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显荣去年秋闱果然中了举,虽不是解元,倒也不差,排在十七名。谢家前有个宫中宠妃的女儿,后有做了举人老爷的长子,一时之间,谢家在阳古城可算是炙手可热。连着未成亲的谢怀德更是成了诸多奶奶太太们眼中的乘龙快婿,便是英娘的婆婆对她,也翻转起脸皮来了。

谢显荣中了举之后,先是摆了谢师宴,而后就同谢逢春商议,要赶在年前到京,预备着来年的春闱,谢显荣满口答应,又同谢显荣道:“你三妹妹孤身在宫中,我们家又帮不着她什么,也是艰难。若是你能中个进士,做得官,你三妹妹脸上须也好看。”这回的谢显荣满口答应,回来就叫冯氏收拾行囊预备上京。

冯氏如今做得举人奶奶,也自欢喜,对着谢显荣已然改口称“老爷”了,听着丈夫要考春闱,便道:“妾父亲早年间也中过进士,虽回了乡,到底还有几个同年,日常也有书信往来,未曾断绝。老爷到了京,很该探访下这些叔伯的。”谢显荣满脸堆欢,搂了冯氏的肩膀笑道:“这是自然,为夫是晚辈,代岳父拜会下故人,也是应该的。”

当下先禀告了谢逢春,而后就往冯氏娘家走了趟,翁婿两个在书房里谈了好一会子,才出来,谢显荣脸上带着笑容,看着冯氏的眼光比之往日更温柔些。夫妇两个直用了晚饭才回家。

谢显荣倒是想着早些进京的,不想临动身前冯氏又诊出有身孕来,因前些日子来谢府贺喜的人多,劳碌着了,胎像有些不好,竟是躺倒了。虽谢显荣名利心甚热,待着冯氏倒也情真,也就多留了些日子,直呆过了上元,看着冯氏这一胎稳了,这才往京都赶。

谢显荣到得京都,先是寻了家客栈住下,歇了一日,又沐浴更衣,又将冯宪给的几封信拿出来看了回,略想了想,趁着小二进房送热水之际,抓了把铜钱赏他,又问:“小哥今年多大了。”小二拿了赏钱,自是满脸欢颜,回道:“回老爷话,小的今年也有二十了。”谢显荣就又把小二看了眼,见他个子极矮小,团圆一张脸,连眼睛鼻子都是圆的,瞧着倒也喜气,又问名字,小二笑嘻嘻地道:“小的姓高,贱名一个中字。”

高中?谢显荣听着这个名字倒是哈哈大笑,因道:“这名字莫不是你自己改的罢。”高中因笑道:“这真真是小人爹爹起的。小人的爹爹倒也念过几天书的,略认识几个字,什么上中下,东南西北,小人行二,所以叫高中。”谢显荣哪里会信高中这些话,笑道:“莫不是你还有个哥哥叫高上?”

高中笑嘻嘻接了道:“老爷果然了得,一猜就中。不瞒老爷,因小人这个名字兆头好,往来会试的,只要听着小人名字,就没不打赏的,倒是小人那个弟弟,都不敢往客栈来。”谢显荣一怔,忽而大笑起来,高大,高中,下一个可不是高下么。谢显荣因见这个高中言语诙谐,又是真喜欢这名字的意头,倒是格外赏了他一块碎银。高中双手接了,又说了许多奉承话,,谢显荣哈哈而笑,这才道:“高中你可知往当今兵部梁大人府上怎么走?”

高中得了谢显荣两回赏,知道这位举人老爷手面阔绰,又要去寻兵部尚书,立时笑道:“老爷若是信得过小的,小的愿给大人引路。”谢显荣自然愿意。高中出去在掌柜跟前说了回,自然都推在了谢显荣身上,只说谢显荣要他引路。谢显荣在客栈上住的是上房,又是来赶考的举子,掌柜自然不会去得罪他,满口答应,倒还嘱咐了高中几句,高中喏喏,转身回来见了谢显荣,引着谢显荣就往长宁坊去了。

谢显荣因见高中擅谈,暗念着岳父冯宪交了他的那几封信,说不得又打听些旁人,就有高中知道的,也有高中不知道的,这就说到了江若愚。原江若愚同梁丑奴,冯宪同为延平二十二年的进士,这便是同年了。同年之间本就有些面子情,且三人年纪又相若,说不得便更亲近些,虽冯宪因卷入夺嫡之乱叫削职为民,永不录用,然梁丑奴是个肯与人为善的,江若愚同冯宪也说得着,故此常有书信往来。只是他休妻另娶惹来的祸事,哪有脸在同年跟前提及,阳古城离着京都又远,是以冯宪只知江若愚因故降职,竟不晓得其中关窍。

高中听着江若愚的名字,倒是笑了会。他是做得店小二的,从来逢人面带三分笑,拿着客人赏时,笑得更奉承些,可这回哈哈几声倒是带些讽刺:“江大人的事,满京都怕没有不知道的。真真比戏文还好看些。”说了就将江若愚赵腾父子间的那段恩怨说与了谢显荣知道。

这等苟富贵弃糟糠这等事原就是市井上的谈资,更何况,叫那负心人抛弃了的原配所出的儿子卧薪尝胆,一朝复仇,比戏台上的戏文更精彩些,是以人人口中都有一个版本。高中是个店小二,原本就口舌灵便,讲起这等故事更是眉色飞舞,丰富生动得恍若身历一般。

谢显荣脸上神色不显,只道:“那如今那位赵大人如何了?”高中又道:“当今圣上看着赵大人孝顺,倒是肯重用,如今领着神武营呢。只是小人多句嘴,这样的人心肠也硬着哩。”谢显荣不意高中这个店小二有此见识,因笑道:“你倒是有见识。”高中嘿嘿几声:“哪是小人有见识,娘是娘,爹就不是爹了?爹不是东西,横竖不认就完了,只为争一口气,倒叫自家爹爹家破人亡,可不是心狠,也怨不得没人敢将女儿嫁他。”

谢显荣心中却是另有计较,乾元帝能准下赵腾的状子,只怕赵腾早入了乾元帝的眼,这样看来,这位江若愚江世叔倒是不好去拜访了,很不必得罪为着个从六品奉议郎去得罪乾元帝新宠。

说话间已到了长宁坊兵部尚书梁府前,高中就回去了,谢显荣令自家小厮沉水上前拍门。少刻,边门就开了,里头走出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来,将沉水上下瞧几眼,又抬头将立在阶下的谢显荣看了看。见谢显荣生得合中身材,面目端正,身上衣裳又清楚,看着倒也体面,脸上就笑了:“什么事?”

沉水就赔笑道:“老哥哥好,小人打阳谷城来的。下头是我家老爷谢显荣,我家老爷奉了亲家老爷的命来拜会梁大人。”一面说着,一面将冯宪的信递了上去。老头只把信瞧了眼,并未伸手去接。谢显荣在下头看着,心知肚明这是门房要好处,只得亲身过来,从袖中摸出一个红封来,笑微微地递过去:“老家人,我们从阳古城来,不知道京中风俗,不敢带土仪,些许零碎,老家人自己买茶吃。”

老头捏了红封,里头有锭碎银,总在三四钱上下,倒也满意,就将信同红封一起接过,笑道:“谢老爷稍候。”转身进去,片刻之后,复又出来,脸上笑得越发客气些,只道:“谢老爷,我家老爷请您进去。”

谢显荣听着梁丑奴有请,心上一松,拱手相谢,随着老头走了进去。

梁丑奴为人十分和气,等闲不肯得罪人,又同冯宪有二十来年的交情,是以对谢显荣倒也和蔼,见谢显荣要行大礼,忙亲手扶住了,因笑道:“时敏与我有同年之谊,他的女婿,便也是我的世侄,不必如此多礼。”谢显荣知道自家岳父冯宪的字是时敏,梁丑奴称冯宪的字,可见两个之间果真是有些交情的,愈发地恭敬起来,虽梁丑奴不叫他行礼,还是做了个长揖,笑道:“是,世叔抬爱,小侄愧领了。”

梁丑奴因见谢显荣样貌端正,举止大方,又是冯宪女婿,也就有些另眼相看。因冯宪信上交代,谢显荣是来参加会试的,不免要拿试试谢显荣学问。说来谢显荣虽不是人才出色,论起制艺来,倒也有些门道,尤其破题承题,颇有些见解,就肯提携,只不放心谢显荣为人,因闲闲问道:“你此番进京赴试,除了我这里,时敏可曾交代你往你哪位世叔世伯处去?”谢显荣听了这话,便猜着是为江若愚那里,暗道声好险,脸上笑道:“小侄进京前,岳父大人叮嘱着小侄务必要来拜访世叔,倒是没提着旁的世叔世伯,小侄不敢贸然。”

这话说得梁丑奴又将谢显荣打量了几眼,倒是在书房里说了好一会子话,又留了谢显荣用了晚饭,谢显荣见梁丑奴肯留饭,便知道这回来着了,自然应承,席上梁丑奴又以世叔身份,提点了谢显荣该去拜访哪几位世叔世伯,只略过了江若愚不提,谢显荣也只做不知有此人,倒是相谈甚欢。

谢显荣到京的第三日,乾元帝携玉娘回京。

第67章 抬举

乾元帝回宫,皇后李氏携高贵妃、陈淑妃、王婕妤、罗美人、刘美人、宋才人等,并皇长子景淳、皇次子景和、三子景明、皇次女令嘉,皇三女柔嘉,在未央宫西司马门前跪接,乾元帝从平辇上下来,看着李皇后跪在尘埃,脸上一笑,走上几步,李皇后只以为乾元帝走了这几日气平了,正等着乾元帝将她扶起来,不想乾元帝经过她身边,只扔下句:“平身。”倒是将高贵妃扶了起来,又同诸妃嫔道:“都平身罢。”

高贵妃见乾元帝亲自搀她,自觉脸上有光,嘴角带些笑容,明眸流眄,神色娇羞地向乾元帝道:“圣上回宫,妾等不胜欢喜。”李皇后见乾元帝如此无情,不由气苦,正要说话,就听着谢才人的声音,道是:“妾谢氏,请殿下安,殿下万福金安。”

李皇后霍然将脸转了过去,就见玉娘俏生生立在眼前,螓首蛾眉,叫她身上那件珠红色里外出风毛的大氅一称,愈发的得云发丰艳,肤光胜雪。见李皇后转过身来,早有宫娥将锦蒲捧过来,搁在玉娘膝前,玉娘安安分分地跪倒给李皇后请安。

要是李皇后聪明些,这会子就该明免礼,再将玉娘拉起来,夸上几句,好叫乾元帝喜欢。不想李皇后看着玉娘一张脸,粉光细腻,眼含秋水,连眉稍都带些春色,可见在西山这几日乾元帝待她如何。就想起自己不过是叫她别一个人霸着乾元帝,这狐媚子就敢阳奉阴违,在自家跟前扮着可怜,转头去了乾元帝跟前就撒娇哭诉,不由咬牙,无奈乾元帝在眼前,不好发作,看着玉娘磕完头才道:“起来罢。”

玉娘十分乖顺地站了起来,又过来给高贵妃请安。高贵妃心中一样嫉妒,对着玉娘却是生出一脸的笑来,在玉娘请安前就将她扶住了,笑道:“都是自家姐妹,快别多礼了,这些日子妹妹服侍圣驾,也是有功的。”玉娘脸上微红,转动秋水看了乾元帝眼,乾元帝就道:“既然你高姐姐不叫你行礼,那就不要行了。”

有了高贵妃的免礼,下头的陈淑妃,王婕妤等哪个还敢受玉娘的礼,纷纷推辞,乾元帝本就舍不得玉娘行这么多的礼,自是叫玉娘不必拘礼,玉娘这才从了,如此一来,不免就显得李皇后刻板,不近人情。

乾元帝因此对李皇后更不满了些,从前看她除了刻板之外,倒也算宽容平和,如今却是如此气量狭窄,处处与玉娘过不去。玉娘才多大,便是有些任性又能如何,容让她些就完了。偏玉娘还这样温婉柔顺,便是李皇后给她受了气,宁可自己悄悄哭场,都不肯告诉人的,就这样的可人儿,李氏竟也忍心为难她,如此看来,玉娘可是不能搁在李皇后身边了,不然不知哪日就得吃了大亏去,竟是动了要玉娘别宫居住的心思。

因怕李皇后为难玉娘,乾元帝便同玉娘道:“你先回去,朕晚上过来看你。”又将李皇后看了眼,分明就有警告的意思,不独李皇后叫乾元帝气个仰倒,在场诸人见乾元帝这样明晃晃地偏爱玉娘,有哪个不气的。便是高贵妃也暗自咬牙,这狐媚子哄着乾元帝将她带去了西山也就罢了,回来还霸着不放,莫非乾元帝是她一个人的不成!若是再放任下去,未央宫还有旁人站的地吗?想到此处,高贵妃就向王婕妤瞧了眼,王婕妤心中虽不愿,无奈一直以高贵妃马首是瞻惯了,只得微微点头。余下诸人见李皇后叫乾元帝当众甩了脸,高贵妃也不出声,自是敢怒不敢言,见乾元帝走了,也都散了,就是有瞧着玉娘得势,想来套下近乎的,当着许多人,到底走不过来。

陈淑妃站在人群外头,看着宫女太监们簇拥着玉娘走得远了,因向身边的景和道:“这倒是个厉害的,口中从来只说人好的,偏偏却能叫人有苦说不得。”如今看来,只怕高贵妃也不是她的对手。景和束手立在陈淑妃身边,瞧着玉娘一行人的背影,轻声道:“母妃是后悔了?”陈淑妃脸上露出些笑容来:“我同她又没什么过犯,后悔什么?”如今后悔的只怕是李皇后和高贵妃了,没一早就将她除了,以致养虎为患。

景和脸上的伤早好了,依旧是一张比女孩子更俊秀些的脸,听了陈淑妃这些话,转过脸来,黑漆漆的眼睛瞧了眼陈淑妃,又将目光投向了玉娘一行人。

又说乾元帝到得宣室殿,先更了衣,出来时,桌上已泡好了茶,又放着四样茶点,四样鲜果,茶点中有一样是玉娘素日爱吃的,就叫昌盛给玉娘送去,昌盛忙取了食盒来装了,正要亲自给玉娘送去,乾元帝又道:“叫她别多吃,叫朕知道她耽误晚膳,朕不答应。”这话中透出的意思,已不是寻常的皇帝宠妃的关系,倒是透出几分真心疼惜来。昌盛悄悄打了个哆嗦,对这趟差事格外看重起来。

要说起玉娘来,乾元帝身在局中看不明白,他们这些服侍的,日日把主子的言行在心中揣摩几个来回的。却是看得清楚,虽说这位谢才人才十六岁,看着又娇怯软糯,却是个顶顶精明的,行事说话,竟是无一处不和乾元帝心思,真不知道她怎么揣摩出来的,更别说还生了那样一张脸,也怨不得乾元帝这般宠她,如今看来只怕连高贵妃都靠后了,真要叫她生个皇子,在这未央宫,谁还能压过她去。

又说乾元帝打发走了昌盛,自己吃了盏茶,略吃了几口点心,就将候在殿外的尚书右仆射沈良才、礼部尚书孙奎、中书令李邦瑞召入,问他们二月初九的春闱准备得如何。从来春闱都是设在礼部的贡院,由礼部主持,故此倒是礼部尚书孙奎向前,从袖中取出节略来,向乾元帝一一回了。乾元帝手撑在书案上,仔细听了,倒是没什么错漏,也就点了头。

尚书右仆射沈良才、中书令李邦瑞两个为正副主考,这回是来领试题的,见乾元帝问完孙奎,这才躬身向前,乾元帝就把他们两个看了眼,因道:“为国取材,国之重也,望二卿家善自珍重,勿负朕意。”二人跪下领旨,口称:“不敢辜负圣命。”乾元帝这才将搁在书案上一个两头火漆封口的铜管递了下去,沈良才李邦瑞跪接,也就退下了。

转眼便是二月初九,便是乾元八年春闱开试的日子。大殷朝春闱分三场九日,第一场,二月初九日至二月十一日,第二场是二月十二日至二月十四日,第三场是二月十五日至二月十七日,连着九日。这九日中,举子们吃住都在贡院内,凭你是官宦子弟,抑或是富家子弟,或者寒门士子,俱都一样看待。是以每回会试,都有身子孱弱的举子晕倒在贡院内,叫人抬出来的。

举子们天蒙蒙亮时就候在贡院门前,等着那扇能叫他们跃入龙门的贡院大门打开。谢显荣站在举子们中间,望着贡院雪白的围墙。这些日子来,谢显荣往与冯宪交好的几个同年处都投了拜帖,有肯见他的,也有托着有事不在家不见的,然谢显荣晓得,便是肯见他的那些世叔世伯们人久在官场浸yin,自然都是人精,肯见他一来是瞧在与冯宪同年或者同庚之谊,二来也是瞧着自己要参加大比的缘故,若是自家中了,倒是显得他们有慧眼,便是自家不中,也没什么损失。

只是自家若是中了,且在二榜上,是个赐进士出身,这些世叔世伯能提携之处,自会提携一二,若是不能中,或者是个同进士,说不得要受些冷遇了,是以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上提着的篮子,篮子里头装着的是这笔墨纸砚,还有这三日的干粮。

转眼三场会试已毕,后头的日子便是沈良才李邦瑞两个领着诸堂官批阅试卷,一月以后,就从今年参与会试的全国三千零二十七名举子中录取了一百七十四名贡士,其中不乏有笔花墨彩,字字珠玑,金门万言的,会元是湖南人士叫个詹思谦,谢显荣也在其中,录在了五十二名上。

沈良才为主考官,携了这一百七十四名贡士的名单来见乾元帝,乾元帝看过了,因问:“这回可有东安州阳谷城姓谢的举子?”因参与会试的举子们填履历时早将姓名籍贯父母等写下,取中贡士之后,这些贡士们的履历另抄了一份名单,沈良才随身携带,听着乾元帝动问,忙从袖中取出名录匆匆翻过,就道:“回圣上,有位谢显荣,是东安州阳古城人士。”

乾元帝就道:“将他的文章拿来我看。”沈良才不知乾元帝如何会知道这次的举子中有个姓谢的,又要看他文章,只不敢问,从一摞卷子中找出了谢显荣的卷子来,奉与了乾元帝。乾元帝看过文章,谢显荣的文章算不得锦绣文章,胜在承平流畅,字体工整饱满,功底老练,能中在五十二名,也算公允。只不知为人如何,若是为人明白,倒是个抬举得的,因扣下了谢显荣的卷子,道:“你下去罢。”

沈良才见乾元帝扣下了谢显荣卷子,心中疑问,又不敢问,只得磕头退出,到得宣室殿外头,因见昌盛在,有意动问,到底不敢。

第68章 榜眼

自玉娘随乾元帝从西山大营回来,李皇后瞧她更加的不入眼,无如玉娘有乾元帝护着,她身为皇后也不敢轻易起衅,只好咬牙强忍。到底咽不下这口气,愈发将凌蕙抬举起来,以她住在厢房局促不宜养胎为由,将她搬至了左偏殿。大殷朝以左为尊,玉娘身为才人,住的是右偏殿,一采女却住着左偏殿,且乾元帝交代过按着御女的份例安置,李皇后偏按着才人份例供给,对外只说是瞧着凌蕙腹中皇子的份上,这话说得堂皇,乾元帝虽不喜,也不好为了这个发作她。李皇后这些作派下来,宫中哪个不是人精,都知道李皇后是做来打玉娘脸的,心中都暗自称意。偏玉娘浑然不觉一般,倒叫人说不得嘴。

独有王婕妤,这些日子来趁着在给李皇后请安,多有来同玉娘说话的。要说王婕妤此人也生得一张巧嘴,惯会哄人,又拉得下脸来,便是玉娘知道她心怀鬼胎,也不好冷着脸不叫她来,故此一来二去的,王婕妤倒成了玉娘这里的常客。

今儿乾元帝拿着谢显荣的卷子过来时,王婕妤还未走,见着乾元帝不叫人通报,家常一般地走进来时,心中如倒翻了五味瓶一般,脸上却还是挤出一丝笑容来,同玉娘一起过来接驾。乾元帝从前不将王婕妤看在眼中,如今自然更瞧不见她,一手将玉娘扶住,只问王婕妤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王婕妤叫乾元帝这句话一刺,脸上的笑容险些就挂不住,勉强笑道:“妾正同谢才人说这时节上林的桃花好看,远远望去,烟霞一般。”玉娘瞧了王婕妤一眼,这才笑道:“妾虽没看过,只听着婕妤这么一说,也觉神往。”乾元帝本觉着王婕妤在此碍眼,听着玉娘羡慕上林的桃花,倒是转了口风,只笑道:“朕道是什么,你是才来所以听着新鲜,等你在宫里时间久了,看厌的时候也有呢。”

虽上林是皇家园林,到底不在未央宫中,低位妃嫔或是不得乾元帝青眼的,等闲也去不了。乾元帝这话偏宠之情尽现。王婕妤在一旁听得刺耳,到底不肯轻易死心,想了想就将女儿柔嘉举出来勾动乾元帝的心肠,因笑道:“妾出来这会子,柔嘉这孩子怕是要闹了,妾告退。”对着乾元帝屈膝一礼,不想乾元帝只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摆了摆手令她自去。王婕妤无奈,只得再屈了回膝,退了出去,临出殿门前,又回首看了眼,却见乾元帝拉着玉娘的手走进去,又妒又恨,将手上的帕子都捏得皱了。

乾元帝拉着玉娘的手走到了榻前,扯着她在怀里坐了,方将谢显荣的卷子拿了给她瞧:“你瞧瞧这是哪个?”玉娘见乾元帝这般做张做致,也就猜着了几分,这时节恰是春闱之后,无非是谢显荣参加了会试,文章做得还成,乾元帝要抬举他,特来说给自己知道的,倒是不好显得如此明白,就做出些迷茫之色来,将乾元帝手上的卷子拿了过来,看了几眼,脸上就有些红晕,因嗔道:“圣上又拿妾做耍,这些文章满是之乎者也的,他们识得妾,妾却不认得他们。”

乾元帝偏喜欢玉娘这般,只觉得她这一轻嗔薄怒,柳眉晕染,凤眼生娇,格外的动人,将她拢在怀里,在她粉腮上闻了闻,又笑道:“玉娘就不瞧瞧名字吗?”玉娘这才捡起卷子,来回翻了下,做个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原来是大哥哥。”又蹙起黛眉,“圣上,妾也不知道,大哥哥这文章做得好不好,若是不好,妾也无颜替他求情。”

乾元帝握着玉娘的手道:“傻孩子,若是不好,朕拿来给你看做什么?皇后的父亲是护国公,贵妃两个兄长都身在高位,朕也不想你脸上不好看。”玉娘知道,听着这样为她着想的话,合该做个感激动容的神色来给乾元帝看,无奈,乾元帝这番做派反更勾起她心中旧恨,强自忍耐着才没露出端倪来,到底做不来欢喜之色,只颦眉道:“是,妾知道了。”虽知乾元帝或会不喜,到底顾不得。

无如乾元帝此人,若是他心上疑了你,那真真是动辄得咎,绝无宁日;可若是宠信着你的时候,凭你说什么,他总是往合他意的地方去想。如今在他眼中,玉娘正是无处不可怜、无处不可人,见她这样,只以为提及出身,玉娘心上羞愧,可又不肯吐口为自家哥哥求个富贵,十分知趣,反倒更起了抬举谢显荣的心思,好叫玉娘脸上光辉些。

转眼就是四月初九,便到殿试之日。大殷朝的殿试设在柏梁台,取为国取栋梁之意。应试者黎明即入,先点名核对身份,而后有太常卿引领参拜乾元帝,行三跪九叩大礼,之后发下由乾元帝亲自拟定的试题作答,作答需用馆阁体,日暮而止。

乾元帝一眼看下去,一百七十四名贡士中有朱颜年少,也有皓首白发,胖瘦美丑,一一俱有,一时不知谢显荣是哪个,因此对沈良才瞧了眼。沈良才身为主考,正侍立在乾元帝身边,因看乾元帝瞧他,忙走过去几步,肃了手:“圣上。”乾元帝因问:“哪个是谢显荣。”

沈良才已探听着谢显荣原是乾元帝新宠的谢才人的哥哥,那谢才人母家低微,不过是个商户,很是提不起。想来乾元帝是要抬举谢显荣给谢才人做脸,因此早留心着谢显荣在哪坐着,听着乾元帝果然问了,就道:“回圣上,左起第四行第三个便是。”乾元帝依言瞧了过去,谢显荣正低了头答卷,也瞧不见面貌如何,只见行笔倒是流畅,不见阻滞,待得日暮将卷子收上了,众贡士告退,乾元帝这才瞧见了谢显荣面貌,倒也算面目端正,气度平和,只与玉娘竟无半分相似。

殿试后次日,銮仪卫设卤簿法驾于宣室殿前,乐部和声署设中和韶乐于宣室殿檐下两旁,设丹陛黄案,案上放着这场殿试的黄榜。文武各官站在丹墀内,都身穿朝服,按品级排位,诸贡士按名次排立在文武各官东西班次之后。这都是由鸿胪寺官员引导的。谢显荣见自己排位甚靠前,心中不由惴惴。待得乾元帝着礼服出宫到宣室殿前升坐,文武百官以及诸贡士们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之后,礼部便宣制,宣制后,唱第一甲第一名姓名,这回会试的状元叫做汪宗元,也有四十来岁年纪,是浙江桐庐人,鸿胪寺官就引状元出班在御道左侧跪下。

而后便是唱第一甲第二名姓名,谢显荣正在地上跪着,猛然听着自家名字,竟如雷贯耳一般,不由自主地将头抬了起来,却见鸿胪寺官笑吟吟地过来,低声道:“榜眼请就御道右侧跪。”谢显荣惶然不知身何在,跟着鸿胪寺官走出人群,就在御道右侧,稍后与状元处跪下。脸上虽是一派恭敬模样,心中却是思绪翻腾。

谢显荣自家知道得清楚,自己虽不算无能,也绝不是一榜三甲的料,能在二榜前十也算是侥幸。且一样是一榜三甲,从来是老成状元,美貌探花都叫人瞩目,独有榜眼倒是个不大显眼的,照样是一榜进士,大有前程。自家中在这样一个位置,其中只怕是大有奥妙,莫不是三妹妹得宠如此,以至于圣上爱屋及乌,推恩自己。谢显荣想到这里竟是不由自主地抬眼对了乾元帝方向瞧过一眼,恰好乾元帝正瞥了过来将他上下打量了几眼,谢显荣忙低了下头。

待得跨马游街、雁塔提名、琼林宴罢,谢显荣回在客栈,店老板小二高中等早得了消息,一起在门前贺喜。谢显荣虽心中有事,也禁不住欢喜,一一应酬,又把了银子来赏了客栈上下,可谓皆大欢喜。老板又将天字一号的上房挪了出来,请谢显荣住,言明不要钱,只要榜眼老爷留个墨宝,也好光辉光辉。谢显荣自是无不答应。

好容易安顿下来,谢显荣便给谢逢春写信,一是报喜,再是叮嘱谢逢春务必善待孟姨娘,不好以寻常姬妾看待。第二封信却是写给岳父冯宪的,先是报了喜,再将进京后的诸般作为大略说了说,而后又将江若愚事体告诉了冯宪知道,请冯宪拿个主意过来。

却说殿试宣名时,梁丑奴身为兵部尚书自然也在,他是看过谢显荣几篇制艺的,谢显荣有多少才能他也知道个七八分。谢显荣在人情练达上倒是胜过文章。若只论文章,谢显荣只好中在二榜,且不入前十,只怕庶吉士也不一定考得中。不想竟是中了榜眼,大感意外,又无人问去,正感意外时,竟听着沈良才同孙奎两个说话,那沈良才笑道:“这回可真是‘可怜光彩生门户’了。”

梁丑奴虽是兵部尚书,却也是从科举上出身的,如何不知道这是白乐天的《长恨歌》,前头那句正是“兄弟姐妹皆列土”,顿时就如醍醐灌顶一般,圣上新宠的那位才人,可不就是姓谢,一般也是东安州人士,好个冯宪,好个谢显荣,竟瞒得如此之好!

第69章 合欢

若是只看着去年,世人只晓得高贵妃得宠,余人不过分些雨露罢了。不想忽然冒出了个谢才人,到如今还过半年有余,竟有独宠的架势,连着高贵妃都退了一射之地,不能抗衡。从前还不大显,这回乾元帝竟是带着那位谢才人去了西山大营,这哪是瞒得住的事,如今朝中上下略有些体面的都知道乾元帝将个谢才人看得手上珍一般。

是以梁丑奴猛然知道谢显荣竟是那位谢才人是兄长,一时就有些羞恼,冯宪还罢了,梁丑奴素来知道他有些左性,不提自家女婿的妹子在宫中为妃也是有的。倒是这谢显荣竟是一丝儿不显,将这个消息遮得严严实实,仿佛怕自家沾上去一般,便有些怀怨。

谢显荣拜完两位座师以后,便道梁府递贴拜访。梁丑奴是个肯容人的性子,自然不会不见,依旧将谢显荣请到书房,分宾主坐了,又有书童奉上茶来,谢显荣一样客客气气谢过。梁丑奴这才把谢显荣打量了几眼,笑微微道:“谢榜眼果然是露相不真人,一鸣惊人,后生可畏。”

谢显荣原先只是疑心他能中榜眼是同玉娘有关,待得他去这科的主考尚书右仆射沈良才府上拜访过之后,就有了七八分成算。沈良才身为座师,尚书右仆射是正二品的大员,竟将他这个新科榜眼另眼相看,若说是爱才,如何不见他夸耀状元榜眼两位?所以听着梁丑奴这话,谢显荣也心知肚明,立起身来,做了个长揖只道:“世叔夸赞,小侄愧不敢领。小侄不过侥幸才得了圣上青眼,在发榜之前,小侄也是想也不敢想的。”这边便是告诉梁丑奴,在会试之前,他也没想着会有此遇。

梁丑奴也是个明白人,一点就通,当即双手将谢显荣扶住了,笑道:“贤侄何故行此大礼。”谢显荣自是顺势就直起了身,又笑道:“小侄草字高翔,世叔若是愿意,唤小侄高翔便是。”梁丑奴为人十分和气,见谢显荣这样谦谦,哪有不应承的,自此倒真如世叔世侄一般交往起来。

且因谢显荣中在榜眼,是要进翰林院的,说不得要将家小接了来,自是要找宅子,只一时哪里找得到称心的。还是梁丑奴知道离着长宁坊不远有座宅子要出脱,前头的主人曾官至尚书中书侍郎,只是在任上病故了,家人要迁回家乡,便将这处宅子空了出来。三进五间,颇颇住得人,莫说是谢显荣一家子四口,便是谢逢春夫妇也来,一样住得宽敞,谢显荣自是谢过。

又说沈良才,梁丑奴等都猜着了谢显荣出身,护国公父子、高鸿高鹏等又如何猜不着,乾元帝肯抬举谢显荣,无非是看重他那个狐媚子妹妹谢才人,不免都觉得乾元帝荣宠谢才人太过。还是高鸿现在吏部任职,吏部尚书从来被称为天官,便是个小小侍郎,肯奉承他的人也多,高鹏便悄悄地使人在翰林院中传出风去,只说谢显荣是个外戚。翰林院什么地方?清贵之所,虽说的真正清高之士也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到底清贵脸面是要撑的,自然不肯与这类攀附女人裙带的人交好,谢显荣果然在翰林院受了些冷眼,唯有今科的状元汪宗元,自为与谢显荣乃是同年,倒还客气。倒是那位探花郎,年轻气盛,瞧着谢显荣的眼光中便有些嘲讽。

前头高鹏才在翰林院给谢显荣下了点儿绊子,后头乾元帝又下了道旨。原是前头李皇后逼着玉娘将乾元帝往凌蕙那里送,玉娘娇怯怯地在乾元帝跟前洒了回泪,一字褒贬未加,已叫乾元帝对李皇后生出疑心来。而后李皇后为着与乾元帝赌气,为凌蕙铺宫时,压过玉娘去,乾元帝看在眼中,更为不悦,只怕李皇后趁着自己一个不留意再苛待了玉娘,早有将玉娘挪出去的心思,只碍着国家的抡才大典才耽搁到今。如今殿试已毕,三甲已入翰林,庶吉士也考毕了,乾元帝便下旨:“才人谢氏,少而婉顺,温恭素著,赋质端良,动循礼则,持敬慎以褆躬,秉柔嘉而成性,克备令仪。著晋封为美人,赐号曰昭,特行传谕,钦此。”而那位怀着孕的凌蕙采女,却叫李皇后连累了。

昭者,明义也,光亮也。从来妃嫔晋升,少有封号,便是有封号,也着礼部先拟定几个佳字呈上,再由乾元帝从中择取,这样直接乾元帝自拟,且是个昭字,可见乾元帝心中对这位昭美人十分嘉许。这还罢了,大殷朝规矩婕妤以上方许单独一殿,而玉娘仅为美人,乾元帝竟是指了合欢殿与她,如此明晃晃地偏心,未央宫中不知撕碎了多少帕子,只是为着乾元帝喜欢,李皇后,高贵妃、陈淑妃等少不得有所赐,除李皇后外,少不得还要来合欢殿与玉娘贺晋位乔迁之喜,倒也热闹了几日。

只是乾元帝虽点了谢显荣为榜眼,却无其他加恩。便是里头那位谢才人,竟是一封信也不曾送出来,更不曾有所赏赐。原是玉娘知道,乾元帝前头才点了谢显荣为榜眼,后头又将自己封为美人,别宫居住,早碍了许多人的眼,若是自己再有些许举动,就是送了把柄去与人捉。虽说乾元帝如今信着自己,也架不住说的人多,叫他生出疑心来就不好了,倒不如从长计议。

乾元帝因见玉娘不问谢显荣,倒是提过一回,玉娘就道:“圣上已给了大哥哥这样的恩典,妾若是送信出去,无非是要大哥哥勤加勉励,也好报效圣上。可妾以为,若是妾说不说的,大哥哥都该尽力报效才是。说与不说的,也没什么分别。若要赏东西,如今哥哥身边也没个掌中馈的,妾只等妾那嫂子侄儿来了再说。”又掩唇一叹,黛眉轻颦,“妾进宫时,那侄儿还不会说话呢,如今也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妾这个姑姑。”

原来乾元帝带着玉娘往西山大营就是不合规矩的,碍着乾元帝偶一为之,也不好就此犯言直谏,这回有榜眼是宠妃哥哥的传言出来,便有御史将两桩事并作一桩,不敢指乾元帝拿抡才大典来哄美人开心,便指乾元帝嬖宠昭美人,以至于后宫失续的。乾元帝当时就将奏章扔了回去,只问他们:“朕的家事几时轮着你们指手画脚?!”当时就命退朝。

回在后殿,到底心中不快,不免疑心是不是玉娘年幼无知,只想着谢显荣是她哥哥,同他联络亲近,叫人抓着了把柄,所以叫了昌盛来,一问才知,玉娘莫说是赏赐,便是信也未曾送出一封去。乾元帝听了这话倒是惊讶,这回听了玉娘解释,更觉玉娘十分懂事,就将玉娘的香肩揽着,只向殿内一指,笑问:“你知道你哥哥该尽力报效朕,朕待你这样好,你倒是不想着尽力报效朕。”玉娘脸上微微一红,嗔道:“妾一身一体都是圣上的,圣上要什么,妾还能不给不成。”乾元帝就将手搁在了玉娘小腹上,在她耳边道:“朕这样宠着你,你如何还不给朕生个皇子?”

玉娘脸上顿时红得如滴血一般,细白的牙齿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原是玉娘以为自己立足不稳,不敢有孕,不想乾元帝倒是有些心急。

乾元帝见她这样,只以为她害羞,就把头低下去吻在她的唇上,只道:“你乖乖地给朕生个皇子,朕疼你。”玉娘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地握成了个拳。

又说一日玉娘从李皇后处请安回来,还未来得及换衣裳,就听着小太监进来回说,说是有个小宫女跪在外头,说是掖庭的周采女求见昭美人。掖庭里只有一个姓周的采女,那便是周蘅。要说自打玉娘承宠以来,莫说未见过周蘅,便是连着她消息也没听过,一时听她遣人求见。一小小采女哪里指使得动人,且肯跪在外头,不由就皱了眉头,转脸向珊瑚道:“你去问问什么事。”

珊瑚领命,走到殿外,果然见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女,梳着双低髻,长长的脸儿,眼睛倒是又大又圆,看着珊瑚出去,忙把头低了下去。珊瑚因走下台阶道:“你在哪里当差?”那小宫女圆圆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回道:“回姐姐的话,奴婢采萍,是在掖庭外头扫地的。”珊瑚见她眼神灵动,心上就不太喜欢,只淡淡道:“你们管事是哪个?如何叫你跑到这里来了?”

原来宫娥们没领着上司的吩咐,也是不好在宫中乱走的。采萍忙道:“奴婢也不敢冒犯美人,只是周采女自打入宫,就与家中音信断绝,甚为想念。可周采女无召出不得掖庭,所以看奴婢这回要出来,请奴婢到美人跟前替她说句话,求美人看在与周采女从前一同入宫的份上,行个方便,替采女捎一回信。”采萍说这些话时,依旧跪在合欢殿前的石路上,往来走过的人,只以为这个小宫女哪里得罪了昭美人,叫在这里罚跪,不免对她多瞧了几眼。

珊瑚为人虽不十分机敏,到底也在宫中数年,这些诀窍还是明白的,见采萍这样跪着,知道不知道的,都要说昭美人得志猖狂,故意为难人,所以将冷脸一拉:“你这是做什么?莫不是你不跪就不能说话了?还是要人以为我们美人苛待了你?”

第70章 周蘅

若是寻常宫女,叫个有些身份的大宫女这样训斥几句,早该站起身来了,那采萍却是做个惶惶模样道:“姐姐勿恼,奴婢不敢。只是周采女与奴婢有旧,她的嘱托,奴婢必定要完成的,奴婢这就起来。”说了倒是磕了个头下去,这才站起身来,又张了圆圆的大眼睛同珊瑚道:“姐姐叫奴婢起来,可是答应了奴婢?”

珊瑚叫这个采萍气得仰倒,正要训斥,就听着身后秀琴道:“美人说叫她进去回话。”只得答应一声,又同采萍道:“见着昭美人,规矩些。咱们美人柔弱,可经不得你这样蝎蝎螯螯的。”

采萍听说,脸上就是一笑,脆生生地答应了。珊瑚瞧着她模样直皱眉,奈何玉娘已开了口,只得领着采萍到了合欢殿正殿,令她在外头等着,自己先进去禀告。玉娘已换了衣裳,连发髻都拆了,松松挽着懒梳妆,只插着一支一尺多长的连纹如意珊瑚簪子,通体赤红,如碧血又似烈火,耳上坠着指肚大的珊瑚珠子,愈发显得粉面桃腮,吹弹欲破。

玉娘懒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见着珊瑚进来,懒洋洋地微微抬头:“人呢?”珊瑚轻声回道:“在外头等着呢。”玉娘便叹息道:“想来也是我粗心了,只晓得自家如今日子好过,倒把一块儿进宫的情谊忘得干干净净,倒要她请托了旁人来求我,叫她进来罢。”不知唆使采萍来的是哪个,手段倒是不错呢,打着周蘅的幌子赤果裸地在外磕头,若是不叫她进来,明儿自家得志猖狂的话便能传遍未央宫上下了。她虽知乾元帝这会子未必能计较到这里,可保不齐会在他心里种下钉子,日后发作起来,倒难收场,不如宣了来一见,未必探听不出虚实。

采萍领了吩咐小心谨慎地踏进了合欢殿正殿,四下瞟了眼,见器列周鼎,帘开明珠,正中坐个美人,身着湘妃色对襟罗衫,下系艾绿色妆花罗裙,除着发髻上那支珊瑚簪子,周身都是极浅淡颜色,脸上也是一丝脂粉颜色也没有,浅淡梳妆,格外娇柔,正是那位宠擅六宫的昭美人。采萍定一定神,想着来时那人吩咐的话,双膝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下头去,口称:“奴婢给昭美人磕头请安。”她原以为以这位昭美人一贯来的温婉和气,必然早早地吩咐了她免礼,不想待得她结结实实地磕完三个头,才听着昭美人道:“免礼,秀云,去扶她起来,我有几句话问她。”

秀云答应了,走到采萍身边,扶着她的双手将她拉了起来,拉了她的手笑道:“你别怕,我们美人最是和气不过,从来连重话也不曾说过我们呢。”说了这些话才放开手,回到玉娘身边站好。

玉娘这才将采萍上下打量了回,微微侧首道:“你说是替周蘅传话来的?你是几时到掖庭的?我象是没见过你。”采萍心上跳了几跳,脸上现出一丝笑模样来回道:“美人许是没留意呢,美人在掖庭时,奴婢就在掖庭前洒扫的。美人那时同朱庶人一个屋子,朱庶人待着美人不甚和气,掖庭的姐妹们都悄悄地说,朱庶人是欺着美人好性罢了,倒是周采女,快人快语地肯打抱不平。”

玉娘听了便是一笑:“原来是我好性儿。”采萍听着玉娘声口不对,大着胆子向她飞快地瞟了眼,见她双眼弯弯地仿佛要滴出水,娇媚横溢,不由自主地心上一跳,一时竟忘了接口。玉娘仿佛也不等她说话,只缓缓地道:“从前的事还说它做甚?朱庶人关在暴室,我也没去看过,你可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采萍没想着玉娘竟绝口不提周蘅,反拿着朱庶人说话,一时也不知该不该顺着玉娘的话接下去。

就是她这一愣的功夫,方才将她扶起来的那个秀云就变了脸色,喝道:“美人问你话,你如何不回?教导你的是哪个姑姑?娘娘贵人们问话必定要回的规矩也没教你吗?”采萍叫秀云一喝,只得跪倒在地口称不敢,又道:“美人恕罪,奴婢是一时慌了神,并不是故意不说。朱庶人在暴室如何,奴婢不晓得。美人若是想知道,奴婢回去打听了来告诉美人。”一面瞟了眼秀云,见她眉梢都微微立了起来,颇见威势,倒象是这昭美人身边的掌事宫女,想着这个才忽然发现,方才带她进来的那个掌事宫女仿佛不在殿中。

不待她想明白,就听昭美人叹息道:“从前在掖庭时,朱庶人有时候虽也霸道了些。可我到底记得,我扭伤了脚,还是她替我去回的陈公公,请的奚官令。我原也想着去看看她,只是圣上说暴室不祥,不是我该去的地方。你若是肯替我走一遭也好,只瞧瞧她如何了。”又一指秀云,“得了信你只管告诉她就是了。”

采萍不想这昭美人竟是兴致勃勃地谈起了朱庶人,转念倒也明白了,朱庶人是这批采女中头一个承宠的,在掖庭时又屡次欺负她,如今她宠贯六宫,而朱庶人之所以落入暴室,都是为着冲撞了她,是以她如今提着从前的得意人如今的失意人说话,也是平常,没刻薄一二,也算是厚道了。就回了声是,才要说话,就听昭美人又问:“陈公公可好?”

玉娘口中的陈公公自然指的是掖庭令陈奉,采萍便回道:“劳美人记挂着,陈公公身子还健旺。”玉娘听了这话,垂了下眼睫又问:“王公公可好?”这个王公公指的便是掖庭右丞王朝恩。采萍就回道:“王公公身子也好。”顿了顿又说,“若是王公公知道美人还记挂着他,必定感激。”玉娘抬眼把采萍瞧了瞧,微微颌首,却道:“你来了。”

采萍还未及回头,就见身边有人跪下,茜红的罗裙散在宝蓝色宝瓶莲花纹地衣上,犹如一汪鲜血一般,心上不由一凛,只听着来人道:“奴婢采女周氏给昭美人请安。”原来玉娘同她说了这会子话的当口儿,竟是直接将周蘅从掖庭带了过来。

玉娘缓声道:“你我姐妹,何须行此大礼,珊瑚,将周采女扶起来,赐坐。”

自打玉娘进了椒房殿,周蘅就再没见过她,这会子再见,玉娘已是宠冠后宫的昭美人,自家依旧是个小小的采女,见着她还要自称奴婢行大礼,虽玉娘依旧言语和缓,丝毫不见娇矜,周蘅心上依旧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又想着那人道:“从前她在掖庭时,你也对她多有照拂,若是她有心报答,肯提携你,在圣上面前提个一二,你何至于在此耽搁受苦。”心上就更有几分不忿。听着玉娘叫她起来,谢过恩,这才站起身来,悄悄抬眼去打量玉娘。

还不待她将玉娘看清楚,就听玉娘问:“周采女,这采萍你可认得?”周蘅心上一跳,转头去看采萍,恰好采萍也抬了头来看她,两人目光一对,周蘅忽然就觉得头皮有些发麻,这采萍来了这一回,也不知道同玉娘说了些什么,只得道:“认得。”

玉娘看着周蘅肯认,脸上就露了些笑容来,柔声道:“她倒是个好的,说你同她有旧,所以肯替你来求我呢。”周蘅便强笑道:“也不过平日照拂一二,哪里就说得上有旧了。倒是亏得她还记得奴婢。”玉娘缓缓点头,因道:“我恍惚记得,你父母都不在了,家中只剩你伯父伯母了。”

周蘅心上一跳,她从前为了博得玉娘同情,倒是同她说过身世,更将她伯父伯母的行为夸大了一二分,自是预备着玉娘会提起这事的,就将个帕子擦了擦眼睛,叹息道:“奴婢从前也以为,伯父伯母待着奴婢刻薄,只是如今到了这里才晓得,那时候就是有龌蹉,也是自家人在一起的,如今回头再看,恍如梦中一般。”

玉娘微微笑道:“若是你念着家里,我倒是好成全你。”周蘅只以为玉娘答应替她传信了,脸上一喜,忙道:“奴婢这就回去取信。”玉娘却道:“取什么信呢?”便对一旁的秀琴看了眼,秀琴便捧上笔墨来,玉娘笑吟吟道:“笔墨我这里还是有的,你只管在这里写了便是。”

周蘅哪想得着玉娘会来这一出,一时就有些迟疑,一旁的采萍忙道:“奴婢替采女走一趟罢,奴婢干惯了粗活的,教程快,必然不叫美人就等。”

玉娘黛眉微微一颦,珊瑚在旁看着她的脸色,见她脸上略有不喜,先叱道:“美人与采女说话,几时轮着你插嘴,若不是美人心善,这会子就好掌你的嘴。”采萍叫珊瑚叱得脸上通红,怯怯低下头去。珊瑚这才同周蘅道:“还请周采女赐教,到底是采女求着我们美人带信呢还是美人求着采女带信呢?”周蘅叫秀云几句话说得满脸通红,只得道:“那奴婢就在这里写了罢。”

周蘅提起笔来就有些踌躇,掖庭那封信原是人写好了交与她的,写的什么,她也只匆匆扫过一眼,也未留心,这会子贸然要写封情真意切的信给从小苛待她的伯父伯母,一时间哪里有许多话说,只写得个抬头,下头的话便写不下去。玉娘看着她踌躇,竟还笑道:“想是采女有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诉说了。你缓缓写,不急。”

玉娘越是这样和缓,周蘅心上越急,手上一抖,一滴墨落在信笺上,迅速洇开,只得将纸团了扔在一边。有了这一出,周蘅倒是心定了些,又想了想,倒也写了封信来下,略略吹干墨迹,就要装进信封,就听着玉娘道:“且慢。若是你真想着你的家人,不若我求求圣上,今年放宫女出去时将你一块儿放了出去,想来这个恩典我还是求得到的。你是入过宫的,年纪又轻,回到家里也不怕没好人家来求亲,到时我再给你添妆,你看如何?”

周蘅来见玉娘,不过是为自己出头一搏,哪里是要出去宫的意思,可方才自家还口口声声地说着挂念着家人,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接口。

第71章 乱局

周蘅原先的盘算是假借着要往家送信为借口来寻玉娘,又是那人同周蘅说,谢玉娘此人惯肯与人为善,要做个好人给人瞧,必不会拒绝的。只要玉娘这回答应了,日后她就好有借口过来谢谢玉娘肯替她送信,再寻哭诉掖庭寂寞冷清,求玉娘将她接到合欢殿来,以玉娘秉性,十之七八不会拒绝。便是住不进合欢殿,只要能在合欢殿常来常往的,还怕没机缘见着乾元帝吗?只要能见着乾元帝,日常天久的总有机缘,凌蕙便是例证。

周蘅叫这番话说得心动,依计而行,不想玉娘也不知道是太聪明或是太糊涂,竟是开口要送她回家去,一时倒不知怎么答话,想了想才道:“奴婢总不好叫美人为奴婢为难。”

玉娘见周蘅果然拒绝,当下微微笑道:“想是我会错意思了。也罢,你将信搁在这里,先回去罢,待有了回音,我遣人来告诉你知道。”周蘅见玉娘下了逐客令,只得答应,将信留在桌上,同采萍两个一起退了出去。

看着周蘅采萍出去,秀云就过来道:“美人,奴婢方才拉着采萍的手,手上倒是柔柔细细,不象做惯粗活的。奴婢觉着美人还是小心些的好。”洒扫宫女做得是粗活,手上哪能没一二茧子,且那采萍答玉娘话时,瞧着忐忑不安,可话倒是有条有理的,怕是另有来头。玉娘按了按额角,脸上微微笑道:“你瞧她和周采女认识呢。”

周蘅一小小采女,哪能指使得动采萍,背后自然有人。这人故意明明白白地将疑点搁在她眼前,就有三个可能:一个是想借送信的由头多到自己这里走动,好“偶遇乾元帝”;一个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拿着周蘅与采萍吸引她的注意,暗地另有谋划,以期打她个出其不意;一个就是师法朱德音那事的故智了,依旧是个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亦或是有可能三种谋划都有,背后那人只看她如何应对来做调整,总归是她在明处,那人在暗处。

秀琴将周蘅留下的信取了过来,信瓤一半在信封里一半露在外头,玉娘见了,侧了首对珊瑚秀云笑道:“这是怕我们不看哪。你只搁在一边,待圣上来了,我回过他再做主张。”珊瑚就笑道:“奴婢压一个月的月俸,里头一句实话不能有。美人是没瞧见奴婢到掖庭时那周采女的模样儿。”玉娘听着这话倒是来了兴趣,将身子坐直了,微微一抬下颌。珊瑚知道这是要她说的意思,便将来龙去脉告诉了玉娘知道。

原来那采萍才说出是替周蘅送信的,玉娘便遣了珊瑚带着她合欢殿的腰牌去了掖庭。如今掖庭里剩下的采女废了一个朱德音,一个凌蕙叫皇后拢了去,玉娘更不用说,如今已是宠妃,乾元帝看得她如掌上珍一般。余下的采女中又有几位叫乾元帝赐给了皇室诸王为侧妃为侍妾,如今只剩下了三名采女,各自占着一个屋子。周蘅便是其中一个。

周蘅却没住着她从前的那间屋子,倒是搬在了玉娘同朱德音从前住过的那间。偏是周蘅见着珊瑚之后,感叹了番,只说是同玉娘,朱德音两个从前虽偶有纠纷,倒比其他人熟悉些,如今各在东西,等闲不能相见,所以搬到这屋子来,也算是聊以慰藉。

珊瑚说罢了,因向玉娘道:“奴婢倒是奇怪呢,这些话说得仿佛美人亏欠她似的。”玉娘听在这里也明白了,无非是同采萍跪在外头一样,要人觉得她这个昭美人凉薄冷血,不念旧情罢了,非但不恼,反笑了,这手段儿断不似李皇后能使出来的,倒是好刨除一个了。因对珊瑚秀云两个笑道:“我可不是欠了她了。”大家是一块儿进宫的,这会子她是昭美人,乾元帝正偏宠她,便是高贵妃等闲也不敢来招惹,周蘅依旧是个采女,心上如何能平,在她眼中,便成欠了她的,所以肯来走这一遭,好从中得利。

如今宫中能有势力摆下这个局的,无非是三个人,李皇后、高贵妃、陈淑妃。李皇后虽有势力,手段却是直接得很,做不来这等细水长流的事;余下的无非是高贵妃同陈淑妃了,高贵妃自是个有手段的,不然也不能以承徽出身,做到了贵妃,连着皇长子都是她所出;陈淑妃为人则更不能小觑,只看景和就知道了。玉娘正思忖间,外头太监们呼喝“起”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这是乾元帝的銮驾正过来,前头敬事房的太监们正开道呢,玉娘眉间微不可见地一蹙。

玉娘早卸了妆,好在皇帝仪仗即长,走动又缓慢,待得玉娘重新梳妆,走出合欢殿接驾,乾元帝的銮驾才到合欢殿前的直道上,远远见玉娘领着宫娥太监们跪在殿前,乾元帝脸上不由自主地就笑了,示意停轿,走过来亲手将玉娘扶起,两个携手进殿。进得殿中,乾元帝在上首坐了,因笑问玉娘:“朕听说,今儿有人跪在你殿前?”

玉娘一些儿不觉得奇怪,自乾元帝将她晋为昭美人,安置在合欢殿之后,未央宫中便对她人人侧目,个个都盯着瞧,只想寻出她的不是来,今儿有人跪在殿前,自会到处传说,务必要叫乾元帝听着,想来这也在设局人计划之中。玉娘心中早有计较,便是乾元帝不问也是要说的,故此就将周蘅留下的信送到了乾元帝跟前,脸上带着微笑:“是掖庭的周采女托妾往外送封信给她的伯父伯母,周采女自己不好出来,倒是请托了个洒扫上的宫女过来。妾知道了,就叫周采女自己过来了回,写了这封信下来,妾回头就叫人送出去。”

乾元帝听了只说是:“掖庭又不是暴室永巷,一样好往外递信,如何就求在你跟前。”倒是无可无不可。玉娘见乾元帝有此一说正中下怀,就将珊瑚所说周蘅那做派说了乾元帝知道:“她这般念着妾,妾倒是不记得她了,现时想起来倒有愧呢。”乾元帝听说,只以为玉娘没察觉其中门道,不然也不能直承自己不记得故人了,果然心思单纯,笑了几声,将玉娘鼻子捏了捏,又拉了她在怀里坐了,笑道:“真是个糊涂孩子。”言辞若有憾,实乃心喜。

玉娘故意嗔道:“妾哪里糊涂了。”这样的娇嗔,乾元帝倒是肯受用,反笑道:“是是,你不糊涂。只若是那周采女日后再来寻你,休要理她,你是朕的昭美人,可不是她的信差。”到此玉娘才暗自松了口气,知道虽那人在暗处,可在乾元帝眼前还是自己抢了先手。

又说合欢殿前这一出,乾元帝都知道了,未央宫上下又有哪个不知道的。高贵妃仿佛是忍耐不住的模样,在玉娘来给李皇后请安时,似笑非笑地说:“昭美人,人都以为你温和,可从前有朱庶人,今有周采女,怎么个个都同昭美人你过不去呢?由此可见,做人还是莫要忘了根本的好。”

高贵妃即开了口,她到底是积年的宠妃,又有皇长子在手,诸妃从来不敢得罪,见她开口自然有奉承的。尤其是那个刘美人,如今玉娘和她同为美人,更有封号,已压过她一头去,早怀恨在心,见着由高贵妃挑头,自然是接着高贵妃的话,不阴不阳地将玉娘损了回。

玉娘因要看哪几人同此事有干系,只是不辩解,半低了个头,瞧着倒是一副委屈忍耐的模样。高贵人见玉娘不开口,就把眉头一皱。

王婕妤在一旁看着高贵妃脸色,这时便出来道:“贵妃娘娘,妾以为昭美人同周采女不过是一块儿进宫罢了,哪来的许多交情?这样跪在殿前恳请,分明是周采女嫉妒昭美人得了圣上青眼,故意为之,要坏昭美人名声。娘娘从来是个明理的,妾说得可是不是呢?”

高贵妃就冷笑道:“我如何知道是不是?你不如问昭美人去!”刘美人在一旁掩了口笑道:“昭美人,你说是不是呢?”

陈淑妃原是一直没开口的,听着刘美人这话,忽然就道:“殿下在这里呢,一个个的,都忘了规矩吗?”

李皇后这里还是黄女官先将她劝下了,只说是:“殿下如今可不要纠缠在这些上,若是惹恼了圣上,与殿下大计不利。”李皇后如今正一心要收养凌蕙腹中的孩子,御医已说了,这一胎十有七八是个男胎,所以倒也忍耐住没为难玉娘,可见着大伙儿为难玉娘,正中下怀,哪里肯为她出头,正在上头看着。

忽见王婕妤又替玉娘出了回头,正觉得可惜,不想陈淑妃又将自己拉了进去,她素来是不擅长在这些上的,也只得道:“罢了,原也没什么大事,昭美人到底还小呢,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日后改了就是了。”

陈淑妃脸上就露出笑容来,立起身对了李皇后敛衽一礼:“殿下说得很是。”复又坐下。高贵妃只将陈淑妃看过几眼,脸上也露了些笑容:“淑妃果然是光风霁月。”陈淑妃向高贵妃微微点头:“姐姐谬赞了。”

第72章 新人

大殷朝开国太祖皇帝以为后妃四星,既立正后,复有四妃,与典法不合。故皇后之下只立三妃:贵妃、淑妃、德妃,三妃皆为正一品;淑仪、淑容、淑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各一人为九嫔,正二品;婕妤六人,正三品;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宝林二十七人,正六品;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后宫份位,由此定制。

大家都是一品妃位,高贵妃虽是贵妃,也强不过陈淑妃许多去。从前高贵妃还能仗着乾元帝宠她,不将陈淑妃放在眼中,如今乾元帝都偏向了昭美人,高贵妃一个月里也难得见上乾元帝一回,便是祭出从前屡试不爽的景明想父皇了,也效用不大,因此对上陈淑妃,高贵妃底气也不如从前。这时听着陈淑妃言若有讽,也只得冷哼了声,嘴角微微一垂,只说是:“昭美人勿要多心。我这人素来直率,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哪像有的人。”哼哼两声,将陈淑妃斜了眼上下打量了回,就把头转了开去。

陈淑妃情知高贵妃指的是自己,只做不懂,只同玉娘笑道:“说来人有百种,有的意气相投,便是偶一相逢,也能成好友。有的冰炭不和,便是长年累月地相处,也不能交心。周采女一事,昭美人无须介怀。”这话一语连消带打,即将高贵妃讽她暗藏机心的话堵了回去,又抚慰了玉娘一番。

高贵妃陈淑妃二人打着口舌官司,玉娘看在眼中,一时难以分清哪个更有疑问些,只觉得自己从前自恃聪明,也太过托大,不过得意了一两回就将人都看低了。如今周围虎视眈眈,竟不知道哪个是暗中那人,后心都隐约有汗,到底年轻,养气功夫还不足,脸色隐约就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