诉苏彧,心里有了些底,她的脚步倒慢慢变得平稳了。

长廊外风疾雪大,二人不声不响皆各自加快了脚步。

不多时,俩人一前一后转过了一个弯。

绿蕉脚下步子微微一顿。

苏彧便也停下来定睛朝前看去,这一看便看见了若生房里管事的吴妈妈。

吴妈妈也同绿蕉一样,脸色惨白,难堪至极。她也站在廊下,神色焦躁地原地打着转,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这会听见了脚步声便扭头朝他们看来。

许是没想到来人会是苏彧,她明显的愣了一愣后才苦着脸叫了一声“姑爷”。

她并没有像绿蕉那样称呼苏彧为“大人”。

这叫法是有讲究的。

“大人”是外人。

“姑爷”则是自己人。

但苏彧和若生并未正式完婚,依照吴妈妈的性子,是断不会现下便口口声声叫他姑爷的。

这只能说明她们接下来要说的事,只怕是十分之严重。

苏彧心下有了数,便也不二话,开门见山地问道:“可是与雀奴有关?”

吴妈妈打个了哆嗦,摇摇头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她往后退了两步,走到一扇门前,打起了帘子,神色惶恐地压低声音道:“还是您亲自看一看吧。”

她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和绿蕉都只是骇极了。

那只匣子…那只匣子…

吴妈妈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心惊肉跳浑身发毛,是以半点不敢耽搁,一进门便领着未来姑爷向那张搁了匣子的方桌走去。

桌子是方的,上头的匣子也是方的。

看起来平平常常,并没有什么异样。

苏彧看了吴妈妈一眼。

吴妈妈立马慌手慌脚地指了指外边,一面颤声解释道:“是元宝,元宝不知道打哪儿玩耍回来,正巧瞧见了奴婢放这匣子,它、它怕是以为里头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突然跳上来想抓匣子,结果就给撞倒了…”

她口气惊魂未定,说的虽然不算乱糟糟,但也是没头没尾令人听不明白。

苏彧道:“哪来的匣子?”

“匣子?”吴妈妈这才想起要说匣子的来历,急忙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先前三爷差人送来的!您看,这还有一封信,是匣子上附着一道拿来的。”

她将被匣子挡住的信抓起来递给了苏彧。

苏彧接过展开,神色肃冷,边看边继续问道:“三叔可说了这匣子他是从何得来的?”

吴妈妈连连点头:“说了说了,送匣子来的那人说,是府上派出去找雀奴姑娘的人发现的匣子。”

“如何发现的?”

“说是也弄不明白,就是突然一转头便看见了,就搁在路旁他们拴马的树下。路上人来人往的,不知道是谁放下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在那的。”但事到如今,就是吴妈妈也猜得到这匣子必然是有人故意放下想叫他们发现的,“几个人走近了一看,便看见了匣子上头用彩色线绳绑着的信,信封上写着是给姑娘的,便拿去给了三爷看。”

吴妈妈别开了视线不敢看那匣子:“三爷看了信封上的字,便立刻差人送来了木犀苑。奴婢亲自接的,想着让绿蕉去请姑娘来,哪知…叫元宝给撞到了地上…”

那信封上的字春蚓秋蛇,歪七扭八,十分难看,像是出自不识字的人之手。

但稍加分辨之后就能发现,这上头的的确确写的是给若生的。

拆开信封,里头的字依然是这副模样。

细看去,上边写着的是个拙劣的灯谜:

什么人一眼黑一眼碧,耳后有小痣,生来非禽,却名鸟?

——这何须猜。

非鸟名雀,天生异瞳,左耳后靠近耳垂的地方生着一粒黑色小痣。

不是雀奴还能是谁?

苏彧也鲜见的变了脸色。

那匣子里…

他忽然问道:“匣上无锁?”

吴妈妈道是,又说:“只拿线绳捆着,但谁也没有大动过,不是元宝,谁也没有注意上边有没有锁。”

因为无锁,元宝一撞,匣子摔落在地上,里头的东西就露了出来。

虽则只是一眼,虽则只是一角,但那一眼所见的,已足够叫她翻来覆去做上数月的噩梦了。

吴妈妈心有余悸地看向苏彧。

苏彧却在低头看那根彩色丝线编织而成的绳子。

线绳末端,编了一个藻井结。

若生手上就戴着一只藻井结的绳镯。

近乎本能的,苏彧已猜到了匣中之物。他向着吴妈妈伸出了手,摊开手掌,低声道:“给我一块帕子。”

吴妈妈怔了下,然后四处翻找起来。可她找了一圈,却没有找着。她时刻带在身上的帕子不见了。她低下头,看了一眼地,这才想起自己先前手足无措之下,慌乱地拿帕子擦了地。

她扭头喊绿蕉:“把帕子给姑爷。”

绿蕉应个是,急急送上前来。

苏彧颔首接过,蒙住自己的手,将匣子打开了来。

那瞬间,吴妈妈和绿蕉一齐向后退去,闭上了眼睛。

苏彧则垂眸向匣中望去。

里头一团污糟,两颗眼珠子并只耳朵。

那是死人的眼睛,毫无光泽,涣散无焦,浑浊不堪,一片茫茫。但依稀之间,仍可分辨出那两颗眼珠子的颜色。

一黑一碧,出自一人。

苏彧合上了双眼。

这是挑衅。

是来自凶手极端膨胀信心的挑衅。

她不顾一切地想要让若生痛苦再痛苦,又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从不留下任何证据。

随匣而来的信件上,没有落款署名,更不知出自何人之手。信中所言,句句说的是雀奴,却并无一字提及。

她小心又放肆。

分明是个疯子。

癫狂到极致,便谁也无法猜测她的举动。

苏彧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眸色沉沉地吩咐道:“不要声张,不要惊慌,平素如何现在还是如何。”

吴妈妈和绿蕉对视了一眼,像是被他的冷静所感染,也慢慢平静了些,一起点头应了是。

少顷,二人先行退了下去。

屋子里便只剩苏彧一人。

他在桌前坐下,盯着匣子沉思起来。

第341章平静

时间过得很快。

他到底还是站起身,带着匣子走出了房门。

东西是连三爷派人送回来,明言要递给若生的。这又是连家,是若生的地盘,这样的事是断没有可能瞒过她的。既然早晚都要知道,那不如还是由他亲自告诉她。

但就算是他,见惯了这些事,如今临到要亲口告诉她,仍觉得难极了。

话出了口,就是刀子。

每一下,每个字,都是朝心上扎的。

苏彧斟酌着字句,缓缓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但始终没有将匣子打开来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