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袁昊成与卫初阳将一坛子酒喝光,坛子被卫初阳随手扔了出去,哗啦一声碎在了当院,两个人勾肩搭背站了起来,袁昊成一手揽着卫初阳的肩膀,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阿卫,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折了这么多兄弟…我也心疼啊!”

卫初阳一拳捶在他宽厚的胸膛之上,“让你嘴硬!”

萧衍跟在这俩人身后,去拉卫初阳:“二当家你喝醉了,不如我扶你回去休息?也别扰了大当家的清静!”试图将这两个勾肩搭背的男女给拆开。

袁昊成扯着卫初阳死活不放。萧卫二人来之前他已经独自喝了好一会的闷酒了,原本就带了五分酒意,再喝这点酒又打了一架,这会儿死活不肯放卫初阳离开:“好兄弟,咱们进屋接着喝,别理这人,真会扫兴。”

卫初阳也觉今日打的尽兴,但酒还未喝的尽兴,一脚把萧衍踹开:“别扫兴了,你不喝就走人。”

此情此景,萧衍哪敢走人啊?

袁昊成已经酒意上头,卫初阳若是再喝大了,孤男寡女同处一事,真要出点什么事儿,他后悔都来不及。

只能好言好语劝着这二人进屋,时刻盯紧了他们的举动,看能不能挽救一二。

萧衍觉得,心好累,再也不会爱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从卫初阳骂过了袁昊成,又与他喝过酒大醉一场之后,袁昊成待卫初阳的态度就有所改变了。

他从前只是将她当做一个武功高强的女人来看,而且也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将她变做了自己老婆。

但是从那日之后,他人前人后都唤她“阿卫”,毫不避讳自己对她的喜爱亲昵之意。而且态度里也确实带了更深一层的敬重与友爱之情,这个山匪头子倒是真的拿卫初阳当兄弟来看了。

兄弟与老婆,在袁昊成的世界里,那是两种存在。

兄弟是刎颈之交,而老婆如衣衫,娶回来还是可以再换的。

若非他在女色上头真的不甚在意,早就如其父一般,抢了十来八个妇人回来做压寨夫人了。

袁昊成的父亲在女色上头比较粘缠,但凡见到个稍有些姿色的妇人就拨不动腿。但压寨夫人虽多,子嗣却只生了袁昊成一个。

袁老寨主年老心肠忽软,将自己抢来的妇人们给分了些财物,全部打发下山。临终前有言,大约自己一生作孽太多,才子嗣不旺的,因此叮嘱袁昊成别太过阴损毒辣,给后辈积福。

袁昊成对老父的话不以为然,都做山匪了还想着积福,还不如进山当和尚去。

不过想归想,他对过往商旅却只是打劫财物,不曾抢劫妇人上山。

这山匪头子心里也存着一丝傲气,总觉得抢来的妇人哭哭啼啼,委实无趣。男欢女爱,大约还是你情我愿来的开心。

他对卫初阳亲昵的态度,还是刺痛了以萧衍为首的盘龙寨的一干单身狗们。

萧衍是熟知内情的,知道袁昊成除了对卫初阳真有点男女之上的想头,还真的拿她当兄弟来看,简直是在心里塞满了石头,沉的都快要提不起来了。

其余山匪们却以为大当家与二当家好事将近,瞧瞧叫的多亲密啊?

与袁昊成在一处练武的时候,还嬉笑开口:“大当家什么时候请喝喜酒?”

“喝什么酒!再喝下去连命都要丢了!”被一同在训练场上的卫初阳揪过去暴揍一顿。众人哄然大笑,还当二当家害羞了呢。

在卫姑娘的字典里,压根没有害羞二字。

她倒是担心山下官兵再纠结人手前来找盘龙寨的麻烦,恨不得这些山匪们的战斗力一夜之间都能达到袁昊成的水平,这才拉了袁昊成来做陪练,就连萧衍也自动陪练。

原本山匪们有卫初阳一个人训练就算辛苦了,如今再加了袁昊成与萧衍,二人手头功夫都不若,动起手来毫不留情,山匪们如今看到当家的,都恨不得绕道走,生怕被揪着揍。

众山匪被揍的狠了,身上青了肿了,都跑去寻宁湛讨点消肿止疼的药。

于是近来忙于治疗伤员的宁湛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等到卫初阳去的时候,还真提起此事。

他自己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一边在山寨里过混日子,一边想着如何下山当良民。见到卫初阳不免要多嘴两句。从当匪只是暂时的而当山匪的家眷则是一辈子的选择,啰啰嗦嗦讲了一大通道理,直听得卫初阳莫名其妙。

这位到底想讲什么?

卫二当家如今当山匪正当的风声水起,有滋有味,压根没考虑过成家立业的事情。

宁湛见她听不明白,索性自己讲明白了:“你真的要嫁给大当家?”

卫初阳被他这句话给噎的直瞪眼:“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灶上婆子今日的点心做的有点干,拜宁湛这句话,她真是差点被块点心给噎死。

“不是…不是大家都这么说吗?”

卫初阳对这位啰嗦的三当家还是颇有好感的。

以前她不懂得珍惜,总嫌卫夫人啰嗦,及止没有人在身边叨叨了,才觉得平生之憾来。只不过她生性内敛,好些事情压根不会跟旁人提起。有时候听着宁湛唠叨,总有种昔日与卫夫人相处的感觉。颇感暖心。

寻常无故,谁会去唠叨一个不相干的人呢?

“旁人说了你就信?”她举起拳头,在宁湛面前挥了挥,直吓的他往后退了两点,在笑出一口玉齿来:“傻不傻啊你?”

等她出去了,宁湛才回过味来,冲着她的背影喊:“你才傻!”他不过就是忍不住烂好心了一下而已。

瞧这小姑娘年纪小小,又带着个幼弟,若非情势所逼,又如何会跟一帮莽汉子们出生入死?

卫初阳的家事他略有所闻,袁昊成派下山打探的兄弟是个大嘴巴,回来之后就将卫家惨事讲给旁人听。山匪们整日困在山上,能听到这段传奇八卦,也算是一解无聊之情。

宁湛听了却替卫初阳可惜,近而对她产生了怜惜之情。

他自己是在和平世界长大的,也是从卫初阳身上首次认识了古代的株连罪,只觉她何其无辜也。就算是其父卫佑,那也是英雄式的人物,不过结局悲凉,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卫初阳上山这么久,他还不曾瞧见过她面上有过悲伤之色,更多时候觉得她无喜无怒,实难窥探。

很快暑热退去,衡阳秋收已毕,本地粮食已收,袁昊成派出去的探子回报,收赋已收,施阳明准备派民伕与衙差押送进京。

山上历来都是以抢劫为生,粮食有时候是抢,有时候是拿了抢来的金银去本地米粮店里买。

盘龙寨以前从不与官府做对,但上次已经撕破了脸,钱志业兵败之后,山上几位当家议事,一直等着官兵再来攻打,可是这一等就是两个月,也不见官兵进山,派出去的探子探听到钱志业一直在养伤,似乎无意攻山。

施阳明倒是火急上房,好几次前去见钱志业,都被他以养伤为名拒见。仅凭他县衙里的捕快衙差,他还真啃不下盘龙寨这块骨头。

况地方官员还有日常政务,剿匪并非主要公事。只能暂且将此事放一放,等着钱志业伤好,再做计较。

施阳明的心里,山匪见到官兵都是要绕道走的。

他不去找盘龙寨的麻烦,那盘龙寨也理应识趣一点,不再找他的麻烦,大家先相安无事的过些日子。

但这只是施知府一厢情愿的想法,很不幸的是,他比较倒霉,上任之后遇上了新上任的盘龙寨二当家。

二当家卫初阳励精图志,锐意进取,誓要做个好山匪,听到山下有粮食进京,全身的血液都热了,摩拳擦掌准备再做一回买卖。

“大哥,咱们下山去抢了这粮食回来吧?”袁昊成待她如弟,她自然待其如兄。

袁昊成在卫初阳明亮到近乎灼热的视线里,不由自主的点头,还带了三分傻气:“阿卫说什么就是什么!”

卫初阳恨不得伸出爪子在袁昊成毛茸茸的大脑袋上摸一把:大熊真乖!

还真别说,袁昊成满脸络腮胡子,须发皆密,说他是熊还真有点像。

萧衍的脸都黑了。

还有没有理智了?

官兵进山来剿匪,他们奋起抵抗,那是关事性命,不可轻言放弃。但跑下山去抢官粮,就是大罪了。

这不是明刀明枪跟朝廷干吗?

萧衍拉着宁湛试图以二比二的人数来阻止卫初阳与袁昊成犯傻,卫初阳一句话就将宁湛灭了。

“三当家不去抢米,难道也不吃饭了?”

宁湛立刻住了嘴。让他不喝酒可以,不吃饭却是万万不可以的。

此事议定,萧衍的意见完全被卫初阳与袁昊成忽略,临到下山他又不得不跟着去,生怕此行有误。

就连他自己也忍不住在心里鄙视自己,还真是生成了个操心的命啊。

十月中,衡阳府的秋赋才出了城十里,就被山匪劫了去。押送官粮的民伕们一见山匪,立刻拨腿就跑,生恐跑的晚了丢了性命。

官兵倒是抵抗了一阵子,但打头的乃是卫初阳与袁昊成,萧衍殿后,押送的官兵里竟无一人的武力能敌得过这三人之中的一个,更何况是三个人?

盘龙寨满载而归,回到山上之后清点粮食,都觉得今年冬天,大家都不用挨饿了。

施阳明听到败退的官兵来报,官粮被劫,好好一个科场出身的文官,愣是气的骂了句粗话:“娘的!这帮阴魂不散的山贼…”将案上笔墨纸砚都扫到了地上,暴跳如雷。

——这真是要将人逼疯的节奏啊!

盘龙寨这帮山匪,真是不给他活路了。

他也算得上是个称职的父母官,比之前任汪兴思要有良心的多,至少上任之后从不盘剥百姓,修桥铺路,督促学子上进读书,体察民情,造福乡里。来衡阳府上任之初,还是怀抱着美好梦想的。

哪知道现实如此残酷,偏偏碰上了盘龙寨这帮山匪。

若是卫初阳还是卫家那位不知世情险恶的大小姐,知道这样的父母官,定然还是要赞他一句的,可惜如今大家是死对头,她要活命,寨子里的兄弟们也要过冬,至于施阳明…管你去死!

施阳明当真是恨不得去死的。

他本来就是寒门士子,家底子不厚,这么大窟窿,就算是变卖家财,也补不起来的!可是在境内再收一回赋税,那是生生要逼的当地百姓做流前的前兆啊。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遥远的长安城,已经登基的年轻皇帝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此刻正被太后堵在麟德殿里哭诉。

今上初初登基,由于未曾接手过政事,一切都还停留在太子太傅的书面教导上。等到自己亲自处理政事,成山的奏折堆在面前,当真有种千头万绪,无从下手的感觉。

他又不喜田西多嘴,举行完登基大典,就强行将田西从麟德殿里赶了出来,“大将军这些日子多有劳累,还是好好休养一阵子再来帮朕。”

田西一生经过无数风浪,才能有今天的地位。今上的这些小动作,在他眼里如稚童无异,当下也不拒绝,“多谢圣上隆恩,若有需要老奴的地方,老奴一定鞠躬尽瘁!”回头就直接搬到了内侍省去休养了。

今上巴不得他早点从自己面前滚蛋,能从麟德殿滚到内侍省,眼不见心不烦,也算是一桩好事。

但田西回到内侍省,对太后与皇后却未见得是好事。

田西在先帝朝把持着前朝后宫,就连如今的太后在他面前也要礼让三分。又加之梅妃得宠,感觉自己从未在后宫里扬眉吐气过。如今田西的大靠山倒了,太后便生出了想要在后宫作主的心思,也算是对自己多年苦熬的补偿。

太后想掌控后宫,皇后却认为婆婆年纪大了,理应贻养天年,本着“孝顺太后,总不能让母后累病了”的宗旨,拖着临产的大肚子向今上请旨,想要彻查内侍省。

此举正中今上下怀。

他早巴不得有个正当的理由将田西赶出宫去,有皇后请旨,这旨意便立刻颁了下去。

皇后喜滋滋捧着圣旨回寝宫,准备与贴身女官商量一番,此后内侍省该安排哪些自己人。

太后听闻皇后此举,顿时后悔自己晚了一步。想她在宫中苦熬,今上还未荣登大宝之时,太子妃乖顺的跟小猫似的,待她十分孝顺,谁知道甫一登上皇后大位,这就开始与她作对了?!

由此拉开了婆媳大战的序幕。

田西见内廷里太后与皇后婆媳斗法,他也乐得看戏,二话不说将内侍省交到了皇后手上,又跑到太后面前缅怀了一番真宗帝。

待得田西走后,太后想起先帝朝,就算田西把持着内侍省,但他会做人,但逢大事,必会请示皇后,倒也将面子功夫做的不错。

但如今皇后清查内侍省,留给她这位婆婆的只有早晚请安,但凡太后问起后宫之事,皇后必以“母后且安心养着,这些小事如果还要母后来操劳,儿臣做晚辈的于心何安”之语搪塞。

虽说听着这话比较孝顺,但细想起来,却透着拒绝之意,生怕太后染指后宫大权。

太后不干了。

她也要给自己找点事做,于是三天两头跑到麟德殿向今上哭诉皇后的不是。

“皇后这做媳妇的眼里哪有哀家这婆婆?这就开始嫌弃哀家多事了…”

“儿臣不敢!”今上苦恼完了国事,还要听亲娘的抱怨,十分的心累。

皇后与今上多年夫妻,对这位夫君的性情可谓十分了解,每次探听到太后哭诉过了,她必要亲自炖些汤羹,大着肚子前来慰问皇帝的辛苦。又有女官在旁表白皇后娘娘的辛苦之处,生生让今上夹在亲娘与老婆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今上但凡问一句,皇后也不争辩,只垂头坐在一旁流泪,女官还要劝慰:“娘娘快别哭了,再哭下去,肚里小皇子也该哭了!娘娘心情不好,肚里小皇子也不快活的…”

这招万试万灵,已经阻挡过好多次太后的攻击了。

今上虽然不知肚子里的孩子有无快活,但这嫡子却是他盼望已久的,且他与皇后夫妻多年,又是在真宗帝不待见,还要对田西都低头弯腰的处境里相濡以沫过来的,每次受了委屈,不能在嫔妾们面前说什么,只能关起门来与皇后说一说,以消郁结。

因此,帝后的阶级感情还是很牢固的。

太后哭诉的次数多一点,今上也觉得太后有点无理取闹了。

“母后且别恼,皇后许是最近身子重,对母后有不周的地方,儿臣替她道歉,回头就让她发落那些不听使唤的奴才!母后为着宫人奴才们气坏了身子,就不值了…”

今上觉得,惹太后不高兴的肯定不是皇后,而是下面的奴才宫人们侍候不周,怠慢了太后。

太后一听此话,恨不得一爪子直接挠到儿子面门上去!

合着这事儿皇后就没错处了?谁还没生过孩子呢!肚子里揣一个还能越过她去?

太后糟心的恨不得将自己这儿子塞回去回炉重造,重新教养长大,省得受皇后蛊惑,把她这当娘的话当耳边风。

今上是一点也不明白太后想要拍死他的心情。他若是随着太后的口风骂一骂皇后,也许太后的气也会消下去一点呢。但是这一位完全不懂婆媳大战的关键点就在他这里。

婆婆与媳妇都想将儿子(丈夫)的心拢到自己身边,今上既不会疏导亲娘,偏还要在言语间对皇后有着明显的偏袒,这就让太后的怒气更甚了。

——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费了多少心机,苦熬了多少年才踏上了宝座,最后却让皇后给摘了胜利的果子,与皇后成了一心人。

显见得她这个当娘的是多余的了。

这让她情何以堪?

于是太后听了今上的劝导,不但没止住哭声,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哀家是老了,这就成了多余的人,连儿子也不待见哀家了…”

今上无辜脸,几乎被太后的大帽子给压趴下,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朕也没说错什么啊?怎的母后就是哭个不停?

这一位是从来没有被女人烦难过,皇后性子和顺明理,下面嫔妾们都很乖觉,哪个敢来给他添堵。

因此被太后娘娘堵在麟德殿里哭诉,每每都让今上产生一种“这个妇人定然不是我高贵的母后”的错觉。

想他父皇在位时,现如今的太后娘娘从来不会去真宗帝面前哭闹,端庄贤淑,乃是天下妇人的表率。多少人劝着先帝纳新,就连现如今的太后都不例外,似乎全天下都平安无事,朝臣们都盯着他父皇的房事。但轮到他当皇帝了,不是老娘跑来哭,就是老婆跑来哭,压根没人盯着他的房事,劝他选个美人啥的。

今上由衷感觉到了同人不同命的悲哀。

这时候温超进言,愿意将自己的孙女送进宫里来服侍帝后,“但得圣上累时,让她捶捶肩,端杯茶,就是她的福气了!”

总算让今上稍感安慰:还是有为他着想的大臣的。

不过考虑到孝期,温家小姐进宫的日子还是往后推了推。

田西听闻温超欲送孙女进宫,冷笑一声:“温老狐狸倒是会做人!”这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往后宫塞人了。

先帝朝时,温超巴结着他,大家可结成同盟,但今上登基,温超转投今上怀抱,田西倒也不曾惊诧。

他自有应对之法。

没过两日,后宫就乱了套,各种小事层出不穷,从盗窃到宫中份例下拨的衣料以及日常用品,全是残次品,很不成样子。

皇后大着肚子亲自去请田西执掌内侍省,“本宫马上要临产,精力不济,内侍省多年由大将军管着,本宫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大张旗鼓的高调彻查内侍省,到头来虎头蛇尾,草草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