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红颜

作者:筑音

怨偶

残阳如血,几只秃鹫盘旋在上空,刚刚经历过战事的战场,尸横遍野,天地间弥漫着血腥之气。一身金色战甲的皓晨,宛如天神般高高在上,俯视着脚下苍生,活着的或死去的。俊美无俦的脸上浮起一个残酷的微笑,宣城之战,曦国精锐尽失,从此再也无力与天翼国争锋。

“陛下,”御前大将珂宇单膝跪于身后:“曦国统帅瑞王一家已被生擒,现囚于他自已在宣城内的王府中。”

“好,朕就去看看这个昔日名扬天下的战将。”他的眼,美丽而邪魅,闪耀着噬血的光芒。

瑞王府,皓晨居中坐于王座之上,两边分坐着他的亲信爱将。瑞王被押上中庭,浑身浴血,神情倦怠,腰身却依然挺直着,步履踉跄的走到大殿中央,眼中是满满的不屈服与傲然。

“大胆,见到皇上还下跪。”一旁御前侍卫怒喝。

瑞王昂首:“本王的皇上在曦国的帝都,一个出尔反尔的小人不配让本王下跪。”

皓晨的眼眯了眯,射出森冷的光,坐于左侧的大将珂宇下令:“撑嘴。”

两边御前侍卫对瑞王的腿狠狠一踢,迫使他跪下,手持短棍对他两颊击下,满口的牙和着鲜血,不断从口中吐出。

“爹!”殿门口一少女趁人不备,挣脱挟持,冲入内庭,一把抱住瑞王,哭泣着。

皓晨皱了皱眉,身旁珂宇解释道:“启禀陛下,这是瑞王的幼女。瑞王的二个女儿均是名满天下的美女,长女被誉为德容兼备,是曦国太子妃,这幼女也是名不虚传。”

皓晨笑道:“珂宇,看来你已见过美人的容颜,既然合意,这名女子就给你作侍妾吧。”

“谢皇上。”珂宇大喜行礼。

君臣在随意言语间就决定了那少女的命运,也许在他们眼中,殿上那父女二人不再是人,只是战利品罢了。

瑞王抱着怀中的爱女,浑身气愤的颤抖着,那眼神恨不能把皓晨凌尺,却苦于口不能言。少女停止哭泣,抬头怨恨的看向这天翼国的皇帝,“有本事就杀了我罢,我死也不会作你们的玩物。”

皓晨对上那少女怨恨的眼,恍惚间似乎看见另一双美丽的眼也曾用这样的怨恨的神色看着自己。胸中涌上一阵阴郁之气,冷笑道:“由得着你作主吗?

败将之女,连条狗都不如,让你作朕手下爱将的侍妾还抬举了你呢“。

那少女霍然起身,柔弱的娇躯下是峥峥傲骨:“你以为你胜了一场战,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士可杀不可辱,我姐姐一定为我们报仇的。”

皓晨与珂宇对视一眼,忍俊不禁,“你还真是愚蠢得可以呢。天下没有人不想为所欲为,只不过有人有这样的格资,有人没有罢了。身为女人,你的尊贵与地位,来自于男人的宠爱,侍候好你的主人,自然就可以体面的活。没有男人的宠爱,想体面死的机会也没有,明白吗。珂宇,叫人把你的美人带走。”

“禽兽。”瑞王从口中挤出两个字,猛发力站起向皓晨冲来,还没走几步,御前侍卫的刀剑已一起刺入他身上,瑞王喘着粗气倒在血泊中,双眼一直盯着女儿,眼中有着担忧、怜惜、痛苦。

“爹,你别扔下女儿”那少女扑向父亲哭喊着。

皓晨冷眼看着这一切,满脸的不屑,起身向殿外走去,经过那少女身旁,那少女突然跳起来,手中捏着一枚金钗向他咽喉刺去,动作极快,看来颇有武功底子。他挥手一掌,把那少女震退几步。御前侍卫一拥而上,把她制服。

冷冷看着被压跪于前的少女,皓晨侧首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侍从。那侍从上前捏着少女双肩一用劲,一声惨叫,那少女的琵琶骨被生生捏碎。“送入军妓寨。”下了一个冰冷的命令后,再也不看地上一死一昏的父女,大步离去。

曦国帝都皇宫,太子妃以柔听着前线传来的战报,涂着蔻红的指甲深深刺入了掌心,曦国大败,精锐尽失,父亲惨死,妹妹被废之后送入军妓寨,不堪凌辱自尽。挥手把桌上的物品扫于地上,口中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天翼国皇帝皓晨是吗,这样的痛、这样的凌辱,总有一日,本宫会加倍奉还。

“太子妃,皇上在太和殿召见。”宫人躬身禀报,眼角偷瞄着脸色极其难看的太子妃。

以柔闭了闭眼,重重吁了一口气,把所有情绪收藏好,向太和殿走去。

“柔儿,” 曦帝一夜之间须发皆白,“大势已去了。”

以柔不言语,心中明白曦帝所说的是什么,天下本是一分为二,东边曦国,西边天翼国。两国实力相当,对峙多年。两年前,两国议和之时,天翼国背信弃义,突然发难,曦国元气大伤,曦国太子景枫身中剧毒,虽性命得以保存,却长年昏迷。当时若非天翼国国君突然暴毙,太子皓晨不得已班师回朝夺位,曦国只怕早已亡国。曦帝体弱多病,二皇子景榕年幼,长年来都是太子治国统军,太子一垮,如国之砥柱倒下。宗室权臣趁机夺权,皇室摇摇欲坠。以柔也是在那时嫁入皇家,成为太子妃。在她辅政、父亲重兵支持之下,压制了宗室朝堂之上的种种逆反势力,谁知内忧刚解,外患又起。天翼国新君皓晨用了两年时间铲除异已,坐稳了皇位之后,随即就对曦国宣战。宣城一战,只怕曦国再难有翻身之日。

“柔儿,朕派去的和谈使已回,天翼国同意议和,条件是曦国向天翼国称臣,年年进贡,由天翼国遣使为曦国监国,并送你和景榕去做人质。” 曦帝见以柔不语,又道:“是战是和由你决定。”

“父皇,儿臣去就是了。”以柔看向曦帝:“曦国要报仇,先必须存活,忍辱负重,以图将来。父皇,儿臣与二弟走后,你要多多保重。”

曦帝看看以柔,再看看刚刚被召来的年仅十四岁的二子景榕,一阵心酸,不由老泪纵横,“身为人质,必定会受尽屈辱,你们要小心,无论如何,先要活下来,才有指望。”

“父皇,你放心,儿臣一定会好好保护柔姐。”景榕挺胸,努力使自已更加自信坚强些。

东宫,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英俊而优雅,安详而平和,外界的一切变故似与他毫不相干。“夫君,你何时才能醒来呢?曦国很需要你呀。” 以柔唤着。

这是她的夫君,嫁给他两年,虽然他清醒的日子加起来还没有一个月的时间,但她清楚的知道,她所托付的是一个良人。她的夫君,如阳春白雪般高雅脱俗,有旷世之才,品格高尚正直。“夫君,你一定要醒来呀。”附在他的耳边,以柔轻声说着。

“柔姐,”景榕走了进来,“大哥一定会醒来的。”

带着景榕,以柔拜别曦帝,登上赴往天翼国的船只。曦国,渐行渐远,消失于视线中,她的未来,祸福莫测。以柔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报仇,哪怕不惜一切代价。

不同于曦国皇宫的败落清凄,天翼国的开皇大殿,在灯火通明下是金壁辉煌的绮丽与歌舞升平的繁华。高高大殿正中央,坐着天翼国的皇帝与皇后,以柔与景榕沿大殿台阶一步步走上,一端是战胜者笑傲江山的睥睨,一端是失败者低眉顺目的臣服。

“抬起头来。” 皓晨对跪于面前的以柔下令。

仔细打量着面前这张美艳绝伦脸,翼帝皓晨挑眉一笑,“久闻你德容双馨,今日一见,果然是人间绝色。只是这德才嘛,朕倒要讨教讨教了。”

“奴婢不敢,世人谬传,让陛下见笑了。”以柔恭敬的回答着。

“你太过自谦了,朕听说,这两年来都是你在辅政,除宗室之乱,铲逆臣之根基。不过这些事为什么要由你来做,而不是你的夫君来做呢?”

以柔强抑住心中翻腾的恨意,努力保持恭顺:“回陛下,奴婢的夫君,长年昏迷,无法理事。”

皓晨线条优美的唇边浮起一个嘲讽的笑:“原来是一个废人。”

以柔忍无可忍的抬头,望向高高在上的天翼皇帝,却发觉他虽是对着自已说话,眼却睨向坐在身旁的皇后。

一直垂眸不语的皇后察觉到了他的眼光,侧首回视着他的眼。以柔站在台阶之下逆光,加上皇后头饰上垂下的珠串半遮着她的脸,所以看不清她的容颜,却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她看向皇帝的眼光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怨恨之色。

感觉到了她眼神中的恨意,皓晨的脸色变得森冷,冷得大殿中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

一时间,以柔不禁有些愕然,天翼国皇后蓝妤,才貌双全,天下闻名。她与天翼国皇帝青梅竹马,情深意厚。世人从开始知道了皓晨,也就知道了蓝妤。有皓晨之处,必有蓝妤如影相随相伴;反之有蓝妤处,必有皓晨悉心呵护在侧。按理说,他们本该是恩爱夫妻才对,可现在怎么看,都象是一对怨偶。

无意的侧首,以柔发觉景榕也正用仇恨的眼神盯着皇后蓝妤,伸手轻轻拽了拽景榕的衣袖,景榕看她一眼,垂下眼眸。

也许察觉到帝后之间暗涌的波涛,大殿内一时间安静得有些骇人,许久,皓晨才缓缓道:“你们下去吧,该做什么会有人安排好的。”说完,站起身,拂袖而去。

以柔与景榕在几名侍卫的押送之下,来到城中一处小院落:“你们先住这里,别想着逃跑。跑了也没关系,到时向曦国要人去。”领头之人说完,带着手下离去。

院落残旧破败,没有任何可用之物,以柔来时虽带了一些金币银两,却早已被搜刮一空。而且现在天色已晚,有钱也无处购物了。两人正面面相憈,无可奈何之际,传来了敲门声。打开门,看见一个宫人,指挥一群人把一些必需用品搬入,吃喝穿用、样样俱全。

“夫人、公子,请先在院中稍候,待小人着人把房内打扫之后再入内歇息。”那宫人向他二人行礼,笑容可掬,极其热情:“这些物什,请二位先将就用着。请二位看看还缺什么,小人明日来一齐补全。”

以柔淡笑回礼,“多谢公公,公公能否告知这是何人盛意?以便我明日上门道谢。”

“是皇后让小人送人的。皇后已交待过,千万不怠慢两位贵客,明日还会派遣几名供使唤的人过来。”

景榕突然满面怒容的跑过来,把那些物品一样样往外扔,“滚,叫那个女人不要在这里假惺惺。”

“你、你,不识好歹的小子。”那宫人带着从人气冲冲离去。

以柔盯着景榕:“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我讨厌天翼国的人。”景榕回避以柔的眼,想离开。

以柔拦住去路:“说实话,你骗不了我的。”

“说就说,你可不要难过呀。”景榕顿脚道:“我恨那个女人,两年前,我虽然只有十二岁,但也随皇兄上战场磨练。当时我国与天翼国之战本是胜的,为了这个女人,皇兄以胜议和,唯一的条件就是娶她为妻。在两国祭天盟誓之时,那女人骗皇兄喝下毒酒在先,天翼国背信弃义在后,才导致我曦国今日惨状。皇兄一向都是很谨慎的,若非被那女人所迷惑,怎么可能会上当。”

以柔沉默,许久,才轻叹:“原来她就是那个‘美人计’中的美人。”这是曦国军中高层将领中的不传之密,以柔也曾隐隐听说过,太子景枫天质聪颍,才智过人,本是战无不胜的战神,只因中了天翼国的美人计,身中剧毒,才令天翼国有机会反败为胜。

皇宫,皇后蓝妤听完宫人的禀报后,吩咐:“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今日的事,不要对人说。”

太乾殿,皓晨正在看书,侍从禀报,皇后求见。看着走入的蓝妤,他笑得有些嘲讽:“怎么,人家不领情吗?”

蓝妤施礼道:“臣妾恳请陛下善待曦国人质。”

“为什么,给朕一个理由。”

“臣妾求陛下。”蓝妤垂首,再次施礼。

放下手中的书,默默凝视蓝妤,“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事,你也许一辈子也不会踏进朕的寝宫吧。”

蓝妤眼中的光芒一闪,并未答话,显然已是默认。皓晨心中隐含的希望渐渐熄灭,一丝不易觉察的阴郁,从眉稍一掠而过,口中淡淡道:“今晚你留下来侍寝,如果侍候得好,朕会考虑让他们过得舒服点。”

夜,寝宫内隐约可闻的喘息声过后,蓝妤疲惫的挣脱皓晨的怀抱,起身着衣,“蓝妤,不要走,留下来陪陪朕。”拉住蓝妤的手,沙哑的声音中带有祈求之意。

“陛下,臣妾已侍寝完毕,请陛下准许臣妾告退。”蓝妤跪下,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为什么,他能给你的,朕也能给你。”皓晨眼神一黯,俊美的脸布满冷酷之色。

“陛下,只有他给的,才是臣妾想要的呀。”很悦耳的声音,却是无尽的悲凉。

“滚”!皓晨狠狠推开她。

看着蓝妤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寝宫门口,皓晨双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中渗出,身如秋风中的落叶,不停颤抖着,“景枫,朕输了,当年的不择手段,赢得了天下,却输了她。”

翼帝皓晨

二、翼帝皓晨

当她的背影渐渐消失于我的视线内时,我的泪再也无法控制的从指缝间渗出。落泪是懦弱的表现,是男人的耻辱,可是我现在只想趁没人看见,痛痛快快发泄一场。在我为她而落泪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呢?也许正在思念着那个人,既使千山万水也阻隔不了她的思念。而我,只能是咫尽天涯。我是一个强大帝国的主宰者,是无数女人的拥有者,唯有她,是我所不能拥有的。她曾是我阴暗生命中最温暖的一缕阳光,现在这份温暖却再也不肯为我而驻足。

我是权谋利益结合下的产物,自我懂事以来,就生活在一片阴暗之中。身为天翼国皇后的嫡子,一出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皇太子。我清楚的知道自已的到来是不受欢迎的,至少对于天翼国的皇帝,我那个陌生的父亲来说,是一个麻烦。如果没有我,他就可以立他最宠爱的儿子,我的三弟为太子。若非母族的强大势力,我这个太子早就被废,也许还会性命不保,尸骨无存。

年幼时,我总是羡慕的看着父皇与三弟母子在一起时那种其乐融融的情景,幻想这样的天伦之乐终有一日也会属于自己。六岁那年,我与三弟不记得是因何事起了争执,三弟的生母沈妃当着我母亲的面狠狠打了我一记耳光,母亲命人重罚沈妃,却无人听命,没有人敢得罪正当得宠的沈妃。而我与母亲却因此而被父皇处罚禁闭。

母亲对我说:皇儿,爱会令人软弱,不要去爱任何人,也不要奢望别人的爱,只要你足够强大,世人就会匍匐在你的脚下,你不需要爱,只需要世人的敬畏与服从,就足矣。

从此,我真的不再奢求任何人的爱,也不再爱任何人。为了让我变得足够强大,母亲不断寻来各种人才教授我。阴暗的生命在忙碌与寂寞中度过,尽管那时我还只是个孩子。

九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了蓝妤,那年她七岁。她对我灿烂的笑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笑成了两弘新月,粉腮旋起一个深深的酒涡。第一次见到如此纯净明快的笑,只觉得那一日春光格外明媚。她欢快的笑声飞扬在皇宫上空,冲淡了宫中阴冷的气息。我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与她分享她从宫外带来的小吃与小玩意;习惯了听她喋喋不休的讲述着宫外的各种趣闻;习惯了在疲惫的时候,她一边为我轻揉着头部穴位一边唱着歌。

蓝妤是天翼国世家之女,家中父辈手握重兵,母亲对我说:要掌控天下,先要掌控兵权。为拉拢手握兵权的将领,母亲找来了蓝妤与另外一个重将之子珂宇作为我的伴读。

蓝妤的天赋极高,无论习文还是学武,都比我和珂宇领悟得快,这点常令我感到沮丧,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安慰我:每个人都有自己所长之处,殿下将是一国之君,只要懂得治理国家,知人善任即可。至于文滔武略,将会有大量的人才,来为殿下效忠。还有蓝妤,也会永远追随效忠殿下。

有了蓝妤的日子,生命不再寂寞与阴暗。蓝妤十二岁那年,被送到一个隐世高人那里学艺。临走之时,她抱着我大哭,哭得我心酸,本以为她是小女孩子心性,不愿远离家园,我好言安慰:傻丫头,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说:“我走后,万一你又生病了怎么办呢?”

原来她记挂的是这件事,一年前,我大病一场,几日昏迷。父亲看都没来看一眼,母亲在我耳边说:你是一个强者,必须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从此也没来过。唯有蓝妤一直守在我的身旁照顾我,直至我醒来。

她就如冬日里的一缕阳光,用她的温暖融化着我心头的寒冰。长年压抑克制的生活,我已变得喜怒不现形于色,更不善于表达自已的情感。我解下自己徽章放在她的手中:“蓝妤,我等你回来。”也许那时少不更事的蓝妤不懂得,此举已是许下了终生。

蓝妤走后,我又变成了一个人独来独往,只是生命不再阴暗,原来心中有所牵挂,有所思念,也是一种幸福。

十四岁时,我开始四处征战,母亲放任我在战场上撕杀,是为了让我掌控兵权;父亲侧是希望我能战死沙场,以绝心腹之患。

三年征战,九死一生。我受伤最重的那一次,昏迷了五天五夜,冥冥之中,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唤:你一定要醒来,你要挺住呀。一双温柔的手一次次为我抚平伤痛。

我醒来后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蓝妤,昔日那个活泼可爱的黄毛丫头变成了温柔可人的绝色少女,昔日张扬明快的笑容变成了红唇边一抹矜持恬静的笑,我的阳光终于回来了。

从此蓝妤就在的我身边,如影相随。战争时,她静静的听我分析战略,然后提出恰当的意见;皇城权斗时,她为我出谋划策,击败各种阴谋刺杀。我喜欢在我练剑时,有她在侧抚琴助兴;我喜欢在我处理公务时,她静坐一旁看书,偶而两人视线不期意间相触,会意一笑;我喜欢与她下棋时,看她蹙眉凝思的样子。我喜欢这样的情感,没有惊涛骇浪,却细水长流,滋润心田;没有烈焰焚情,却生死与共。世人只看见我对蓝妤的悉心呵护,却不知实际上蓝妤才是我的依靠,我的后盾。

我本想在我登上帝位之时,给蓝妤一个盛大的婚礼,与她相守一生。如果没有景枫的出现,也许我们会幸福的渡过一生。

莞河之战,天翼国与曦国隔河对峙,一时难分胜负。曦国太子景枫亲临前线,打破了这一僵局,天翼国开始节节败退,曦国大军渡过了莞河。当天翼国派出的第十三名探子的脑袋被曦国送回时,我连苦笑也笑不出来了。

“让我去吧!”蓝妤看着我紧皱的眉,开口道。

“不。”我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久闻景枫太子天纵奇才,我派出的探子皆是一流的高手,却被他一一送回了脑袋,我怎能再让蓝妤涉险呢。

“听说曦国太子不杀女人的,而且你知道的,我逃跑的功夫是一流的。”蓝妤的武功极高,尤其是轻功更是独步天下。

当战败的消息再一次传来时,我经于同意了蓝妤的意见。后来,无数个日日夜夜,我为这一错误决定而后悔。如果当时我坚决不让蓝妤去打探消息,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蓝妤一去就是三十八天零七个时辰,此期间天翼国与曦国大大小小战过几个回合,各有胜负,当然天翼国胜少负多。蓝妤离去后的每一刻对我而言,都成了一种煎熬。战争、皇权、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唯有蓝妤能否平安归来,才是我最关心的事。

蓝妤归来之后,什么也没说,我也没问,有什么比得上蓝妤平安归来更重要呢。一如既往,蓝妤依旧辅助我,陪伴我;一切又似乎不一样了,蓝妤常常漫无目标的望着某一处发呆,时而温婉浅笑,时而蹙眉轻叹。这样的情绪我曾经历过,所以我知道是它的名字叫思念。可是我就在她的身旁,她思念的人是谁呢?我的心一点点的陷入恐慌中,不敢问,不愿想。

在蓝妤归来后的第十五天,曦国太子景枫下帖要求会面,在两军阵营的中间地段,我见到了这名传闻中的战神,既使同为男子,我也不得不为他的风采所折服,俊美如雕刻的容颜找不到一丝瑕庇,一言一行优雅而从容。

“我们议和吧。”他对我说。

“条件?” 曦国军队势如中天,他以胜求和,必定伴有苛刻的条件。

“我要娶蓝妤为妻,请你成全。这不是条件,是请求。”他看着蓝妤,眼中有着浓浓的眷恋与思念。

我愕然看向身侧的蓝妤,蓝妤也正望着他,眼中是同样的眷恋与思念,她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多日来的疑惑在那一刻找到了答案,刹时,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一路沉默的回到营地,蓝妤跪在了我的面前:“殿下,求求你,成全我吧。”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回来。在你心中,我又算是什么?”心痛得喘不过气,我愤怒而又悲凉的问着。

“殿下是蓝妤的主上,蓝妤曾誓死效忠追随殿下,就决不会背叛殿下。蓝妤自七岁起被送入皇宫作伴读时,家父就告知蓝妤:殿下是蓝妤的主人,是蓝妤要一生一世效忠的人,蓝妤此生的职责就是伺候、陪伴、保护殿下。可蓝妤终究是一个凡人,遇到了他,明知不应该,却还是情不自禁。”

好一个情不自禁,看着面前这张美得足以魅惑众生的容颜,再想想那个俊美儒雅的人,虽然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为什么呢?蓝妤,为什么你爱的人是他呢?”我疲惫无奈的问着。

“爱就是爱了,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呢。”蓝妤回答得也很无奈,“殿下,你可以成全吗?”

“我成全了你们,谁来成全我呢?蓝妤,我也爱你啊。我们相识了十一年,难道就比不上你们相识的短短三十多天吗?”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蓝妤愣愣的看了我很久,才纳纳道:“我、我不知道,殿下从未表示过什么,蓝妤要仰首,才能看得见殿下呀。”

“那么,你现在知道了,蓝妤,我们成亲吧。”

长久的沉默之后,蓝妤向我叩首,“蓝妤会永远效忠殿下,今日,殿下就当蓝妤什么也没说过。”她说完之后,起身走出了我的营房。

我一夜无眠,是谁在我的耳畔不断的说:爱会令人软弱,不要去爱任何人,也不要奢望别人的爱,只要你足够强大,世人就会匍匐在你的脚下,你不需要爱,只需要世人的敬畏与服从,就足矣。

第二日,我召来的蓝妤,告诉她,同意与 曦国议和。“等两国签约盟誓之后,让曦国太子以国礼至天翼国帝都求亲。”我对蓝妤如是说。

蓝妤闻言,脸上焕发着美得令人耀眼的神采,我的心在滴血。

双方议定和谈事宜,祭天盟誓之日,景枫带着亲卫队来到祭坛。在前几日的谈和过程中,我看出景枫是一个心思慎密之人,从不碰触经他人之手的食物。于是我就通过毫不知情的蓝妤之手把那杯下了芜樱之毒的酒端给他,果然他毫不怀疑的饮下了那杯毒酒。

一切皆在我的算计之中,唯一的意外就是,当景枫毒发之时,我下令把他们一干人就地斩杀,一向忠心顺从的蓝妤竟拔剑相向,舍身护着景枫一行冲出重围。我撕毁了已签定盟约,一面下令追杀景枫一行,阻拦他们与曦国大军会合;一面带兵突袭曦国军营。

景枫不愧为军事天才,早已做好防备措施。只是他没料到自己会中毒倒下,主帅一失,军心大乱,虽然因防备得当,不致全军覆没,却也元气大伤。

再见蓝妤已是三天后在莞河渡头,经历了三天三夜的逃亡,景枫亲卫队的人员所剩不多,曦国军队于昨夜被迫辙回到了莞河东岸,眼前的这些人已是我的囊中之物,蓝妤脸色苍白,看起憔悴而又虚弱,看得我又生气又心痛。

“蓝妤,你回来。”我柔声唤着。

她冷冷的看着我,“殿下已不择手段的赢了这场战,还想做什么呢?”

“你,我最想的是你。”我说出了发自腑腹的心声。

“放了他们,我就是你的了;否则,你就把我的尸体带走吧。”

我的目光落在了不醒人事的景枫身上,看得出他是昏迷,而不是死亡。我不由暗暗称奇,芜樱,天下至毒,无药可解,中毒者一个时辰内必死无疑,他居然能坚持到现在。不过即使是活下来,他也是一个废人了,放了他又何防。

“我答应你。”我点头道。

临别之时,蓝妤恋恋不舍的轻抚着景枫那英俊而毫无生气的脸,泪水不断滴在他的脸上,又沿着他的脸滑下。她执起自已的发与景枫的发打了一个结,在他耳畔轻轻说了几句话:“结发为夫妻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景枫,你要醒来,我等你。”

我但愿自已没有听到那几句话,可极好的听力偏偏让我一字不漏的听到了,几曾何时,她也这样温柔的唤着我:你要醒来。

当我把她紧紧抱在怀中,久久凝视着我这失而复得的珍宝时,她的眼却一直望着乘风而去的扁舟。她的脉向虚无而又软弱,显然是功力尽失。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景枫中了芜樱之毒还能存活至今,蓝妤为了救他,竟散尽了全身功力,为他逼毒。芜樱之毒性太强,即使逼出大部份毒素,余毒也足够让他此生在昏睡中度过。

景枫,你究竟有何德何能,让蓝妤为你付出如此之多。对于蓝妤,我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我所想要做的就是乘胜渡河,斩草除根,让曦国永无翻生之日。这天下是我的,蓝妤也是我的。

是夜,蓝妤对守在床畔的我说:“我现在已是一个废人,无任何使用价值,你要来还有何用。”

“蓝妤,”我埋首在她散落的长发间,“我要的只是你,我爱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