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两人接近地面时已看到底下黑压压一片的人群,卫飞卿当时便被吓得双腿都在打闪了,从大雕上跳下来之时,两人委实怀着下一刻就被众人踩死的危思。

能如此轻易走开,自然是赖得傅八音威仪之盛。

傅西羽若有所思:“如此急着来找我爹,究竟何事?”他虽句句不离段须眉多久多久不来看他,但枉死城与中原并未全然不通消息,再加上傅八音与段须眉关系,他们一家人自然也知道段须眉在中原做些什么,轻易只怕不会回到枉死城来。

段须眉道:“有些事情想要跟师傅问个明白。”

“关于何事?”

“我爹。”

“你爹?段师叔?”傅西羽讶道,“这倒奇了,他老人家前脚刚走你后脚便跟过来了?你怎知他在此?还是你一路追着他老人家行踪前来的?”

一句话,不啻惊天。

段卫二人同时呆在原地。

第84章 万水千山纵横(三)

段须眉隔了不知多久才听到自己声音极力抑制颤抖问道:“段芳踪?活的?”

傅西羽更加诧异地看他一眼,随即颔首肯定:“段芳踪,活的。”

卫飞卿无声无息自后方扶住段须眉。

段须眉这时才敢放任自己浑身发软,一时心神倶震,数度张口,难以成言。

傅西羽看他这震惊的模样不由皱起了眉:“怎的你们并非追着师叔来此?”

“我们来此,原本确是想着向城主打探武圣的消息。”卫飞卿叹道,“只是我们来此之前根本不能肯定他老人家是死是活,又如何能够追踪他前来?更未料到他竟…”

傅西羽看一眼段须眉木然神色,心下便有些了然,一时也跟着不好受起来:“实则师叔来此原本是个秘密,他老人家是三天前的夜晚闯入枉死城,城中守卫竟无一人发现。师叔前去与我爹娘会晤,我因事前去求见我娘,这才撞见他三人谈话。师叔在此停留只得数刻,他便再次离开了。”

段须眉闭了闭眼,复睁眼时面上已无多余表情:“第一,他来找师尊与师娘所为何事?第二,你可知他去往何处?”

傅西羽有些不愿开口,但他看段须眉神色便知他是非要知道答案不可,沉吟片刻终究叹口气道:“其一,他是特意来磕头感谢我爹当年收你为徒,代他传你刀法;其二…他之所以选在这时候前来,是因为他要去做一件事,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是以赶来见我爹最后一面。这些都是我在门中时听到的,其余的我便不知了,你不妨等我爹回来后再行问他。”

段须眉几乎连路都走不稳。

好在三人此时已行进城主府中。

“还真是…最坏的结果啊。”卫飞卿喃喃苦笑,“看来他已经赶往中原了,咱们只怕也得立刻赶回去,但愿能在中途截住他。”

“急什么?来都来了,先不忙走。”

一人随着这道声音现身,宽袍广袖,大步流星,正是枉死城主傅八音。

段须眉呆呆看着他:“师父…”

傅八音却不看他,率先对卫飞卿道:“他这模样,若不能了解一切前因后果,即便你硬拉着他回去也做不出什么好事来。”

卫飞卿沉吟片刻,颔首道:“城主所言在理,还请城主不吝赐教。”

傅八音这时候看向段须眉,目中满是怜惜,连语声也不由自主放轻柔些:“我已收到封禅来信,得知你近日之事,傻孩子,你受苦了。”

段须眉闻言浑身一震:“三叔可无恙?”

“他好得很,只是暂无无法前来与我相见。”傅八音道,“他与你爹,此时想必已见面了,你稍后从此离开后便赶去见他们吧。”

段芳踪还活着。

有这一重事实在前,无论傅八音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段卫二人委实也不会再感到惊讶了。

想到来此的路上二人闲谈段须眉还说过傅八音感慨四兄弟只余他一人这话,卫飞卿不由无声苦笑。

这可真是,一言难尽。

四人在厅中依次坐下,傅西羽忍不住问道:“仪式已完成了?”

“剩下收尾的功夫,由你娘来主持便可。”傅八音说话间没好气瞪他一眼,“我便是料到你嘴上没个把门,生怕眉儿听了你的话急着见他爹又匆匆离开,这才放下事务赶回来。”

傅西羽红着脸挠了挠头,小声辩驳道:“他是我师兄么,师叔又是师兄的亲爹,我总不成瞒着他呀…”在傅八音面无表情注视下越说越小声。

“与阿羽无关。”段须眉淡淡道,“我们来此,原本就是为了向师傅询问关于他的消息。”

傅八音闻言挑眉:“你原本想问些什么?”

“我刚从九重天宫下来,答应姨母将我爹尸骨捡回去与我娘安葬。”段须眉道。

傅八音诧异看他。

段须眉简单将九重天宫之事复述一遍,傅八音尚未有何表现,傅西羽却已听得眉飞色舞:“师兄你当真豪气干云!潇洒之极!卫兄也好生厉害!没想到与爹爹齐名的书贤竟也是个性情中人!可惜我不在场,否则也必定要与几位一道给那劳什子天宫一个好看!”

傅八音冷冷瞪他一眼:“再胡说八道,你就滚出去给你娘帮手。”

傅西羽吐了吐舌头,不甘不愿闭上嘴。

但傅八音话虽如此说,他心下又如何不震动?看向段须眉目光不由得便有几分得色,暗想道,这便是段芳踪的儿子,是他傅八音的徒弟,是他们四兄弟无论生死存亡都记挂二十载的小子。

“我听闻他身世很有可能与关外牧野族有所关联,便想着他的尸骨既未被你与姨母找到,有没有可能被牧野族人捡了回去,便想前往牧野族一行,但我二人委实对牧野族知之甚少,唯有来此向您打探一些消息。”段须眉道,“第二重原因,我们猜测半月后卫尽倾很有可能现身中原,我们也做好了…他如未死,可能会前往中原一行的准备。”

傅八音闻言神色变得极为复杂:“你…你竟猜到他有可能未死?”他堪堪与段芳踪见过面,自然知晓段芳踪有关他自己的一切从未透露过一星半点消息给段须眉。段须眉在段芳踪“身死”二十年“尸骨无存”的情形下竟能猜到他有可能未死,不但与他从前认知当中的段须眉有所出入,更…叫他心疼与内疚。

段须眉面无表情道:“我什么也未猜测,我只信眼见为实。”

卫飞卿从最开始提出段芳踪未死可能便十分小心翼翼,言辞间尽是“有这可能”、“不排除”这等不确定的说法。但段须眉又岂会不了解卫飞卿?但凡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所谓猜测也只是他谦虚客套罢了,往往都是他不说十分却也有八分把握之事他才会说出口。至于这件事里他那样的态度,也不过是顾及他的心情。

但事涉段芳踪,即便说卫飞卿如此说,段须眉依然不去想太多,他只信奉他口中所言:眼见为实。

傅八音沉默半晌,终于长叹一声:“我之所以留你在此多呆半刻,全因昔年有对不住你之事,须得向你赔礼道歉。眉儿,实则…实则六年前我初初带你回来,其时我便知你爹未死,只因他亦听闻关雎变故,打探到你消息后匆匆赶来见你,他那时与你一般…也是被人抬着进来。”

休说段须眉,便是卫飞卿也被这一转折惊得目瞪口呆。

傅西羽闻言亦瞪大了眼:“六年前师叔就来过咱们家?为何我不知道?”

傅八音全然不理会他,续道:“你三叔来信之中简述他这些年遭遇,实则你爹遭遇与他相差无几。区别在于一个是醒着活受罪,一个是在病榻上如活死人一样躺了整整十年。你爹当年的确为人所救,只是他在被人救下来的十年里也只是吊着一口气而已,不能睁眼不能动…至他来枉死城见你,实则他醒来也没两年,浑身瘫痪,做什么也要仰仗别人。我见到你三叔的来信,不知为何竟有些好笑的想,这两人真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兄弟,同一时间竟连际遇也相差无几。只是、只是…对于这两人来说,那样活着真是比一死了之还要令他们更痛苦千万倍,之所以两人都从那苟延残喘中挺过来,眉儿你可明白他二人内心所想么?”

段须眉明白。至少封禅那时候内心所思是直言告诉过他——再见一见牵挂至深的亲人,再会一会血海深仇的敌人。那,段芳踪也…

卫飞卿喃喃道:“怎会如此…”

“怎么不会如此?”傅八音淡淡反问,“当年他与贺兰春、贺兰雪、谢殷、卫尽倾四人大战一场,本就重伤垂死,又从万丈深渊跌落下去,按理死个十次八次也足够了。却不知上天是垂怜他还是没耍弄够他,他下落时被卡在树上未能摔个粉身碎骨,也因此留下了一口气。只是以他当时的状况,这口气能留多久也很难说。我从他口中得知这经历后曾数次想过,若当年率先救下他的人是我,在那样的情形下我能否保住他一口气、还一保就是十年?虽说我为当年没能寻到他而耿耿十余年,但实则我庆幸当年找到他的不是我。”否则段芳踪,很有可能便真真死了了二十年前。

卫飞卿插口道:“不知当年救下段前辈的是何人?”

傅八音对他这问题置若罔闻:“眉儿你就没有想过,我捡到你爹的刀却没有寻到他的人,这说法可合乎常理?他的断水刀并非传承,而是他钻研而成,他那人从来即兴,连每一招一式的名称也是遇到你娘以后由你娘为其命名,我又何来完整刀谱?实则刀也好,刀谱也好,都是当年他来见你之时托付给我,令我在你伤好之后传授给你。他醒来的那两年即便躺在病榻之上,却未放弃专研武学,你所练的断水刀,是他回忆当年与四大高手一战再次完善以后的刀谱。他知你义父死前以立地成魔保你性命,便再次修整了其中一些地方,希望你在日后融合断水刀与立地成魔的路上少走些弯路。他说他欠池冥的,也唯有在你身上才能偿还了。”

段须眉呆呆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从十四岁那年提起了破障刀,此后数千个日夜里,他没日没夜的练刀,不知挥舞那把刀究竟有几千千次,几万万次,他那个时候还在心里怨怪着段芳踪,暗暗决心他所成有朝一日要超越他最初得到的断水刀谱。可原来,在他尚未握住那把刀之前,那个人已经在穷尽心力为他日后能够超越他做打算。

这可真是…令人挫败又令人骄傲。

“可师叔当年为何不亲自教导师兄呢?他为何不肯让师兄知道他还活着呢?”傅西羽听得都快哭出来,“师兄那时候才失去池伯伯又受了那样的重伤,如若师叔能留在师兄身边照顾他,那师兄该多高兴啊,也不会、也不会…”也不会在他们相处的整整一年里,连个笑容也吝啬给他。

“‘一身腐骨,何以为亲’,他是这么说的。”傅八音淡淡道,“他半生骄傲,自幼就是武学天才,稍大之后纵横武林,未逢敌手,何曾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过软弱无力的一面?他说与其让眉儿见到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如就让眉儿以为他这个不中用的爹早就随他娘一起去了,但…”

“但这并不是段前辈不肯见段兄的真实缘由吧?”卫飞卿忽然轻声道,“他或许只是不愿让段兄背负仇恨而已。他若见段兄,必要将当年情由一一告知段兄,即便他不愿段兄参与其中,但段兄又如何再能够置身事外?他是不是想着,待他伤好以后亲自去报仇,此事最好从头到尾都不让段兄知晓?”如他死了,段须眉什么也不会察觉;如他能够活下来,届时再与段须眉相认不迟。

段芳踪那样天生的英雄主义,即便浑身骨头都碎成一块一块,连吃饭也要人喂,解手也需人搭把手,却还是不肯将他认为属于他自己的责任转移给旁人,即便那个旁人是他的儿子。

傅八音有些诧异看他一眼:“你这小兄弟倒是知他。不错,他年轻时纵情任性,一朝睡醒后却变得极为清醒,他一口断定卫尽倾必定未死,只说那人野心不死,必有朝一日卷土重来。他须得在那之前想尽办法恢复实力,静待时机。”

而那个时机,自然就是眼下了。

卫飞卿轻吁一口气。

“他恳求我对你隐瞒一切,我…唉。”傅八音黯然长叹一声,“我心中委实犹豫不下。当时你若缠着我问及你父母之事,我恐怕无法隐瞒你,可你心中有碍,半句也不肯发问,我便以此为借口权当实现对你爹的承诺。可这几年来,我心中委实没有一天安定。尤其他此番前来道别,显是已抱定很有可能一死的念头,我心下为此更加后悔,正犹豫不定间你便来了,或许这就是缘分吧。上天让你在这时候前往九重天宫了解了一切,又让你不顾一切来到关外寻他。我若再对你隐瞒,当真是要违背天意了。”

段须眉默然半晌,发觉自己无话可说。他当然不会怪罪傅八音当年的隐瞒,也并不怨段芳踪所做决定,他就只是…无话可说而已。

(关于段芳踪的伏笔,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其实是犹豫过的。他是本书中我唯一认为符合江湖豪侠几字的人物,其实他死在当时或许是更好的,能够圆满贯彻他的英雄主义,算是从一而终吧,而如果他活着的话,难免要写到一个与当年完全不一样的他。但关于他未死的伏笔是最初的时候就埋下的,一是这根线的情节都比较重要,二是最终我还是觉得也不能因为我喜欢这个人物就干脆的不去面对他后半段的变化,所以还是决定跟着原设定走了。and,本文诈尸的已经有不少人了,目测这段剧情可以改名叫诈尸传奇…)

第85章 万水千山纵横(四)

段须眉无话可说,卫飞卿却不能随他一起沉默:“段前辈想要报仇,难道他就一个人前往?城主适才说段前辈与封前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这是何意?难道四位不是偶然相识彼此意气相投这才义结金兰么?”

傅八音再次为他敏锐所摄,忍不住又多看他一眼,颔首道:“我们几人的确是的。我与池冥皆是自幼失怙的孤儿,各自长大,到十来岁时因故结识。芳踪也是孤儿,但他出生牧野族,自幼被身为少主的封禅捡回去养在身边。在我们四人结拜很久以前,他们两人便已是兄弟了。”

卫飞卿若有所思:“果然封禅才是牧野族之主。”他与段须眉对照所知以后,但觉封禅、段芳踪皆有可能是牧野族之主,却未料这二人竟是自幼长在一处的兄弟。

“当年他们费尽心力要阻止的,原就是枉死城与牧野族的势力。”傅八音面无表情道,“至于我们兄弟几人的个人武力,那几人又岂会放在心上呢?他们算计得了我们当中最厉害的芳踪,自然也不惧我们几个。”他与封禅虽然各得了一个后来数十年未曾衰败的武林中厉害的名号,但究其根本,他们两人都算不得江湖中人,又如何能够与机关算尽的卫尽倾、谢殷等人相提并论?

卫飞卿忍不住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的事你们不是早已知晓么?”傅八音淡淡道,“谢殷暗中指派杜云暗杀封禅,再利用他朝中耳目透露给皇帝牧野族欲入关攻占中原腹地,最终使得牧野族在群龙无首的情形下与凤辞关守关大军大战一场,最终惨败退走。而我带去的枉死城人马却被谢殷与贺兰春手下势力阻拦,等我即将突破之时…却已太晚了。”

原来当年那一战竟还掺杂了朝廷势力,也难怪谢殷后来一路顺风顺水、屡得朝廷扶持,原因就是为此么?卫飞卿想到连朝廷军队也敢利用的当年尚且年少的谢殷,只觉有些不寒而栗。

“我当然也可以趁那机会杀死谢殷与贺兰春手下所有人,为芳踪报仇。只是芳踪已死了,我…总得为枉死城之人考虑一二。”傅八音说这话时语声淡淡的,其中没有愧疚,只有遗憾——身为枉死城主身负护卫城民的责任、未能杀死所有阻拦他前去救段芳踪之人的遗憾。

卫飞卿却完全能够想见他当时艰难的处境。

枉死城能够经历数朝更迭而不倒,不止因其足够强大,足够神秘,最重要则是因为枉死城从不理外事,不参与任何权力更迭之中。某种意义上而言,有如世外桃源。

可这座世外桃源二十年前却因为傅八音这位外姓城主而破了戒。

一方面是傅八音对段芳踪兄弟情深,另一方面,傅八音背负的压力可想而知。

再者说二十年前的登楼与清心小筑势力远不如今日,傅八音带领枉死城之人却硬是未能胜出。可见枉死城之人常年安居,已非江湖之中常年争斗之人对手。在那等情形下,想要援救之人已死,傅八音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保存枉死城之人不必枉死更多了。

池傅封段四兄弟,当真各个都是血性男儿。

卫飞卿心中感叹,口中问道:“此番呢,枉死城可会再次襄助段前辈?”

傅八音沉默半晌,骤然失笑:“你们可知段芳踪那小贼此番为了不让我参与其中做了何事?他深夜跑到我家里来向我磕头,跪谢多年兄弟之谊以及我代他教导眉儿。我叫他在此留宿,这边刚给他备好房间,那一头他就像只老鼠一样偷偷溜了,干脆是连要去做什么、要怎么做、预备何时再做一个字也未与我多说。”

卫飞卿闻言怔了怔,竟也失笑。

傅八音挑眉:“你笑什么?”

卫飞卿嘲道:“我笑我小人之心,度你们这几位风光霁月的君子之腹。”他适才还在想,段芳踪特意来此,难道就为了在傅八音面前一跪?

结果,还真是就为了在傅八音面前一跪。

兄弟之谊,君子之心。卫飞卿想,或许他人生之中就缺了这些东西吧,是以他才会对段须眉一见如故,才会与段须眉生死与共。

段须眉就如同他人生之中所缺失的那部分的映照。

感慨过后,卫飞卿续又问道:“可我们来了,关于他要做什么、怎么做、何时做,我们都可以给城主答案。如此,城主又打算如何做呢?”

这一次傅八音沉默得更久,久到卫飞卿以为他已不会回答时方缓缓道:“我依然会承他的情,按照他所想的去做。”

段须眉下垂的睫毛微微一颤。

卫飞卿对他这回答并不太诧异,只道:“城主就不担心段前辈再一次出事么?毕竟他此番要面临的凶险比之二十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次傅八音尚未回答,傅西羽已抢着道:“我爹心里必然是千万个想要去与师叔并肩作战的,可他不能那样做呀。二十年前爹之所以能够率领枉死城军队前去营救师叔,那是我娘以叶家…也就是我娘亲家数百年城主之位才能够换来的。事后爹娘要退下城主之位,却被全城百姓共同拦住了。爹娘无法,我爹便跪在宗祠跟前起誓,一生护枉死城周全,决不再做半点有损枉死城安危利益之事。”

段须眉猛然抬头。

饶是他曾在枉死城呆了一整年,关于这件事他却从来没有听过半字风声。

卫飞卿同样震撼难言,喃喃道:“可见英雄人物,能够与之共结连理之人同样巾帼不让须眉…”

他也就是适才隔着老远的距离模模糊糊看了一眼站在傅八音身边那女子,甚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

但他能够想象二十年前那个为了成全丈夫的信义决然走下王位、在事情并未发展到最差一步的情形下依然履行诺言摘下王冠的女子,她必定美得惊心动魄。

这份豪情,同样动人心魄。

傅八音看着卫飞卿,忽道:“你是不是在想,我内人对我这份情谊难能可贵?而我与芳踪的兄弟情谊同样难得?”

虽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卫飞卿仍旧颔首。

“那你呢?”却不料傅八音紧接着问道,“你对眉儿,可也有这等情谊?”

卫飞卿闻言一呆。

傅八音自然不是心血来潮这才有此一问。

他适才一见卫飞卿,便知他就是卫飞卿。

只因封禅在书信之中便有提到卫飞卿,话语不多,唯有八字:眉儿挚友,有如你我。

他又从枉死城密探处得知卫飞卿与段须眉共同经历之事。

卫飞卿在关雎为段须眉冲冠一怒。

卫飞卿在登楼为段须眉纵身一跃。

他从前一直很忧心以段须眉性情以及他曾经历之事,他可能一生也再难交到如同当年他们几人那般身家性命足以交托的朋友。

段须眉能交到卫飞卿那样的朋友,这让他很欣慰。

可他见到卫飞卿之后才发现,这个人委实太聪明、太精细、太完美无缺,乍眼看去与段须眉全无半点相似之处,他忍不住就问出这样的话来。

但他没能听到卫飞卿的回答。

他听到了段须眉的回答。

一向都不喜欢说话、不喜欢表达感情的段须眉在卫飞卿出声之前十分平静说道:“是,卫飞卿于我,就是如同几位叔伯于我爹一样的朋友。”他说这话时,心里委实有一丝怪异。并非腼腆赧然,而是总觉得“朋友”二字不足以表述卫飞卿在他心中地位,哪怕是如同池傅封段这样的朋友。但他言语匮乏,一时也想不出旁的词来表示。

他却不知就他这一句被他自己嫌弃不够的话,却险些将其他三人魂都震飞了。

卫飞卿回过头呆呆看着段须眉。

他知道这个人内心是怎么想他、怎么看他的,他也知道这个人不说出口是因为他不爱说话,而不是羞于表达,他只是、他就是…他单纯的就只是在看着他发呆而已。

傅八音则想道,能让段须眉说出这句话来,卫飞卿这朋友当真、足矣。

而傅西羽呆呆问道:“这么重要呀?比我还重要么?”

段须眉淡淡瞟他一眼。

傅西羽看样子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

段须眉只得道:“你是我师弟。”

他这句话说了跟没说没两样,但傅西羽却神奇的被安慰到了,立时化解满面愁云,喜笑颜开。

卫飞卿发完呆后,不知为何总觉有要脸红的趋势,他心道这万万不妥,便立时另寻了个话题道:“话说回来,既然段前辈是偷偷离开,城主又如何得知他与封前辈即将会面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