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子何颔首,问道:“郑颖打算如何?”

“忍。”暮翩梧的眸中好似又蒙上一层雾气,只看着窗外,轻声道:“这事本就是他理亏,息事宁人便是最好的选择。

“你教他的?”黎子何不解。

暮翩梧轻笑,点头。

“你不想他与顾卫权起争执?”若郑颖息事宁人,照顾卫权的性子,怕是不会追究到底。

“不。”暮翩梧肯定回答,道:“此事我只能劝和,郑颖的劣势太过明显,劝争,只会让他怀疑我的用心。要激化他与顾卫权的矛盾,此事只能是个导火索,如今他越是退让,心中闷气愈盛,若是顾卫权再欺他一步,郑颖必定再稳不住,欲要反击。”

暮翩梧对着冬日几近透明的阳光,浅浅一笑:“气极反咬,那一口,才咬得够狠够重。”

黎子何只觉得被他的笑容刺到,心中猛地一沉。暮翩梧说得对,人总是要变的,他不再是往日那个心思单纯的小梧,受尽磨难的蜕变,她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是,可生生看着曾经干净的眸逐渐混沌,好似看到一朵极美的花在眼前被人摧毁,想要保护而无能为力的无奈,还有不可磨灭的歉疚。

“黎儿,我们先找机会除去顾家可好?”良久的沉默之后,暮翩梧突然开声。

黎子何抬头对上他的眼,未反应过来,问话已经出口:“为何?”尽管这一想法与她不谋而合,可他要对付的,不是郑颖么?他眼中闪烁的,是从未见过的兴奋,甚至掺着一丝血光,令人心惊……

“让人从顶峰跌落,才跌得更惨更疼。”暮翩梧好似在说一句极普通的话,带着笑意随口回答。

黎子何蹲□子,握住他的双手,仰面认真看入他的眼,道:“暮翩梧,这件事你不管可好?不管顾卫权先倒台还是郑颖先被除掉,你在丞相府里好好保护自己便好,其他无需操心,你信我,无论如何,一定让郑颖罪有应得!”

暮翩梧抬手欲要轻轻抚上黎子何的脸,眸中雾气渐渐散开,眸光却突地一暗,手上动作戛然而止,停在半空的手指动了动,最终缩回来,从袖间抽出一条帕子,轻轻擦着黎子何的脸,笑道:“脸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灰尘……”

“暮翩梧,答应我可好?”黎子何拿下暮翩梧手里的帕子,咬住话头不肯放。

暮翩梧举起的手臂有些僵硬地放下,垂下眼睑,暗芒从眸中滑过,再抬眸,已是一片清明,固执道:“有些仇,要亲手来报,方才解恨。”

黎子何无言以对,无法说服自己的事情,她没有立场去说服别人。静静收拾好东西,开门出去,身后暮翩梧说的话突地让她脚步一顿。

“那沈墨……你小心为妙……”

黎子何回头,不语,看着暮翩梧想要一个解释。

暮翩梧轻叹一口气道:“每每提及此人,郑颖便言语支吾,我只是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无。”

黎子何仍是不语,转身,快步离开。

郑颖抢虐娈童一事,皇上派人去丞相府查过一番,毫无所获,再者,权贵家中有几个娈童,实属正常,此事便随着冬至的来临不了了之。

冬至大节,宫中设宴大庆,朝中官员放假一日,晚上入宫赴宴,与君同欢。

沈墨自是不愿参加,黎子何也打算借口身体不适,窝在小屋里休息一日,哪知今日一早诊脉时云晋言特地吩咐让她出席,避无可避,那便只有面对了。

冬日的晚霞分外暖人,烧在西方一片绯红,流云好似镶了一层金边,让人恍惚以为正值夏日,黎子何看了一眼缓缓西沉的夕阳,眼里有了一丝温度,红日有升有落,她的人生也该如此,有落,便有升。

回到小屋细细打量自己全身,重新固定自己的喉结,确定没有纰漏才决定出门,刚开门,一个人影挡住刚刚的夕阳,背对阳光,脸上的阳光反倒更加分明,带着几分柔色,一丝恬淡的笑意,看着自己的双眸,一如既往的闪亮。

沈墨静静站在院落里,对着黎子何轻笑:“我与你同去。”

第三十八章偿命(捉虫)

晚宴设在大凰宫,东宫与北面冷宫中间的一处宽敞宫殿,一直是宴待群臣之用,宽广大气金碧辉煌自是不说,又为了冬至特地布置了一番,黎子何和沈墨到的时候,大部分官员已经就坐,井然有序又不失热闹。

黎子何草草看了一眼,殿中当然是云晋言的龙椅,依阶而下的该是嫔妃之位,左右两侧长桌竖置,官员按照官阶由前至后就坐,黎子何瞥了一眼太医院所在的角落,和沈墨对视一眼便跨步上前入座。

殷奇重病未愈,特地嘱殷平前来谢恩,太医院众人客气地挽留了几句,他便真的留下了,完全忘记之前差点在宫中送命,坐在殷奇的位置上不亦乐乎。

云晋言带着姚妃入殿,一个一脸意气风发,一个全身恣意傲然,接受百官朝拜,有那么一瞬,黎子何匆匆瞥过他二人的那么一瞬,恍惚觉得那抹艳红,便是季黎。

从前的季黎也是如此,默默站在他身后,看他与百官言笑晏晏,看他为政事浓眉紧锁,看他对自己浅笑盈盈,明黄与艳红,在季黎的眼里是最搭衬的颜色。

可在黎子何眼里,是最刺心的颜色。

百官朝拜,山呼“万岁”,云晋言今日心情大好,眉间唇角,无不洋溢着笑意,扬声让众人平身。姚妃坐在左侧离他最近的位置,妆容艳丽,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番,同样是笑意连连,不时看看云晋言,再将眼神放在百官中,好似在找些什么。

云晋言率先拿起酒杯,向百官敬酒,接着众人便以郑颖为首,纷纷谢酒互敬,说出来的话,无非国家安定皇上圣明,有此明君繁荣昌盛等等等等。

黎子何心中嗤笑,这场面,还真是虚假得令人反胃,就连最该得意的姚妃,脸上的笑容都让人觉得勉强,与她相处时日太长,怎样的情绪在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黎子何还是有些把握,看她今日这个模样,很显然心神不宁,表面看起来很是高兴,实则眼神闪烁,怕是有些坐立难安吧。

扫了一眼云晋言附近的几个空位,后宫只剩她一个宠妃,她还有何担忧?

觥筹交错间,殿内渐渐热闹起来,先前的拘谨淡了许多,黎子何从头到尾默默吃菜,若打算喝酒便会被沈墨拦住,几次过后干脆作罢,那么点酒她不会醉,少了也无妨。

每被拦一次,黎子何便会想到暮翩梧对她说的话,心中不由一堵,自己对他不坦诚,他是由始至终都清楚的,尽管隐瞒过,他仍是知道她的女儿身,知道她季家人的身份,若是要害自己,只需抖出一样,她便无法在皇宫生存下去,可他保持缄默,也不代表完全可信,信任是双方的,他若信自己,为何不坦诚不公说出自己的身份?

黎子何讪笑,或许她这种想法有些过分了,自己无势无力,与沈墨合作无论如何都是得了便宜,其实,根本没有怀疑别人的资格。

“沈医师,怎会坐在那里?”云晋言突然开声,好似刚刚才发现沈墨,惊讶道:“快快上前来坐。”

众人眼神瞬时投向沈墨,黎子何也不例外,云晋言指的位置,是右手边第一排第一座,理应是顾卫权所坐,因他去了西南郡未来得及返回,便空了出来,无人敢坐。

沈墨脸上波澜不惊,站起身拱手道:“在下与徒儿同坐便好。”

“哈哈,那黎御医也一并上前便是。”沈墨并未称“臣”,云晋言也不气恼,反倒放声大笑。

黎子何忙行礼道:“微臣不敢……”

“皇上。”黎子何话未说完,冯宗英突地站起身,面色微醺,该是喝了不少酒,口齿有些模糊,意识倒还似清明,道:“我这个院史还在这里,那俩御医凭什么坐那里?于礼不合于礼不合……”

云晋言恍然大悟状,点头连连称是,又道:“那冯院史上前来坐可好?”

黎子何被沈墨拉着坐下,便看到冯宗英步履踉跄地从第二排走出去,欲要行到对面,刚刚走到过道上,一个没站稳,打了个趔趄,摔在地上,扑得旁边桌上的酒菜倒了一地,吓得那官员面色发白,连忙扶起他道:“大人可还好?”

冯宗英眯了眯眼,腾地爬起来,擦了擦身上的污渍,拍着额头轻声道:“丢人丢人,真丢人!”

殿上有几名官员掩嘴轻笑,云晋言也带着笑意,未有责怪之意。

冯宗英稳了稳身子,拱手道:“皇上,老臣不胜酒力,请旨先行退下。”

私底下冯宗英不给云晋言好脸色,可在百官面前还是行规言距毕恭毕敬,云晋言见他站稳都难,脸上因着酒力蹿红一片,点头道:“那冯院史便好生回家休息便是。”

冯宗英摇头晃脑地谢恩,马上有太监上前扶住他,被他一手甩开怒道:“我还没老到要人扶着走路。”

说罢踉踉跄跄地出了殿。

黎子何正拧眉不解,听到旁边沈墨极轻的声音说了两个字,“装的。”

假装醉酒?

黎子何疑惑看向沈墨,见他肯定点头,拿手在桌上划了一个“药”字,意思是冯宗英面上的潮红是吃药所致?

想想也是,冯爷爷虽说爱酒,可也不会不分场合醉酒闹事,刚刚那醉酒的模样,的确有十分真,若非沈墨提醒,她也看不出来是装出来的。

只是为何?

黎子何垂眸夹菜,却是食不知味,冯宗英早过了卸官修养的年纪,至今仍留在太医院,说他因着虚荣舍不得身上的官职,黎子何不信,多年前他便打算将院史一位让给沈墨,说他为着那些许俸禄,也不太可能,从先帝在位时冯宗英便是当朝御医,先帝厚爱有加,时常赏赐,那他留在太医院,要么,觉得没有合适的人替代他的位置,要么,有何令他无法放下之事……

“黎御医!”

黎子何正在沉思间,听到云晋言的声音,连忙起身拱手道:“臣在。”

“来看看爱妃如何了?”

黎子何这才抬头,见姚妃捂着小腹,好似极其难受,面上妆容过厚,看不出脸色如何,云晋言拧着眉头正看着自己,黎子何忙退出坐位,瞥了沈墨一眼,见他想说什么,却碍于身边的人,没能出声。

黎子何顺着台阶一步步上前,正在犹豫间,云晋言道:“无碍,直接拿脉便是。”

黎子何领命,搭上姚妃的右手,垂眸间见姚妃不着痕迹给了自己一个警告的眼神,再一拿脉,瞬间明白她的意图,退下拱手道:“禀皇上,天寒露重,娘娘怕是染了寒气,故此身体不适,臣开两副药,休息两日便好。”

“臣妾还是先行回宫了。”姚妃低眉顺眼,声音细如蚊呐。

云晋言颔首,吩咐黎子何道:“送娘娘回宫,好好开方。”接着转首对姚妃柔声道:“爱妃先行休息,朕稍后便到。”

黎子何弯腰拱手领命,悦儿扶着姚妃起身,黎子何退在一边让她二人先行,随后跟上,又看了一眼沈墨,见他对自己点头,心中瞬间安稳了不少。

殿外早已被夜色笼罩,繁星满布,凉风袭来,将先前的喧闹浮华吹得一干二净,姚妃和悦儿步履匆匆,黎子何保持距离得跟在身后,最后的是桃夭殿的太监宫女们。

回了桃夭殿,姚妃沉默不语,静静看着黎子何执笔开方,眉目间的不耐还是让黎子何捕捉到,黎子何随她意愿,快速写好方子交给悦儿,行礼退下。

姚妃的脉象,的确紊乱,体虚受寒之症,若其他御医来拿脉,便是这个结论。可她半月来日日替姚妃拿脉,对她的身体状况还算了解,昨日还好好的身子,今夜就突然变成这样,难免有些奇怪,再看到她警告自己的眼神,便明白了,她是有意装病退席,至于目的?

黎子何隐在桃夭殿侧面的暗处看着桃夭殿渐渐熄灭的灯火,再抬头看了看斜挂半空的明月,晚宴结束,最少还有一个时辰,她急着回来,是想赶在云晋言退席之前有什么动作吧?只要今夜留意桃夭殿的动静,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今日冬至,官员放假一日,宫中侍卫同样如此,各宫各殿只留了少数御林军,比起常日,少了大半。

桃夭殿的宫女太监早被姚妃遣散,只留了悦儿一人。黎子何目不转睛盯着殿门,要出去,只有这一条路而已。

不稍片刻,昏黄的烛光透过门缝轻泄出来,殿门被缓缓打开,露出一只脑袋,黎子何忙缩回身子,匆匆扫过一眼,辨出那是悦儿。

斜眼盯着桃夭殿前方,便看到两个脚步急促的背影,未提灯笼,皆是一身宫女装,走在前面那人是悦儿自是不用怀疑,后面那位,即使远远看着背影,即使有苍茫夜色的掩盖,黎子何还是一眼认出,是换了装束的姚妃!

黎子何不由的心跳加速,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才轻踩这步子,小心翼翼地跟上。

时走时停,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该是对宫中御林军的巡视时间和地点非常清楚,一路过来都未碰上什么人,只远远看到一队御林军路过,也未注意到她们,黎子何屏息凝神,随着她们走去的方向,心中愈是疑惑。

许是为了避开御林军,前面二人来回迂转,可大致方向不可能有错,姚妃的目的地,显然是冷宫!

姚妃带着她去冷宫向妍妃示威,已经让她觉得可疑,此时,又躲开众人换了装束再去冷宫,那冷宫里,有秘密!

思及此,黎子何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越来越快的心跳,眼看离冷宫越来越近,不可掉以轻心。

姚妃和悦儿在前方,不回头,不左右张望,低着头熟稔地快步前行,不知情者看来便是两名普通宫女在宫中行走而已。

黎子何高度紧张的神经,在到了冷宫门口时猝然崩落,姚妃毫不犹豫抬脚进去,可悦儿……却是留在了门口……

秘密就在眼前,却无法戳破,恨只恨自己不能跟着沈墨学武,否则,一墙之隔,一个翻身便可越过。

黎子何不想放弃,环顾四周,除了旁边的大凰宫灯火通明,站了一圈侍卫,冷宫还是照旧冷清,偶尔传来的丝竹之声,好似为了凸显冷宫的落寞,尤为刺耳。

冷宫算是皇宫的院中院,几十个宫殿被围墙死死围住,只留一处出口,被悦儿守住,无法翻墙而入,便只有引得悦儿离开。

黎子何隐在冷宫与大凰宫之间的一处夹缝,看看了地上,眸光一亮,踩着猫步再往前走了几步,弯着身子捡起地上算是最大的石块,瞥了一眼大凰宫的侍卫,使足了力气向冷宫上的砖瓦砸去。

“嘭”地一声,黎子何缩回身子,往夹缝里端走。

这头的悦儿浑身一抖,抬头看到几名侍卫走过来,面色大变,奈何已被人看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忙低下头缓步前行,随手将桃夭殿的腰牌翻了出来,挂在腰侧醒目之处,迎着几名侍卫屈膝行礼道:“桃夭殿悦儿替姚妃娘娘传话给皇上。”

几名侍卫神色一缓,领头一人道:“那边有人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声响?”

悦儿仍是镇定,看了看刚刚发出声响的地方,不解道:“悦儿也是刚刚从桃夭殿过来,或许,是冷宫里的猫吧。”

说着再屈膝,向前走去。

几名侍卫在砖瓦落下的地方看了看,又绕到正门瞅了瞅,没觉得哪里异常,便退回原地。

黎子何屏息站在原地,见众人离去,舒了口气,正欲抬步出去,肩膀上一股大力,被人拍住,心像被人狠狠抽了一掌,呼吸一滞,匆忙回头,见殷平满面通红,眼神飘忽看着自己,一手拍在肩上,一手指着她:“你……黎……黎……”

黎子何忙伸手紧紧捂住他的嘴,殷平明显已经喝醉了,说话如唱戏一般扯着嗓子,不想被人发现,黎子何捂着他的嘴,拖住他便往后退。

冷宫再偏北,接近皇宫城墙的极北处,有一泊清湖,平日都甚少人去,更不用说冬至的夜晚。黎子何拖着醉得气晕八素的殷平,到了湖边便一手甩掉他,打算重新回冷宫。

“你……你……你敢这么对我!”殷平被黎子何一甩,摔在地上翻了个滚。

黎子何不理,转身欲走,这种麻烦,离得越远越好。

“明日便让我爹跟皇上说,让他除了你御医的官职,赶出皇宫去!”殷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指着黎子何大喊。

黎子何仍是不理,自顾向前走。

“你以为你那个沈墨就了不起!没有皇上的照拂,一样没用!我爹是皇上的功臣,太医院,迟早是我爹的,迟早是我的!哈哈!”

黎子何蓦地停住脚步,心中警铃一响,回头冷笑道:“功臣?这几年朝政安稳,你爹能有什么机会立功?莫要贻笑大方了!”

“放屁!你才贻笑大方!沈墨他算个什么东西?我爹连季家都不怕!还怕了你们师徒?等冯宗英那个老不死的没气了,太医院就是我爹的!哈哈,皇上亲口承诺的!君无戏言,君无戏言你懂不懂?哈哈……”

黎子何眸光愈渐尖锐,好似月光下闪着冷光的刀剑,一步步走进殷平,眸中恨极,吐出来的话却是轻笑:“你说,你爹不怕季家?呵呵,笑话,季家早在六年前就没了,我也不怕季家!”

殷平踉跄朝着黎子何走过来,眼神飘忽不定,浑身酒气冲天,大笑道:“哈哈,这口气我早咽不住了!你以为把我赶出太医院做了御医就能为所欲为了,哈哈,你等着,等我回来,要你好看!”

黎子何眼眶早已红透,再没耐心听他胡扯,一手拽住他胸前衣襟,低声道:“你说,你爹跟季家有什么关系?”

“哈哈!”殷平一手推开黎子何,大笑道:“怕了吧怕了吧!当年季丞相一手遮天又能如何?我爹几副药散困得他全府无力动弹。季后独宠三年又怎么样?我爹一碗汤药,一尸两命!你也给我乖乖的,否则,下场比他们更加凄惨!”

殷平上前扣住黎子何的肩膀,一手抚上黎子何的脸,迷糊道:“啧啧,真是白嫩,要是个女人多好……”

黎子何好似并未察觉他动作言语间的轻挑,双眼通红,死死盯着殷平,轻声道:“季府当年被投毒,季后的落胎药,也是你爹给的。”

“哈哈,当然。若是没我爹出的主意,皇上也不会这么顺利地除掉季家,所以我爹才是最大的功臣!”殷平一手挑起黎子何的下巴,双眼绽着兴奋的芒光。

黎子何一步步后退,他便一步步欺近。

五脏六腑再次如被人用力揉搓,再用力踩上两脚,爹和曲哥哥都会武功,早就怀疑不会那般容易被捕,却未想是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还有她腹中的孩子……

“这些,都是皇上,亲自下令?”黎子何掏出怀中的手帕,一边替殷平擦净嘴角残渍,一边轻笑着问道。

“当然!虽然是皇上下令,可没我爹的主意,一样成不了大事!”殷平愈加兴奋,和着酒力恨不得把在太医院吃的憋全部发泄出来,再盯着月光下的黎子何,悲恨在他眼里化作凄楚,愤怒在他眼里看做哀怜,嘴角那一抹轻笑,看起来更是温柔无比,再看她那双手,力道轻盈,擦完嘴角便一手滑下,将手里的帕子塞入他胸口的衣襟内,明明是凉若寒冰的手,却让他浑身突地燥热起来,不顾一切扑了过去。

黎子何眸光一凛,身子迅速让开,只听“噗通”一声,紧接而来的是殷平略清醒而慌张的呼救声,伴随着湖水的扑打声,被湖风吹得支离破碎。

黎子何冷冷看着挣扎着漂向湖中央的殷平,呼救声渐渐细弱,翻腾的水花愈渐细小,直至湖面恢复平静,一股寒风袭来,吹开黎子何嘴角的一丝冷笑。

第三十九章 冬至

你夺我一子,我掠你一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银白如薄纱般的月光,随着一片乌云的飘过渐渐散去,凸显地黎子何脸上的表情更是阴沉,睁着眼,暗色中看不清眼中情绪,只是全身的幽冷之气竟是比初冬夜晚的寒气更甚,脚步快速向前,两手却是僵在身侧,又突然举在腰间,由上往下,使劲往衣服上噌,噌完一次又一次,像幼时不小心脏了双手一般。

待她回过神来,双手早被噌得麻木,一阵阵的灼热,黎子何蓦地停住脚步,拿手抚过额头,沁凉的手感,让自己再清醒几分,此时回去,恐怕正好赶上散宴,姚妃也该回了桃夭殿,对着不远处的冷宫围墙举目看去,漆黑黑一片,若从这里走正道回太医院,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人,定会惹人怀疑。

黎子何转身,在漆黑宫殿中绕行,好在皇宫中寸土寸地都曾有过她的足迹,熟悉到即使闭眼,都能到达目的地。

太医院在南,冷宫在北,想尽快回去,又避开巡逻的御林军,黎子何垂首敛眉沉思,翻过宫中唯一一片小山林,便是最好的选择。

那片山林……

黎子何轻轻闭眼,摇了摇头,甩去脑中杂念,此时需要的是冷静,万事等顺利回到太医院再来梳理。

月光隐去,山林如被浓墨泼过,看不到一丝光亮,若在夏日,还能听到几声虫鸣,可现下只能听到如泣如诉地阴冷风声。许多年未曾走过这里,黎子何放缓了脚步,循着记忆里的方向一路向前。

这山林,算不上山,最多可是个小山包,记忆里绿树成荫,杂草丛生,宫中人多半绕行,不会吃力来爬这个小山头,黎子何一路行来倒还顺畅,并未如想象中一般频繁被杂草绊到,许是冬日丛草枯萎,使得路好走了些,可透过偶尔溢出云层的月光看着地面,又好似是被人清理过。

黎子何顾不了那么多,加快了步子,越往前走,越是觉得不对,幽黑的山林,竟渐渐亮堂起来,那亮,不似月光清冷,昏黄,带着暗红的暖意,闪闪烁烁,黎子何抬头,前方不远处,随风摇摆的大红灯笼,好似漆黑天幕闪烁的暗红星辰,挂在挺直的松树上一字排开,借着烛光,黎子何赫然发现,眼前她正欲穿过的,是一片桃树林。

霎那间黎子何只觉得头痛欲裂,耳边风声化作一片嗡鸣,嘈杂的,零乱的,眼前那一字排开的大红灯笼,幻化作薄暮的春光,春光之下荫绿的树林,半人高的杂草,时而追逐,时而嬉戏,时而依偎的两个身影……

“晋言,这草真讨厌,把娘给我做的新衣裳都划破了……”

“晋言,这里要是有花该多美,整片整片的桃花,嘻嘻,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晋言,明日冬至,我爹要进宫,我在城外等你,记住了,红灯笼!一字排开!”

黎子何拼命摇摇脑袋,是谁在她耳边欢唱,又是谁在她耳边作答?

“黎儿乖,以后我把这里的草都给拔了。”

“那好,以后这里这里这里,全是黎儿的桃花。”

“我当然知道,黎儿说过,一,就是一心一意。”

黎子何静静站在原地,嘴角滑上笑意,任由这些噩梦般的对话一遍遍响在耳侧,她无法阻止脑中对往事的回忆,却可以选择冷眼旁观,一心一意,哈,这绝对是她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用力眨了眨眼,这才觉得双眼有些刺痛,黎子何回头看了看已经走了一半的山路,进退维谷,皱起眉头,略作沉吟,转个身,向旁边的小道走去。

云晋言站在灯笼之中,手中的蜡烛颤了颤,随之而来的一阵风将烛光熄灭,莫可名状的感觉油然而生,突地回头,桃树林后,黑茫茫一片,可刚刚,那么一瞬间的感觉,好似有一双眼看着自己,使得后背遍生凉意。

云晋言轻笑,淡淡扫了一眼被他依次点燃的灯笼,眸中蓄上暖意,脸上笑容愈甚,沾上掩盖不去的失落,垂下眼睑,负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