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前头十分凉薄,后头偏又装个温柔模样,没得叫人恶心,玉娘听着这话,好不容易才没将乾元帝握在手里的手抽出来,脸上忍得通红。乾元帝哪里知道玉娘是这个心思,只以为玉娘是臊的,心中一热,搂着玉娘纤腰的手加紧了些,轻笑道:“玉卿,你脸红什么?”玉娘哪里想得着这时乾元帝还能情热求欢,哪里还坐得住,刚想从乾元帝怀中挣扎起来,就听着外头一阵脚步乱响,就见昌盛在寝宫外跪了,磕头道:“启禀圣上,凌采女难产,御医说只能保一个,殿下不敢做主,请圣上示下。”就听着乾元帝毫不犹豫地道:“保皇子。”玉娘听着这话,方才还通红的脸上不由自主地一片雪白,她虽一心想借着高贵妃动手之际反将一军,也知凌蕙逃不过这一劫,可真听着她要性命不保,到底心头一沉。

乾元帝这里看着玉娘脸上雪白,身子都僵了,只以为她害怕,倒是把许多温言软语来哄玉娘,又再次许诺,若是凌蕙生了儿子,就记在她名下,教她养。却不知在玉娘心中只以为若不是乾元帝心虚往事,要借西南一役除去沈如兰;若不是李源借同僚之情,诱沈如兰上当;若不是赵腾出卖,哪有今日之事!因此听着乾元帝这些话,反更将他恨得切齿。

却说昌盛领了乾元帝口谕,又急匆匆赶会椒房殿,产房外头李皇后正来回走动,看着昌盛回来,不待他行礼就问:“免礼,圣上怎么说?”昌盛抹了抹额头的汗,轻声道:“圣上说,保皇子。”李皇后虽知以乾元帝为人自是看重皇嗣,到底不敢越过乾元帝就弃了凌蕙,这回听说,脸上禁不住就是一笑,转而同黄女官叹息道:“罢了,你进去同传圣上口谕罢,务必保得皇子安全。”

黄女官眼看着李皇后脸上一掠而过的一丝喜色,心中一叹,转身进去产房,正见一个宫女捧了满满一盆血水出来,忙扯着她问:“皇子如何了?”那宫女年纪尚小,也唬到得脸上雪白,只是摇头道:“不知道,奴婢不知道。”黄女官甩开她疾步进去,就闻得产房内一片血腥气,御医正在帘子在守着,看着黄女官进来,唱了个喏,又问:“圣上可有口谕了没有?”黄女官从帘子后看出去,就见凌蕙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若肚腹还在起伏,就像是死了一般,几个稳婆正围着她。黄女官叹息了声,轻声道:“圣上口谕,保皇子。”

凌蕙这时已痛得昏过去几回,这时也正朦朦胧胧,可神知仿佛比从前更清楚些,黄女官在帘子后说的那句话,仿佛清清楚楚地在她耳边喊一般。她虽知乾元帝对自己从不上心,泰半是要保孩子的,可亲耳听着乾元帝的口谕,到底不一样,只觉着心头钝钝的,倒是不觉得难过。

稳婆们得了口谕,立时取来催产药又灌凌蕙喝了下去,片刻之后,药力发作,又一阵天旋地转一般的疼痛,又有御医在凌蕙几处大穴上扎了针,好不叫她昏过去。稳婆就使两个宫女将凌蕙的双腿分开,一个先拿着剪子将产/道剪开些,而后就从产/道伸手进去扯孩子,另一个则在凌蕙腹部挤压,将孩子往下推。

因大穴上有针扎着,虽痛得凌蕙眼前漆黑,却是晕不过去,只听着稳婆在耳边喊:“采女用力,看见小皇子了,再用力,再用力。”又有两只手在腹部用力推压,到底是为人母的本能,凌蕙只怕她们伤了孩子,拼着力气用力一挣扎,随着一股热流涌出,便是下/身一松,有样事物从体内脱落,而后便听得一声啼哭,便有稳婆喜洋洋地声音:“大喜,大喜,凌采女生了个皇子。”

凌蕙听着果然是皇子,便想要瞧瞧,轻声道:“给我瞧瞧。”她气若游丝,身弱力微,虽有人服侍着她换张干净的床铺,也有人给小皇子擦洗身上血渍的擦洗血渍。待得小皇子身上擦干净了,御医又诊过脉,就由黄女官喜洋洋地抱出去与李皇后瞧,竟是没一个人听着凌蕙这话。

凌蕙这一胎因是早产的,孩子便就小了些,皱巴巴地包在明黄色的襁褓内,李皇后瞧了眼,因是皇子,倒也有些喜欢,却不肯伸手去抱,只笑道:“太小了,还瞧不出像谁。”黄女官在一旁道:“若是像圣上就好了。”这孩子眼看着就没了亲娘,皇后又不是真心待他,若是像着乾元帝,乾元帝对像他的儿子总会多些关切。

李皇后正要说话,只见产房的门一开,稳婆从里头冲了出来,双手沾满了鲜血:“殿下,采女血崩了。”虽说圣上有了口谕,要保皇子,可采女到底也算是乾元帝的妃嫔,真要出了性命,她们这些稳婆也难逃罪责。

凌蕙只觉得身下一股股热流往下走身子也越来越轻,神智倒是越发的清楚了,合欢殿那挂流光溢彩的珠帘仿佛就在眼前晃动。珠帘后挂着乾元帝手书的那幅对子,“香痕永夜怜红袖,银屏经年长携手”,怜红袖,长携手,只怕人不晓得的恩爱缠绵。

凌蕙又看见锦帐后乾元帝将昭美人拢在怀中坐着,正同她说:“若是凌采女生个儿子,朕就抱到你这里来,养在你的身边。”昭美人雪玉一般的面庞上满是笑容,明眸里波光流转,轻声道:“妾谢过圣上。”我的儿子!凌蕙一声惊叫,直愣愣地从牀上坐起身来,只叫得一声:“圣上。”复又倒了下去,一双眸子睁得老大,竟已香消玉殒了。

消息传在了合欢殿,乾元帝听了,只说了声:“知道了。”又问,“皇子如今在哪里?”

第79章 引蛇

虽五皇子降生是件喜事,到底死了生母,椒房殿上下也不知如何来同乾元帝报这个信,一个个推来推去的,到得后来推过了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出来。小太监唤作小贵子,年前才到的椒房殿,根基尚且,无可奈何下只得提心吊胆地跪在合欢殿中,身上都打哆嗦。玉娘看他怕的这样,到是把好言劝他,因道:“圣上素来仁爱,你无需害怕,只管说来便是。”

小贵子偷偷瞧了眼玉娘,见她脸色柔和,语声和缓,全没半分架子,不由胆大了些,便回道:“回圣上。凌采女没了后殿下就将五皇子殿下抱去了正殿,暂时照料,如何归宿,还待圣上示下。”莫说凌蕙死了,便是她未死,以她现时的份位,五皇子也不能养在她的身边,李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先抱了去,倒也合情合理,凭谁也不能说也不字。偏乾元帝听了就是一声冷笑,同那小太监道:“回去同你们殿下说,好生照看了。过几日朕去看看孩子。”小贵子虽年少,也觉得乾元帝这一笑不善,不禁又偷眼瞧了眼玉娘,见她脸上依旧带笑,也就放下了心,磕头领了口谕,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乾元帝如何不知道李皇后心思,无非是要做实了这事,便是他再不喜这个皇后,也不好太下她脸面,将养在她身边的孩子硬生生再抱走。只乾元帝素来不喜人胁迫,看着李皇后这样,愈发坚定了要将五皇子抱在玉娘这里养的心思。只因凌蕙才死,又是在合欢殿摔了的缘故,立时就将孩子抱了来,与玉娘风评不好,这才暂缓,不然一道口谕,便是李皇后也不能抗衡。

又说凌蕙产子而亡,幼子叫李皇后抱在身边一事,几乎立时就传遍了六宫,高贵妃同陈淑妃两边几乎是同时知道的。

高贵妃又气又恼:“我以为是昭美人那个狐媚子使的手段,要除了凌采女,不想竟是她!倒是长出息了!怨不得我说叫凌蕙出来走走,她巴不得的模样,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好你个李媛!自己生不出,竟使这样的手段。”

原是高贵妃回昭阳殿之后,越想今日的事越有蹊跷,正如王庶人自己所说,便是她要下手,也不能经了合欢殿宫人的手,显见得其中有人捣鬼。高贵妃原疑心到了玉娘身上,不想到了晚间便听得这事,便觉得豁然开朗,若是李媛所为,倒是说得通了,她虽为皇后,可无宠无子,到底着慌,使出这样的手段,也不奇怪。只一想着自己一番谋划,不独折了个王庶人,倒还成全了皇后,高贵妃便怒不可遏。

一旁陈女官看着高贵妃眉眼都有些立起来了,大着胆子过来劝道:“娘娘也不必动怒,如今只是殿下自己抱过去养的,可不是圣上的口谕呢。”高贵妃听说,脸上还是铁青,暗中却把未央宫中的妃嫔们数了回,能亲身抚育皇子的妃嫔有数几个,若是王庶人没被废,她倒是顶合适的,偏今儿竟就叫废了,也不知哪个给李皇后出的主意,竟是这样狠毒,不由更是切齿。

不说高贵妃这里气恨,陈淑妃听说,脸上倒是笑了笑。她比之高贵妃更了解玉娘些,知道她是个不肯吃亏的,见高贵妃那般咄咄相逼,玉娘竟是婉从了,便知道玉娘必有安排,是以都不肯去合欢殿,果然就出了事。

又因陈淑妃不知玉娘同乾元帝之间的纠葛,便以为玉娘自家要这孩子,所以借着高贵妃是手,排下这出局来,不由警惕:如今中宫无子,那么太子不是立长便是立贤。是长是贤,全在乾元帝一念间。长还好说,无非是景淳,而景淳为人浮躁,只怕不能叫乾元帝喜欢,余下的便是贤了。这贤字,哪里有个尺度,只消别做出什么蠢事来,乾元帝就好说他贤。叫玉娘得了这个孩子去,再升一升份位是必然的,便是那个位置也好想一想了。

陈淑妃想到这里,次日早晨景和来问安时便问他:“昨儿的事,你怎么瞧?”景和已十一岁了,个子比之前几个月又抽高了些,脸上的轮廓也开始明朗。若说去年的景和比女孩子还秀气些,如今已好算得俊秀了。景和微微笑道:“儿臣以为,弟弟养在母后身边的好,虽是幼子,倒是中宫养子了,身份也好看些,且凌采女从来都是母后照应的,总有些情分,自然更慈爱些。”

陈淑妃听说,眼圈儿一红,把帕子半掩着唇道:“我的儿,你能这样想,母妃很是喜欢,都是母妃连累了你,若是母妃能得圣上青眼,也不用你这样辛苦。”景和取过陈淑妃手上的帕子,替她擦了泪:“母妃这是说什么话?儿臣长大了,理该替母妃分忧。”景和愈是这样讲,陈淑妃心上愈痛,倒是哭了回,景和又好生劝了回,才罢了。

凌采女产子后三日,乾元帝终于追封凌采女为才人,无谥,无配享,葬于妃园,而对凌才人所生五皇子的归宿,竟是一字未提,是以李皇后抚养五皇子,便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未央宫中仿佛都在等着这事起变数。

又过得几日,周蘅再次到了合欢殿。这回她是以谢玉娘替她往家乡送信为由的。

到得合欢殿,宫女们虽冷冷淡淡的,倒也不赶她,只叫她在殿中等着,还上了茶。周蘅已将一盏茶吃得毫无滋味了,依旧不见玉娘出来,便知道是玉娘不肯见她,只得起身告辞,才将将走到门边,就听着一旁影影绰绰有声音,听着“美人最近心事重,你们当差可仔细点,惹得美人不喜欢,圣上可不答应。”心下一动,蹑手蹑脚地掩过去,借着廊柱的遮挡一瞧,却是两个宫女在说话,一个周蘅认识,是玉娘殿中有些体面的大宫女,仿佛唤作玉娘,另一个却眼生。

只听那个唤作秀云又轻声道:“那周采女也太不知趣儿了,这会子往我们合欢殿跑,不知道美人心烦。哪有心情应付她?替她寄了封信,倒是欠了她一样。假惺惺地说谢,我们美人还稀罕她谢不成。”周蘅听着这话气得脸上通红,转身要走,忽然听着那个眼生的道:“圣上也是的,都答应了美人将五殿下给她,如何还拖呢,倒是叫我们美人不安,只怕有变故,这几日都惴惴的,今儿午膳都没吃几口,我瞧着都不忍心。”

周蘅听着事涉五皇子,顿时心跳如擂,愈发的屏息起来,果然又听秀云道:“你找死!圣上如何也是你说得的吗?且圣上这样爱重美人,自然不会叫美人委屈了。你瞧圣上这回追封凌才人,旨意上可没说五皇子殿下交谁呢,还不是念着我们美人呢。”周蘅听着这样的话,即妒且恨,玉娘如今已然倨傲,再叫她养个皇子,眼里还能有谁!

不待周蘅退走,偏又听着秀云道;“圣上一会就要下朝了,你且去瞧瞧那个周采女还在不在,虽也可怜,可到底烦人,我瞧她不是来谢我们美人,是想见圣上呢,还是打发了她回去的好。”顿时将周蘅气个仰倒,脸上涨得通红,哪里还站住脚,急转身匆匆就走了开去。混没瞧见待得她走远了,秀云同那个宫女也走出来对了她的背影一笑。

要说这个法子也没甚稀奇,不过是借周蘅的口要她背后的人知道,乾元帝是想将五皇子给昭美人的。凭她背后是谁,听着这个消息,绝不能坐得住,必然是要动的,只一动,自然会露出蛛丝马迹来,到时还怕不知道她是谁吗这也算是个引蛇出洞。

为着取信周蘅并她身后那人,玉娘安排秀云说这些话时,故意加了些厌弃鄙薄周蘅的话,这便增加了这些话的可信度,好叫人不疑关于五皇子的去向是故意说了人听的。果然周蘅气冲冲从合欢殿出来,回到掖庭,寻了采萍过来,就将乾元帝欲将五皇子交给玉娘的消息告诉了她知道。采萍果然皱了眉,迟疑道:“圣意如何,也是背后说得的?莫不是故意说了你知道?”

周蘅听说脸上就涨红了,咬牙切齿道:“那些贱婢只不过仗着那昭美人得宠,瞧不上我这个连圣上面也见不着的可怜人,哪会编这个哄我。还请姑娘去告诉声娘娘,若是叫昭美人得了五殿下去,这未央宫里还有旁人站的地吗?”

采萍听到这里这才隐约有些信了,到得晚间,又去寻了蓝内侍,将周蘅说的话学了蓝内侍知道,蓝内侍听说,倒是不能尽信,只这样的事到底不好私自瞒下,又怕采萍传话中漏了要害关节,到底寻了个由头,使周蘅又去见了陈淑妃。

原是陈淑妃见得玉娘如今有独宠的架势,为人又聪明不露,皮里秋阳,不是个好相与的,便想从旁寻破绽,就往掖庭下手,就叫她发现了周蘅,知道周蘅对玉娘得宠如此心有不忿,有意收拢,又指点了她如何与玉娘亲近,原也没想着就有这样的收获,不想今日得了这样的消息,一时不敢就信,不免细细盘问,终于叫周蘅说出秀云等鄙薄她的话来。

陈淑妃听着这话,又知道乾元帝对玉娘十分偏爱,这才尽信了,顿时就站了起来。若是叫玉娘得了五皇子去,威胁只怕比高贵妃更大。

第80章 出洞

陈淑妃因想着玉娘盛宠,乾元帝十日里总有六七日在她处,余下的几日中还有在温室殿处理政务不叫人侍寝的,往别人那里去的日子几乎屈指可数,几可算宠擅专宫,便是当年得宠如高贵妃,如今也是门庭冷落。五皇子若是养在玉娘跟前,乾元帝日日见着,自是情分不同,只怕就会另眼相看,到时更是祸患。好在李皇后也想要五皇子,奈何乾元帝从来瞧李皇后不入眼,五皇子养在她身边,乾元帝自然也不待见,外头虽有护国公在,乾元帝倒不是个容易叫臣子拿捏的,总比玉娘得了去强。只如何坏了这事,倒叫陈淑妃迟疑。

她虽有些人脉,却是使不到乾元帝跟前去的,也不敢使到乾元帝眼前去,偏自己如今等闲也见不着乾元帝,便是见着了,贸贸然提着五皇子的事,乾元帝是个多疑的性子,只怕反叫他疑惑。倒不如去告诉了李皇后知道。虽李皇后是凭着家世与兄长一条性命才坐上皇后位的,到底身份在那里,乾元帝也不好十分不给她面子。陈淑妃计较定了,就要往李皇后处撺掇,不想偏就染了风寒,去不得椒房殿,只得耽搁下来。

也是凑巧,这日乾元帝从前殿往合欢殿去的路上遇着了才从书房里下来的景和。乾元帝素来偏心,景淳是长子,倒也看重,景明又同他生得像,自然青眼。唯有这个次子,夹在哥哥弟弟中间,本就容易叫忽视了,而陈淑妃又不大入乾元帝的眼,就叫乾元帝忽略了。偏这几日太学的博士在乾元帝跟前夸了景和回,说景和见识明白,谦和宽容,颇有风范。

这回在宫道上见着,乾元帝不免将这个儿子多瞧了几眼。也是景和生得好,不过十一二岁模样,正在抽条,才脱去幼时的女相,倒是已有些松下风格。世人通常都喜欢美貌少年的,只看探花每每都是美少年就知道了,乾元帝也不例外,何况景和还是亲儿子,就命停舆,问了些功课,景和一一答了。乾元帝见他理路清楚,倒是又高看了分,便笑问景和:“你这是往哪去?”

景和原是探听着乾元帝要回内宫的,见着乾元帝问他,恭声道:“回父皇,儿臣昨儿听说母妃身上不大好,这会子下了学,想过去瞧瞧母妃如何了。”

陈淑妃虽不如何得乾元帝意,到底也是他东宫老人,若是陈淑妃遣人来说她病了,乾元帝必以为她以病邀宠,自不待见,绝不能去见她。偏说这话的是自家儿子,倒是不好装不知道,显得无情,只得道:“原是你母妃病了,朕倒不知道,一块去瞧瞧她罢。”景和闻言大喜,又给乾元帝行了一礼才起来。

又说陈淑妃因不用见人,头发只松松挽了一个懒梳妆,穿着家常旧衣裳在榻上靠着,忽然听着乾元帝同景和父子俩一同来了,顿时慌了神,再要梳妆起来也是来不及,只得将头发匆匆整理了回,带了人就到殿前接驾。

陈淑妃如今已是二十八玖岁,颜色不比从前,且又病着,毫无装扮之下,颇见憔悴,乾元帝瞧在眼中倒也有些怜悯,因伸手扶了把,缓声道:“你病着,无需行此大礼。”一旁的景和瞧着,忙跟上两步,将陈淑妃扶起。

陈淑妃眼圈儿有些微红,脸上带些浅笑:“妾不知圣上驾到,不及梳妆,请圣上恕妾轻慢之罪。”乾元帝到得承明殿内,四处一瞧,倒是旧时模样,便道:“是朕忽然来的,不干你的事。”又问陈淑妃瞧的哪个御医,吃着什么药。陈淑妃一一回了。又因身上有病,怕过了病气给乾元帝,不敢站在乾元帝身边,远远站着。

乾元帝与陈淑妃本就没什么话好说,不过几句就没了兴致,又吃了口茶,将茶盏一搁,掸了掸袖子,以陈淑妃对乾元帝的了解,这便是要动身的意思,正着急间,忽然见站在乾元帝身后的景和嫣红的嘴唇动了动,以口型说了个数字:“五。”

陈淑妃起先倒是不想亲自在乾元帝眼前说,可到底乾元帝人就在眼前,好好一个机会就这样放了过去,到底不甘心,想了想便道:“妾前些日子收拾了些景和小时候穿过的小衣,都是松江三棱布的,做衣裳前都仔细揉搓过,又拿沸水煮过几回,不伤婴儿肌肤的,原想着给凌才人送去,不想出了这事,倒叫人惋惜得很。”说了拿帕子遮了遮眼角。

虽皇子生下来就有份例,可松江三棱布这等衣料,在皇子降生前也到不了凌蕙一个采女手上,是以陈淑妃这番说话,以陈淑妃的为人,倒也合情,乾元帝听了这个不免抬眼将陈淑妃瞧了眼。陈淑妃见乾元帝有动静,又微微笑道:“殿下膝下空虚,如今有着五皇子作伴也是好的,只殿下那里什么没有呢?妾这些衣裳倒是白找了。”

乾元帝听着陈淑妃的话,起先一声不出,待得听着陈淑妃说衣裳白找了,便道:“倒也不白找。”玉娘年纪小自然不能懂这些,倒是可先拿了过去应急,余下慢慢再做也是一样。陈淑妃听了乾元帝这句,便知道前头周蘅打听来的,乾元帝要将五皇子交了昭美人养这话是真的,若是李皇后养育,哪里肯用庶子用过的东西,心中紧张,脸上却依旧做个和婉模样,笑道:“原来殿下不介意,倒是妾想多了。回头妾就给殿下送过去。想来五皇子倒是个有福气的,殿下将五皇子看得亲子一般,十分爱惜。那日刘美人抱了抱五皇子,想是手脚重了些,惹得五皇子哭了,殿下便恼了,倒将刘美人训斥了回。五皇子有殿下这样的慈母爱惜,凌才人地下有知,也必定欢喜的。”

陈淑妃这话说得漫不经心,脸上又有些忍俊不禁的模样,话里话外地都在夸李皇后慈爱,若是李皇后亲在,听了陈淑妃这话,也不会恼的,偏听在乾元帝耳中,就有些别样滋味。这抱重了都不能答应,若是真将五皇子从皇后处抱了走,又会怎样?倒不是乾元帝不信自己护不住玉娘,只是他以为着个是贤是愚还不知道的奶娃娃,就叫玉娘同皇后敌对起来,也不值当。

陈淑妃因看乾元帝不语,就知乾元帝听着动心,又缓缓道:“圣上即觉得妾寻的小衣裳合适,只不知是待妾好了自送去还是圣上这会子带过去?”

乾元帝听说,就道:“等你好了再说罢。”又一拂袖子,立起身来,“你好生养着,朕以后再来瞧你。”以后,这个以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陈淑妃脸上依旧带些浅笑,恭声答应了。乾元帝又同景和道:“博士说你资质不错,日后还要用心些。”景和也过来答应了。乾元帝将他们母子又瞧了眼,也就出去了,陈淑妃同景和两个直送至门前,眼看乾元帝去远了,这才折了回来。

陈淑妃便问景和:“你如何同你父皇一块儿来的?”景和扶着陈淑妃在榻上坐了,微笑道:“儿臣想着父皇那样珍爱昭美人,自然是要常去合欢殿的,便往那条道上走走,不想这才两日就遇上了。”

原是景和亲自堵的,陈淑妃轻叹了声:“那用得着你这样。没的叫你父皇起了疑心,倒是不好了。”景和垂眼道:“母妃也知道,若是叫昭美人将五弟得了去,才是不得安宁。”陈淑妃听了,心上又是一酸,含泪道:“到底还是我无能,不能叫你父皇喜欢。”景和瞧着陈淑妃拭泪,只是叹息了声。

又说乾元帝从承明殿出来,原是要往合欢殿去的,走到一半忽然就改了主意:“去椒房殿。”

昌盛听着,倒是一愣,乾元帝自凌才人在合欢殿摔了,李皇后打了昭美人一掌后,这些日子绝足不往椒房殿去,便是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也自在温室殿歇着,怎么去了承明殿一回倒是想着椒房殿了?心上疑惑,口中却道:“是。”就命仪仗转向,又同跟在自己身后的徒弟如意递了个眼色,如意十分乖觉,故意脚下迟延,就落在了仪仗后头,趁着人不留意,就往合欢殿去了。

起先李皇后只是为着日后计才抱养的五皇子,可这些日子下来,五皇子也脱去刚生下来时红彤彤的模样,日渐白嫩,李皇后到底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不免勾动了心肠,倒有了些真心。乾元帝到时,她正抱着才吃完奶的五皇子逗弄,听着乾元帝来了,原想要将五皇子放下再去接驾的,也不知怎地,一将五皇子交给乳母,五皇子就啼哭不止,无奈之下只得抱着五皇子走到殿前接驾。

哪知道乾元帝一见着李皇后抱着五皇子接驾,竟就联想到陈淑妃那番话了,只以为李皇后是为着显示她母子情深,不叫自己将五皇子抱走,故意做了这副慈母样儿给自己瞧,顿时不悦,走到李皇后跟前也不叫起,只垂目将五皇子瞧了眼。五皇子这会子还不足一个月,面目也未长开,又才哭过,脸上红红的,算不上玉雪可爱。乾元帝本对这个儿子可有可无,见着这个模样,自然勾不起心肠,就道:“皇后照应得不错,继续带着罢。”竟是转身就走,出来依旧上了舆,这回是真往合欢殿去了。

第81章 流言

说来昌盛也是个妙人,会揣摩乾元帝心思不说,且最善趋利避害,要不然也不能做到乾元帝身边内侍监的位置。前头乾元帝同陈淑妃说话,虽也没闲人在场,奈何昌盛他就不是个“闲人”,除着乾元帝就寝,他总在左右,故此倒也听着了。看着陈淑妃要“坏”昭美人的事,他便有意卖好,令自家徒弟兼义子如意去知会一声昭美人,好早做提防的。

如意能在未央宫两千余名太监中“脱颖而出”,叫昌盛看中,自然也不是凡人,趁着人不留意脚底抹油一般到了合欢殿,求见昭美人。

玉娘深知,外头的大臣们还好说,不好将手伸得太长管到乾元帝后宫中来,倒是他身边的这些内侍太监,虽是身体残缺之人,却是不能小觑,盖因他们日日在乾元帝身边,他们常帮着说几句好话或是扯个后腿,其中差别深远,所以待这些人都和和气气的。

听如意有信要报,就命请进来,认真听了客客气气地道:“谢小公公走这一回。也请小公公请转告昌内侍监,妾不忘他的照拂之情。”又示意珊瑚赏如意。珊瑚只把了一个薄薄的红封出来,这是单给如意的,做到昌盛这个位置上,哪里还要送钱,他肯递这个消息过来,泰半是瞧着乾元帝如今宠自己,卖这么个好与他也没什么损失罢了。

如意捏着红封便知道里头是银票,磕头谢过,出得合欢殿一瞧,里头装着五十两一张的银票两张,到晚间给昌盛看了,又把玉娘的话学了昌盛知道,昌盛听了,笑道:“你道咱家为什么要递这个信?”如意赔笑道:“儿子不知道,还请爹爹教儿子这个乖。”昌盛往合欢殿正殿处瞧了眼,摇头道:“如今这位只要生下个儿子,那头的位置便坐不稳当。咱们圣上,哼哼,这人心啊,偏起来是没边的。”只怕连着乾元帝自己都没发觉,他待昭美人的情形,同他当初待高贵妃不相同。瞧着仿佛是昭美人婉转顺意,实则却是乾元帝要引着昭美人喜欢。昌盛为人机警,倒是看明白了,且昭美人待他们这些人素来和气,故此特地卖个好与昭美人。昭美人果然也是知机的,不把钱物来谢他,显见得是记着这回好了。

这个时候的合欢殿果然是乾元帝正不知如何同玉娘开口,原是他自己一回两回地同玉娘说,要将凌蕙的孩子抱了玉娘身边,忽然要改主意,他身为帝王,出尔反尔的,如何开得口。偏玉娘这里浑然不知一般,只把旁的话来同乾元帝说,又亲手把着梅花錾银壶倒梨花白与乾元帝吃,笑说:“妾今儿午后在花园里遇着了三殿下,比从前长高了,都到妾这儿了,还跟妾说了回子话,又聪明伶俐的,妾看着很像贵妇娘娘呢。”说着拿了玉手在身前比划了下高矮,一笑之下,眉分翠羽、唇绽樱桃,眼中似乎汪出水来,端地娇媚动人。这话听着在夸景明,细想之下,白日里皇子们都在书房读书呢,景明却跑进未央宫来,不免显得荒疏学业。只乾元帝这时倒是没想着这个,只将她的手拉着,缓声道:“玉卿,皇五子在皇后那里住得惯了,暂时就不要挪动了。”

原是李皇后今日那副做派叫乾元帝想着陈淑妃的话,一时就动摇了。就叫了御医署的御医令来问了回,御医令说玉娘身子虽弱了些,与生育上倒是没什么妨碍,许是子女缘未到罢了。若自己真将皇五子抱了来,日后玉娘有了自己的孩子,照拂起来也辛苦,便改了主意。至于李皇后,爱养皇五子便养了,左右是个养子又不是嫡子。

玉娘垂眼瞧着手上的酒壶,过了会才道:“是,妾知道了。”飞快地瞧了乾元帝眼,眼中却是有泪光闪动。乾元帝看着玉娘这样,不免后悔起来,将她扯进怀里坐了:“若是你真喜欢,朕去同皇后说。”玉娘哪里在乎那个皇五子,这番做派无非是要勾起乾元帝愧疚心肠,看着他果然入港,便道:“有圣上这句话,妾已欢喜了。五殿下在殿下那里住着也好,一应供奉都比妾这里好不说,殿下照拂了五殿下这些日子,热剌剌地分别,殿下要难过哩。”

乾元帝本以为要哄玉娘一会子,不想她倒肯顺意,话又说得动人,便十分欢喜,接过玉娘手上的梅花壶,亲自替她斟了酒,又把酒杯举起凑到她唇边,喂她喝了口酒,又轻声道:“朕不会叫玉卿白退让这一回。”玉娘微微一笑,明眸流眄地看着乾元帝,因笑道:“妾记着圣上这话呢,日后圣上忘了,妾可是不肯的。”乾元帝见玉娘神色中丝毫没有怨怼,反见妩媚,言辞又娇俏,自是觉着玉娘温婉可爱,愈发得将她看得重了。

无论是乾元帝抑或是李皇后、高贵妃并陈淑妃都以为玉娘是想要凌蕙之子的,却不想玉娘打从开始,就不曾想过要凌蕙这个孩子,为着要个奶娃,倒叫诸妃将自己愈发咬着,与她大计有碍,这还是其次。顶要紧的是,玉娘深知,自己如今不过堪堪在未央宫站住脚,依仗的不过是乾元帝靠不住的宠爱,在前朝几无助力,想要扳倒李皇后一家,谈何容易。高贵妃从东宫起经营至今,手上能用的人脉自是远较自己为多,她膝下一个长子,一个三子,早把眼光盯着那个位置,看着李皇后有了养子,还能不眼热,都不用人撺掇,必会对李皇后出手,自己也好见机行事,从中取利。

是以当玉娘发觉高贵妃等有此误会之后,索性将计就计,顺着高贵妃所为,铺排这出戏,又利用了周蘅传话,自此,李皇后、高贵妃、陈淑妃三人都入了局中。

却说乾元帝驾临了椒房殿,转瞬又走了,连椒房殿的大门也没踏进去一事,不久便叫高贵妃知道了。高贵妃那里暗暗欢喜,只等着乾元帝发怒,将皇五子从椒房殿挪出来,不想等了四五日都不见动静,眼瞅着皇五子将要满月,再耽搁下去,皇五子真要养在了椒房殿,不由心急。

高贵妃倒也精乖,在乾元帝跟前从不提皇五子归宿,却是使人在未央宫中缓缓放出风去,说的无非是凌蕙如何好端端地就在合欢殿摔了,摔了就罢了,偏又难产死了,只怕是有人贪图皇五子,故意害她性命。高贵妃虽在大局观上有欠缺,到底也在未央宫中打滚多年,深谙如何传播流言,竟不是直接在妃嫔中传言,而是在粗使宫女并太监中流传。

这个流言中牵进去的不独有李皇后,还有乾元帝如今的掌上珍昭美人,涉及了这样高高在上,从前只好仰望的人物,私底下的流言越是传得快,待得流言传到昌盛耳中时,已传出了个情节非常具体的流言来,看着是冲着李皇后去。只说是凌蕙是椒房殿的人,偏跑去合欢殿摔那么一跤之后又回椒房殿生产,又难产死了,孩子也给李皇后抱了去。其中缘由无非是李皇后嫉妒昭美人得宠,故此意图一箭双雕的说法。

偏这样的流言最难辩驳,哪怕李皇后这回就将皇五子送出来,也会叫人说,李皇后这是心虚,是以李皇后到了这个时候直气个仰倒,以为高贵妃,陈淑妃,并昭美人个个都可疑,却又吃不准是哪个,待要查这个传言的来源,未央宫中的宫人总有几千之巨,哪里摸得过来,只得杖毙了七八个宫女太监,这才将流言在明面上禁住了。

护国公夫人唐氏在宫外也听着这个流言,她是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虽能料理庶务,到底在手腕上欠缺了,去母留子的主意又是她给出的,竟是信的真真的,待得椒房探视时,竟把李皇后也埋怨上了,因道:“殿下如何不与妾商议会回?虽昭美人那个狐媚子留不得,也该寻别的错处才是,妾就不信,她一丝儿错漏也没有,殿下偏在她宫中动手,岂不是反显得她无辜。虽殿下是嫡母,照应个丧母的庶子是应有之义,可前头才叫凌采女摔了,殿下就将孩子抱了来,岂不是叫人多想!”

李皇后见唐氏都不信她,真真气苦难言,抹泪道:“母亲也这样想我!如何怨得旁人多想!”只是洒泪哭泣,还是黄女官帮着辩了几句,唐氏才将信将疑地道:“若真不是殿下,那是何人要这样害殿下!真真其心可诛!”

若只从流言去看,昭美人正是个无辜的,偏这样的无辜就叫人起疑。可昭美人只是个美人,便是借流言将李皇后构陷了,得着便宜的也不能是她,或者能叫李皇后为着显示自己清白,将皇五子交了她养?可昭美人根基尚浅,年纪又小,哪里来的人脉根基心思手腕将流言推得这样毫无痕迹?这样一想,险些逼得李皇后连后位也捞不着的高贵妃也殊为可疑。

唐氏自为老谋深算,一时竟也不知道哪个更可疑些。索性“宁我负人,不叫人负我”起来,便道:“从前都是殿下太宽容了,才纵得人这样!日后可都得改了。且殿下如今有了皇五子,还请好生教导了,外头有你爹爹助力,殿下还怕得谁来!”又冷笑道,“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了两个儿子,就猖狂得什么一样!我倒要看看,她那两个儿子有什么出息!”

高贵妃猖狂,不过是仗着养育了皇长子、皇三子罢了,只消抓着这俩孩子的毛病,叫乾元帝厌弃了,高贵妃便也废了。倒是昭美人,不过以色事人尔,她能以色事人,旁人就不能吗?乾元帝从前能宠高贵妃,如今宠她,日后自然好宠旁人。

唐氏安慰了李皇后一回,出宫回府自于护国公商议不提。

第82章 刺激

宫内的流言连着宫外的护国公夫人都知道了,玉娘身在宫中又如何不知道?传得热闹之际,珊瑚还劝她:“这样的话听着是替美人委屈,实则置美人于水火,殿下那里只怕要误会美人,奴婢以为,美人合该辩解一二。”玉娘把珊瑚看了眼,只笑道:“很不必,殿下若疑,辩也无用。殿下不疑,无须辩。清者自清矣。”这话她是当着合欢殿众人说的,理所当然地传进了乾元帝耳中。

乾元帝从来以为玉娘娇怯,不意竟有此胸襟,倒是惊讶,私下又问玉娘:“玉卿当真不怕皇后疑你?”那时玉娘正坐在妆台前梳妆,听问就从菱镜里似笑非笑地把乾元帝瞧着:“妾不过是以为殿下宽厚仁爱,不能为着这等无稽之谈就来为难妾罢了。”乾元帝同李皇后做了十四五年夫妇,自然知道她秉性,方正是方正了,可和宽厚仁爱没干系,就把鼻子哼一声。玉娘听着这个声气,自然是知道乾元帝信不着李皇后,口中却道:“妾说句大胆的,此事与妾无关,辩什么呢,若辩了,倒是显得心虚。且若是妾吃了冤枉,妾不信圣上会不护着妾。”后头那句就带了些娇嗔。

乾元帝就吃玉娘这套,听了这话,果然哈哈一笑,道:“怪道你这样镇定,原来都指着朕护着你呢。”又抬手招玉娘过去,玉娘将犀角梳放下,走到乾元帝身边坐了,乾元帝将玉娘的头发握在手里,又松开,看着头发流水一般从指缝泻下,又拉了手道:“若是她为难你,只管使人告诉朕。”玉娘自是笑着答应。

又说李皇后吃了这个亏,虽不能肯定是玉娘与高贵妃中哪个所为,依旧不肯就这样放了她们过去,这日诸妃等请安毕,正要散去,李皇后却叫玉娘叫着:“昭美人,你且站一站。”玉娘闻言便站下了,端正了神色,敛袖而立。李皇后把玉娘上下看几眼,见她乌发堆云,只插着一支血红的玛瑙簪子,簪头刻成的麻姑献寿,身上一件绛红色罗衫,素白罗裙,愈发衬得肌肤犹如皓雪莹玉一般。腕间一只玛瑙镯子,一半儿如雪一半儿如血,偏又泾渭分明,瑰丽夺目,分明是哪里进上来的贡品,乾元帝又鸦雀不闻地送去了合欢殿。

玉娘腕上这只玛瑙镯原是乾元帝为着不能将皇五子抱了来给她,从内库里取了来哄她高兴的。这只镯子原是两年前天竺使者进上的,白玛瑙是天竺特产,其中上品者就如白玉一般,红玛瑙倒是少见。而玉娘手上这只,白如羊脂,红如鸽血,更是极品,便是乾元帝手上也只有这么一只。玉娘得了以后,一直搁在那里,乾元帝倒还夸了玉娘几句,直说她不象那等眼皮子浅的,一得了好东西,迫不及待地穿戴起来,有大家气象,倒是又赏了支玛瑙簪子,便是玉娘今日头上这支。

今日玉娘为着要刺李皇后的眼,故意将簪子镯子一并带上,果然叫李皇后脸上变色。

这回宫中流言,莫说以李皇后的性子注定了她不能忍下这口气,她是个没心胸的,只要将她激恼了,举动上就会失了分寸。只消她一步走错,便是自家不动,高贵妃、陈淑妃也不能坐视。待李皇后招得乾元帝责怪斥责,外头的护国公府就会有所动作,护国公府一动,高贵妃的两个哥哥那里又怎么肯按兵不动。

李皇后原本倒也没打算着就发难的,可玉娘今日的装扮着实刺眼,那支玛瑙簪还罢了,料子虽好,她库房里也不是没有,只胜在雕工了得,可那只镯子着实的刺眼。李皇后恼的倒不是镯子本身,而是乾元帝将这样的珍品拿来赏了个美人,她这个皇后竟是要这个美人带出来方知道,就改了主意。想着前些日子送王庶人去永巷时听着朱庶人如今的模样,很是吓人,便道:“我听着掖庭令来回,朱庶人不大好,你去瞧瞧她罢,也算尽了你们一共进宫的情分。”

这是要做什么?玉娘预想过李皇后各种举动,却想不到李皇后竟是要她去见朱德音,一时摸不透李皇后心思,只她开了口,玉娘也不能不应,只得称是。

从掖庭离开时,玉娘还只是个小小采女,衣不文采,裙不曳地,身上头上首饰不能过了三件。时隔年余回来,玉娘已是四品美人,衣饰精美,宫女太监前后护拥。宫中风头无二的昭美人到来,陈奉少不得率掖庭左右丞、暴室丞等前来奉迎。玉娘便叫免礼,依旧是个富家翁模样的陈奉将玉娘打量了回,就将玉娘接了进去。

看着掖庭内情景,玉娘恍惚有隔世之感,又见了掖庭余下的几位采女,同周蘅说了几句话,这才道:“陈公公,请问朱庶人何在?”

陈奉听着玉娘问朱庶人,倒是将头抬了起来,迟疑了回才道:“这话原不该奴婢说,只是美人还是不要见朱庶人的好。”玉娘听着这话,便知许是朱德音不大好了,只她这回来是李皇后的意思,这还罢了,从前在乾元帝眼中,她还替朱德音说过几回好话,若是叫陈奉这话一说,就不再见人,莫说李皇后许要借此发难,传在乾元帝那里与她也是不利,因道:“我这回来是奉着殿下口谕的。且我同朱庶人一块儿进的宫,见一见也无妨。还请陈公公将人带出来。”

陈奉身后的掖庭丞王朝恩知道眼前这个昭美人极得乾元帝宠爱,她开了口,倒是不好回绝的,只是朱庶人如今的模样,未免怕人些,听着玉娘坚持要见,就道:“暴室腌臜,美人请容朱庶人清理一回。”玉娘也知进了暴室的形容多半狼狈不堪,倒也答应,王朝恩屈身退下。

过了好一回,才有两个壮健的夫妇人夹扶着个软绵绵的人走了过来,走到近前,将手一松,那人跟没有骨头一般瘫软在地。王朝恩过来,俯下身道:“朱庶人,还不见过昭美人。”地上那人挣扎了回,缓缓将头抬了起来,同玉娘四目一对,裂开嘴一笑。

玉娘还记得采女入宫时朱德音的模样,洁白壮丽,明艳照人,便是后来怀了身孕,瘦了许多,依旧是个美人,这回看着眼前的人影,形销骨立,身上显然清理过了,依旧是一股异味,冲鼻得很。饶是玉娘迭遭变故,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是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颤着手指了眼前人道:“这,这是朱德音?”这话自是问着陈奉的。不待陈奉答话,地上的朱德音张嘴一笑:“你还认得我?”竟是直认了。

朱德音已瘦得脱了人形,只剩薄薄的皮包着骨头,眼窝深陷,颧骨又高高地凸起,骤眼一瞧,竟似骷髅一般,蓦然见着,不说她是朱德音的话,绝认不出人来。

玉娘见着她才晓得为什么李皇后要叫她来见朱德音,不过是为着警惕敲打她,心中倒是有了些底,脸上却依旧是个惊恐的模样:“你是朱德音,你如何变成这个模样?”朱德音瞧着眼前的玉娘一身的罗绮,依旧是从前模样,脸上略带些惊恐之色,反倒愈发的妩媚娇柔,想着自家如今的境况,自是将玉娘恨得咬牙,切齿道:“我有今日皆拜美人所赐,美人还问什么?”王朝恩在一边听了,把脚去踢朱德音,喝道:“美人问话,好好答了,再不老实,你余下的牙齿还想不想要了!”

叫王朝恩这话一说,玉娘才注意着朱德音口中只剩稀稀落落几颗牙了,纵然朱德音有今日的下场是拜高贵妃所赐,一半也是自己作孽,还是有些不忍,因道:“罢了,不要打她,我听着她病了,可请了奚官没有?”

朱德音虽知自己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全是信错了高贵妃的缘故,可见着玉娘珠环翠绕的模样,又有来前王朝恩的叮嘱,只说是:“如今的昭美人可不是从前的谢玉娘,圣上将她看得掌中珍一般,她要问话,你好生答了,就叫你吃几顿饱的,若是敢顶撞,仔细你的皮!”朱德音早怀了一腔妒恨在心里,听着玉娘这话,不独不见情,反而愈加恼怒,竟是朝着玉娘啐了口,骂道:“谢玉娘你个妖妖夭夭的狐媚子!我知道你今儿来,不过是叫我瞧瞧你得意的模样罢了,你个表子。”话音未落,脸上已着了一脚,却是王朝恩起脚去踢的。

朱德音小产后进了暴室,身子十分虚弱,又失与调养,口中的牙齿在这一年里渐渐地自己脱落,口中余下的几颗牙也都松动了,哪经得起王朝恩这一脚,顿时又落下两颗牙来。朱德音也是故意,将带着血的牙齿啐在了玉娘眼前的地上。玉娘原就觉得朱德音身上气味腌臜,再叫这口血一激,眼前一花,向后便倒,竟是晕了过去,还是一旁的珊瑚秀云等扶得快,这才没摔着。

玉娘这一晕,众人都慌了手脚,忙将她扶上了软轿抬回合欢殿,又有人急报乾元帝。

第83章 喜讯

玉娘醒来之际,已身在合欢殿寝宫中,连着乾元帝也来了,正坐在一侧的锦矶上瞧着她,脸上带些笑容。玉娘因觉得身上倒是没什么,就要坐起见驾,她只一动,就有宫女上来左右将她扶了:“美人小心。”乾元帝也道:“慢些些,仔细头晕。”玉娘便道:“想是暴室腌臜,妾一时不惯,这才晕了,原没大事,如何惊动了圣上,若是耽误了圣上正事,妾如何心安。”

乾元帝看着玉娘坐起,起身走过来,在牀边坐了,从宫女们的手上接过玉娘,将她抱在怀里,问她:“好好儿的跑去那脏地方做什么?亏得没事,不然悔之不及。”这话说得责怪,脸上却带些喜气。玉娘心上诧异,瞧了眼乾元帝,又垂眼道:“原是殿下提起朱庶人,到底是一块儿进宫的,妾就想着去瞧一瞧她,哪里想得妾这样不顶用,只一见血便晕了。”乾元帝冷笑了声,却是将玉娘的手抓紧了些:“你这孩子太糊涂实心了,暴室是什么地方,她白说一句,你就热剌剌地跑了去,也不替自己忌讳些。”心中却是将李皇后又埋怨得深了些。

说来李皇后这回也算是无妄之灾,若是玉娘不晕,她身为皇后,遣个妃嫔往掖庭探视个庶人,谁也不好说她不是,倒还显得她宽厚,又能敲打回人,也算是个一举两得的主意。偏时运不济,玉娘在椒房殿还好好的,一去掖庭便晕了,消息传来,莫说乾元帝唬了一跳,便是李皇后也吃了一惊,因她在玉娘手上吃了几次亏,先以为玉娘是乔装的,又看合欢殿宣了御医,这才信了七八分,倒是有些愧疚。待遣人来合欢殿瞧瞧玉娘如何了,却叫乾元帝堵了回去。可待得见到乾元帝不独不许她的人进合欢殿,更传过话来,只说玉娘身上不好,这几日不能来请安,仿佛怕她将他的昭美人害了一般,一口怒气堵在了胸口,将些许愧疚之情烧得干干净净。

且说玉娘这一晕,整个未央宫都惊动了,诸妃们各自打听缘由。心底良善些的猜着昭美人会不会是有了身孕,因这几个月来,昭美人几乎专宠,乾元帝前头已有五子三女,若是昭美人怀不上,自是她的身子有问题了。又想着昭美人即有了身孕,总不好再霸着乾元帝不放,大家都便宜。有刁钻些的,却是巴望着昭美人得个病,顶好是会过人的,便能将乾元帝让出来。

高贵妃倒也想遣了人去探听仔细,无如合欢殿不许人走动,便是御医署那处也只说是昭美人一时体虚,只要温补,偏为昭美人请脉的是千金科上最好的楚御医。高贵妃又不是个蠢的,看着乾元帝这样慎重,自然不能信,更隐约猜着,莫不是那昭美人有了身孕,只是日子浅,乾元帝着紧她们母女,不肯往外说。一想着这个,高贵妃就觉得李皇后这个拦路虎尚未驱除,后头又来了条狼,便有些坐不住。

待要动手除去后患,又晓得昭美人同前头的朱庶人,凌才人不同,乾元帝这回是真上了心,昭美人但凡有个闪失,绝不能轻易放过去,叫乾元帝查着便是吃不了的亏,便不敢自己动作。待要待要唆使李皇后生事,可她同李皇后敌对这些年,李皇后再蠢也不能听她的挑唆,倒是有些束手无策。只得递信出去,要自己嫂子徐氏来见,姑嫂两个也好商量个对策。

另有陈淑妃,看着合欢殿这样的情形,倒也猜着了七八分。以她同玉娘的“交情”,若是没乾元帝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倒还好走上几回,探听个明白,如今也只得望殿兴叹。倒是景和知道了,来问安时便劝她道:“母妃只是淑妃,前头还有母后同贵妃娘娘呢,母妃何必操心这个?只管叫她们闹去。”陈淑妃听了,却道:“到底是孩子知道些什么!殿下为人直扑,远不是昭美人对手。若说贵妃,她是个精乖的,且不肯冲在前头,坏了修行。昭美人这才多大,心思已然九曲十八弯,我只怕她早知自己有孕,所以设了局,将凌蕙除去,又叫我们以为她要同皇后争皇五子,将我们都哄入局中。”这便是说,日后与她交往,格外要加着仔细,一个不慎,就会着了她的道儿,不由懊恼起怎么就在乾元帝跟前说了那些话。

景和听了,沉吟了回,因道:“儿臣以为,若是凌才人事时昭美人便知道她已有身孕,断不敢请了那许多人往合欢殿去,若有个冲撞闪失,悔之不及。事后倒是不好讲,许是事后知道,顺势而为,借着周采女往外递话。如今说什么都迟了,也只好看日后了。只是周采女那里母妃也要加些小心才好。”若是那位昭美人知道自己有孕瞒着也是常情,可若真是猜着了周蘅背后有人,只怕这会子已猜到了陈淑妃头上。陈淑妃与景和母子两个同时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对看了眼。

说起来,玉娘原先倒也是不知道的,她只当日见着血晕了回,待得醒来,便和往常没有两样,只乾元帝一反常态,不许她下牀。可要说她得了病,乾元帝依旧同往常一般往她合欢殿来,到了晚间也同牀共枕,丝毫没有避忌。若要说她无病,偏御医日日来请脉,又开下药方来,珊瑚秀云两个盯着她吃,就叫玉娘疑惑起来。

兼乾元帝恰是三十来岁的人,生为皇子龙孙,自然是打落草之后就精心养育的,底子打得极好,这个年纪又是最健旺的时候,往常歇在玉娘处时,常要纠缠个几回。可这些日子来,虽也一样qing动,却只是搂着温存一回,却是不再行敦伦之事。这样是事来个几回,玉娘这样的机敏的人,也就有些明白了。

以玉娘本心来说,因与乾元帝之间隔着沈府满门的性命,故此很不愿同乾元帝有血脉上的羁绊。好在孟姨娘从前操的营生倒是懂些避孕之道,在玉娘进宫前,悄悄教了她。是以玉娘只盼望着是御医诊错了,不过是一场误会。可是身子上的不适却是一日重似一日。起先只是容易困倦,而后就是厌食,瞧着什么都没胃口。自掖庭回来后十余日的清晨起来,玉娘送了乾元帝上朝,因身上困倦,又歇了会,起来后才吃了几口粥便吐得天昏地暗。

珊瑚早领着乾元帝吩咐,加了十二分小心的伺候,见着玉娘这样,忙道:“快扶美人上牀歇着。”脸上禁不住满是笑容,一面去使人去请乾元帝指了给玉娘的那个擅长千金科的楚御医,又指了个太监去回乾元帝。玉娘看着合欢殿中人一片忙乱,却是个个连带喜色,心就往下沉,心中倒是还存着一线指望,指望着自己不过是吃错了东西。

过得两刻,御医院中千金科最好的楚御医就拎着药箱过来了,在牀前请脉,待得左右手都诊过,又看了玉娘脸色,脸上就笑开了,起身与玉娘做了个长揖:“下官恭喜美人,贺喜美人。美人如今已有了五十余日的身孕。以美人如今的脉象看,美人同小皇子都康健得很。”

实在当日玉娘从掖庭抬回来之后,乾元帝同御医几乎是同时到的。御医请了脉,当时就觉得脉如数珠,仿佛是滑脉,只是日子极浅,尚不足一个月,若不是昭美人才受了惊吓,也显不出来。也是因为昭美人受了惊吓,滑脉倒也做不得准。乾元帝听了,便不许御医声张,只日日来请脉,照着脉息开调理方子,一日一换。又怕来往的人多,惊着玉娘,直不许人来合欢殿,也不许玉娘出去,只要等到脉息明朗了再做打算,是以晚上也不敢干犯玉娘,只怕动了胎气。

乾元帝偏宠爱护昭美人,御医院人人瞧在眼里,楚御医只以为自己捡着了个巧宗儿,诊完脉,不待乾元帝来,倒是先恭喜起昭美人来了,哪想着,昭美人听着他的话,竟是从牀上直坐起来,把双眼盯着他,又道:“你可断准了?!”

楚御医哪里知道究底,脸上还笑着呢,又重复了回,只说是:“美人请放心,妇科千金乃是下官长项,滑脉是最浅显的,下官再不能诊错。”不想这个昭美人不独不见欢喜,反是脸上一白,向后就倒,将殿中诸人唬得魂飞魄散,一起拥了过来。楚御医只以为这位昭美人欢喜得傻了,可这样大喜大怮与保养胎胞不利,待要劝解几句,就听着殿下一阵啰唣,却是乾元帝来了。

乾元帝早知玉娘这回有七八分准信,可听着她早起不适,已请了御医时,还是赶了过来,见着楚御医,不待他行礼请安,先问道:“如何?”楚御医才叫昭美人吓了回,看着乾元帝来,忙将昭美人有孕,不好大喜大怒的话说了。乾元帝虽早有准备,可听着楚御医说了实信,还是心花怒放,几步就到了牀前,只笑道:“玉卿。”一瞧见玉娘脸色,下头的话却顿住了。

第84章 婕妤

乾元帝得知玉娘有孕之后十分欢喜,不想看见玉娘脸上殊无欢喜之容,反而黛眉紧蹙,脸上一片雪色,便是吃了惊,探手去摸玉娘额头,又拉她手,却是触手冰凉,恍如魂不附体一般,就将他心上的欢喜之情也浇灭了些,待要问玉娘究竟,到底怕吓着她,便转头去问合欢殿中伺候的诸人:“你们是如何伺候美人的?”

珊瑚、秀云、秀琴等也没想这玉娘反是惊恐的模样,见着乾元帝发怒,纷纷跪下:“奴婢该死。”乾元帝还待再说,却觉得袖子叫扯了扯,回过头去,却是玉娘,脸上虽还是一片雪白,却比方才已好了些,眼中含泪道:“圣上,妾怕。”

原是玉娘蓦然得知有了身孕,虽说这孩子也是她的骨血,可一想着孩子父亲是刘熙,到底心中纠结,一时不能接受,脸上就带了出来。要说从前的沈昭华,身为大将军的掌珠,虽有些跋扈骄傲,总有些单纯,总是七情上面。只家破人亡之后,又叫乾元帝威逼,便心性大变,只一心报仇。早将从前娇矜桀骜的沈昭华抛到了九霄云外,如今只有跟从前的红倌儿胭红后来的孟姨娘学了如何揣摩男人心思的谢玉娘。且当年沈昭华也是常出入沈如兰书房的,沈如兰是将领,书房中最多的是兵法。兵者诡道也,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一样是专攻人心。

自打沈昭华顶着玉娘的身份与乾元帝重逢,便处处使出手段计算来,凡事先看如何行事对自家最为有利,果然有效,直哄得乾元帝处处以她为先,是以玉娘一时震惊过后,就有了决断。

待得玉娘冷静下来便想到,她如今专宠,已是众人侧目,再一有孕,便成了活靶子,是以要拿着朱庶人、凌才人的事来说,一来,好哄得乾元帝对她心软怜惜,由乾元帝上心防范,强过自己许多,二则,玉娘也早知自己方才太过失态,索性借此掩过,好不叫乾元帝疑心。

果然,乾元帝看着玉娘说怕,只当她素来娇怯又是第一回有孕,且才十六呢,心慌害怕也是有的,倒是笑了,只哄道:“你怕什么呢?告诉朕知道,朕替你做主。”玉娘见乾元帝这样好哄,扯住乾元帝袖子的手又握紧了些,怯怯道:“妾原是很喜欢的,只是妾忽然就想着朱庶人同凌才人两个,妾就怕得很。”到底心中委屈,珠泪扑簌簌落下来,沾在乾元帝朱红色常服的袖子上,沁湿的那一点,艳得如血一般。

朱庶人那一胎是如何掉的,玉娘虽没亲眼瞧见,可朱庶人如今的境况却是玉娘亲眼瞧见的。凌蕙更是在合欢殿出的事,连着性命也丢了,玉娘素来柔弱,因此怕了也是有的。是以乾元帝听了,倒是信的真真的,将玉娘拥在怀中,轻拍着她的脊背道:“好孩子,莫怕,莫怕。万事有朕呢,朕日日陪着你,有朕在,看谁敢伤你们母子。”玉娘眼中还含着些泪,脸上却带了些笑容,如娇花含露一般:“妾母子全赖圣上庇护。”又向乾元帝怀里靠了靠,而藏在袖中的那种手,却是紧紧握成了个拳头。

说来帝王子女众多,哪能一个个都青眼过来,无非是得宠的妃嫔的子女看顾些,聪明些或是像他的得些青眼,旁的也不能一个个上心。如今乾元帝正将玉娘看重,自然看重她腹中的孩子,叫玉娘这些话一说,自然格外要照应些。

皇帝要宠爱一个妃子无非是一力将她抬举起来,给她权利地位,将她置于自己庇护之下,好叫人不敢轻易动她。是以乾元帝哄着玉娘睡下,就将昌盛叫了进来下了口谕:合欢殿昭美人谢氏,辅质端良、孕育皇嗣,晋为婕妤,是为昭婕妤,着礼部拟旨,钦此。

合欢殿昭美人有了身孕一事立时传了开去,诸妃们撕了多少手帕,不待她们歇口气,第二道叫她们气闷的消息又来了,昭美人已成了昭婕妤,是乾元帝五个婕妤中唯一一个有封号的,地位又在众婕妤之上。且才有孕就晋了婕妤,若是生的是个皇子,只怕三妃中余下的那个贤妃位就是她的了,便是是皇女,九嫔之一也跑不了。是以旨意一传开,未央宫中碎瓷声一片。

余人气恼回还罢了,独李皇后这里格外没脸,许是乾元帝恼她数次为难玉娘,怕她在玉娘在晋封后来给李皇后磕头时为难玉娘,竟是亲自陪了来。当时诸妃都来观礼,看着乾元帝先进来,虽找昭婕妤身边一样有人伺候,乾元帝还是回头说了声:“小心脚下。”瞧着昭婕妤依旧纤细袅袅的腰肢,又看乾元帝这样上心,诸妃们脸上不敢露出痕迹来,手中的帕子都团成了一团。

晋位的妃嫔给皇后磕头,行的是三跪九叩的国礼,乾元帝看着玉娘磕完头,不待李皇后说起,已抢先叫起,又道:“你如今身子重,就不要拘礼了,赐坐。”

若是李皇后机敏些,看着乾元帝这样着紧玉娘,乾元帝叫坐,她这里合该更该进一步,免了玉娘以后的请安,话更要说得温和大度,如此一来,乾元帝看了,自也能觉得她这个皇后宽厚贤德,还能在乾元帝心中形象挽回一二。且以玉娘为人,便是她这里说免了请安,玉娘为着显示她温柔纯善懂事儿,也不能答应的。到时是玉娘自己要来请安,乾元帝也没甚话好说,岂不是便宜。

偏因前些天玉娘在掖庭那一晕,乾元帝护短偏心,不分情由地将皇后怪上了,李皇后遭此无妄之灾,又见乾元帝不肯信她,不过是依着规矩给她磕头,竟是亲自护送,仿佛自己随时要怎么着他的昭婕妤一般,脸上尤其下不去,就赌气道:“圣上说得是,昭婕妤快坐了罢,站久了对你身子不好。”这原是好话,偏李皇后说的语气中带了些尖酸,叫乾元帝又瞧了她眼,玉娘听了恍如不觉一般,恭恭敬敬地答应了,回在诸妃中坐了。

要说乾元帝后宫中三妃九嫔九婕妤尚未配足,自李皇后下,有高贵妃,陈淑妃,下头便是董淑媛、金修媛、再下来便是窦充容,窦充容位次以下便是新晋的昭婕妤了。虽照例玉娘还是要给高贵妃、陈淑妃。金修媛。窦充容等行个礼,只乾元帝同皇后都说赐坐了,哪个还敢受玉娘的头。一时自婕妤以下的美人、才人等都过来给玉娘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