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

夏柔道:“对不起。”

苏彧神色不变:“来年秋天,记得回家一趟。”

夏柔愣了下。

苏彧口气淡淡,面色平静:“九月初六的喜酒,不能落了你。”

夏柔闻言,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泪珠子,一颗颗地从眼眶里溢出来。

回家。

这里还是她的家。

她重重低下头,眼泪汹涌,呜咽着哭了起来。

过了年,冬去春来,陆立展被处斩了。

定国公府也动了几回土。

阳宅,阴宅。

被当成妹妹埋了十来年,真正的苏老夫人,终于平静地躺在了丈夫的身侧。

早春二月的天,阳光渐艳。夏柔备好通关文牒离家远游,临行之际却不许人去送她。

若生没法子,只好偷偷地跟了她一路,见她行事稳妥,未见慌乱,才在目送她出城后折返归家。

此后又半月,卫麟也离开了京城。

巫蛊案后,嘉隆帝所中之毒已被暗中清除,但他的身体却并没有好起来。

太子逆谋一事,令他元气大伤。

他旧疾新病,一股脑地涌上来,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何况他已内耗多年。他终日郁郁,精神不振,病情加重,一日赛一日的萎靡。

鬓边已是全白。

才过完年,他便开始隔三差五地召了云甄夫人入宫说话。

说的都是老话,是往事。

絮絮叨叨的,翻来覆去拣了那几件事说。

云甄夫人私下里忧心忡忡,和若生说嘉隆帝怕是不行了。

这般恋旧,只怕是时日无多。

若生听罢问她,皇上待永宁如何。

云甄夫人道,如珍似宝,比待哪个孩子都好,是从没有过的慈和模样。

她二人年轻便已相识,她说是从没有过的样子,那便一定真的没有。

若生不由长叹了口气。

嘉隆帝的确要不行了。

而她们都已看出来的事,近身留在嘉隆帝身边的卫麟自然发现得更早。

他心知这天下迟早会是昱王的,但昱王偏偏看他极不顺眼。永宁入宫后,他曾试图接近永宁,但却因此被昱王数次针锋相对。

昱王知他来历,见他再三变节,心下早已不喜。

卫麟一步步走来,终于在昱王这碰了一鼻子灰。

一旦嘉隆帝驾崩,昱王登基,他绝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倒不如趁早脱身罢了。

因此陆立展一死,他便告病归乡,准备回平州去。

他素来果敢,激流勇退虽然可惜,但总好过丧命。如今裴氏一门已获清白,他也是时候回去一趟了。

离宫这日,他出门,恰逢苏彧进门。

他站定拱手,叫了一声苏大人。

苏彧是知道他要走的,见状语气淡淡地回了一句裴公子。

卫麟怔了怔才笑起来,道:“后会无期。”

“不进京城,自是后会无期。”苏彧颔首。

卫麟再愣,后大笑而去。

他听明白了。

苏彧的言外之意。

不进京城,不必相见;若进京城,把命留下。

他惜命。

这一去,定然再不回头。

长空如洗,一望无垠。

宫门渐渐远去,这天下,很快便要不同了。

这日午后,苏彧在连家见了若生。

他们虽未完婚,但如今已不大避嫌。连家上下见了他,也都唤一声姑爷。

连二爷听说他来了,更是跑到若生会客的屋子里,死乞白赖地非要留下一道说话。

可若生二人要谈的是正事,且还不能叫人知道。

他要留下,他们就只好闭嘴不说。

连二爷自己嘟嘟囔囔地说了一通,见他们半天挤不出两句话,不由急了:“好呀!你们都嫌弃我!不想理我!”

半是委屈半是不满。

他气鼓鼓地吃了一盘茶点,一把抄起懒洋洋缩在椅子上的元宝扭头就走。

边走还边嚷嚷:“让你们说!”

“没良心的讨厌鬼!”

“都是苏小五的错!”

“带坏了我的好阿九!”

第366章报复

第366章报复

若生在屋子里听得是哭笑不得,半响才摇摇头望向苏彧道:“东夷那边有消息了?”

苏彧掏出一封信来:“今晨才送达的。”

一来一去,开了春,这封信才送到他们手里。

他已经拆开看过,是以若生接过后便径直展开来瞧。

信上内容十分详尽,她想知道的东西,几乎都有。当日她和夏柔一道在酒楼无意发现的人,果真不是大胤人。

苏彧派出去的人,带着夏柔亲笔画下的小像,一路追踪到了东夷。

他们并未掉以轻心。苏彧派出去的人手,堪称他手下最得用。然而就是这样,追踪调查的过程中,还是几次三番的被人察觉了。

这封信上所载的内容,得来并不容易。

若生攥着信纸,低声道:“东夷王兄弟俩竟在同一年分别跟大胤女子有了孩子?”

是兄弟二人喜好相似导致的巧合?

可那个人,见过画像的都表示极肖姑姑。

一个巧合,兴许是真。

但接二连三的巧合,必然另有玄机。

依照信上所说,她那日瞧见的人乃是东夷王的儿子,七皇子拓跋燕。

拓跋燕的生母,亦是大胤姑娘,据闻生产时出了意外,早早便已离世。几乎没人见过她,都说拓跋燕是私生子。

因为母亲没有名分,因为母亲是大胤人。

他的身份,比起其他兄弟来要显得更为低微。

大抵也是因为无人可依,他才会长成东夷草原上的一匹狼。

行事凶狠毒辣,令人望而生畏。

若生回忆着信中所言,有些遗憾地道:“到底都是猜测,并没有确认的法子和线索。”

苏彧接过话,缓缓道:“的确没有线索,但确认的法子,还是有的。”

若生猛地一惊:“什么法子?”

苏彧叹了一口气:“拓跋燕已经回到了京城。”

嘉隆帝命不久矣,两国边境地带,已有东夷人蠢蠢欲动。

他上一次入京时便已经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但他还敢再次回来,可见是有重大目的。

一只猎隼,是绝不会无缘无故停下的。

苏彧道:“有一个最冒险,但也最快捷的法子。”

“直接联络他。”他还未明说,若生便已心领神会,“他既然随身带着那半块玉坠,便证明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内情,不是全然不晓。”

若生摘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玉坠,微微蹙眉道:“可这一切,都得在我当时没有看差的情况下才能成立。”

她将玉坠递交给了苏彧:“不过,这个险似乎值得冒。”

苏彧笑了笑,摩挲着犹带她体温的玉坠,道:“即便不为他的身世,也值得冒险一次。”

嘉隆帝快死了。

东夷王又何尝不是已经年老力衰?

东夷的皇位更迭,恐怕也已近在眼前。

他收紧了手:“试一试吧,成与不成,都好过眼下这般。”

苏彧雷厉风行,几天之后,这半块玉坠便回到了若生手里。

与此同时,还多了一张花笺。

花笺上印着一个圆,朱砂似血的红,线条清晰。

那是一块完完整整的玉坠模样。

若生带着它和自己的半块玉坠去千重园见了姑姑。她将东西摆在桌上,一字排开让姑姑看。

但云甄夫人是一头雾水,半点摸不透她的用意:“这是做什么?”

若生拉着她坐下,轻声道:“主人出现,合该物归原主了。”

云甄夫人愣了愣,然后猛然抓起那张花笺置于眼下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她的眼睛,慢慢瞪大。

她抓着花笺的手,在颤抖。

终于,她失声道:“这东西从何而来?”

若生便言简意赅地将自己如何碰巧瞧见玉坠,如何派人追查,如何确认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云甄夫人听着原委,面上血色一点点褪去,终至惨白。

她喃喃自语道:“怎么会…”

像是在问若生,又似在问她自己。

若生道:“他就将东西戴在腕上,明晃晃的。”

他知道那半块玉坠是信物。

他也知道他的生母并不像外界说的那般死于难产。

若生继续道:“姑姑,您的无极,还活着。”

云甄夫人掌中用力,将花笺揉皱成了一团,讷讷地道:“他原是那样的恨我…”

恨到不惜用个死婴替换她的亲儿,叫她饱尝失子之痛。

他想必是恨极了。

恨她骗他,恨她是个细作。

这一切,全是拓跋锋对她的报复!

世上再没有比夺走一个母亲的孩子,更让她痛不欲生的事了。

这是最最恶毒的报复。

如鲠在咽,心痛如绞。

云甄夫人用力捂住心口弓起了身子。

若生在她身后伸长手臂环住了她的腰:“姑姑,不是的。他若只是恨你,便不会叫你生下他的孩子。”

只有爱恨相加,才会让人做出这样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