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被她这句话一噎,倒是他身边的僮儿替自家公子辩白:“我家公子在游学!游学!”才不是瞎跑!

卫初阳点点头,“你家公子既然四处游学,定然未曾在山匪窝里游过学,那就在寨子里长长见识也好!”

袁昊成&萧衍:“…”

众山匪齐齐抗议:“咱们寨子里要个书生做什么?”

宁湛倒是想到,知识就是力量,寨中兄弟除了萧衍与卫初阳,其余都是文盲,难道留个书生真的是要给寨中兄弟们识字读书

山匪读书识字,又不考科举,这不开玩笑嘛?!

卫初阳也不管这书生如何破口大骂,挥手便让人将这主仆三人给绑走,看管了起来。这才与众人商议:“我观卧龙山上有水,山上地方阔大,倒是可开垦些田地来种,引水灌溉。这书生对山川地貌颇有研究,或可一用。”

袁昊成:“…”擦!真是吓死了!还当妹子你春心动了!

萧衍立刻考虑这书生若真与卫初阳相处日常,万一真是日久生情,可如何是好?就算是看着一张赏心悦目的脸,时日久了也难保不会生出绮念来。

这跟男子瞧见容貌美丽的女子,也会想要娶回家是一样的。

至于性情如何,当世女子柔顺者众,等入了自家后宅,女子自会俯首仰承,以夫为天。

但卫初阳偏偏不在此例。

这两人都想到别地儿去了,袁昊成对此还颇有意见:“咱们只管抢就好了,何必还垦田,费那牛劲?”

独宁湛拊手称道:“居安思危,二当家此举高瞻远瞩,我觉得极好。”

卫初阳瞪一眼袁昊成:“今年衡阳府收成还不错,咱们也有得抢。万一碰上大灾之年,咱们据守山寨,又不能跑去做流民,难道饿死山上?”

今年玉阳府的流民之事就像是悬挂在头上的一把刀,让卫初阳生出一种危机感来。总觉得与其指望着三不五时下山劫掠,自己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袁昊成竟然无言以对。

萧衍表示赞同,只是提出农田水利之事交由他与那书生交涉,总归是男子,容易沟通些。

卫初阳可不知道他心中暗藏的小心思,遂由他去。此事议定。

被卫初阳抢上山的书生姓施,名同和,四处游学三年,去年接到家书一封,道是其父上任衡阳知府。正是倒霉蛋施阳明的长子。

他在施阳明上任之后,还从未来过衡阳府。头回走道儿,就被山匪给劫上山了。

书僮都替自家老爷发愁:“大公子,这衡阳府瞧着好像不是很太平啊。”

他们算是来的晚了,还未见过去岁饿殍倒卧路旁,流民遍地的光景。这不是年初国库的银子拨了下来,宋子成扣了一半自己花用,其余五万两又由下面官吏分了些,最后花了三万两安置了一部分流民。

不过玉阳府的流民经过冬天的饥寒交迫,贫病交加的死去,又有盘龙寨中吸引了一部分,还有衡阳府的牢房等处,人贩子闻讯而来,带了许多幼儿童女而去,剩下的能回故土的不过十之二三,三万两银子也差不多能勉强安置。

好歹衡阳府如今去了流民,大面上瞧着也颇能过得去。

施同和没想到眼瞅着到家了,却在离衡阳府不远的地方被劫掠了来,真是有够倒霉。

若是报上名姓,这是人还未到,绑票的信先送到府里去了。

别替多丢脸了。

“不许将我的身份讲出来。”

那僮儿原还想着,报出公子知府衙门大公子的名号,说不定吓的这些山匪们屁滚尿流,恭恭敬敬将大公子送下山去呢。

不过主子发了话,他也只有遵循了。

那车夫却是施同和半道上雇来的,落在了山匪手里,七尺的汉子怕的抖抖索索,生怕自己性命不保。他也算是听过盘龙寨的凶名,还是前几年来过一趟衡阳府,道听途说。

但凡道听途说,正因有一点真的,其余部分都是后来者赘述,真真假假就流传更广了。

这车夫见施同和主仆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似乎对山匪还存着天真的幻想,顿时将自己所知一股脑儿讲了出来,什么欺男霸女,绑了肉票上山,拿不到银子便撕票。

另有不少被劫掠上山的女子,在山中生活了多年,过得一二十年年老色衰,又被赶下山去。本就失了贞洁,竟然苟活多年。

等到这些女子回家之后,不容于家族,多被沉塘,或者送进了庵堂,下场悲凉。

那车夫讲的却是袁昊成他爹作的孽,晚年将身边抢来的女子都遣走,也都是给了遣散费的,哪知道最后却害的这些女子处境凄凉。

但盘龙寨从山上逐下过一批抢来的女子,却是风传已久,都成了盘龙寨的传说。

施同和听闻此言,顿时怒气填胸,“没想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还有此等卑劣可耻之人!不止罔顾国法,就连良心廉耻也没有!”下定了决心要好好教训一番盘龙寨的山匪。

第二日,萧衍前去关押人质的院子里提施同和,见面就被施同和臭骂了一通。

萧衍听着施同和口里大义凛然的话,句句慷慨激昂,只差骂的他狗血淋头,听着倒好似他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奸淫掳掠无恶不做的意思。

他倒也不生气,看着施同和的眼神带着些好笑,就好似瞧见了几年前的自己…那时候多好!

他还一腔热血报国,誓要报父仇,杀的吐蕃人滚出大周境内。

那时候,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能落到如斯境地,落草为寇,只为了能吃一碗平安饭,在这世道挣扎。

眼前的读书人还有一腔报国志,也不知道哪一日能凉透呢。

“公子骂累了就喝口水吧!”他还好心的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施同和愣住了,他已经做好了被这山匪头子给抽飞的准备,没想到却被人礼遇,顿时有点不适。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萧衍道明来意,不出意外的遭到了施同和的拒绝。

施同和不明白,好好的山匪,专职打劫就算了,竟然还想要抢农夫的饭碗。说他们想要金盆洗手吧,又不像。可若是他在此间帮助山匪增加实力,岂不是帮助贼子与老父抗衡?

萧衍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要逼的施同和同意的。以他迫不得已上了盘龙寨之后的矛盾心理,倒是很能理解施同和的心理。

道不同不相为谋。

施同和尚有下山之日,他这一生恐怕都要囿于山寨了。

萧衍走后,施同和的僮儿安景颇为担忧:“大公子,你若是不答应他们,这些山匪要起人命来可如何是好?”

在车夫讲过的传闻里,盘龙寨住着的山匪可是一帮要钱不要命的盗贼。

施同和淡淡一笑:“他们尚能用得着我的时候,是决计不会下手的。”他也觉得萧衍似乎还算得上讲道理。虽然不知道此人来历。

被施同和认为器量宽宏,被他有意而为之骂了一通也不生气的萧衍从施同和处出来,便带着人下山去转悠了。

盘龙寨的山匪们每日在山下值守,原本打劫就是山寨日常。下山常留人望风,今日在山下负责值守的乃是王呆与李四。

王呆负责,李四便油滑偷懒,正躺在半山草丛里闭目休息,却被王呆推了一把:“哎有只肥羊,快来看!”

李四翻身而起,朝山下道上一瞧,但见一骑而来,马儿高骏,正是落单的肥羊一只。

他立刻捅捅王呆,使唤他去跑腿:“快去往山上报个信,今日可是一桩不错的买卖。”

王呆为人笃厚,昨日卫初阳掠了个美少年上山,大当家的脸尤其黑的厉害,他比李四想的更深远:“这个人…还是不要弄上山了吧?”别又让二当家挑花了眼。

李四踹他一脚:“呆子,还不快去!”有生意不做是乌龟王八蛋!

王呆才跑出去几步,就遇上了萧衍。

萧衍带着人马冲下去,将那男子围在当间,才打了个照面就心里打了个突,暗道最近这是怎么了?昨日卫初阳才打劫了个美少年上山,今日就又撞上了个出乎意料俊美的青年,施同和那种介于少年于青年之间的温润俊俏在他面前简直竟然带了些稚弱之气,就似个没有长大的孩童一般。

对面的男子乃是难得一见的倜傥俊美,落拓不羁,凤目深邃似海,身姿傲然如松,被一群山匪拦路,竟然露出了个笑意来:“这是…遇上打劫的了?”

王呆与李四瞠目:日常练熟的台词他们都还没说出来呢!

萧衍见这架势,二话不说便直取这男子,才交手十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被男子拿长枪抵着萧衍的咽喉轻笑:“这盘龙寨也就这么点本事?”

王呆与李四大惊失色,他们都还没报出名号来,这男子就知道了。难道是专门来挑衅的?

萧衍自认晦气。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这是与人交手多年,首次落败,别提多丢脸了。

男子唰一下收了长枪,神态倨傲:“去让卫初阳滚下山来见我!”

萧衍起身退后,神色警惕:“你是卫初阳什么人?”

男子将他上下打量:“手下败将,难道还需要我向你交待什么?”

他既捂着不说,萧衍脑中就更忍不住多想了。观此人口气神态,也不知道是卫初阳的仇家还是旧故,实在捉摸不透。

萧衍朝王呆使个眼色,“骑我的马去山上一趟,告诉大当家一声。”

原本是想着让袁昊成能参详参详,实在不行他与袁昊成外加卫初阳三个人,三对一也能将此人打败。哪知道王呆理解岔了,只当四当家担心二当家被这男子抢走,令他悄悄儿上山让大当家下山来捉拿此人,麻溜骑马跑了。

到了山上还碰到了二当家,她正盯着幼弟在练武,见王呆慌样,问了一句,被王呆遮掩过去了:“四当家想去山下庄子里看看农人有无春耕,想着大当家闲来无事,亦可随他散诞散诞。二当家您忙!”

萧衍没有邀请她的意思,卫初阳也懒得跟着这两人去逛,遂不再搭理。

袁昊成听得山下有个男子打败了萧衍,点名要卫初阳滚下山来,还真当是卫初阳的仇家寻上门来。本着兄弟义气,他提了双锏就骑马下山了。

两个人一打照面,各自皱了眉头。

袁昊成是对卫初阳这仇家出乎意料的俊美而心怀猜测:别是情仇吧?

而对面的男子在等卫初阳,却来了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高壮男子,顿时老大不高兴:“怎没让卫初阳滚下来?”

袁昊成一听这口气,立刻炸了锅。好兄弟都是要两肋插刀的,他提起双锏照着男子就扫了过去。

男子显然也很不耐烦与他缠斗,十来个回合就将袁昊成挑下了马,冷睨道:“你们寨子里到底还有几个当家?”他可不耐烦车轮战。

袁昊成在山匪们面前大失颜面,哪里肯开口。倒是王呆开口:“还有两位当家。”只不过一个是二当家,见了俊美男人万一心动了可如何是好?

另外一个…受伤了可以找他,打架就免了罢。

卫初阳正向卫华示范拳脚功夫,忽听得人声鼎沸,还有人惊呼:“大当家——”

卫华人小力弱,出拳无力,虽然招式瞧着一板一眼,但明显僵硬不知变通,只能细细的再讲一遍。

她收了手,朝着声音来处眺望,但见远处一帮山匪们真簇拥一群缓缓移动,向着此处而来,当间似乎有人高坐马上,远远瞧了一眼,不太真切,但也足够教她心生疑惑了。

——怎的瞧着那身影倒似有点像大师兄章回之?

这也太不可能了。章回之远在新甸乡下,偏僻山野之地,怎会跑到衡阳府来?

心底疑惑,她又向着那方向走了几步,那厢人群也在向着她的方向移动,两下里一靠近,卫初阳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还真是章回之!

“章回之——”她从小到大,对章回之的称呼分了好多种,有事想要讨好他的时候,就唤他回之哥哥,两人斗起来落败,就连名带姓的喊他章回之,在章老爷子面前倒是老老实实喊他章师兄。

此刻因太过惊异,连名带姓的喊了出来。

山匪们听得二当家这声呼唤,哗啦啦闪开一条通道,容得二当家飞奔了过来。

卫初阳到得近前,才瞧清楚章回之将袁昊成四肢空悬驮在马上,倒似他鞍前驮着一袋粟米似的,非常随意。

堂堂盘龙寨大当家,此刻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自他执掌盘龙寨多年,还未曾发生过这么丢人的事情。

章回之看到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穿着布衣短打,十分潦倒落魄的模样,但精神瞧着倒还不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将袁昊成从马上扔了下去,扑通一声砸到了地上,旁观的山匪们都替大当家肉疼。

“你倒是出息了!出了事也不回新甸找我,倒跑到这穷山僻壤当起了山匪?!”这番话连讽带刺,倒将他这数月来悬心担忧尽皆掩去。

卫初阳乍逢大变,这几个月才慢慢缓过来,原来见到章回之异常高兴,只觉他从天而降,哪知道才打了个照面就听到这番话,立刻冷笑了起来:“山匪怎么了?你良民当的好好的,跑到我盘龙寨里来做什么?”上前去将袁昊成扶了起来,还贴心的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土。

袁昊成一张脸涨的通红,好在他胡子浓密,倒瞧不太出来。

章回之倒是有心想要说两句重逢的好话,可是见她竟然亲手给袁昊成拍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好好的小师妹,桀骜如隼一般,何时落魄到给一个山匪头子去拍打尘土了?

“我这不是在家闲的慌,就出来晃晃,没想到倒撞到了你的山匪窝里来了。这就歇歇脚,也好让我瞧一瞧你这山匪当的怎么样!”

事实上却是他在新甸闲了几个月,自卫初阳走后就寂寥难言,只每日苦练。又收到卫父写给章老爷子的信,只道卫家举家迁往长安,卫初阳婚期已近,恐怕再不能回新甸学武,只等着在家置妆嫁人。

这早在章老爷子预料之内。

而章回之其实对此也早已想到了。只是想到是一回事,但朝夕相处数年的小师妹,是他一点点看着长大,从一个小丫头长成个俏丽明媚,果决不下于男子的少女,真听得她要嫁给一个陌生男子,那种失落也是难以言喻的。

有些事情,他从来也不曾向章老爷子提起。

不过章老爷子却十分通达,只叹息一声:“萧卫两家的亲事,是阳儿来新甸之前就定下来的娃娃亲。若非如此,我倒是愿意她进咱们家门。”

章回之微微一笑:“祖父说哪里话?我从来只拿阳儿当妹妹来看的。”

章老爷子懒得跟孙子争执,只轰了他去练武读书。

新甸消息闭塞,等到卫家出事的消息传回章家,已经是去岁隆冬了。章回之听罢,顶风冒雪从新甸出发,直奔长安,几经辗转,这才一路寻到了衡阳府来。

及止见到卫初阳,见她还是女儿家妆容,总算是长松了一口气。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章回之与卫初阳初见,卫初阳是十岁的小女童,他还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章家只有爷孙俩。章老爷子一辈子言简意赅,到老也不是个喜欢拖着孙子聊天的絮叨老人家,家里侍候的老仆都是规肃严整的军中护卫出身,章回之的沉默寡言似乎也理所应当。

当然后来这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改变。

章回之十三岁的时候,十岁的卫初阳被卫佑发配到了新甸,正品尝着来自世界的深深恶意。

她好动,战意十足,起初对章老爷子与章回之都充满了敌意,仿佛他们都是卫佑的帮凶,帮助他教训自己。

为此,章回之接受了她无数次的挑战,起初他赢得理所应当…小丫头输了就跟被骄阳晒蔫的花朵一般,从头到尾都透着伤心失意。

家里多了个闹腾的小丫头子,章老爷子脸上的笑容逐渐增多,就连章回之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身上有了少年人的朝气。这个精力十足的小丫头给新甸章家带来的变化是缓慢的,渗透似的,不可察觉的。

也只有她离开新甸回家探亲,章家又陷入了往日的沉静肃穆,章家爷孙俩才会对寂寥有着深刻的体验。

后来,章回之就不忍心再让她输的垂头丧气了。

卫初阳偶尔赢一次,笑容灿烂飞扬,让章回之觉得,新甸的山水因为有了小丫头,似乎也沾染了别样的美丽,连从小如影随形的寂寞都不知踪影。

现在,他下了马,一步步走近袁昊成,淡淡一笑:“大当家让我小师妹给你拍土?”

袁昊成被他问罪的气势所慑,顿觉全身的骨骼都疼,定然是方才被抛下马来跌的狠了。虽然在卫初阳面前大失颜面,但他与人家拼命又拼不过,估计让卫初阳与章回之同门相残也有难度,忙制止了卫初阳:“阿卫啊,我这就回房。你好生招待你师兄。”太丢脸了,袁昊成急需藏起来静静。

阿…阿卫?

章回之的脸色又是一变,这是什么鬼称呼

王呆在旁点评:“大当家含羞败北!”招来李四在他脑袋上拍来一巴掌:“要你多嘴!”大当家败北你脸上就有光了?

这是整个山寨的兄弟们都跟着丢脸好不好?

章回之的另外一位手下败将萧衍却不肯离开,执意走了过来,要与章回之认识认识。

卫初阳对于“闲来晃晃顺便晃到盘龙寨的大师兄”真是惊多过喜。原本有十分喜,被章回之那几句话一呛,全变成了惊。

章回之也不在意卫初阳的脸色有多臭,能够看到她平安站在自己面前,已经是莫大惊喜。小丫头些许情绪,实在不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