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子何绕了大半个圈,看到太医院敞开的大门,总算是舒了口气。

“黎御医。”

刚刚抬步,一声冷清的叫唤,让她浑身一颤,神经一凛,忙转身跪下行礼道:“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起来吧。”未等黎子何话说完,云晋言抬步弯腰,将她扶了起来。

黎子何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忙抽出双手,弯腰拱手道:“谢皇上厚爱。”

云晋言双手背回身后,扫了一眼黎子何道:“现在才回来,莫不是姚妃病况严重?也未见有人与我禀报。”

说着瞟了一眼身后的魏公公,魏公公忙躬身道:“姚妃娘娘命悦儿前来传话,一切安好,先行休息了。”

云晋言颔首,复又看着黎子何,黎子何忙伸出手,恭声道:“今日替娘娘开的药方中,一味药需新鲜才好,臣记得在西苑园林中见过,因此绕了一圈采得一些,这才回来太医院,以免明日耽误了娘娘服药的时辰。”

云晋言仍是笑着,并未有所怀疑,伸手欲要接过黎子何手上的草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掠过黎子何的五指,突地一手握住,另一只手取过草药,递给身后的魏公公道:“送到掌药处。”

魏公公颔首领命,接过药草赶紧退下。

黎子何的右手僵住,心中更是僵住,无数个念头在脑中滑过,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另一只手,想要摸摸自己的喉结是否掉了,云晋言又突然放开她的手,好似刚刚那个动作只是一个意外,轻笑道:“黎御医为何从来不抬头看朕一眼?”

“微臣不敢!”黎子何一想到跪下会被他拦住,便放弃了这个打算,只是恭敬弯着腰,与他身体上的接触,只会让自己好不容易压抑的情绪如高蹿的火苗扑腾而起,恨不得抽出随身的匕首狠狠给他一刀!

云晋言直视黎子何,细细打量着,仍是没能找出他给自己特殊感觉的原因,叹口气,解□上的披风,亲手替黎子何披上,柔声道:“更深露重,早些回去休息吧。”

黎子何又是浑身一颤,随着披风而来的温暖,只让她觉得双肩,乃至全身,火辣辣的灼痛,双眼不知何时干涩起来,努力平复呼吸,沉声道:“谢皇上厚爱!”

语毕,略一抬首间,见云晋言转身,双眼轻轻瞥过太医院,眸中带着笑意,自信的笑意,挑战的笑意,胜利的笑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黎子何心中蓦地一沉,沈墨站在门口,黑发如丝,被夜风吹起,却掩不去脸上的冰寒之气,双眸没有一丝情愫,看着云晋言远去,再转眼看着黎子何,只一眼便垂下眼睑,转身进门。

黎子何突地心中一阵烦乱,今夜之事,一件还未理清,便接着再来一件,冯爷爷为何中途装病离席?姚妃去冷宫所为何事?她除去殷平一事,是否要对沈墨交代清楚?甚至云晋言,好似特地来太医院寻她?

一团乱麻。

黎子何刚进后院,看到自己小屋中的烛光已亮,便知道沈墨在等她,推门进屋,未来得及反应,身上一凉,披风被沈墨毫不客气地扯下,用力甩在地上,转身坐在桌边冷声道:“你莫不是要爱上仇人?”

黎子何瞟了一眼地上明黄色披风,淡淡道:“这是何意?”

“有权有势,万万人之上,还温柔有加,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皆是如此。”沈墨气息略有不稳,嘴角的轻笑很是不屑。

黎子何黯然,那想法,属于曾经的季黎,如今的她,连爱是何物,都已然忘却。

沈墨直直盯着黎子何,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见她脸色一暗,弯腰想要拾起地上的披风,一股怒气直直蹿上胸口,转身间已经死死扣住他的手,沉声道:“任何人都可以,他不行!”

黎子何的手被掐得生疼,却又挣脱不开,双眉拧在一起,不耐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这披风是皇上所赐,想要被人抓住把柄么?”

“皇上又如何?大不了你随我出宫去。”沈墨的怒气里混杂着不屑,手中的力道不减,阻住黎子何拾起披风。

黎子何对上他的眼,往日的从容淡定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有愤怒有坚定,还有些许复杂情绪,黎子何看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轻轻一笑,道:“我为何随你出宫?”

沈墨眸光一暗,浓重的雾气聚拢起来,扣住黎子何的力度渐小,她那一句话好似冲散他所有怒气,他本就没有资格怒。

黎子何的手腕被放开,五个指印清晰可见,沈墨这才觉察到自己刚刚力度过大,看着黎子何疼得发白的脸,心中一阵愧疚一阵怜惜,不由展开双臂将她揽在怀中,轻叹一口气道:“你信我,云晋言不似表面这般温柔,在他身上投入感情,不会有好下场。”

黎子何的脑袋靠在沈墨胸膛,微微的暖气扑在脸上,淡淡的药箱荡在鼻尖,她想说我信你,想说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云晋言,想说,此生,对他,只会有恨。

可暮翩梧的话,此时如反复不休的魔咒一般响在耳侧,堵在心口,连曾经用生命去爱的男子都可以欺骗,可以背叛,究竟谁,可信?

黎子何只觉得鼻尖酸涩,双眼刺疼,反手抱住沈墨,闭眼,仰面,踮脚,双唇准确无误地触上沈墨的两片柔软,双唇相依的刹那,黎子何呼吸一紧,抱住自己的双臂收拢,将她牢牢锁在怀中,带着药香的男子气息,铺天盖地般袭来,唇齿相依,温柔辗转。

透明泪珠顺着黎子何仰起的眼角无声滑下,皇宫之中迷雾重重步步惊心,手无缚鸡之力,更无匹敌权势,不知你是谁,不知你是否欺骗,不知你可能相信,既是如此,那便,一起下地狱吧……

第二日,安稳不过数日的朝廷再次陷入混乱。殷御医之子殷平死于非命,在冷宫之后的北湖发现尸体,打捞上来时已是浑身肿胀,面目全非,浑身上下只找到一条可疑的手帕,而那手帕,出自郑丞相府中。刚刚平息的娈童一事再次被人挖出水面,矛头纷纷指向郑颖。

郑颖自是不服,坦言那夜从未离开大凰宫,宴席之后更是直奔家中。更是直言朝中有人借此生事,暗指若想无声无息杀掉宫中之人,必定逃不过御林军的双眼,而御林军中,不少顾将军旧部亲信。

此事一推二搡,变作郑顾两家互相打击,而顾将军此时正在从南郡急速回到云都的途中。

是夜,星月无光,太医院一片静谧,沈墨房中烛光微暗,单窗大开,凉风阵阵,他安稳坐在桌边,恬淡饮茶,一阵疾风行过耳边,沈墨放下茶杯,嘴角微扬,淡淡道:“如何?”

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人,身着御林军官服,拱手低声道:“回公子,顾卫权半月后可抵云都,顾家全力搜集郑颖今年贪污之证,郑颖气急,欲要以顾妍琳所犯之罪祸及顾家。”

沈墨轻轻颔首,放下茶杯,看着窗外夜色,缓缓道:“除了云潋山所有西南郡的药草,不着痕迹地除。”

“是。”

“这个拿去,由南至北,半月内,险近云都。”沈墨拿着桌面上一个小包裹,递给身后人,接着道:“另外,查查丞相府暮翩梧的身份。”

那人接过包裹,略有不解,并未多语,拱手领命,无声无息地退去,沈墨起身,欲要关窗,欺身看了一眼黎子何屋中的小窗,恰逢烛光熄灭,脸上荡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第四十章 安宁

“皇上英明!老臣只此一子,皇上一定要为微臣做主啊!呜呜……”

勤政殿内,殷奇跪伏在地上,老泪纵横,全身颤抖着不停哭求,久未得到答复,又重重磕头道:“皇上,犬子死得冤枉,断不可草草了事,否则微臣他日……他日死不瞑目啊……”

云晋言眼皮都未抬,好似殷奇哭喊磕头都是空气般的存在,埋头不知在翻阅何物。

殷家几代单传,到了殷奇头上,家中三女一子,只指望殷平来继灯火,平日对他宠溺有加,恨不得捧到天上去,又仗着当年对为云晋言立功,自觉有皇上撑腰,殷平必定一生富贵无忧,哪知道进宫吃了一次晚宴便丢了整条性命,连个尸身都是惨不忍睹。

他与郑颖无太大交情,更不用说殷平了,可他身上偏偏搜出用金丝线绣有“郑”字的手帕,金黄色,不是普通人家可以随便用上的,更何况那金丝线是今年皇上御赐郑家,只有丞相府可以寻得。郑颖好男色,满朝皆知,说不定那夜借酒对殷平意图不轨,未能得逞便将他那可怜的儿子推入湖中。

宫中流言皆是如此,殷奇对此更是深信不疑,在他看来,顾将军为人沉稳,忠心耿耿,若要陷害郑颖,机会多的是,为何偏偏盯上他的儿子?可皇上对此事很是淡漠,任由朝廷奏折一本接一本,郑顾二家互相指证,甚至有从中调和小事化无之意。

想到这里,殷奇心中悲痛转为悲愤,再磕一头大声道:“皇上,当年皇上允诺微臣,保微臣全家无忧,富贵荣华,可是如今……”

“殷御医对当年的事情,记忆犹新啊……”云晋言在此时突然抬头,轻笑着打断殷奇的话,笑意并未入眼,眼中那一团浓黑看不出情绪,深不可测。

殷奇心中一抖,壮着胆子道:“皇上,微臣只求皇上为吾儿主持公道,吾儿不可死得不明不白啊!”

“若说死得不明不白,这世上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多了去了。”云晋言又是一声轻笑,看着殷奇道:“殷御医应该比朕更清楚才是。”

殷奇语噎,皇上说这话是何意?

“当年之事,殷御医若是无法忘怀,朕不介意用另一种方式让你记不起来,反正你家公子一个人孤单得紧。”

云晋言这句话,前面还轻声细语,最后一句,音调突地转冷,让殷奇的身子跟着打了个寒颤,他所了解的皇上,一向温和谦逊,没有帝王霸气,极好说话,刚刚那副阴冷语气,着实让他心下渗了渗,皇上毕竟是皇上,若要他死,不费吹灰之力,刚刚的悲愤瞬间化作恐惧,忙磕头道:“微臣失言,微臣失言,请皇上恕罪!”

“朕以为,殷御医是明理之人,什么该忘了,什么该记得,什么该追究,什么该放手,应该是清楚得很。”云晋言又恢复和声和气的模样,笑道:“殷御医,朕的以为,可是对的?”

“是是,微臣一时糊涂!容微臣回府,立刻掩尸下葬!”殷奇虽未做过大学问,云晋言话中威胁十足的意思还是能听出几分,这位皇帝怒起来,狠起来,他是亲眼见过的,不敢多语,磕头请旨退下。

云晋言正欲开口准退,突地想起什么,抬头道:“殷御医痛失爱子,身上的病,怕是一时半会无法痊愈,休息些时日再回来吧。”

“微臣叩谢皇恩!”殷奇又行了一个大礼,由殷平掀起朝中风浪,既然无法追究,他巴不得躲在家里避灾远祸,听闻云晋言让他“退下”,连忙提好了衣摆快步退下。

云晋言抬头,正好看到勤政殿三鼎香炉青烟寥寥,殷平之死,看似意外,实则……是有人想借他挑起郑顾两家的争端吧?虽说他也想趁着两家相斗一并除去,可为他人作嫁衣裳,不是他所喜之事,想让朝廷乱?他便越是要它安安稳稳!

殷平一事,因为殷奇突然主动站出,一改先前说辞,道他身上那条手帕,乃自己向郑颖所讨,恰好送给殷奇,因此在他身上不足为怪,并自责管教无方,许是殷奇醉酒,自己掉在湖中。

殷奇息事宁人的态度,使得朝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平息,争斗双方没了托词,一时偃旗息鼓,由此事引起的动荡好似就此了去,平静的表面下暗潮汹涌却是愈演愈烈。

丞相府内仍是一片阴霾,死气沉沉,下人见到郑颖的脸色,更是大气不敢多出一声。

郑颖只觉得最近诸事不顺,儿子跑得杳无音信,养的几个颇合心意的娈童被逼送了出去,还莫名其妙被扣了个杀人的罪状,虽然最后说是误会,可殷奇说那手帕是自己送的,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显然是有人杀害殷平在先,意图嫁祸在后。

最重要的,有人参他一本说虐养娈童,闹得世人皆知他好男色,紧接着那殷平便揣着自己府上的帕子死在湖里,是个人都会觉得他不轨未遂,杀人灭口,这个巧合,未免过于巧合了!

能让官员递折子,还能在宫中避开眼目来杀人,这事也只有顾卫权的势力能做到。

“本相去找那个,那个叫黎什么的,黎子何!”郑颖越想越不对,“嘭”地放下茶杯,怒道:“妍妃被打入冷宫,他就在场,他不是要与本相合作么?只要他出来指证顾妍琳暗害姚妃龙种,而且月前皇上所中之毒来自西南郡,此番,定要拉下顾家!”

“相爷冷静。”暮翩梧坐在轮椅上,临窗看院中树叶凋零,淡淡道:“相爷未曾想过,除了顾将军,还有何人有递折杀人的能力么?”

“没有了!”郑颖大手一挥,忿忿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顾卫权怕是被夺了二十万兵权,急了吧!怕我一人坐大,才设计了这么一连串的阴谋,想要拉我下马!”

“哎,相爷怕是算漏了一人呢。”暮翩梧轻叹一口气,仍是一瞬不瞬看着窗外,道:“若你与顾将军内斗,渔翁得利……”

“你说这事是皇上干的?”郑颖牛眼大瞪,不太相信。

“不一定。可不是没有可能。”暮翩梧转过轮椅,对着郑颖缓缓道:“相爷无需与顾将军争一时之气,倘若手中真握有顾将军的把柄,要除去他,并非难事。”

“什么把柄?”

“相爷刚刚还提过。若是顾家给皇上下毒一事有证有据,顾将军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暮翩梧声音轻缓,却很是有力。

郑颖怒道:“那你还让我冷静个什么?去找那个黎子何出来作证不就行了?”

“相爷又心急了,黎御医只能证明毒的来源,却不能证明是顾将军授意。”

“那要如何?”

“那毒药,生在何处,何人采摘,何人何时送到云都,如何送入宫中,如何下在皇上身上,这些,才是证据!”

暮翩梧薄唇轻启,让郑颖恍然大悟,乐道:“哈哈,不愧是本相的军师!”随即又拧眉道:“这些,全都捏造?”

“相爷底下那班人,该不会全是吃白食的吧?”暮翩梧嘴角滑过不屑,若人人都如你蠢钝,云国何来安定统一。

“哈哈,对,对。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做得最对的,就是养了你这么个天才!”郑颖两眼发亮,一面说着,一面走到暮翩梧身边,抚摸他放在双腿上冰凉的手。

一丝厌恶从暮翩梧眸中一闪而逝,他撇过眼,继续看着窗外,不着痕迹抽开手,动作细微,仍是被郑颖察觉到,他脸色一变,抬手一个巴掌狠狠打在暮翩梧脸上:“有点能耐就以为自己真是个东西!不识抬举!”

语毕,拉住暮翩梧的手臂,用力一扯,暮翩梧本就旧疾缠身,身子虚弱无力,哪经得起他的力道,如枯木折断般从轮椅上摔在地上,却好似察觉不到疼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本相养着你是看得起你!你以为真是义子了?说到底还是个贱痞子,脏货!”郑颖一脚狠狠踢在暮翩梧腰间,并不打算停住,一脚接着一脚,如踢打一团肉泥,骂道:“叫你故作清高!没本相养着你早死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辈子你就休想出我手掌心!”

暮翩梧跌在地上背对郑颖,任由他死命踢打,不吭一声,嘴角隐隐有血迹,融在他突然绽开的笑容中,怔怔看着窗外的夕阳,双眼漫起浓重的雾气,他突然想到,都说残阳似血,那些人,哪里知道真正的血,是什么颜色……

黎子何刚从桃夭殿诊脉回太医院,便步履匆匆往沈墨房中走去,这几日沈墨不去找她,朝中又突然安静,让她有些忐忑,本以为殷平之死,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哪知道闹了几日便嘎然而止,以殷奇的为人,怎会就此了事?

沈墨正欲出门,开门刚好见黎子何犹豫着敲门,轻轻一笑,握住她稍稍举起的手,“进来吧。”

黎子何只觉得身子被轻轻一扯,人便到了屋中,来不及多想,直接问道:“这几日朝中可是发生什么事?”

“没有。”沈墨摇头,拧眉道:“可有用膳?”

黎子何摇头,继续道:“那为何殷平一事不了了之?”

沈墨垂眸,半晌才答道:“你将这个人的分量,看得过重。如今结果不在意料之中,也属正常。”

“我只是不明白殷奇怎会突然改口,不肯追究,而且云晋言,不该乐意看到郑顾相争么?居然就此平息?”黎子何参不透,若是照沈墨之前与她所说,云晋言找机会除掉顾家,此次郑颖被陷害,如此明显,完全可以推在顾家头上。

“莫要着急,急功近利最为忌讳。”沈墨轻笑,眸光溢彩,抚了抚黎子何的脑袋,道:“此计不成,再寻机会便是,不会等太久的。”

黎子何垂下眼睑,突然发现手上温热,刚刚欲要敲门的右手还被沈墨轻轻握住,湿腻的触感,尝试着抽开来,刚刚一动,便被沈墨更紧的握住。

“暮翩梧,知道你的女儿身?”沈墨突然开口问道。

黎子何还在寻思被他握住的手,他突然的问话使得她心下一惊,手一挣,便从沈墨掌心抽了开来,忙点头道:“知道。”

这动作表情,看在沈墨眼里,却是心虚紧张的模样,眸色一暗,道:“只是想知道你与这朋友,是何等感情而已。”

想到暮翩梧,黎子何脸上的愁绪如何都掩不住,只淡淡道:“我欠他的。欠别人的,便该还。”

“明白了。”沈墨轻叹一口气,缓缓道:“日后替云晋言诊脉的,都是你?”

黎子何颔首,原本是她与殷奇一人诊一日,可殷奇告病在家,昨日魏公公来传旨,日后替云晋言诊脉的,便只有她一人。

“黎子何!!!”

沈墨还想说什么,被冯宗英的一声大喊打住。

黎子何倏地站起身,开门,冯宗英红着脸,恼怒道:“你在这里作甚?走走走,给我看医书去!”

说着便拉着黎子何连走代跑出了门,回到他书房中,嘴里还在训诫:“都跟你说了以后你师父是我!你跟那个沈墨没关系!没事往那边跑个什么!”黎子何低着头轻笑,装模作样拿出一本书翻看,突然抬头,正经道:“大人,冬至那日宫中晚宴,大人是用了哪种药材?子何找了许多医书都未发现哪种药有此一用。”

“你怎么这么笨!就是那个……”冯宗英拿着毛笔正在写字,未做多想,差点脱口而出,突地反应过来,右手僵在空中,张开的嘴巴都忘了合上,马上改口怒道:“谁跟你说我用了药?那日我醉了,哪里记得那么多事情!”

黎子何了悟状点头,便看到冯宗英憋红了脸匆匆走了。

几日时间匆匆而过,黎子何尝试接近姚妃身边的悦儿,想要套出点那日冷宫的消息来,一无所获。姚妃倒比往日安静了许多,不再为难于她。云晋言近日好似异常繁忙,每日诊脉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匆匆离开。

沈墨说从她入宫,宫中大小事情不断,必须消停一阵,借此机会好好休息,静待时机。黎子何觉得不无道理,平静了心绪,每日看着日升月落,竟是入宫以来最为安宁的一段时间。

正当感叹何为时机,时机在何方时,宫外传来急报,南方突发疫情,染病者虚弱无力,咳嗽不止,精神萎靡,愈渐消瘦,疫病以摧枯拉朽之势由南至北迅速蔓延开来。

第四十一章 疫症

“你不觉得此事过于蹊跷么?”黎子何拧眉,认真看着沈墨道:“这症状倒是与寻常瘟疫无异,可这速度……若是在夏日也属正常,冬日,疫病该是较易控制才对,可看这势头,怕是不足一月便可染至云都。”

沈墨正拿着茶杯,送在嘴边浅啜一口,摇头,淡笑道:“不,至多半月。”

“何出此言?”

“今日一早的消息你未听到?”沈墨放下茶杯,正色道:“南方染病灾民听闻云都医良药好,纷纷涌向北方,如此下去,必会加速疫病传播速度,染至云都,无需一月。”

黎子何垂眸沉思,突地手上一暖,抬眼见自己手中过了只茶杯,沈墨握住她的手,使得茶杯安稳扣在她掌心,柔声道:“体寒手凉,注意些保暖。”

黎子何一怔,干涩笑笑,点头,两手将茶杯握在一起,又疑惑道:“李御医同甄御医都被遣去查探病因,如今三日过去,仍是没有消息,对这疫病,你有何看法?”

“这便是我与你说的时机。”沈墨放下茶杯,眸中笑意盈盈,自信满满。

黎子何心中一顿,压低声音,带着惊讶问道:“这疫病,是你一手设计?”

沈墨默认,黎子何又问道:“你让民心大乱,云晋言只会更加忌惮朝廷局势不稳,放缓除去顾家或是郑家的速度,这样有何好处?”

“不是放缓,只会更快。”沈墨毫不犹豫地接话,“而且,他定会让你我出宫看诊,如此,有些事情才更为方便。”

黎子何正欲再问,一阵敲门声打断二人的谈话,忙起身开门,冯宗英站在门外,鼓着眼睛不满瞪着她道:“跟我来。”

黎子何朝自己小屋,对沈墨点点头,跟着冯宗英去了。

“皇上让你和沈墨去疫区看诊。”冯宗英才入书房便嘟哝道:“我老了,有些事没法做了,只能由你们这些后生出力了。”

冯宗英一边说着,小眼瞄了黎子何一下,微微带着歉意,又道:“这次疫病来得生猛,你身子本就不好,本来我想着就让沈墨一个人去了,可皇上偏说他得有个帮手,而且,这又是个好机会,若是成功除了疫症,日后在太医院,你也算站稳了脚跟。”

“还有,冬日天寒,多带些衣物。”冯宗英一边收着医书,一点让黎子何插话的时间都不给留下,自顾自说着:“这几本医书你带上,或许会用得到,总比靠那个沈墨好。”

“哎,殷奇受了那么一次打击,日后估计也不敢再嚣张了,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料想也没多少人敢欺负你……”

“大人要辞官?”黎子何再憋不住,打断冯宗英的话,这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在与她道别。

冯宗英停下手里的动作,拍了拍医书,细碎的灰尘飘起来,显得眼神有些飘忽,犹豫了一下,道:“此事还未做最后决定,莫要宣扬。“

冯宗英难得认真严肃地说了一次话,抱起一摞医书重重放在黎子何手上道:“皇上的圣旨应该待会就过来了,你去准备准备吧,今日下午便走了。”

黎子何颠了颠书,让它们在自己手上更加安稳,颔首道:“那,大人保重!”

早日离开皇宫,离开复杂的官场,安享晚年,这是他早该做的事了。

黎子何一个转身,一只脚刚刚踏出门口,又听到冯宗英嘟哝道:“对了……那个……”

冯宗英好似有些不好意思,顿了下,继续道:“我看了一阵子,那个沈墨,也不算坏人,你……日后有事找找他,应该也没什么错……”

黎子何心中温暖,回头对着冯宗英柔柔一笑,点点头便离开。

冯宗英立在原地,良久,揉了揉双眼,刚刚那笑容……幻觉吧……

有李御医与甄御医在前,沈墨和黎子何的离开并未引起太多人关注,只是人人都将希望放在沈墨身上,见他奔往疫区,纷纷舒了口气,料想这疫病,该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黎子何本以为就他师徒二人悄悄离宫便好,哪知同沈墨出了宫门,便看到整整齐齐的两列御林军,几百人的队伍竟都是在等他们,前头空出来的两匹马,显然是留给她和沈墨,黎子何瞥了一眼沈墨,这阵仗,好似也在他意料之外。

一名御林军上前,拱手道:“两位请!”

指的便是两匹马的方向,黎子何朝着两匹马走过去,有意地放缓了步子,让几百名御林军保护两名御医?不可能。那这御林军,是去压制灾民以免暴乱?这些事自有军队来做,轮不到在宫中行走的御林军去管。

正在思酌间,听到沈墨清淡的声音:“子何不会骑马,与为师共骑一匹便是。”

黎子何连连点头,她会骑马,骑着马溜达几圈是没问题,要飞速赶往疫区,那是有些困难了,更何况,如今这个状况,还得跟沈墨商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