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西微笑着接受了皇后的美意,又重新回到了内侍省,并且心里觉得,比起宝座上那位耳根子软的没什么主意的皇帝,皇后可是位明白人。

内侍省在他的手里多少年,皇后一朝入主后宫,想要连根拨起,何其难也?

况且这其中弯弯道道,她也不懂。

虽然皇后也心知后宫那些事情也许都有田西的手脚,最不济也是他手下的徒子徒孙,可是却不能摊开到明面上来与他计较。

田西的身份是宦官,品级再高,到了皇后面前也得行礼,将内侍省交到田西的手里,皇后生产完了,总有机会再拿回来的。但若是交到太后手里,恐怕就很难再拿回来了。

太后跟儿子哭诉了多少回,结果内廷事务在皇后手里绕了一圈,又回到了田西的手里,跟她半点关系也没有,一怒之下恨不得砸了皇后的寝宫。

“没出息的东西,让个阉狗压的死死的!”

婆媳关系愈加紧张。

太后身边的女官柔声细语的劝导太后,心中却道:娘娘您老人家不也是让田大将军给压了一辈子吗?!

这些话,自然是不能讲出来的。

皇后倒也争气,不及太后在她面前发怒,经过一天一夜的辛苦,终于生下了嫡子。

正陷在奏折里昏天黑地的今上听到这个好消息,将麟德殿里的奏折都丢给温超,自己跑去后宫瞧皇后与皇子去了。

温超一张老脸上的褶子瞬间就皱了起来,就连白头发也多了好几根。

辛苦之极。

今上在政务上是个生手,基本等于什么都要从头学起。

自田西从麟德殿里退下来,今上对着成堆的折子无从下手,最后只能请了温超前来协助处理政事。

温超做臣子倒是尽够了,但是君主之道却不曾习过。况且这么多折子,无论大小事务,全都堆在一处,这就很让人头疼了。

又加之他上了年纪,被今上揪着没日没夜的看折子议政,年轻人不觉得,他却已经觉得老眼昏花,精力不济了,只苦苦撑着,不敢讲出来而已。他又不比田西可以擅专,不用回复真宗帝就直接可以在折子上批示。

如果温超不用通过今上,自行批示奏折,管保御史将他参成狗!

怨只怨今上才即位,君王的威严还未树立起来,下面的臣子们也在观望,对他的治国之材犹在考量之中。

温超苦逼的想到,原本他只需要看一遍的折子,与今上商量批复,如今却要先行看一遍,等今上回来之后再与他同看一遍,细细斟酌如何批复…今晚恐怕又回不了家了。

宠臣…其实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特别是碰上个全无主意,一时要向东,一时要向西的君王,与他私下议定了批复,可是等上朝之后,被别的臣子洗脑,就又改了主意。

这才是最苦逼之处。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相较于温超的水深火热,痛并快乐着的宠臣生活,卫初阳在盘龙寨已经扎根了,过的很是滋润。

自劫了官粮,她就很想跑到衡阳府去转一转,顺便瞧瞧那个倒霉蛋知府新近有没有什么攻打山寨的计划,调兵遣将总会有点动静的。

人的胆子都是练出来的。

以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会跟官府做对,且做的这么光明正大,毫无愧疚之心。

宁湛劝了她好几次,想让她就在山寨折腾,别跑去祸害衡阳府了,免得碰见与她交过手的官兵,闹出事儿来。

“到时候瓮中捉鳖,看你往哪跑?”

卫初阳对这个比喻十分不满,而且自恃功夫好,还反过来劝宁湛:“三当家不是很喜欢山下吗?不如跟我一起下山去逛逛。”

做为一个功夫渣,还停留在模仿李小龙武打镜头的阶段,宁湛表示:跟着个通缉犯下山,说不定最后武功高强的通缉犯跑了,倒把他留下来背黑锅。

卫初阳对宁湛不肯信任自己很是不满,对小白脸进行了从胆量到外貌的无差别攻击,最后在宁湛恨不得拿草药糊她一脸的时候,才终于心满意足的收兵了。

还死皮赖脸的向宁湛许诺:“等我下山去多给你抢些——”忙又改口,“买些草药回来,你且别恼。”

宁湛颇为无奈的发现,卫初阳近来在他面前越来越放肆了,似乎每次跑来将他气一顿,心情就愉悦了起来。

难道她心理上有什么毛病了?

可惜他主修中医,对心理学研究不深,更不能窥得卫初阳这是在他身上寻找与卫夫人相处的模式,聊解思母寂寥而已。

若是宁湛知道自己被卫初阳发了奶妈卡,恐怕要崩溃。

卫初阳在宁湛面前提起下山,都是说着玩的态度。但跟袁昊成讲起来,就十分的郑重了。她此行以考察为名,实是为着山寨的长远打算。

“咱们长期蜗居在山上,连山下的风吹草动都不知道,就算是派出去的探子,也只是去去就回,对外面还是不够了解。”这也太不敬业了。

若让宁湛来分析,肯定会有个实例,梁山好汉还开着几家黑店,兼打探消息之用呢。

不过他一门心思想要做个救死扶伤的好大夫,做山匪做的很不称职,也不愿意把前人宝典《水浒传》拿出来与一干兄弟分享,生怕盘龙寨做大做强,这就让卫初阳的设想没有参照物可言。

“你是说…咱们派几个探子长驻衡阳府?”

做山匪也是需要在地方设立办事处的。

卫初阳觉得自己这个设想很不错,“在衡阳府开几个不起眼的小铺子,做收集消息之用。”若有富户人家出城,或者官府有何异动,总归他们能先一步得到消息。

萧衍默默将额头的冷汗擦了,心内不得不感慨这丫头的厉害。

她这是把打仗的那一套搬到山寨里来了,要将盘龙寨好生经营下去?

萧衍原来的想法是暂居盘龙寨,将来若有机会,还是要再寻出路的。

萧家一门忠烈,他做山匪就做的很不甘愿,总归没有尽十二分的全力,不及卫初阳来的热情。

“四当家以为呢”袁昊成有些意动,转头问萧衍的意思。

萧衍也没什么正当的理由要反对:“我没什么意见。”

寨中事务,三位当家的都同意了,宁湛就是个摆设,谁也没想起来要与他再商量一番,立刻拍板将这事儿定了下来。

袁昊成那模样太过招眼,此事便落到了卫初阳与萧衍的身上。

卫初阳虽然看萧衍不顺眼,但寨子里的大事也懒得多费唇舌,又唤了王呆驾马车,萧衍打扮成个书生,卫初阳打扮成个小家碧玉,三个人一路往衡阳府而去。

萧衍身上,有种很奇怪的特性,拿起长枪之时,便有几分军人的凛冽之意。但等扮做个书生,似乎也说得通。好比是个前来州府求学的举子,倒也有几分书生气。

卫初阳在马车上瞧了他好几眼,倒觉他这模样很是新鲜,直瞧的萧衍唇角微翘,心情大畅。

三人进城之后,但见城中似乎多了许多衣衫褴褛之人,拖儿带女,扶老携幼,在各处歇息。

卫初阳遣了王呆前去打听,看这样子似乎远途而来,并非本地难民。

萧衍当年是经历过一次难民潮的,萧绎兵败之时,他与萧大夫人在亲兵护卫之下,从芙蓉城逃了出来,一路之上没少见过这般凄凉景象。心中颇为不忍,便将身上散碎银子换成了铜钱,就近分发给难民。

等到卫初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难民们蜂涌而上,向他伸手乞讨,还有些青壮汉子直接从他手上抢。

卫初阳气的肝疼,也不管王呆还未回来,鞭子抽过去恰卷在了萧衍腰间:“还不快走?”助他脱出了流民包围圈。

她自己早已经坐到了车辕之上,待萧衍上了马车,一挥鞭子马儿便跑了起来,后面流民好些追了过来,口里还哀求着:“大爷行行好…”

等出了城,甩掉了跟着马车跑的流民,卫初阳才将马车停下,眼里都要喷出火来:“愚蠢!妇人之仁!你自己想死,也别拉我当垫背的啊!”

萧衍此刻也有点后悔自己一时心软,只顾着施舍,却忘了他们如今也是通缉犯。只不过卫初阳的冷漠还是让他心里有些不痛快。

过去许多次,卫初阳对他的漠视也罢,冷言冷语也罢,或者视若路人,都不要紧。他总觉得,曾经手拉手长大的卫小姑娘只是受了伤,父母双亡沦落天涯,心里有恨有怨是难免的。

但没想过有一天,卫初阳会对这些难民们的苦难也视而不见。

难道就因为落草为寇,就失去了对弱者的同情?

“卫初阳——”

听得萧衍连名带姓的喊,卫初阳再看他的脸色,不用猜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本就是个暴烈脾气,压根不在乎萧衍心中如何想她,那都不重要。

“我怎么了?萧大公子宅心仁厚,还不赶紧回府去开仓放粮,救助百姓?我不过是个山匪,朝夕不保,哪天被官府捉来砍头都有可能,实不敢跟萧大公子这般心底磊落高洁的君子同行,免得玷污了大公子!”

她是着实气的狠了,句句出言讽刺。

做善事也要有余力,视自身情况而定。

衡阳府流民不少,就算是萧衍掏光了身上的银子,也不能救这些流民与水火。很有可能今天因为他的举动,他二人深陷流民包围圈,引起流民追打,让巡街的官差瞧见,城门一关,仅凭他们,再强的武力也敌不过官员人数甚众,到时候只能进牢里去做善事了。

萧衍道:“我从来没想过,你有一天会变的如此心肠冷硬!”小时候她可是个见到街边乞讨的孩子都会施舍的善良小姑娘。

卫初阳被他气笑了,“你差点害了我不说,我好心救了你,连个谢字也无,竟然还要被你指责。我心肠是冷硬,也没你那般蠢,自身尚且难保,就想着拯救苍生!你倒是现在就回城去拯救苍生啊!”

她手里的鞭子直指城门方向,那里三三两两,正有百姓进进出出,远远看去只是移动的小黑点,倒瞧不清楚是不是流民还是本地百姓。

说到底,萧衍还是对自己的山匪身份一直心存不认同。尤其他是上过战场的,父亲与叔父都为国捐躯,他身负保家卫国之职,忽然之间便成了朝廷通缉犯,不但不能再上战场,就连救助百姓也成了奢望。

非但如此,还要打劫过往商旅。

这对于他来说,其实是十分痛苦不得已的选择。

“卫初阳,难道你忘了卫伯父了吗?”

萧衍印象之中的卫佑,是豪迈爽朗爱民如子的武将,视河西府的百姓如亲人,多年守护。

“别提我阿爹!”

萧衍不提卫佑还好,卫初阳也只是生气他犯蠢,差点牵连了自己。一提卫佑,但见她眼眶瞬间赤红,额角青筋冒起,抬手就给了萧衍两鞭子,纵身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马车激起的尘土扑面而来,在萧衍看不见的地方,眼泪大颗大颗滚了下来,她将脑袋仰起来,用袖子狠狠擦了一把,恨恨咒骂:“蠢货!蠢货!”恨意难消。

卫初阳挥鞭,将马车驾的极快,眼泪跌落在尘埃,她想,一定是砂子迷了眼,她的眼睛才这般难受!

萧衍挨了两鞭子,心中后悔不迭,真不应该提起卫佑。

不过已经晚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打探完了消息的王呆好不容易在城外寻到萧衍,见他整个人木木呆呆,身上还有鞭伤,实在忍不住好奇:“四当家,你惹二当家生气了”

二当家虽然是个暴脾气,训练起兄弟们来也毫不情,但却绝非胡搅蛮缠之辈,轻易不会朝人挥鞭子,更何况四当家身上血迹斑斑,可见抽鞭子的时候用了多大力气。

萧衍瞪他一眼,王呆不会瞧人脸色,兀自宽慰他:“二当家其实面恶心软的,你只要跟她说两句软话,她就不会生气了。”

哪有那么容易?!

萧衍沮丧极了。

两个人一路走回去,等到了寨子里已经后半夜了,山下值夜的兄弟们见他二人走路回来,都很惊讶:“二当家可是说你们留宿在衡阳府了呢。”

王呆恨不得揪着值守的兄弟大吐苦水:四当家趁着没人的时候对二当家耍流氓,被二当家抽鞭子了…这才害我从城里一路走回来

真是…耍流氓的又不是他!

以上纯属推测,不过王呆对自己的智商向来有自信,觉得自己铁定没猜错。

难得王呆这次没犯呆,准备将他的推测放到明天的餐桌上,避开了萧衍再讲,省得四当家脸上无光。

第二日萧衍去宁湛处拿药,准备往身上鞭伤上抹,遇见卫初阳,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昨日大怒,抽了他两鞭子的事情,嘻嘻笑着问萧衍:“四当家这是遇上劫道儿的了?怎的这么惨?”

萧衍:“…”

好歹财色,劫一样都说得过去啊,她到底劫他什么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从衡阳府回来之后的第二天,伴随着邻郡知府强征重税,致使流民加剧的消息之外,盘龙寨还流传开来另外一则流言。

据说四当家当日趁着王呆前去打探消息,留他与二当家独处的时光,竟然调戏二当家。

“后来呢?”

饭堂里一众山匪听的津津有味,除了对四当家勇气致敬,还要追问细节。

“后来就是大家看到的那样了,四当家上山的时候,身上有鞭伤,而且不浅。”

“哦~~”

围观者拖长了调子,表示对结局喜闻乐见,然后再对其中细节进行极为丰富的补充,那版本就非常之香艳了。

等到卫初阳听到这消息,最新的版本就是萧衍欲在马车里欲行不轨之事,她毫无防备之下,竟然被占了些便宜,后来被她反败为胜,暴力踢下马车,还挨了两鞭子…

彼时她正与袁昊成喝酒,就连袁昊成也坐不住了,真向她求证此事。

她一口酒呛的死去活来,好不容易止住了,双眸晶亮,潋滟生辉,因着呛酒,还略带了几分泪意,竟然是袁昊成从未领略的媚色无双,只觉自己心中突突乱跳,其人却浑不在意,又灌了一口酒,还带着笑意问他:“就算我与四当家不对付,但也不必污蔑他的人品吧?大当家哪只眼睛瞧见他像登徒子了?”

袁昊成身为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在卫初阳上山之后的某个夜晚,竟然可耻的做了一回春梦,对象真是眼前之人。同样都是男子,且萧衍还曾经与卫初阳有过婚约,就算是心中有些对她有些绮念,实不奇怪。

他看萧衍,横看竖看都像心怀不轨之徒,只不过他不愿意此事由向卫初阳提醒,省得真在她心里留下点什么就不好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难得这山匪头子也会用这般诱导的口气,似乎摆明了要与卫初阳谈谈心。

此情此景,卫初阳只觉得自己大约就是糙汉子,而袁昊成竟然有了个敏感纤细的心。

“能有什么事儿?他说话不中听,被我抽了两鞭子而已。”

袁昊成目光如炬,在她说这话的时候,细心观察她的神色,见她眸中阴翳一闪而过,却并非厌恶,心中总算放心不少。

以他的了解,卫初阳的性子可不是能忍的,如果萧衍真对她行了什么不轨之事,恐怕断胳膊断腿都难善了。

这也是他为何迟迟不曾向卫初阳说过什么甜言蜜语,实是因为佳人武力值太高。事实充分证明了他的睿智,不然此刻挨鞭子的说不定就是自己了。

打探清楚,袁昊成不由庆幸不已。

至于萧衍,当他从宁湛处听到这则谣言的时候,整个人都被雷劈了似的,差点傻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宁湛还好心好意劝解他:“你也知道二当家那狗脾气,没事儿都会揍人,何况你还动手动脚。以后在她面前规矩些,就算以前你们俩有过婚约,但在没成亲入洞房之前,还是不要招打了。”若是现代社会,男女两情相悦,真要做点什么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对于萧衍的处境以及行为,宁湛深表同情。

萧衍都要暴走了:“没有的事儿!这是谁传的谣言?谁传的?”

不用宁湛回答,他就怒气冲冲去找王呆了。当日只有他们三人下山,卫初阳也不可能去败坏自己的名节。

王呆被萧衍从被窝里揪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懵懂。待听到四当家是为着什么事来找他,他比萧衍还无辜:“我也没多说什么啊,就是推测了一下,四当家你身上为何有鞭痕而已。”正常人的好奇心嘛,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只不过聆听此事的是他的三五好兄弟。

他哪里知道这三五名好兄弟嘴巴不牢靠,没过两日就传的满寨子消息乱飞。

萧衍气结。

第二日大清早跑去与卫初阳交涉,想要接手一段时间寨子里兄弟的体能训练。

卫初阳将他上下打量,见他目光里都带着狠意,嘿嘿一乐,遂在集合之事宣布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