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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她寻副棺木,好好安葬。”

而被孟皎依临死前交待明远告知的南宫玉韬,这会儿还在上官府中,冥思苦想这焚情的毒蛊要如何解。

上官千杀听得此毒无解,只觉得瞬间所有的想法都变成一截一截的,没办法思考。那是一种非常恐怖的感觉,好像全身的血都凉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低问道:“她…还会醒吗?”

南宫玉韬愣了一愣,虽是忧心忡忡的情况下,也觉得好笑,只道:“她当然会醒。她这次晕厥跟中毒没关系,是饿坏了又失血过多没补好。”

“怎会如此?”上官千杀沉郁问道。

南宫玉韬这才想起来师兄还不知道先前小表妹失踪之事,这会儿他自己说漏了嘴,只好将前事娓娓道来。

上官千杀听得心惊肉跳,将女孩冰凉的小手握在掌心,凝望着她憔悴的脸颊。一想到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在她忍着伤痛站到他面前来时,他竟然忍心对她讲出那些残忍的话——上官千杀只觉胸口仿佛有一柄重锤击落,砸得他痛不可当。

南宫玉韬叹气道:“据我所知,这味毒该是早已失传才对,现下世上非但没有解药,连这味毒蛊的方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又何谈解毒呢?

上官千杀道:“师父呢?”南宫玉韬方才说是从师父南派真人口中听过这种毒蛊的名字。

南宫玉韬面上罕见地露出作难之色,“师父云游十余年。便是给他去信,也不知该寄往何处。”

大约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天深夜,上官千杀独自守着仍是昏迷的孟七七时,一只信鸽扑扇着翅膀飞入上官府中来。

正是南派真人的来信。南派真人见到大徒弟与孟七七在长雪山中毒之后,虽然当时口中说着不管此事,却到底放心不下。一月过后,南派真人没忍住,还是发信来问了。

原来,焚情,这种本该不见于人世的焚情毒蛊,乃是以人的“情”为木柴,焚之以心血。人中了这焚情毒蛊之后,若不动真情,则与常人无异;若情生意动,则会燃尽七情,即喜、怒、哀、惧、爱、恶、恨。在每一个阶段,其中一种情绪会被毒蛊无限放大,然而不管前面六种先被燃尽的情绪是什么,留到最后的一定是喜。

中毒之人,会在焚尽爱情之后,于无边的平安喜乐中闭目迎向无垠苍穹。

寻常人中了此毒,一旦动情,便只有一年光景好活;若是内力深厚如上官千杀者,则此毒潜伏更久,毒发时也就更烈。

南派真人信中询问两人是否已经毒发。

上官千杀心中一惊,回忆起山淼给七七诊断时的手法,掐住自己右手无名指指尖,过了一刻不见变化,正待松手之时,却见一道极浅的紫线从他指尖慢慢攀升到了第一个指节处。

那页信纸翩然落在地上。

上官千杀转身坐回昏迷的七七身边,缓缓伸出右手去,覆在她右手上。看着两人的指尖叠在一起,上官千杀慢慢翘起唇角,竟觉得这一月漫长的日夜里,内心从未如此刻这般静谧过。

※、第118章

却说当晚明远在尖手和尖牙的疯狂追杀下,一路逃到南宫府中。他身上沾染了“留香久”的气味,便是十里之外的人都能够察觉到他所在的方位,更何况是尖手和尖牙这样嗅觉超群的人物。明远一路上且逃且回忆,孟皎依临死前沾满鲜血的样子,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留下来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告诉南宫玉韬”。这已经是她唯一的愿望,他自然要全力以赴帮她实现。

当明远到达南宫府的时候,已经有些气力衰竭。尖手和金牙在他身后穷追不舍。他们都知道今晚关于马庆攀的秘密已经被这个和尚听到了,那么只有除掉眼前这个和尚,才能够免除未来整个豺狼国可能面临的轩澜大波。

其实对于明远来说,他是一个方外之人。这天下是柴浪国的,是南朝的,是姓马,还是姓柴,对他而言,毫无区别。可是只因为一个孟皎依,这一切就都不同了。

南宫玉韬本来是给七七开了安神补气的药方之后,回到自己府邸,一则稍事休息,二来也查阅一下,这些年来翻阅过的古籍典文:想要找出,有关这焚情之毒的一字半句。然而他忙碌了半夜却也只是徒劳。这一味神奇的毒蛊,早已不现于人世许多年。他之所以能知道,也是十几年前听他师父南派真人随口提起过一句罢了。

就在南宫玉韬准备先行歇下之时,忽然听到府内吵闹之声大作。原来是明远,冲了进来。府中护卫阻拦不及,兵刃碰撞声中有人大嚷起来。尖牙与尖手以为,明远这样一个小和尚武功不会好到哪里去。以他们兄弟二人联手的能力,追这样一个小和尚是绰绰有余的,谁知道,不仅是他们两个失算,就连马庆攀、又或者说是柴庆林,都没有想到,明远竟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明远一人在前,冲过重重护卫的阻挡,径直进入了南宫玉韬所在的内书房。南宫玉韬听到破门之声,抬头看去,就见一个穿着红色袈裟的清秀和尚冲了进来。

南宫玉韬看清明远的样貌,眸中闪过一丝微光,他从容问道:“敢问小师傅为何而来?”一面说着一面快步走到书架旁,搬动了木柄的机关。

就听到书房外面吱呀之声大作,院中种植的本本花木,忽然间都动了起来,往复来回,将尖牙和尖手二人团团困住。明远看着眼前的南宫玉韬,来不及喘口气歇息一下,便迅速将在暖香阁后的竹林小楼中发生的事情讲了起来。他转述了马庆攀揭露的真相,告诉南宫玉韬,上官千杀祖父和父亲的死是由马家的人设计的,而且柴浪国的国君对南朝怀有不可告人的野心。

南宫玉韬问道:“那现在孟皎依人在何处?”

明远听到这声问话,好像忽然间才明白过来她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呆呆地看着黑漆漆的窗外,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知道。”

南宫玉韬看着明远的神情,心下恻然,大概已经猜到了孟皎依的下场。她听到了这样可怕而巨大的秘密,那讲出这一切的人怎么还会让她续活下去呢!而明远带来的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震撼又重要。南宫玉韬当机立断,唤来魏景然,让他迅速带一队人前往暖香阁后的竹林,寻找可能存留的异样迹象。

而他本人则立刻起身,准备去上官府与上官千杀一同见证马家罪行的证据。一旦这件事情水落石出,那么师兄与蠢萌小表妹之间的隔阂也就不复存在了。

见他要走,明远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来,呆呆道:“南宫公子,她要我传的话我已经传到了。你是要走了吗?”

南宫玉韬说道:“你在此间少待片刻。”他看了明远一眼,怕他想不开,又说道:“这里有许多古籍孤本,你且在这里看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明远呆呆道:“好。”

尖牙和尖手被困在庭院外的花木迷阵之中,知道久斗下去讨不了好处。兄弟二人对个眼色,双双纵身跃起,于长啸声中脱离众护卫的包围圈,飞上屋檐,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马庆攀听到尖手和尖牙的汇报,皱起眉头,心里暗叹,他终究还是被孟皎依扰乱了心神,竟然把这样本该死守在心底的话,讲给了两个大活人听。到底是他太过托大了,万一这件事情传扬出去坏了国君的布局,那他真的是万死难辞。他这些年来的苦心经营也将付诸东流。

魏景然带着一队护卫赶到暖香阁的时候,只见后面竹林中的小楼正被熊熊烈火包裹着。马庆攀竟然如此舍得,直接一把火烧了那奇香四溢价值连城的小楼,不给来人留下丝毫可以追查的痕迹。

而上官千杀正在府中,陪着昏迷中的孟七七。

就在南宫玉韬带着这则石破天惊的消息抵达上官府的一刻钟之前,孟七七颤抖着睁开了双眼。上官千杀本就守在她身旁,时刻注视着她的面容,见她睫毛轻颤,只觉得那睫毛好似轻颤在自己心头一般,竟是从来没有过的期待和…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心情,既想要放声大笑又几乎忍不住要流出泪来。不过半夜光景,于他,却像是在天堂与地狱之间走了好几个来回。

孟七七睁开眼睛,就看到战神大人侧坐在床边,正垂眸凝视着她。他眼中的神色温柔到不像样子,让人想起汩汩清泉水上的春光。她眨了眨眼睛,开口道:“战神大人…”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的嗓子喑哑的不成样子。

上官千杀柔声问道:“你要喝水吗?”

孟七七呆呆地仰望着上官千杀,她有些闹不明白,似乎在她昏倒之前,战神大人还是一副要与她死生不复相见的态度,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又变回那个她熟悉的战神大人了呢?

孟七七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小声道:“要。”

上官千杀到一旁的案几上取了一杯温水,亲手端到孟七七唇边,喂她喝下。七七低头喝水之前,忍不住又看了战神大人一眼,他的态度实在是变得太温柔了些,让她几乎怀疑自己是身在梦中了。

上官千杀见她小心翼翼地看自己,不禁心中酸涩,柔声问道:“怎么不喝,是水太烫了吗?”

孟七七忙摇头,咕咚咕咚将一盏白水都喝干净了,这才觉出浑身上下都酸痛不已。连日来吃的苦楚好像在这一刻,都爆发出来了。

上官千杀见她晃着脖颈皱着眉头,担心问道:“很不舒服吗?”

孟七七倒还好,她看着上官千杀总觉得战神大人现在对她的态度有些小心翼翼的。就好像,就好像她一夕之间变成了琉璃做的人一样,还是那种说话声音大点都能震碎了的。

她想了想说道:“战神大人,我没事的。就是…”其实她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也很清楚,前面先有一个月的急行军,后来呢又在京都一个人中箭,后来去明山,赶着见战神大人,又是一场奔波,最后心情激荡之下,身体就撑不住了。但是根本上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的,只要好好休息就没有后患。所以她看到战神大人这小心又担心的样子,觉得有些想笑又有些窝心,于是握住他的手,轻声答道:“我真的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上官千杀这才觉出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于小心翼翼了,这样反而容易让孟七七起疑。他不想让女孩知道她中了毒蛊——任谁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都不会太开心地。

他静了一静,接过已经空了的杯盏,默默走到一旁的案几边,将杯盏放下,藉此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慢慢走回床边来。孟七七一直安静地看着战神大人的动作。她摸了摸还有些混沌的脑袋,想起自己晕倒之前在山洞里与战神大人的对话,想要问他蠢萌爹现在在何处,然而抬头看了看战神大人这些日子来难得如此和缓的脸色,还是把这问话吞回肚中去了。上官千杀立在原处,正在踟蹰要怎么遮掩过女孩晕倒的真正原因,就听到府门处传来动静。他心下松了口气,走到房门边,遥遥一望,就看到南宫玉韬快步走来。

南宫玉韬还未走到上官千山跟前,就高声说道:“师兄你随我来,这处地方你一定要亲自去看一看。”

孟七七还躺在屋里的床上,也听到外面变态表哥的声音。她吸了口气,提起声音问道:“要去什么地方?怎么不同我来讲。”

南宫玉韬走到门内来,笑着看了她一眼,带了点调侃招呼道:“您醒啦?”竟是丝毫看不出异样,同没查出她中毒之前一般态度。

孟七七下榻,慢慢走过来,双腿还是有些发软,但是却也不至于走不动路;然而走到半路就被战神大人扶住了。他掌心灼烫的温度隔着薄薄一层衣衫烤在她手臂上,令她不禁脸上作烧。

南宫玉韬看着这二人的动作,知道他们多半又该好得如胶似漆了,若是平时倒也能兴味盎然地围观一番,只是今日事情却不等人。

孟七七定了定神,对南宫玉韬道:“你来得正好…”她本意是想让变态表哥带她到旁的地方去两个人单独说下话,她好问一下她爹娘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没想到变态表哥丝毫不能够体会她的深意。他反倒摆摆手道:“你昏迷刚醒,虽然吃的是表哥我给你开的灵丹妙药,但是你毕竟不是神仙。还是去好好休息吧。”说着示意上官千千杀要向外走去。

上官千杀顾念七七,稍作迟疑。

南宫玉韬轻声道:“孟皎依死了,事关当年在定州…”

上官千杀猛地盯住他,顿了顿回眸深深望了女孩一眼,叮嘱了一句,“等我回来。”便同南宫玉韬快步离开。

孟七七在后面追问道:“你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她的思维还停留在昏迷之前的局势里,明明她跟战神大人之间是剑拔弩张的,怎么一觉醒来好像大家又都缓和了关系。她踢踏上外鞋,快步跟到上官千杀身后,扯住他的衣袖。

上官千杀回身,对上女孩执拗的目光,无奈与心疼掺半,他停下脚步,轻轻摸了摸女孩发顶,柔声道:“在家等我,乖。”

家!乖!

孟七七捧着脸,她的战神大人这是…回来了?

世界好玄幻。

南宫玉韬一面大步向外走着,一面道:“你只管回去躺着。”

孟七七又岂是会,别人让她乖乖躺着她就真的会乖乖躺着的那种人。见战神大人和变态表哥都出去了,她这便穿戴整齐,走出房来。

上官府她其实是熟悉的,当初缠着战神大人来过好多次。还是在她的坚持要求下,战神大人才点头应允这两株垂丝海棠可以种卧房门前。可惜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踏足这府上了,倒是辜负了海棠春光。

孟七七沿着内院转了一圈,却发现除了几个洒扫的下人,一个平时在军营里面熟悉的面孔都没有。然而柳暗花明又一村,她走出内院,转过墙角,在灯笼的暖光下,就见到一个只看背影也能叫出名字的人。

“高志远。”孟七七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慢慢走过去,手扶着墙壁一点一点挪动着。毕竟她大病初愈,昏迷乍醒,身体还是很虚弱的。

高志原本是倚着墙根,想着自家将军什么时候能下定决心,忽然就听到这声呼喊,顿时后背一激灵,唾掉口中含着的狗尾巴草,端正立直了身子,冲着孟七七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问了声好,心里却很是为难,生怕眼前的公主殿下提起皇上和皇后的事情来。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孟七七还真就是为了知道她爹娘的下落而来。

高志远当然是斗不过她;别说是高志远,就是战神大人,不也常常拜服于她的软磨硬泡之下吗?孟七七就这样见到了阔别数月的父母。

孟狄获乍见到房门打开了,皎洁的月光洒落进来,而后一个娇小的人影走入月色中来。因为那月色并不是很清亮,而夜色又太黑,孟狄获并没能第一眼就认出女儿来。他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顿时鼻子里一酸几乎就要落泪,亏得李贤华女士在一旁捏住他的手臂,才叫他没在高校尉面前出丑。高志远送了孟七七进来,见状知趣地退到门外去了。

孟七七快步走进来,一头扎进了母亲的怀里,一手拉着蠢萌爹,难免还是湿了眼眶。她左右看看,问道:“你们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孟狄获已经是说不出话来,李贤华女士便道:“我和你爹都好。只是担心你,和你的两个哥哥还有大姐,也不知他们在外面都怎么样了?更不知道你这个小闯祸精怎么样了?”

孟七七笑道:“我们都好好的。”她看了一眼守在门外的高校为,收敛好情绪道:“时间紧迫,咱们不急叙旧。我这里有桩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向爹爹问清楚。”

孟狄获擦着眼角,连连道:“你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就是了。”他只道今生再无见到子女之日了,这一下乍然见了小女儿心情着实激动。

孟七七道:“也并不是我想问。而是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因此就将在山洞中与战神大人的对话娓娓道来,最后又问道:“爹这其中定然是有误会对不对?你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她笑了笑,还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然而看到她爹脸上的神情,顿时心中一沉,犹豫着问道:“难道你…”

孟狄获沉重的点点头,长叹一声,“爹当年的确是昧着良心做了错事。最初几年一直想起来便寝食难安,然而过去的久了当初的人也都不在了,总以为这件事不会被发现,竟然也心安理得起来了。没料到临了临了还是来了这么一出…我倒是罪有应得,只是连累了你们!”说着又要流泪。

孟七七先是如遭当头棒喝,待稳定了一下情绪又追着问,要她爹一定将实情细细道来。孟狄获也不推辞,便又边回忆边讲述起来。

孟七七仔细听着渐渐觉出不对之处来,她道:“既然你说那‘蹉跎久’之毒,要三年之期才会发作。怎得到了战神大人口中,却变成他的祖父与父亲穿上官袍,在柴浪国人发起进攻之前的那晚,就暴毙了呢?”

左右不会超过几日光景,怎么慢性毒药就变成烈性的了呢?这中间一定有问题!她想到这里,心情竟然大为轻松,觉得只要能解开这个死结,便可以与战神大人心无旁碍的在一起了。

现在她只是担心战神大人不会相信她爹单方面的说辞,所以问题的关键就是找出证据。证明的确是有人,换了他爹送去的官袍或者是换了上面附着的毒药。虽然说他爹二当中还是做了昧良心的事情,但只要他不是杀人凶手;这件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而另一边的上官千杀跟着南宫玉韬,出了府径直往湛北路的暖香阁而去。两人才转上湛北路,就看到那冲天的大火。

“好干脆的手段。”南宫玉韬嘿然一笑。

上官千杀却是沉默着向火场走去。

※、第119章

但是上官千杀和南宫玉韬两人才走到暖香阁旁边,就被热浪给冲了回来。

熊熊大火正灼灼燃烧着,根本不容人靠近。南宫玉韬停下脚步,用鼻子长长吸了一口气,说道:“师兄,你闻到什么了吗?”

上官千杀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确是已经察觉到了空气中荡漾着的那异样的香气。这香气,他是如此的熟悉——幽幽的一缕香,似有若无,勾得人越发要深深的去嗅,想要品尝其中的滋味,蚀人心神。十几年来他睡梦中梦魇般的气味,以至于他这些年来再也不能够忍受添加了香料食品,所以他军营中用惯了的老厨子知道他从来不吃香菜。他从来不喝茶,只喝白水。

上官千杀在南宫玉韬的注视下,又向着火场靠近了两步。火光跃动着映在他脸上,好像燃烧在他漆黑的双眸中。

南宫玉韬出声道:“师兄,不要再过去了。”他看了一眼正无情燃烧着的大火,又看了看始终沉默不语的上官千杀,不禁有些担心师兄会做出什么事情。

然而上官千杀只是看了一眼那烈火又望了一眼天色。

西天的天狼星已经升起来了,预示着天马上就要亮了,

上官千杀转过头来对南宫玉韬说道:“我该回去了。”

南宫玉韬反倒愣住了,问道:“师兄,你难道不想先将这件事情弄清楚吗?”

上官千杀淡声道:“我自然想知道真相。”可是他想起还留在府中等着他的女孩,总觉得如今不同她在一起,每分每秒都心神不宁。

南宫玉韬问出话来之时也明白过来,勾了勾唇角说道:“你们这还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上官千杀没有回话,只是道:“此处就托付给你了。”其实他过来,只是闻到那股香气心里已经有□□认定了当初定州的事情与马家脱不了干系。这片起火之处的主人用的与当初害死他祖父、父亲的该是同一种香。而他刚好曾来过这处竹林,那时是与七七一起,来见马家家主提走他的管家。

然而奇怪的是如果真的是马家所为,那么归元帝为什么要认呢?其中也许真的像女孩说的那样有误会。他想到毒蛊一事,却又觉得误会不误会的,都没什么打紧了。

再说孟七七,她在上官府中摸到了自己父母被关押的地方,亲自问清楚了他爹。从她爹的叙述中找出与战神大人所说不同之处,她感到安心了。

知道一时半刻战神大人不会将她爹娘怎样,孟七七看了看关押的房间,虽然空了些但是这也不算苛待。况且还有高志远守在门外,她知道以高志远对战神大人的忠心程度而言——他能够放她进来见一见她爹娘,已经是给了很大的面子啊。她若是想从高志远的眼皮子底下将自己爹娘带出去,那估计真的需要踏着高志远的尸体走出去了。

好在孟七七此刻倒也不急于一时,与她爹娘分说清楚暂且告别;出来后,要高志远找人去传了还守在城外的幕僚张新敬过来。

张新敬来的时候,灰头土脸、颇有些狼狈。他这些日子被孟七七的二哥折磨的可算是不轻。孟如琦失去了小妹下落,又不知道京都的局势到底要走向何方,这些日子来当真是焦灼不已,好容易等得前天夜里南宫玉韬终于来信,要求西北军统帅进攻京都。然而谁知道大军到了城门外却又安然驻扎下来,整整一夜过去都没了动静。孟如琦寻不到别人只好问到张新敬的头上来。然而张新敬却也并不比孟如琦多知道些什么。两个人只好对头抓瞎。

现下猛然听闻安阳公主殿下召见,张新敬真是找到组织了。他时一口气都不歇的就从城外赶进来了。

孟七七问他西北大军行动之事。她自然知道是南宫玉韬下的命令,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传达南宫玉韬手书的人会是哑公。

在孟七七看来,哑公应该完完全全是自己这边的人才对,甚至比之高志远对于战神大人的关系还要更专属一些。因为高志远毕竟还有一个高家人的身份在,而哑公却是没有来历、没有背景、似乎也没有亲人朋友。

在这十几年来的相处中,孟七七自我感觉哑公的世界里,应该就只有武功和她这个不算有天分的小徒弟了。然而眼前这个事实就摆在她面前。她不知道的哑公与变态表哥的关系,却说明了哑公真真正正其实是变态表哥的人。

孟七七仔细回忆起当初与哑公相识的过程来。那应该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她正被马庆茹和马庆忠兄妹两个小魔王缠得叫苦连天。记得那天是在怡华宫,变态表哥顺路来看她。而她躺在床上对变态表哥叫苦。当时他是怎么做的来着?对了,是变态表哥拿出了禁宫的堪舆图,指给她,说净庭是一处僻静之所,而且气味腌臜,两个小魔王必然不会跟去,能让她有片刻清净。因此她才会在第二日早早去到净庭,遇见了武功高手哑公。

当时不觉得只以为是巧合,然而现在事实摆在面前,回首一想,孟七七竟是额头涔涔出了一层冷汗。哑公竟然是变态表哥设计好故意放在她身边的人不成?

她仔细回忆这十几年来,哑公似乎也并没有做过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难道变态表哥是想要从哑公处得到她的消息?然而,她对变态表哥可以说是知无不言。两个人既是兄妹,又是一起长大的伙伴,由于种种原因无法对战神大人明言的话她倒是都能讲给变态表哥听。这样想来,变态表哥也没有那个必要安插哑公这样一个人在她身边,反倒浪费了一个武功高手。

孟七七想不出头绪,便将这件事情暂且压在心中,留待日后观察。

除了哑公这件事情之外,还有之前她派去柳州查账的蒋虎彤一人。孟七七对张新敬说道:“此前,我不是已经派人传他速来京都吗?他人还未到?”

张新敬说道:“这些日子柳州到锦州,以及锦州到京都的官道上都不太太平,兴许是有事耽搁了也未可知。不过左右就在这两日应该到了。”

孟七七盘算着等蒋虎彤到了京都,让他当面对战神大人讲出那件需要她赦免无罪他才敢讲的事情。那么她爹的嫌疑估计就能洗脱大半了,不过在将蒋虎彤带到战神大人面前去之前,她当然还是要先听一遍他的说辞,以确保万无一失。

孟七七询问完这些日子来军中的事务以及两位在城外兄长的情况,本来还想与张新敬讨论一下接下来的安排,但是却觉得这这段时间以来脑中常常有的那种晕眩之感又渐渐发作起来。她撑着额头让张新敬退下了,自己慢慢摸索着走到卧房去,扶着床柱缓缓坐了下来。

怎么回事?难道是她前些日子失血受伤,太过气虚了不成?连表哥的灵丹妙药都无法短时间内将她的元气补回来了。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身中毒蛊,还有闲心自我调侃。她唤了下人打来清水,掬了一捧在手中,打算用凉水擦擦脸清醒一下。

她弯腰一低头,就看见自己的面容映在清水中,的确瘦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屋里光线的原因,她总觉得自己的脸色白得有些近乎透明了。

孟七七正低头打量着自己映在水中的面容,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快速走近。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来,直起身子转过脸去,轻快地唤道:“战神大人,你回来啦!”

其时天色将明未明。东边古铜色的苍穹下,隐隐透出一种青蓝色的光。上官千杀从那光中,慢慢走将出来,停在离她极近的地方。

孟七七扬脸看他,见他眉头深皱,笑道:“变态表哥带你去什么不好的地方了吗?”

上官千杀缓和了面色,很是自然的伸手取下搭在架子上的白毛巾,低头仔细的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水痕。

孟七七定定地看着他,只见战神大人清亮的双眸中倒映着她小小的影子,忍不住微笑起来。这一刻的气氛是如此的祥和美好,而她却偏偏要提起煞风景的事情来,“战神大人,我方才去见过我爹娘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态度。

上官千杀却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孟七七胆子大了些,于是便将她与她爹的对话娓娓道来,最后说道,“所以你看,战神大人。这中间一定是有蹊跷的,我不是在拖延时间或怎样,而是我派去查这个的人真的就快回京了。等他回来,我们确定了真相。你再做决定好不好?”她的请求很是恳切,生怕战神大人会拒绝而让两个人关系再度僵持起来。

上官千杀给她擦完脸颊,又握住她湿漉漉的双手,给她仔细地擦干十个圆润的手指甲。听她讲完,他又是低声“嗯”了一句。

战神大人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了?他在这个问题上不是应该固执死守的吗?

孟七七不明白,究竟这一夜之间发生了些什么?她仔细观察着战神大人的表情,总觉得他现在内心在忧虑着什么事情。

其实上官千杀正在想着自己离开暖香阁时南宫玉韬说的话。

当时南宫玉韬似乎是不很在意地说道:“你还没有告诉她是吗?”这当然指的就是孟七七中毒蛊的事情。他当时没有回答只是转身离开,然而却还是将南宫玉韬的话听进耳中了。

南宫玉韬说,“你迟早要告诉她的,瞒不过的。”

孟七七拼命思考着究竟是什么扭转了战神大人的态度,想得太用力以至于脑中的眩晕感又开始发作。这次比之先前几次都要厉害,令她立足不稳,一下子就要摔倒在地上。亏得战神大人眼疾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