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寓廷坐在不远处,看到顾津津和修善文的双手紧紧交握,这个时候,她们只有相依为命。可他多希望顾津津握着的那双手是他的,只是这样的场合之下,他终究还是要为她考虑,不能肆意妄为。

追悼会后,便是最后的死别。

一个人匆匆在世上走过一遭,谁都不知道会以怎样的方式离开,但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对于至亲的人来说,没什么比亲眼看着最亲近的人被推入火中更撕心裂肺的了,修善文扑在玻璃墙上,两手都拍肿了,顾津津双手握着拳,前额抵着玻璃面,哭得也是上气不接下气。

靳寓廷站在外面,他知道这个时候有多难挨过去,他不能站到她身边,但好歹也算是在这了,哪怕是能给一点点的安慰都算好的。

陆菀惠抱着顾津津的肩膀,也是痛不欲生,毕竟这是她的女婿,是说好了要陪着顾津津走一辈子的人。

她们的悲伤完全掩饰不住,可是那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哭声。

那是最冷漠最无情的地儿,但凡进了那里,一辈子就算是彻底走完了。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修司旻。

从此以后,想见的人再也见不到,只能等到回忆中的身影慢慢淡去。

修善文受不住刺激,瘫软着跪在了地上,顾津津让陆菀惠帮忙将她拉开。

她们坐在一处的椅子内,修善文躺倒了,脑袋轻枕在陆菀惠的腿上。

顾津津起身往外走,她一分一秒数着时间在过,从来没有觉得原来时间是这样难过的。

耳朵里安静得很,说话声和哭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顾津津抬起手,擦了擦眼睛。

一双眼皮都快被擦破了,痛得厉害,她不住抽泣,总是告诉自己别哭,别哭,可却是怎么都忍不住。

手臂被人轻碰下,顾津津视线望过去,第一眼看到了男人手上戴着的表,以及他手里拿着的一瓶水。

顾津津目光别了回去,“你为什么会在这?”

“不放心你。”

“放心吧,我挺得住。”

靳寓廷将矿泉水强行塞到她手里,“你把它喝了,我就走。”

顾津津握着手里的水瓶,她眼睛和脸都是肿的,“以后别再管我的事了,靳寓廷,我求求你了。”

“是我把你逼到了这个地步,我就不能不管你。”

顾津津抽噎着几乎说不出话。“你没有逼过我,我知道,所以你不必再那样了。”

“如果当初你没离开西楼,你就永远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靳寓廷,这原本就都是命,命,你知道吗?就像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一样,我不想再深陷以前的事中,都过去了。”

靳寓廷端详着她的小脸,“那修司旻呢?过了今天,他的事也应该过去了,你是不是应该回绿城了?”

顾津津轻咬下牙关,拿了手里的水站起身,靳寓廷见她要走,一把按着她的肩膀。“你现在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她挣扎下,却没能挣开。

修辅成的话冷不丁传到顾津津耳朵里。“津津,你这是做什么?”

顾津津目光中带着几许阴沉,抬眼望去,看到修辅成身边还站着几个修家的长辈。他们有的摇着头,有的眼里露出嫌恶,还有的不屑一顾转身就离开了。

“大哥,没什么,就是遇上个熟人说两句话罢了。”

“熟人,这层关系不止是这么简单吧?”

顾津津走上前,到了修辅成的面前后,这才站定脚步。“那还能复杂到哪里去呢?”

“津津,你知道尸骨未寒是什么意思吗?”

“我还真不懂,或许你心里清楚得很,你最会让别人尸骨未寒了,是吧?”

修辅成冷笑两声,“你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

“听不懂就算了。”顾津津几乎是使劲了全力,才让自己张口说话的,再多费口舌也没意思,她的嗓子实在是吃不消。

修辅成看了看就在不远处的靳寓廷。“九爷,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你。”

“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你只要不动顾津津,我就不会动你,你要动她一根手指头,我就断了你双手双脚。”

靳寓廷将话都挑明了,修辅成边上还站着别人,这话里的警告也太明显了,但他却不敢跟靳寓廷硬碰硬,哪怕是言语上都不敢。这个时候再去得罪他,对修辅成来说没有丝毫的好处。

顾津津也没想到靳寓廷会讲这样的话,她转过身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事情全部结束后,修善文抱着骨灰盒回到了修家。

修家的客厅内挤满了人,顾津津和修善文紧挨着坐在一起,陆菀惠和顾东升看了眼四周,总觉得这些人目光不善,好像是吃人的虎狼一样。

茶几上摆放着骨灰盒,原本是要放到书架前的案台上的,但是修善文知道这些人的目的,她盯着骨灰盒上的照片,率先开口。

“今天辛苦各位长辈了,以后还有不少要麻烦你们的地方,我和嫂子心情沉痛,难以自拔,恐有招呼不周,还请多多见谅。今日我跟嫂子都太累了,一会大哥会安排晚饭的事情,我们就先上楼休息了。”

修善文说完这话,就要起身。

“文文,等等。”修辅成早就迫不及待了,“以后这个家就剩你一个人了,我实在不放心,你搬过去跟我们一起住吧。”

顾津津听到这,不由轻蹙下眉头。“大哥,你说这话未免也太早了,文文还有我。”

“你?”修辅成冷笑了声,完全不客气了地说道,“你恐怕很快就会改嫁,文文跟着你我怎能放心?再说,她是我妹妹,跟着我总比跟着你要好。”

陆菀惠着急要插话,顾东升见状,忙按住她的手腕。

顾津津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落到修辅成的脸上,“文文不是小孩子了,她想跟着谁是她的事,恐怕你也做不了主。”

“文文,你告诉她。”修辅成在追悼会上跟她说了那么多,她想必也是听进去了。“我可以现在就让佣人收拾,你要觉得不习惯,我跟你嫂子一起搬过来,也行。”

“不要!”修善文毫不犹豫开口,她口气强硬,并且带着怒意和恨意。“这是我和我哥的家,不许你住!”

修辅成脸色瞬间铁青。“你别忘了,我也是修家的人,我是你哥!”

“这个房子还有一个主人,就是我嫂子,今后,我嫂子去哪,我就去哪,不劳你操心!”

坐在另一边的修家长辈听不下去了,“文文,说到底顾津津是外人,现在你哥都走了,你更加不应该指望她。”

“她是我嫂子,是我亲人,我能分辨是非,用不着你们教我。”

“文文——”

修辅成目的不达到,誓不罢休。“顾津津,如今司旻不在了,公司不能没有主心骨,放心,文文我会管的,至于你…公司每年的分红,我也会给你。”

“什么意思?”顾津津一口将他的话打断。“公司分红何须你来给我,我老公走了,公司自然就是我的,我会接管。”

“开什么玩笑?”修辅成目光攫住顾津津不放。“你有什么能耐?”

“有没有能耐是我的事,我是他太太,我不应该继承吗?”

修辅成眼角跳跃着阴狠,“公司是修家的,你别痴心妄想。”

这时,修家的一位长辈站出来说道。“司旻走得突然,自不会留下一言半语,修家是有规定的,如若没有遗嘱,公司股份的安排要看董事会的意见。你如今就算是强行霸着也无用,除非,你能拿出遗嘱来。”

“那你怎么知道,修司旻当初就没立遗嘱呢?”

73背后有他

那些虎视眈眈的人都将目光定格在顾津津的脸上。“你是说,有遗嘱?”

“就算没有,我是第一继承人,他的就该是我的。”

“文文,你听听,就这样的人你还喊她一声嫂子?”修辅成胸腔内逼出几声话语,“如果她真的能拿出一份遗嘱,你就该心存怀疑了,你哥一直都是好好的,年轻有为,为什么要立下遗嘱?而且她说,修司旻的一切就该是她的,那还有你的份吗?”

“这个自然不用大哥操心。”顾津津接过了话语,“立遗嘱也是很正常的事,我们还未认识之前,他就出过一次车祸,差点丢了命。如今成了家,他要给我最好的保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既然这样,就把遗嘱拿出来吧。”

顾津津看了眼时间,“也该到了。”

修辅成倒是没料到这一点,就算是料到了,事先也很难预防得住,谁知道修司旻的遗嘱给了谁呢?

“我之前没说,就是怕有些人得知了消息会对张律师不利,毕竟人心这东西最难预测。”

说话间,有人走了进来,宋宇宁亲自带着张律师走进了客厅。

顾津津听闻脚步声,抬头看了眼,“张律师。”

“修太太。”

张律师朝着茶几上看了眼,“没想到这份遗嘱这么快就拿出来了。”

“是。”顾津津忍着喉咙间的剧痛,示意张律师坐下来。

修司旻临死之前跟她说过,立好的遗嘱放在了张律师的律师事务所内,原本是为了以防万一的,没想到还真会派上用场。

修善文还小,他立遗嘱时,将受益人都写成了顾津津。

但修司旻临死之前,却改变了主意,让顾津津也就此放手,修辅成的目的从来都不是钱,只要将公司给了他,他也算是心愿达成了。

至于顾津津,她可以拿着那笔钱带着修善文离开,如今她的网站也做的不错,有了足够的资金运转后,将来肯定不会差。

至少这样,是能给顾津津一个安稳的生活,这就是修司旻临走之前,唯一想要看到的了。

顾津津看着张律师将遗嘱拿出来,一条条往下宣读,遗嘱上清清楚楚地写明了,修司旻一旦过世,名下所有的财产全部留给顾津津。

修辅成绷紧着一张脸,将遗嘱夺过去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

最后有修司旻的签名,还有指印,甚至还有公章,他真是将所有的手续都做足了。

修辅成无话可说,只能冷笑着盯向顾津津。

这个时候再去挑拨修善文和顾津津的关系,似乎也没必要了。

“顾津津,你真是好手段,他居然连一点东西都没留给文文。”

“他全部留给了我,我不会亏待文文。”

修善文终究是修家的人,修辅成也是,倘若遗嘱上写明了是要给修善文的,那也就意味着修辅成还能有争一争的必要。

“我怀疑这份遗嘱的真假。”

“你尽可以去怀疑。”顾津津朝着张律师说道。“复印一份给他,让大哥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修家的长辈见状,也无话可说,毕竟遗嘱是受了法律保护的,可每个人都心有不甘。“你不懂公司管理,你这是要把整个修家都折进去。”

“他将这些留给我的时候,不会在乎我怎么去管理,不会的东西,我会学,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顾津津这话下了逐客令,她率先站起身来。“不好意思,我和文文需要休息会,失陪了。”

修善文跟着站起身,修辅成牙关紧咬后动了动腿,站起来的姿势有点僵硬,他率先从这个屋子内走了出去。

等到一众人等全部走光后,宋宇宁过去将门关上。

陆菀惠担忧地走到顾津津身边,“津津,我看那人凶神恶煞的,就不像好人,他不会对你们不利吧?”

“妈,你放心,没事。”顾津津有些站不住,她紧握着陆菀惠的手腕。“快上楼休息下吧,一切的事情,等过了这几天再说。”

她实在太累了,累到几乎要晕倒。

顾津津转身看向修善文。“文文,你也去躺会。”

“好。”

“你放心,以前你是我妹妹,以后也是,你哥的遗嘱虽然没提到你,但属于你的…”

“嫂子。”修善文将她的话打断了,“我对那些不在乎,钱多钱少更不在乎,我只要跟着你就好,我自然相信你会对我好的,很好很好。”

顾津津鼻尖再度发酸,她伸手将修善文抱在了怀里。

顾津津经过这样的打击,总要给她时间才能平复心情,但修辅成显然不会这么好心。

公司的事她一窍不通,她不过就是存了一口气,修辅成想要的东西,她偏偏就不给。凭什么他把人害死了,却还能如愿以偿?顾津津知道什么叫以卵击石,但她做不到主动放手。

修司旻之前的秘书一趟趟走进修家,很多决策性的东西需要顾津津签字,但她压根看不懂,更别说是拿起笔往上签名了,万一那都是修辅成给她设的陷阱可怎么办?

顾津津头痛欲裂,心情原本就抑郁的难受,这会看着满桌子的文件,更加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修太太,您还是尽早给个答复吧,董事会那边都在等着呢。”

顾津津合起手里的文件。“那董事会是什么意见?”

“都同意了。”

顾津津手指在文件上摩挲几下,“你傍晚再过来一趟吧,我需要时间整理下。”

“好。”

修善文这两天都待在房间内不出来,顾津津知道她心里难受,一时间还是不肯接受事实。

顾津津收起文件,呆呆地坐了会后,起身走到案台跟前。

上面摆着修司旻的照片,顾津津又换了些水果上去,再拿起旁边的香,点了之后插进香炉内。

“你放心,我没事,原本以为我会撑不下去,但我挺好的,虽然难过,却还是要过。你好好保佑文文,她还小…”

顾津津看着照片上的男人,总觉得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可如果真的是做了一场梦,这梦也该醒了。

她走到门口,拉开门准备出去,陆菀惠站在楼梯口,不放心地出声。“津津,你去哪?”

顾津津回头朝她看眼,“妈,我就去院子里转一圈,我没事。”

“好。”

陆菀惠放心不下,但知道顾津津还不至于那么脆弱,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只能靠顾津津自己走出来。

她进了院子,远远地看到有人站在门口。

顾津津快步上前,那人率先跟她打了招呼,“修太太。”

“你是?”

“是九爷让我来的。”

顾津津下意识轻蹙眉头,“他让你来做什么?”

对方闻言,从兜内掏出了名片递给顾津津,“他知道你有需要。”

顾津津看到了名片上印着的职业经理人几个字,她对这个职业不算了解,但大体上是干什么的,她还算清楚。

“他让你来的?”

“是,他知道你对管理公司这一方面不擅长。”

顾津津怔怔地盯着名片看了半晌,许久后才反应过来。

“您要是觉得方便的话,我明天就能跟您去公司。”

顾津津轻点下头。“好。”

“那我先告辞了。”

等到男人转身离开,顾津津才想到去给靳寓廷打个电话确认下。

手机内刚传来嘟的一声,就被接通了,那头传来了顾津津熟悉的声音。

“喂。”

顾津津喉间轻滚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靳寓廷口气有些着急。“你没事吧?”

“没事。”顾津津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有没有按时吃饭?”

顾津津轻点下头,“放心吧,我受得住。”

“是,多余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顾津津心里清楚,谁遇上这种事,都不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能过去的。“那个职业经理人,是你找的吗?”

“是,你对公司的事情不了解,他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公司重新步上正轨,要不然那些人只要动点手脚,就能让它瘫痪了。”

顾津津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谢谢。”

“可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要回绿城。”

“我不会把公司送给修辅成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顾津津打算挂断时,就听到靳寓廷说道。“我知道要是找别人的话,你不放心,那人是我培养出来的,他会竭尽全力帮你。”

顾津津鼻尖酸涩的厉害,“好。”

“公司的事不用你出面,他可以全权负责,津津,你跟我回去吧。”

顾津津感觉到脸上热热的,伸手轻摸了下。“我现在还不能走。”

“修辅成不会放过你的。”

“可我也不能让修司旻白死。”

靳寓廷知道要想说动她太难了,“我还在这边,你有事随时联系我。”

“你…你没回绿城吗?”

“没有。”

顾津津口气有些焦急。“你快回去吧,修辅成是个疯子,他要知道你从中作梗,他连你都不会放过的。”

“知道担心我了?”

“我就是不想连累你,虽然这边一堆的烂摊子等着我,但我一件件事去处理,总能熬过去的。你要是被牵扯进来了,你会麻烦不断…”

这里面的利害关系,靳寓廷不可能不知道,可他却一步步都替她安排好了。

“有些事,不是靠努力就能挨过去的,管理公司也不是你想学就能学会的。”

顾津津明白,现实不是电视,也不是谁想逆袭就能真的逆袭。

她这样的小白一夕之间怎么可能成为商业大腕呢?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靳寓廷,你要是再跟我走得很近,那些流言蜚语就能淹死你了。”

“我从来就不怕什么流言蜚语,你怕吗?”

顾津津沉默,电话那头传来孔诚的声音,好像是要跟靳寓廷说什么话,顾津津忙急匆匆地说了声再见,便将电话挂断了。

晚上,佣人在厨房忙碌,陆菀惠也在帮忙,顾东升则坐在沙发上,他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只觉得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家里没人有胃口,就算是做了饭菜,也吃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