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自助餐的形式,服务员写完单就要先付钱,倒是不贵,两个人总共九十六。

谭柏钧问她,“能刷卡吗?”

那个年轻女孩看着眼前这位高大俊朗、风度翩翩的男人,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喃喃半天,却不知所云。谭柏钧经常遇到这种事,不免有些无奈,但仍然好脾气地没有不满的表示。沈念秋微笑着掏出钱包,拿出一百块递给那个小姑娘,温柔地说:“妹妹,给你,我要发票。”那个服务员这才回过神来,顿时脸涨得通红,赶紧答应一声,不好意思地匆匆离去。

沈念秋轻笑,起身说:“我去拿东西。”

谭柏钧点头,先让她去餐台,自己守在座位上。沈念秋做了一份生菜沙拉就回来了。等她坐下,他才起身过去。

那个服务员小跑着过来,把发票和找回的零钱递给沈念秋,却没看到坐在她对面的那位帅哥,眼里便有一些失望的意思。沈念秋心里默念着“真是祸水”,把发票放进钱包里,便拿起刀叉吃东西。

她饥肠辘辘,吃了很多肉食,胃口好得让谭柏钧吃惊,“我以为女孩子都不肯吃肉,怕胖。”“哦,我是那种怎么吃都不会胖的体型。”沈念秋开心地大快朵颐,“我不怕胖,而且需要能量,所以从来不节食。”“这是个好习惯。”谭柏钧轻笑。

他也在吃,小羊排、大虾、香猪肉、鱼丸、牛舌、鸭胗、鸡翅、牛腰肉,来者不拒,却仍然给人优雅斯文的感觉。

用纸巾轻轻抹了抹嘴角,他淡淡地说:“把发票给我。”沈念秋一怔,赶紧解释,“我可没想拿这发票报销。消费要发票,这只是习惯而已,来我们酒店的客人可都是要了发票的。”“我知道。”谭柏钧温文尔雅地说,“把发票给我。”他的声音温和,却有着无法抗拒的威严,沈念秋壮着胆子顶住压力,略带调侃地恳求,“老板,请给我个机会请你吃一顿吧。”谭柏钧笑了,“今天说好了是我请客,回头就还你钱。”沈念秋没办法,只好拿出钱包,把发票抽出来放到他手上。他塞进口袋,又继续吃东西。沈念秋虽然没能抢到主动权,却仍然很开心,不断抬头看向那些拿着美食穿梭来去的厨师,顺便偷瞧对面的帅哥。

刚吃到一半,她的手机就响了,是吴瑞弘打来的,声音很急,“沈总,朱力的老婆不知怎么的,突然发起疯来,在自己身上浇了汽油,抱着孩子堵在酒店门口,想要自焚。”沈念秋一惊,“保安呢?”

“刘队长已经扑上去夺走了她手里的打火机。”吴瑞弘急促地说,“沈总,你快来吧,他们一直闹着要见领导。”“好,我马上就到。”沈念秋放下电话。谭柏钧听出她语气有异,便抬头看向她。她低声说,“死者的家属闹事,堵在酒店门口要自焚,我这就赶过去。”“嗯。”谭柏钧点头,态度很冷静,“需要我一起去吗?”“不用。”沈念秋摇头,“不能他们一闹就把董事长要挟来了,这会助长他们的侥幸心理,在谈抚恤金的时候趁机勒索。我先去处理,如果有什么问题,再给你打电话。”“好。”谭柏钧与她一起走出店门,“我的电话从来不关机,你可以随时联络我。”沈念秋点头答应,随即匆匆上车,向酒店驶去。

谭柏钧看着她的车迅速融进车流里,这才在寒风中向自己的酒店走去。

第6章 新的开始(1)

因为在修地铁,很多路段都改成了单行道,或者干脆封闭,需要绕行,城里到现在依然有些塞车,沈念秋心急火燎,却不得不按捺着性子向前挪,好不容易上了三环,这才一路狂飙,冲到江南春。

酒店里冷清得就像已经停业了,五座商务别墅都漆黑一片,看上去很荒凉,只有办公楼和员工宿舍有灯光,大门口也亮着灯,算是有点人气。

这里比市中心的温度要低,已经在飘雨,当中还夹着小雪花,很冷。沈念秋在寒风中走进办公室,打电话找来吴瑞弘,沉声道:“王淑芹离开医院的时候情绪很稳定,怎么才过了几个小时就突然歇斯底里?这段时间她做过什么,谁跟她说了什么?她是从哪里弄来的汽油?是自己买的还是有人给她的?你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好。”吴瑞弘一边回忆一边说,“王淑芹回酒店的时候比较平静,小秦带她回来后就交给了保洁组的李大姐。我陪王淑芹的哥哥买了东西,帮他收敛了朱力,然后也回到酒店。吃饭的时候,有人议论起当时和你一起出现在医院的那位谭总,猜测他是什么人。有说是沈总的男朋友,有说是收购我们酒店的老板。酒店要转让,大家还是听到了一点风声,黄总拿回一张三百万的支票,消息也从财务部传出来,估计是酒店已经卖了。后来有人说,黄总把酒店卖了,那就肯定不会再管这起火灾事故,算是甩了个包袱,那个新老板接下酒店,很可能推托责任,说朱力的死与他无关,也不管,如果真是这样,朱力的家属就惨了。这话一说,就有很多人附和,尤其是那些厨师和保洁大姐,他们没什么文化,平时就喜欢张家长李家短的传闲话,这时就添油加醋,越说越厉害。朱力的家属都在我们员工食堂吃饭,估计就听到了。大概饭后一个小时,王淑芹就闹起来,一手抱孩子一手提着一桶汽油到酒店门口哭,然后往身上浇汽油,拿出打火机要点。估计她当时有点精神失控,看着真是想死的样子,幸亏刘队长反应快,扑过去抢走了打火机,我叫保洁组的大姐把孩子带走,清洗干净身上的汽油,让李大姐带王淑芹去浴室洗澡,再劝劝她,等你来了再说。现在她们大概正在洗吧,还没过来。她的汽油是怎么来的还不清楚,不过我看那个装汽油的塑料桶像是厨房里装调料用的。”听他说完,沈念秋又问了几个问题,吴瑞弘都做了回答。他是老实人,知道的就全部说出来,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也不胡编瞎扯。沈念秋基本上清楚了事情全貌,便对他说:“这样,你去看一下,如果王淑芹已经洗好澡,就让她过来,我跟她谈。天已经不早,等她过来后你就可以回家了。”“好。”吴瑞弘答应着,匆匆离去。

沈念秋立刻给谭柏钧打电话,把自己整理好的事情始末清楚明白地告诉他,最后说:“我建议明天的员工大会还是在早上九点召开,不然人心都乱了,容易出事。至于死者家属这边,大概他们今天晚上就要跟我纠缠一番。等安抚好他们,明天我在全体员工大会以后再和他们谈,时间上不会冲突。”“行。”谭柏钧的反应极快,在她讲述事情经过的时候就已经分析判断出江南春目前的情况,于是完全同意她的意见,“你明天召集全体员工开会吧,我会在八点半到,和你先碰一下情况。另外,我已经跟公司律师联系过了,他叫安强,现在正往那边赶,要旁听你和死者家属的谈话。他不会发表太多意见,仍然以你为主。”“好。”沈念秋答应着,放下电话,这才缓了口气。

不久,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四十余岁的保洁组长李大姐扶着王淑芹进来,让她坐在沙发上。王淑芹的父亲和哥哥也跟着进来,坐到她旁边。

沈念秋温和地说:“李大姐,你去叫个服务员过来给他们倒茶。”那位对谁都热情周到的下岗大姐答应一声,立刻出去找人了。屋里变得很安静,沈念秋审视着王淑芹,一直没说话。那个年轻女子略有些憔悴,但洗了澡之后脸颊泛着红晕,容颜并不惨淡。她显然很不安,一直低着头不吭声。她父亲和哥哥似乎都有些摸不清沈念秋的底,因此不敢造次,都沉默着,等她先说话。

沈念秋心里的火一直在往上窜,却努力控制着,要等到给他们的热茶端上再说,不能在细节上有让人指摘之处。她坐在那里,不苟言笑,看上去有种特别的威严,让人感觉沉沉的压力,气势上就已经不敌。

很快有个年轻的女服务员上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放有四个水杯,进来后礼貌地叫了声“沈总”。

沈念秋和颜悦色地对她点了点头,她就放下托盘,把杯子拿到饮水机那里一一倒上水,再端过来,服务动作很规范,就像在茶坊里工作一样。

沈念秋对她的表现很满意,看她忙碌着,便仍然没吭声。这时,她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李荣坤打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沉着,“小沈,黄总关机,我没法联络他,就跟你说一下。那个油料老板已经找到了,他现在躲在珠海,好像在看风声,如果警察想要抓他,就往澳门走。你问问黄总,看他是什么意思,打算让公安局去抓还是他找人去抓?”“好,谢谢坤哥。”沈念秋很客气,“公安局一般不肯介入经济纠纷,尤其不能帮忙追债,似乎公安部有明文规定,处分很严厉的。”“那是伤者还活着的情况下。”李荣坤冷静地说,“现在伤者已经死亡,问题出在燃料上,他难辞其咎,肯定负有民事赔偿责任,但他不管伤者,连去医院看望一下都没有,也从没问过伤者及其家属的需要,那已经不是道义上谴责的问题了。在这件事里,你们也是受害者,主要责任在他那儿,他这么一跑,跟交通肇事逃逸的性质应该是差不多的,那就要负刑事责任,公安局应该可以抓他。当然,如果公安方面确定不会管,那受害者自己也可以去堵截,把人带回来。我已经安排兄弟在那边看着,随时注意他的动向,总之不会让他跑出去。”“好,我明白了。”沈念秋温和地笑,“坤哥真像大慈大悲观世音,有求必应。”李荣坤一怔,随即笑出声来,“小沈太会说话了,我也不过只能做点小事,反正是朋友嘛,当然能帮就帮。”“坤哥太谦虚了,你这可是帮了黄总大忙。”沈念秋柔声说,“我会尽量联络黄总,把坤哥的意思告诉他,让他给你打电话。”“好。”李荣坤没再多说,很干脆地挂了机。

第6章 新的开始(2)

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在安静的房间里却也能听个大概,那边沉默的三个人似乎都有些不安。沈念秋放下手机,抬头看着他们,脸上已没有笑容,口气也变得有点冷,“王淑芹,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王淑芹低着头不吭声。

“浇汽油?自焚?你还真想得出来。朱力刚刚才去世,烧得那么严重,在医院里那么痛苦,你是亲眼见到的,这时怎么还要走这条路?还抱着孩子一起烧,你有人性吗?”沈念秋越说越怒,重重一拍桌子,“你要真想死,不用搞这么复杂,离这儿不远就是立交桥,你从上面跳下去,保证活不了。我陪你一起跳,大家一块死,这下你就解恨了吧?”王淑芹一动也不动。她哥哥出来打圆场,“沈总,你别生气,我妹妹也是一时心急,害怕你们酒店卖出去,就没人管他们孤儿寡母了,这才心一横,想走绝路。”“谁跟你们说不管了?我吗?黄总吗?谭总吗?”沈念秋质问,“你们应该有起码的常识,酒店是有领导的,谁的话算数,谁的话只是谣言,难道你们都分辨不出?自焚?想威胁谁?我告诉你,王淑芹,就算你把你自己和孩子一起烧伤了,别人都没有责任,医药费是要你们自己出的,如果烧死了,也没人会给你家人抚恤金,那都是你们自己的事。”她说得很冷,却也是事实,王家三人仿佛现在才想明白,越来越焦急不安。王淑芹的哥哥很诚恳地说:“沈总,我妹妹真没有想要威胁你的意思,她就是一时想不开,这才冲动了。我和我爸都已经骂过她,她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他父亲赶紧点头,“是啊是啊,我刚才就狠狠骂过她,简直糊涂,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孩子怎么办?说得不好听点,就算烧死了小的,还有个大的呢?怎么办?谁养?”王淑芹这才低低地说:“沈总,我确实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我就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一个女人,又没工作,怎么养得活两个孩子?”“那就把孩子留下,我来养。”沈念秋冷冷地看着她,“我保证把你女儿当成我自己的孩子,把她养大,供她读书,让她将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王家的三个人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说:“沈总,你还没结婚,怎么能带个孩子在身边?那要耽误你的,我们不能这么做。”“哦,既然想通了,那就好。”沈念秋见他们开始讲道理了,这才不再板脸,声音放温和了些,“抚恤金的事我们会按国家政策办,一定会给,你们就放心吧。现在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回去休息,明天上午十点半,你们到我办公室来。你们如果有律师,可以通知过来,我们的律师也会来,大家坐下来正正式式地谈,最后要签合同,还要去劳动保障局,请他们在我们签的合同上盖章见证。所以,你们用不着这么不放心。”那三人听她说得在情在理,似乎妥妥当当,不由得你看我,我看你,虽然对她的话挑不出毛病,却总是不敢相信。过了好一会儿,王淑芹才怯怯地说:“沈总,你能不能给我写个字据,保证会给我们抚恤金?我没有文化,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家里的男人也死了,两个女儿这么小,你现在是说要给,可是如果明天变卦了,我们也没办法啊。再说,这个酒店都卖了,你要是一走,我们又找谁去?”沈念秋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地道:“我是没资格给你写什么字据的,我不是酒店的法人,也没有酒店法人出具的授权委托书,就算我写给你,那也是废纸一张,没有法律效力的。朱力住了这么些日子的院,公司花了将近五十万,这你们是知道的。这场火灾事故完全是朱力引起的,如果他没有违反规章制度,在岗位上抽烟,根本就不会出这种事,当时朱力在病床上接受消防队调查时亲口说的,你们也都听到了,对吧?但是,即使是这样,我们也一直在负责,从来没跟医生说过不救。做人要讲良心,不要太自私,你们扪心自问,公司有亏待过你们吗?这家酒店有一年多没做什么生意,一直在亏损,但从来没拖欠过员工工资,这你们应该知道,朱力每个月都按时寄钱回家的吧?现在酒店是卖了,但我不会走,仍然是这里的副总。我说过会给你们抚恤金,你们可以相信,也可以不信。那么,你们是不是打算就在我这里坐到明天?”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沉默的四个人都没注意到门外一直站着一位中年男子。他是本市著名的律师安强,也是天使花园酒店的法律顾问。

他赶到江南春,刚走到沈念秋办公室门口,便听到里面有人拍桌子,接着一个女子厉声斥责死者家属,要她去跳立交桥。律师本来一边走一边在和谭柏钧通话,闻言吓了一跳,就没进去,想看看事态发展,然后就听到那位年轻女子剽悍地提出要和死者家属一起死,好让她解恨。律师从来没见过这么谈抚恤问题的,通常他们都对死者家属好言好语,即使是虚伪的,也不会说什么过激的话,基本上就是欺哄瞒骗,只要诱导死者家属在赔偿合同上签了字就万事大吉,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女副总会如此疾言厉色,却效果奇佳,让本来打算把事情闹大的那三个人哑口无言,到最后只得自己承认不对。

安强对这位没见过面的女性高管有些好奇,便没进去,也没挂电话,反而将手机对着办公室门口,让谭柏钧也听一听他们的谈话。这里非常安静,房间里的谈话声清晰地传出来,通过他的手机传到远方,谭柏钧坐在自己温暖的家里,通过电话全程听完了现场直播。

等到里面的谈话告一段落,门外的安强才悄然走开,退到楼梯转角,将手机放到耳朵上,轻声笑道:“谭总,这位沈总很厉害啊,简直是巾帼不让须眉,很多男人都做不到她这么强硬,同时又把分寸把握得这么好。你从哪里找到的?绝对是个人才。我看你不用担心了,其实我都没必要再进去,她完全能摆平的。”沈念秋气势如虹,应对自如,那位名律师固然对她刮目相看,谭柏钧也赞赏地点头,“也好,那你回家休息吧,明天再到酒店去参加谈判。大冷的天,让你在外面站了这么久,辛苦了。”“也不算很冷。那我就走了,明天上午十点我会到酒店来。”那位律师笑着说完,便将手机放进口袋,悄然退下楼,驾车离去。

夜已深,傍晚的雨夹雪已经变成大雪,密集的雪花在空气中飞舞,整个酒店都陷入沉睡中,只有大门亮着灯,却空无一人,除此之外,就只有沈念秋办公室的窗户还透着灯光。其实酒店有不少庭园灯,以便顾客晚上回来时能看清路,可现在酒店几乎没有客人,开灯只会增加经营费用,也就是增加亏损,所以江南春已经有很长时间在晚上不开灯了。

沈念秋枯坐了几乎半个小时,等着他们说话,可对面的三个人都不吭声,房间里只有墙上的石英钟指针走动的声音清晰可闻,更渲染出冬夜的寂静与寒冷。

看了看时间,沈念秋很温和地说:“你们还是去休息吧,这些天在医院里照顾朱力,都辛苦了。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更要珍惜自己,多多保重。无论如何,还是要多为孩子想想。”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三位也确实累得撑不住了,于是只得听她的话,起身默默地离开,回到酒店为他们安排的房间睡觉。

沈念秋疲惫不堪,几乎没力气开车回家,可现在除了值班的保安外,所有员工都已经休息,她没有钥匙去开客房,现在也只能回去。她套上大衣,关了灯,走出办公室,借着大门口的灯光慢慢走向停车场。

寒风凛冽如刀,直扑上她的脸,让她精神一振,睡意全消。地上已经铺了一层白雪,天上的雪花更是纷纷扬扬,落到她的头上、身上,她静静地走过夜色,上了孤零零停在空地上的车,慢慢开了出去。

第6章 新的开始(3)

第二天雪就停了,地上湿漉漉的,天气很冷,滴水成冰,很多人都尽可能呆在家里,谭柏钧却在八点半准时到达江南春。

他已经是这家酒店的老板,董事长办公室自然就归他使用,可他并没有进去,而是直接到亮着灯的副总经理办公室敲门。

沈念秋的眼睛原本黑白分明,晶莹润泽,此时却有些红丝。看到谭柏钧,她微微一笑,将他让进屋里,顺手沏了杯茶放到他面前,这才坐下。

谭柏钧关切地问:“昨天什么时候回去的?”

沈念秋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大概一点多吧。”“那今天下午你早点回家,多休息一下。”谭柏钧体贴地看着她,“吃早餐了吗?”“吃了。”沈念秋笑了笑,“没事,我顶得住,不觉得累。现在工作千头万绪,等告一段落了我再休息吧。”她说的是实情,无论是处理死者后事和家属抚恤还是江南春的移交,都必须由她负责,也只有她才掌握最全面的情况,根本无人可以代替,谭柏钧便点了点头,“也好,那等忙完了,我放你假。”“好啊。”沈念秋笑着答应,然后就言归正传,把现在江南春酒店的重要问题做了详细介绍,然后与他讨论等会儿在全体员工大会上应该讲明的若干情况,以便安定人心,保证平稳过渡。

她的思路很清晰,考虑得周到全面,这让谭柏钧轻松了不少,根本不需要太费脑筋就已经在心里拟好了讲话稿。

昨天回家后,沈念秋熬夜整理出了酒店的全体员工名单,这时便拿出来递给他。这几天发生了那么多变故,谭柏钧几乎忘了这件事。这份名单完全按照他的要求,做成表格形式,在每位员工的名字后面都标明了所在部门、职位、进店时间、工作表现和沈念秋的建议,看上去一目了然,做起来却要花很多心血。谭柏钧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想要夸奖她,却忽然发现,她做的每件事都是值得赞美的,也因此反而让他找不到更多的词汇来表扬。沉默片刻,他抬头看向她,淡淡地说:“做得很好,辛苦了。”“不辛苦。”沈念秋微笑,“能按时把工作完成,而且符合你的要求,就已经很有成就感了。”她的语气很自然,表情也很平淡,眉宇间有一丝淡淡的倦意,就连谭柏钧这么敏感的人都不觉得她是有意奉承,而会感觉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

说话间,就到了九点正,全体员工大会准时召开。沈念秋向大家通报了酒店产权的变更情况,然后介绍了他们的新东家天使花园酒店。她没有刻意夸大,而是有重点地讲了最能鼓舞员工的部分,让他们感觉前途一片光明。接着,谭柏钧讲话,欢迎大家加入天使花园,然后强调江南春的债权债务都由他接手,全体员工也原则上全部接受,目前江南春分店将停业扩建,这里的员工会调到总店工作,能够立刻上岗的将享受相应的工资待遇,不能上岗的要接受培训,但也会发放工资,享受相应福利。

几乎所有员工都欢欣鼓舞,相视而笑,会场气氛变得很热烈。有些人知道天使花园酒店,还有人的朋友或同乡就在里面工作,这时便在下面绘声绘色地说起那家酒店的生意有多么好,待遇有多么高,于是都恨不得马上就过去。

谭柏钧停了一下,等员工们高涨的情绪稍稍冷却,这才示意沈念秋讲话。

他已经把话说到位,沈念秋就不再煽动,而是交代具体事宜,“厨师我们会另行安排,保安队仍然留在这里,其他员工除了采购、库管等个别岗位会进行调整外,其他员工的工作基本不会有太大变化。吴主任那里有天使花园酒店的入职登记表,会后大家到他那里去拿,在今天下午五点以前必须填好交回去,明天就会通知你们去那边的人力资源部报到。你们的工龄会按照进江南春酒店的时间连续计算。如果有不愿意去那边工作的,可以今天递交辞职报告,把工作和领用物品交接完后就可以结清工资,一分钱都不会少。另外,今天要进行盘点,各部门把设施设备和低耗品都盘清楚,行政管理部门也同样派人去监盘,下午五点以前把盘点表交到财务部。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会议室静了一会儿,有几个大胆的员工站起来提问,基本上都是关心过去以后的工作和待遇问题,谭柏钧一一做了解答。

“谭总,我是吧员,过去以后还能在吧台工作吗?”“我们对吧员的操作技能有一定要求,只要你通过了我们的考核,肯定会让你仍然做吧员,如果通过不了,你可以先在吧台见习,并参加在职培训,等符合要求后会立即转正。”“谭总,我是收银员,是本市户口,有担保人,过去以后还可以继续做收银吗?”“财务部会对你进行考核,只要符合要求,就可以继续做收银员。”“谭总,我是客房部的服务员。我们这里有分级的,我是一级服务员,过去以后是不是仍然能够拿到与这里相同的工资?”那个女孩长相甜美,气质稳重,沈念秋一眼就认出来,拿起笔在面前的纸上写了“明星”两个字。谭柏钧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继续专心倾听,等她说完便和蔼可亲地笑道:“你是明星服务员吧,我们那里也是分级制,明星服务员、优秀服务员都能享受到很高的待遇,有的每月拿到的工资和奖金比主管还多,所以在待遇方面请尽管放心。”那个女孩笑得灿若春花,非常高兴地坐下,天真的小脸上满是期待。那些表现良好、工作技能熟练的出色员工都与她一样,对即将到来的新工作跃跃欲试。

沈念秋看已经没人再提问,便道:“今天下午两点,总店的人力资源部经理会过来,如果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可以向他咨询。好,现在散会。”员工们欢欢喜喜地走了,只有酒店的行政总厨留下来,上前截住谭柏钧和沈念秋,有些期待地问:“谭总,沈总,我们厨师是不是也会留用?”谭柏钧在会前已经与沈念秋商量好,厨师班子的事由她来说,免得纠缠不清,这时沈念秋便道:“那边暂时不缺厨师,这边又要停业半年,所以就不能留你们了,很抱歉。”厨师班子在服务行业进进出出都是很平常的事,行政总厨倒也干脆,“好吧,那工资”“肯定发。”沈念秋马上说,“你们现在就可以和财务部的人到厨房一起盘点,只要损耗不超过规定,就马上全额发放你们的工资,超出部分要扣,这你也是清楚的,对吧?”“我知道。”行政总厨点头,“那我这就去叫他们盘点。”“好。”沈念秋微笑着答应,看着他离开,这才与谭柏钧往办公楼走去。

安强已经到了,谭柏钧在花园旁停下,介绍他与沈念秋认识。王淑芹他们已经性急地提前过来,但是不敢进办公室,就站在外面的走廊上徘徊。沈念秋还没上楼就看到他们的身影,便问谭柏钧,“等下跟死者家属谈话,你要不要参加?”“我不去,你谈吧,让安律师也参加。”谭柏钧想了想,“这里应该没什么事了,我先回总店。下午我会和人力资源部、财务部和总经办的三个经理一起过来,安排下一步的工作。”“好。”沈念秋从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他,“这是董事长办公室的钥匙,我找吴主任要的,你拿着吧,以后来了可以直接到你的办公室。”谭柏钧“嗯”了一声,接过来放进钥匙扣,便转身去停车场。

沈念秋很疲惫,但仍然努力振作精神,对安强笑道:“安律师,请。”

第7章 一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长(1)

整整一周的时间,沈念秋都过得昏天黑地,忙得不可开交。

资产清点、员工过档、处理死者善后,这三件大事都有着千头万绪的细节,沈念秋的手机和办公室电话每天从早到晚就没停过。死者家属天天坐在她这里不走,一有空闲就念叨“看在孤儿寡母的份上,抚恤金方面是不是再加点”,她还不能发火,顶多做下深呼吸,然后继续耐心细致地工作。

以前黄春平在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在干,顶着一切压力,不上交矛盾,不推卸责任,这时也一如既往,把排山倒海般涌到面前来的工作理得清楚明白,让下属做起事来尽量没有阻滞,工作推进的速度很快。

谭柏钧本来以为,接手了江南春这个烂摊子,又遇到出现工伤死亡事件的特殊时期,肯定会很忙,谁知过来坐了两天,却清闲得不得了。

他已经正式发布了对沈念秋的任命,酒店高层都知道这个空降来的年轻女子现在是董事长助理。从总店过来的三位中层骨干并不是很认可沈念秋,觉得自己是朝廷重臣,她不过是边疆小吏,不知怎么就会坐上一直空置的董事长助理这个位置,厚道一点的猜测她有后台,刻薄的已经在传她肯定爬上了谭柏钧的床。那三位都是三十多岁的老江湖,看着沈念秋那么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总觉得她办事不牢靠,有什么问题都会直接跑去找老板汇报,一是叫叫苦,表表功劳与苦劳,二是在老板面前挑出这个新贵的错,杀杀她的气焰,如果能把她打下台,那就最好了。谭柏钧虽然了解江南春的大致情况,但对琐碎的细节并不清楚,听了他们的问题后就会打电话询问,每次沈念秋都会清楚地报出答案或者解决途径,让问题迎刃而解。这种情况持续两天,谭柏钧就烦了,让那三位有事情直接找沈念秋,然后一甩手,回总店去了。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黄总那么清闲了。”谭柏钧有些感慨,“以小沈的能力和性格,我这个董事长的位置她都能坐,绝不会比我差。”赵定远惊讶地看着他,“从来没听你对谁有过这么高的评价。”“是真的。”谭柏钧感叹,“如果她是男人,只怕早就开创自己的事业了。我们这次的收购可真是一举两得,实在太值了。”“是啊。”赵定远哈哈笑道,“她厉害,你更厉害啊,眼疾手快,马上就提她做你的助理。这叫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高职高薪,再加上帅哥老板,不信拴不住她。”谭柏钧习惯了他说话的方式,脸上仍然淡淡的,“你说得对,酒店业本来就人才奇缺,像她这样的人更如凤毛麟角,我们得把她拴牢了,让别人挖不走。”“正是。”赵定远也认真起来,“如果让我们的对手把她挖过去,对我们固然是很大损失,而对手更是如虎添翼,这一进一退,距离可就大了。我们现在刚刚开始发展,收购江南春是迈出去的第一步,不能有丝毫闪失。”“这次收购看来是成功的。”谭柏钧沉思着说,“别的机会我们也不能放过,自营店要有,还可以发展加盟店,这些战略都需要优秀的高级人才来实施,既要有能力,又不能有野心,对公司忠诚,对工作尽职尽责。这种人非常难找,这你是知道的,我们从酒店开业直到现在都没发现,直到收购江南春,才总算找到一个。”“是啊。小沈不但优秀,而且很年轻,还有巨大潜力。”赵定远说着说着,忽然笑了,“就这么两天,公司里就有谣言了,说小沈是你的那啥。”“这种流言又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酒店进一个女性高管,就会有类似谣传。”谭柏钧冷冷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些谣言传一段时间,自然也就消失了。”赵定远耸了耸肩,知道他讨厌这类话题,便不再多说,转而与他讨论起工作来。

经过一个星期的艰苦努力,资产清点完毕,大部分员工都安排就绪,王淑芹也在工伤抚恤协议上签了字,并同意将死者火化。

既然大事已定,沈念秋便不在小事上克扣。她征得谭柏钧的同意,从总店调来两辆大客车,并通知原江南春的员工,愿意送朱力最后一程的都可以去,算公假,不扣工资。

朱力是员工食堂的厨工,员工们基本上都与他熟识,这时就有不少人表示要去,两辆大客车挤得满满当当,让死者家属感到了极大安慰。

沈念秋开着自己的车走在前面,直奔郊外的火葬场。

等下了车才知道,死者的这几个亲属光顾着要钱了,连骨灰盒都没买,香烛纸钱鞭炮什么的也通通没管,这时便要这要那,除了买东西,还提出要设灵堂,而且要最好的那一款,这么搞下来既花钱又耗时间,只怕弄到晚上也烧不了。那些人贪心,想尽量多占点小便宜,却又不敢直接跟沈念秋说,便找到保洁的李大姐,哭天抹泪地让她去讲。

沈念秋阴沉着脸,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向不远处那个看上去一脸悲伤的年轻女人,冷冷地说:“丧葬费我们已经给过了,今天派车送你们来,还有那么多员工陪着,已经很厚道了,你们不能得寸进尺。”王淑芹低着头不敢看她,其他家属也四散着站在旁边,假装没听见。酒店里的员工默然不语,似乎对这种突发情况感到很茫然。

李大姐的年纪比较大,这时便作好作歹地劝解。沈念秋恼怒地说:“朱力放的这把火搞掉酒店一百多万,他们还嫌不够吗?最后逼得黄总只能把酒店卖了,这你们都是亲眼看到的。做人不能太不讲道理,我们做得够好了,你随便出去讲给谁听,看别人会说是我们不对还是他们不对。”“是是,沈总,当然是你对。”李大姐好声好气地笑,“可朱力毕竟已经走了,他们孤儿寡母的,你就大人有大量,宽容了吧,这点东西也花不了多少钱嘛。”沈念秋气得要命,可如果死者放在这里迟迟不烧也麻烦,就怕他们又听了谁的煽动,弄出什么抬死人去市政府喊冤之类的闹剧出来。她长出口气,声音放缓了,“那好吧,控制在一千块以内,叫吴主任跟你一起去办,记得让他们开发票。”李大姐如释重负,连忙拉着王淑芹去买骨灰盒,又让吴瑞弘带着王淑芹的哥哥去买香烛纸钱鞭炮等一应物品。

这时有个员工轻声嘀咕,“真是牺牲他一个,幸福全家人,这买卖太划算了。”院子里很安静,他说的话虽然轻,那些亲属也都听得清清楚楚。朱力在酒店里的工资一年不到一万块,就算不吃不喝不用,工作五十年也挣不到五十万,这是谁都清楚的。除了王淑芹一家外,跟来的那些人都不是朱力的直系亲属,只是帮着过来要钱的,既然现在钱已到手,他们就不关心怎么烧死人了,只惦记着回去分赃,因此现在都一声不吭,连劝慰王淑芹的人都没有,反而是酒店的这些同事还上去安慰几句。

他们在屋里选骨灰盒,其他人也都躲在有暖气的房间里,只有沈念秋不愿意再与那些人接近,独自站在院子中间。寒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和大衣下摆,她却恍若未觉,一动不动,仿佛冰冷的雕像,有种特别的威严,让人感到敬畏。

李淑芹本来还想买最贵的八千八百八十八的那款骨灰盒,李大姐连哄带吓,才让她改了主意,又折腾半天,才买了一款八百多的,外观雕刻得相当精美,并不寒酸。

沈念秋懒得理会他们,随便他们进进出出地闹腾。直到人都出来了,她才冷淡地问:“弄好了?”“都买了。”吴瑞弘点头,有些胆怯地说,“超支了,总共花了一千两百多。”沈念秋哼了一声,紧皱着眉看向王淑芹,“现在行了吧?快去签字。”王淑芹知道已经把她惹火了,也清楚这个女孩一旦横起来是个不怕死的主,也就不敢再搞什么花样,乖乖地在同意火化的单子上签了字。

火葬场验看了死者亲属出示的相关证明,便安排着把遗体运到炉子旁,对他们说:“你们来看一下,是不是他本人。”王淑芹忽然崩溃,软倒在地,放声大哭。

被这种悲怆的气氛感染,那些亲属中的女人也都哭了起来,酒店里的员工很多都是年轻孩子,天真无邪,这时也红了眼圈,有几个女孩子更是掉下了眼泪。李大姐一边拉王淑芹起来一边陪着落泪,劝了半天也没效果。王淑芹大概现在才回过味来,是真正地伤心了,哭得歇斯底里,几欲昏厥。

火葬场的员工等了半天,见他们没人去,有点不耐烦了。沈念秋本来站在一边看着,见工作人员来催了一次又一次,便绕过那群哭成一团的亲属,大步走到火化炉旁,沉稳地说:“我是死者的领导。”“好,你看也一样。”工作人员把裹着遗体的白布拉开让她看。

朱力是被烧死的,脸上的皮完全被揭掉,活着的时候就惨不忍睹,现在已经死了一周,更加不好看。沈念秋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对工作人员点了点头。那人便开动机器,将死者送进炉中。

沈念秋默默地站在炉边,看着白布裹着的遗体被送进去,里面的火焰轰地腾起,包住死者,炉门随即关闭,这才长吁一口气。朱力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程是她送走的,也算对得起他了吧。

她返身走出来,和言悦色地对李大姐说:“你陪他们到休息室去等吧。吴主任,你安排人去放鞭炮,把香烛纸钱都烧了,送朱力好好上路。要回去的员工都上车吧,我们先开一辆车回去,另一辆车送家属。如果还想在这里陪着他们说话的,也可以留下,跟下一辆车回酒店。吴主任,你安排一下。”吴瑞弘答应一声,马上去分派人手。李大姐和其他几个同事把王淑芹他们连劝带架地弄到休息室里去。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沈念秋忽然觉得浑身发软,五脏六腑似乎都被一股浊气死死缠绕,浑身都不舒服。她不想再站着,也忘了爱干净的习性,直接坐到院子中的花坛边沿,看着眼前的水泥地发呆。

似乎过了很久,手机响了起来,她回过神,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电话,“喂。”谭柏钧听出她的声音有气无力,不由得一惊,“怎么了?不顺利?”“嗯,他们又提出很多要求,买这买那,还要设灵堂,而且要最贵的那种。我很生气,对那些无理取闹的要求都拒绝了,大概那些员工都觉得我很冷血吧。我想想反正衣服都做了,也不在乎多钉两颗扣子,而且不想节外生枝,像骨灰盒、香烛纸钱鞭炮什么的就答应给他们买了,花了一千多块。”沈念秋是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说话的声音都很微弱,“已经火化了,我亲眼看着烧的。”“辛苦了。”能让一个斗士筋疲力尽,谭柏钧完全可以想象事情的艰难。他的声音更加柔和亲切,关心地问,“你还能开车吗?”沈念秋一手拿着电话一手蒙住眼睛,感觉稍稍好了一些,“还可以,我歇一会儿就行。”“回来你就直接到总店,我已经叫厨房给你炖了汤。”谭柏钧温和地说,“明天给你一天假,好好在家休息。”“好。”沈念秋答应着,无力地挂上电话。她茫然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去跟吴瑞弘打个招呼,然后开车回城。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后灰飞烟灭,彻底从世界上消失,虽然这人曾经带给她无穷无尽的麻烦,但在火焰腾起的一刹那,她忽然感到了强烈的震撼。

一生其实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长。

第7章 一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长(2)

火葬场在东郊,天使花园酒店在城西,沈念秋开进三环后,要穿越整个城市。看着眼前变得密集的车水马龙,她觉得很厌烦,就连谭柏钧的温柔都不能消解她的疲倦。她现在精神涣散,无法有效地控制情绪,很怕到时候会管不住自己,说出什么不妥的言词,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放慢速度,停在一个亮着红灯的十字路口,拿起手机打给谭柏钧,软弱无力地说:“谭总,我实在没胃口,什么也吃不下,就不回去了,行吗?”“不吃东西怎么行?要不你别开车了。”谭柏钧很担心她的状态,“你在哪儿?我去接你。”沈念秋叹了口气,看着斜对面一家世界名牌汽车的4S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现在这里堵得厉害,我还是自己开过去吧。”谭柏钧一听,更加担心,“越塞车越难开,你精神不好,容易出事。告诉我,你现在走到哪里了?”他的声音柔和,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沈念秋没办法再推托,只好说了自己所在的地点。谭柏钧听了后,对她说:“你到那家4S店门前停下,我很快就过来。”“好。”沈念秋放下电话,将车开到前面掉头,然后驶到4S店门前的停车处。她没有下车,也没熄火,停下车就趴到方向盘上,心里仍然堵得厉害。她闭上眼睛养神,希望能尽快恢复平静。

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她的车窗,她侧过头,便看见谭柏钧正俯身看她,眼里满是关切。她打开车门,站了出去。

谭柏钧穿着烟灰色大衣,戴着咖啡色围巾,俊朗的脸在寒风中略显苍白。他身后的天际满是阴霾,乱云穿空,枯叶飘落,路旁光秃秃的树干静静地伸向天空,一派萧瑟景象,而他稳稳地站在那里,就像下凡来拯救苍生的天使。沈念秋看着他,纷乱的心一下就安定下来,那些似乎郁积在她肺腑里的浑浊气息迅速消散,让她觉得神清气爽,轻松了许多。

谭柏钧看着眼前面色沉郁的女孩,为她刚才不经意间透露出的柔弱微感震荡,似乎到这时才意识到,这个仿佛无所不能的女金刚其实才二十七岁。他克制住想要伸手安抚她的举动,温和地说:“我打车过来的,你坐那边吧,我来开车。”沈念秋很意外,没想到他这么体贴,情愿辛苦自己,也不肯让她把车扔在这里,明天再过来拿。当然他也可以让酒店的司机送过来,但肯定会引起流言蜚语,而他显然不愿意这样,沈念秋也一样。听了他的话,她微笑着点头,绕过车子坐上副驾位。谭柏钧这才上车,稳稳地开了出去。

沈念秋微微侧身,斜倚着座椅,似乎看着前方的路,其实视线却一直落在他脸上,那刚毅的线条简直勾魂摄魄,让她不由自主地沉醉。

现在路况复杂,堵塞交通的、违章抢行的到处都是,谭柏钧专心驾车,没有注意身边人的动向,感觉上她一直无声无息,也没动弹过,还以为她睡着了。在酒店停下后,他转头准备叫她,却见她双眼明亮,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他怔了一下,笑道:“走,去中餐厅吃饭。”他说的不是员工食堂,而是对外营业的大酒楼,由名厨主理,在本市相当有名,只是消费比较高,一般人不会来。沈念秋略感意外,随即明白了他的关怀之意,便点头答应,跟着他上到二楼。

楼面部长是位已婚美女,大约三十岁左右,既开朗热情又成熟稳重,一见谭柏钧便迎上前来,“谭总,您要的汤已经炖好了,菜马上就可以出来。一共几个人?要不要安排包间?”“两个。”谭柏钧看着她,略带调侃,“别空口说白话,你还有包间吗?”“那个确实早就定完了。”那位部长笑容可掬地说,“要不,我把备餐室腾出来。”谭柏钧笑着摇头,“给我们找个角落,别引人注目就行。”“好。”部长笑得很甜美,朝沈念秋热情地点头致意,不过并不知道她就是传说中那位新上任的董事长助理,还以为是谭柏钧的客人或女朋友什么的,因此对她特别客气。她在前引路,将他们带到最里面靠窗的一个卡座,这里有高大的绿色植物遮挡,大厅里的客人一般都不会看见他们。

沈念秋脱下大衣,先去用洗手液把手洗干净,再回来接过服务员递上的热香巾擦脸,然后端起杯子,把里面的热茶一口气喝光,这才长叹一声,“总算还魂了。”谭柏钧忍俊不禁,柔声说:“我叫他们马上把汤端上来,你多喝点。那是这里的招牌汤品,用甲鱼、乌鸡、鹿茸合着西洋参、枸杞等材料炖的,很补元气,冬天喝最好。”沈念秋点头,一时找不到说的,便胡乱问道:“会不会太补?”“不会,偶尔喝一次,又不是天天吃。”谭柏钧看着服务员把汤端过来,帮他们盛到碗里,这才微笑着说,“快喝吧,这几天工作太繁重,我看你累得够呛。那边的事告一段落后,你的工作重心就要转到这边来了,以后会更忙更累,不养好身体怎么行?”那汤浓香扑鼻,味道鲜美,沈念秋喝了一口便很喜欢,也就不再客气。谭柏钧看得很高兴,也陪着吃了不少。沈念秋快乐地长叹一声,“上次本来想大吃大喝一顿,结果半途被打扰,没能尽兴,这次终于满足了人生一大愿望。”谭柏钧差点笑出声来。自从开始做生意以来,他见到的人基本上都会带着面具,有生具高雅之风的,有后来培养出优雅气质的,也有努力附庸风雅的,女性更是在他面前极为注意形象风度,他还从没看到过沈念秋这样的女孩。至今他一共和她吃过两次饭,每次她都是狼吞虎咽,一点也不装模作样,却让人觉得很可爱,不知不觉间就会放下心防,感觉与她相处很轻松。

沈念秋看着他温柔开朗的笑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怦怦直跳。她赶紧埋头喝汤,默念着“真是祸水”,然后无可奈何地叹气。

第7章 一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长(3)

沈念秋在那里默念“祸水”,谭柏钧自然察觉不到她的心思,知道她今天打了一场大仗,心理上受到很大冲击,精神很疲惫,这时也就绝口不提工作,只跟她说些闲话。但他们俩都是工作狂,平时除了上班外,很少有休息时间,而周末假日又往往是酒店生意最好也最容易出现突发事件的时候,因此他们经常都是在工作中度过,此时想要闲聊,却想不起什么话题,总是难以为继。

沈念秋察觉了他的好意,在几次冷场以后便忍不住笑了,“谭总,其实我真没太多业余爱好,我觉得工作就是最大的享受,有许多挑战、很多未知,然后会有成就感,这比登上珠峰还让我兴奋。”谭柏钧笑出声来。他的笑声轻而柔和,看着沈念秋的眼光充满赞赏。这女孩的一番话真是说到他的心里去了。

“没错。”他放松下来,也就不再刻意回避工作的话题,“下一步的当务之急是用江南春分店向银行贷款,付清要给黄总的余款。我们总店的基本户开在农行,行长是我朋友,前几天我问过他,他说不需要用地抵押,只要我们总店提供信誉担保,以他的权限,可以批给我们四千万。这件事你配合赵总去办。”“好。”沈念秋点头,“关于江南春下一步的扩建,我有个想法”谭柏钧对她的意见很重视,一直专心倾听,偶尔问几个问题或补充一些意见。一谈到工作,两人可说的就多了,气氛也随之热烈起来。看在别人眼里,这两人谈笑风生,眉飞色舞,感情不知道有多好,于是“谭总有女朋友”的说法不胫而走,迅速传遍天使花园的每个角落。

吃完饭,谭柏钧签了单,陪着沈念秋下楼,对她说:“回去好好休息。”然后看着她驾车离去,这才转身回办公室。

沈念秋开车在街上晃着,心里就如有一股火在烧,根本无法安安静静地回家去休息。她漫无目的地闲逛半天,看了看时间,便拿起手机打给冯佳容,“你在哪儿?”冯佳容不紧不慢地说:“家里。”

沈念秋便道:“我过来找你喝茶。”

“行啊,我等你。”冯佳容笑着答应。

沈念秋将车驶进离秋意佳品不远的欧式精品小区,按密码打开冯佳容单元的门,然后咬牙切齿地爬上六楼,气喘吁吁地对开门的朋友抱怨,“等你老了,看你还怎么爬这么高,当初买房子你就没头脑。”“是是是,你最聪明,只买一楼,房子之外还有花园,既划算又舒服,你已经说过一百遍了。”冯佳容笑眯眯地看着她倒进沙发,凑近去细细打量,“喂,出什么事了?”沈念秋在宽大的布艺沙发上滚了半圈,拿过垫子蒙住脸,闷闷地说:“今天把那个死者烧了,我亲自守在炉子前,看着把他送进去的。其实我并不同情他,可心里还是不好受。”“怎么?觉得世事无常?”冯佳容坐到沙发前的藏式地毯上,捧着茶杯,一脸笑容,“所以我说行乐须及时,成名要趁早。”沈念秋一把抓下靠垫,对她嗤之以鼻,“前面半句是李白说的,后面半句是张爱玲讲的。”“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了,将来要吃苦的。”冯佳容抬手轻轻划过她的脸,爱惜地说,“你快满二十七了吧,初夜还没给出去吗?”沈念秋啼笑皆非,“我不是老古董,但不能乱给吧,总得找个值得的人。”冯佳容颇感兴趣地看着她,“我来问你,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现在你会做什么?”沈念秋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会立刻打电话给父母,对他们说,我爱他们。”“然后呢?”冯佳容再接再厉。

“然后?”沈念秋又想了一会儿,肯定地说,“我会去找一个人,告诉他我喜欢他。”“只是喜欢?”冯佳容循循善诱。

沈念秋仰头思考很久,然后叹了口气,“我不肯定,或许是爱,也可能是一时迷惑,又或者我对他一见钟情,但那是不是太不可靠了?好像只是被他的美色所迷似的。”冯佳容哈哈大笑,“念秋,你真可爱。”

沈念秋困惑地看向她,“难道不是吗?”

“假如一个男人面目可憎、言语无味,穿着破衣烂衫,没有正当职业,却要求一个女人去喜欢他,你觉得这叫爱情吗?”冯佳容摇头,“如果你长得难看,又没能力没素质,你会有现在的成就吗?会认识你喜欢的那个人吗?”“嗯,你说得有道理。”沈念秋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忽然兴奋地坐起来,“佳容,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他了。我现在做他的助理,天天跟他通很多次电话,虽然谈的都是工作,可仍然感觉很甜蜜。他虽然要求严格,却很会关心人,以前从来没人对我这么体贴过。他长得好,声音也好听,简直是不折不扣的祸水,我一看到他就心如鹿撞,要很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实在太辛苦了。”“你这小丫头是春心荡漾了。”冯佳容疼爱地拉拉她的头发,“看到好男人一定不能放过,要胆大心细,眼疾手快,全速拿下。”沈念秋窝进沙发,抓过靠垫抱在怀里,满脸为难,“我根本就不敢让他看出我的心意。一般来说,真心搞事业的男人都不愿意在自己公司里发展感情或奸情,他们害怕女人太想成为老板娘,于是无限膨胀,颐指气使,很快就变成老板他娘,弄得公司大乱。”冯佳容被她的说法逗得捧腹,“你喜欢的男人肯定不会看上那种女人的,而你当然不会那么做,所以,你不必有太多顾虑。我想,那个男人应该是比较洁身自好吧,或者眼光很高,轻易不会看上谁。你找个机会试试看,要么把他推倒,要么让他把你推倒,那关系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你再让他看看,你是多么理智冷静,绝不会以此在公司里让他为难,我就不信他不感动。”“你这主意好滥,简直跟流氓无赖有异曲同工之妙。”沈念秋抡起靠垫砸向她,“我才不信爱是靠做出来的。”“做了不见得有爱,但爱了一定会做。”冯佳容笑着躲闪,“我跟你说啊,现在不流行柏拉图了,你还是先得到他的人,再想办法要他的心吧。”“哪有那么容易?”沈念秋缩回去,深深地叹气,“他思想成熟,意志坚定,别人很难左右。”“那就只能顺其自然了。”冯佳容耸了耸肩,“反正该出手时就出手,别真等到世界末日了,你再后悔莫及。你刚才不是说过,一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长,所以一定要抓紧。”沈念秋收敛了笑,沉默地想了很久,轻轻点了点头。

第8章 流言(1)

“好了,钱已经到帐。”听完财务部经理的汇报,谭柏钧放下电话,微笑着看向大班台对面的赵定远和沈念秋,“你们辛苦了。”赵定远兴奋地轻轻捶桌子,“快到年底了,各家银行都在往回收款,基本上不往出贷了,我们能搞到这么大一笔贷款,而且办得这么快,这么顺利,算是很难得的。主要是我们酒店的信用好,钟行长那边的额度也没用完,所以他很爽快地批了。”“听钟行长说,去年非典,很多企业经营不善,贷款不能按时收回,今年他们就很谨慎,因此有很大一笔额度都没用完,正好放给我们,他们也完成了任务。”沈念秋也很愉快,却没有他们两个老板那么张扬,只是唇边带着几分浅笑,态度不温不火,没有半点骄矜之意。

“哈哈,这就叫天助我也。”赵定远乐得眉飞色舞。

“开心一下就行了。”谭柏钧看向自己的搭档兼好友,“下午我们开个会,把江南春分店的下一阶段工作计划碰一下。”“行。”赵定远倏地起身,“该吃午饭了,走吧。”

三个人一起走出董事长办公室,沈念秋却没有跟他们一起乘电梯下去,而是借口要到办公室放东西,耽搁了一下,这才独自到员工餐厅。

拿过餐盘,在餐台前走了一圈,厨师往她盘子里打上两荤两素四个菜,然后放上一碗汤,主食有米饭,员工自己盛,因为是冬季,没有配水果,可以自行取用饮料,沈念秋喜欢喝汤,从来不碰饮料,过去拿碗盛了饭,便端着盘子到就餐区去。

一路上都有员工站住,侧身让她先走,并且礼貌地叫“沈总”,她笑着回应“你好”,走到窗边坐下。

用餐区就像外面那种快餐厅一样,桌椅都是连在一起的树脂所制,全是温暖热烈的橙色,这样会使员工感到精神振作。谭柏钧、赵定远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跟所有员工吃一样的伙食。一般来说,下级员工看到老板都会不自在,因此两人一向都喜欢坐在偏僻的地方,免得大家吃个饭都忐忑不安,惦记着不能对他们没礼貌。

沈念秋跟别的高层管理人员都不熟,又从来不与中层和基层员工太过接近,这样对管理不利,因此以前会跟他们坐在一起,不过,她现在会技巧地避开,因为有关她和谭柏钧的流言实在太多了。

这些谣传都是从天使花园的老员工那里传开的,然后由原江南春的员工悄悄告诉她,那些单纯的孩子说着话的时候,眼里都有着浓浓的担忧,就怕她被那些风言风语伤害了。她会安慰他们,然后就渐渐不再与谭柏钧坐在一起吃饭了。

不管她坐在身边也好,或者她离得远远的也罢,谭柏钧从来没有问过,神情间仍然是淡淡的,她在旁边就聊聊天,不在旁边就与赵定远说说话,一派闲适自然,让人看不出深浅。

沈念秋在人前也总是气定神闲的样子,颇让人感到莫测高深,但她的身份只是职员,并不是老板,又一来便身居高位,自然不可避免地会陷入办公室政治中。

她刚来不久,便对这里的高层管理人员有了清楚透彻的了解,并以此将他们分成三类。一类是有能力没野心,能够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前途与她的升职并不抵触,因此对她比较亲切友好,譬如董事长秘书张卓、赵定远的助手以及财务部经理、销售部经理、安全部经理等人,她与他们都相处得很融洽;一类是有能力有野心的,对她陡居高位非常不服,特别是对她能如此接近谭柏钧相当嫉妒,因此在工作中暗中使绊子,让她不好过,譬如人力资源部经理、客房部经理、前厅部经理、公关部经理,常常表面做出配合的姿态,暗地里却使阴招,让她的疲劳程度增加了好几个等级,她一般不与他们正面交锋,平时也就是点头之交,上班时公事公办;还有一类是没有能力却有许多想法的,看不得别人比他好,也瞧不起别人比他差,当面阿谀奉承,背后散布流言蜚语,说话阴阳怪气,冷嘲热讽,这类人特别多,以总经办主任汪玲为典型代表,沈念秋以前是不屑于跟这类人打交道的,这时却很难躲过去,必须得戴上面具应付。

她坐到窗边,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很快汪玲就和几个经理、主管坐到她附近,热情地对她打招呼,嘘寒问暖,她耐着性子,微笑着点头回答。等到寒暄完,汪玲便和几个女子聊起八卦来。

汪玲是离了婚的,另外几位或已婚或离异,都不是清纯小姑娘,话题渐渐就有些热辣。说着说着,汪玲忽然做出神秘的样子,绘声绘色地聊起本市一家著名的五星级酒店爆出的绯闻,据说那家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跟比自己女儿还小的秘书搞到一起,被他老婆捉奸在床,闹出天大的风波。

“哎呀,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啊,当时人家的正室拉住被子一掀,她全身上下光溜溜的,一丝不挂,被人家老婆一阵暴打。”汪玲笑得差点趴在桌上,一脸的不屑,“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想爬上老板的床,还不是看上他有钱,这跟婊子有什么区别?你说是吧,沈总?”沈念秋抬头看向她,淡淡一笑,却没发表任何意见。汪玲身边的几个经理、主管立刻附和,纷纷抨击“不要脸的狐狸精”。

“这年头啊,男人也不安全,那些年轻女人根本就不知羞耻,看到男人有钱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千方百计往人家床上爬。”“就是啊,也不管人家有家没家,是老是嫩,先上了床再说,真是太无耻了。”“幸好我们谭总不是那样的人,从来不给那种女人好脸色的。”“是啊,你看那个大堂副理小钱,一见谭总就像浑身都没骨头似的,软得就想往人家身上靠,谭总一见她就皱眉头。”“对对对,还有那个总台的小田,大冬天的还穿着短裙丝袜,一早就守在停车场,专门等谭总下车了在他面前晃。这些日子北风那个吹啊,她也不怕冻死。”“哎呀,我告诉你们啊,上个周末,谭总过来加班,餐饮部那个妖精往他办公室打了好几个电话,要给他送汤送水的,都被谭总拒绝了。”“她可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老公了还想爬墙。”“是啊,谭总是什么人啊,会看上她?嘁。”

“我那天还看到”

沈念秋在不绝于耳的嗡嗡声中神色自若,平静地把饭菜吃完,然后端起餐盘起身。

“沈总吃好啦?”汪玲热情地对她笑道。

“是啊。”沈念秋微笑着点头,“你们慢慢吃。”

等她走远,几个女人都放低声音,神情诡异地议论这位年轻的高管。

“你们说,她跟谭总有没有那关系?”

“我看她那体态,搞不好还是个雏吧?”

“不可能,她都二十七了,不知道睡过多少男人,不然能爬得那么快?”汪玲鄙夷地说,“她刚到江南春的时候才二十四,人家老板就让她当副总。听说那个黄总都五十多了,长得又胖,她也不嫌恶心。”“真的?那我们谭总不是亏了?”

“谁说不是?得有人去提醒一声。”

“那谁敢啊?汪姐,你不是谭总的亲戚吗?只有你去说才最合适。”“我们不是亲戚,我妈跟谭总的母亲是同班同学,关系一直很好。”汪玲赶紧撇清,表明自己与谭柏钧没有血缘关系。

她今年三十二岁,几年前就离了婚,孩子归男方,后来又下了岗,好不容易通过母亲的关系才进了这家酒店。从见到谭柏钧的第一眼,她就神魂颠倒,一心想要嫁给他,可谭柏钧半点意思都没有,根本不给她接近的机会。她曾经在国有企业担任厂办主任,谭柏钧看她处理行政事务性工作还可以,便让她做了总经办主任,平时只和她谈工作,业余时间更与她没有任何交集。她素质不高,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把谭柏钧弄到手,束手无策之下,便对一切谭柏钧可能会喜欢的女性深恶痛绝,恨不得全部消灭了才好。

沈念秋只与她接触了两次便把她里里外外看得清清楚楚,对她始终客气地保持距离。道不同不想为谋,她根本不会为这种人浪费太多的时间与精力。

第8章 流言(2)

回到办公室坐下,上班时间还没到,管理人员一般都会关起门来睡觉,可沈念秋却没这习惯,仍然与以前一样,坐下就对着电脑工作,把江南春的扩建规划拿出来仔细研究。

谭柏钧的设想经规划设计公司一弄,看上去整个江南春都变了样,不但大大增加了营业场所,而且让原来的酒店提升了一个档次,花钱却不多,沈念秋暗自佩服,感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

这家设计公司与谭柏钧合作过总店的工程,对他的思路和想要表达的东西很清楚,沈念秋看了很久,觉得要修改的地方并不多。她对江南春分店非常熟悉,能提出的意见多半都是如何与原来的建筑和园林风格融为一体,不要有突兀之处。

她新开一个文档,将自己的意见一条一条地写出来,然后通过酒店的局域网发到谭柏钧的邮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