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显荣同冯氏两个俱是聪明人,这回却都犯了以己度人的的错,他们是知道玉娘模样的,又因高鸿的妹子是高贵妃,是以便以为高鸿也知道那翠楼的模样儿像玉娘,只怕高鸿借机生事。是以冯氏听说,脸上唬得变了颜色,急道:“老爷说的还是好的!妾只怕若是高鸿更狠些,叫那翠楼高张艳帜,再悄悄将她与婕妤相像的名头传出去,一妓家同皇帝的宠妃相似,只怕入幕之宾会如过江之鲫一般,若真是这样,只怕乾元帝再喜欢婕妤容不下她了,纵使不能要了婕妤的性命,也不能再见帝颜的了。”

谢显荣叫冯氏也说得色变,,忽然又笑道:“你想多了,不至于此。我料想着,便是那高鸿有此打算,也未必敢做,真要说那翠楼与乾元帝宠妃相像,到时惊动皇帝,查将下去,只怕性命也是保不住的。连着高贵妃也要受连累,到时反便宜了别人去。如今看来,高鸿不过是拿着翠楼羞辱我场,只是那翠楼不能留在外头。说不得只好委屈夫人,无论是买妾还是买丫头,全由夫人做主,总要将那翠楼买到我们家来。只消人进了我家,日后再不叫她见人也就是了。”

说了就将卿卿那私宅的地址告诉了冯氏,冯氏暗暗记下,夫妇两个又商议如何不叫高鸿疑心地将那翠楼买了来。倒是冯氏在中馈上娴熟,因道:“妾想着,左右妾新到,也没人识得妾,妾就寻上门去,只说要替丈夫买内宠,厚厚许下金帛,未必不能使人心动。”谢显荣听说,脸上这才现出了笑容,搂着冯氏道:“委屈夫人了。”冯氏含笑道:“妾身为谢家妇,为着谢家,只是买个妾,,如何说得委屈二字。”

冯氏同谢显荣商议定了,次日便请了个姓席的媒婆往家来,将自己要买的妾家住哪里,叫什么一一说了,又道:“银钱你无需担心,她们开价多少,你只管来同我说。”席婆子听冯氏这样说,先就放心了。

这若是自良民家纳妾,先要两家合意,一样要取八字算吉凶,过彩礼,而后写下纳妾文书,也啰嗦得很。可要是买妾,倒是简便许多,不过是使个中人,说定身价银子,足额给付,一顶粉红轿子接人过门便是。如今这位太太既说银子不是问题,那还不容易,哪个粉头不想从良?是以从谢家出来,席婆子就到了东城卿卿处。

卿卿昨日避在帘后,也看见了谢显荣多次回顾翠楼,一般以为谢显荣对翠楼有意,原以为谢显荣说不得要来个几回才能定准,只不想谢显荣竟有些雷厉风行,倒以为谢显荣是真心喜爱翠楼,竟连夫人也说动了,便对翠楼笑道:“妹妹好福气。”翠楼脸上飞红,躲进了内屋。

谢显荣是怕高鸿拿着翠楼对玉娘不利,高鸿这里只望翠楼能到谢显荣身边,纵不能递出消息来,好歹也能帮着他劝说一二,卿卿又是高鸿的人,自然是顺着高鸿的,是以竟是一拍即合,说定了翠楼身价银一百五十两,三日后接人,当日结清。

席婆子欢天喜地地去见冯氏报喜,冯氏原以为高鸿即要留着那翠楼对付昭婕妤,便没这么容易罢手,总要来回几遭,是以才说下不计较银子的话,指望的便是以财帛动人,这回听着对方毫不留难,便心慌起来,待得谢显荣到家,便将自己的烦难说了,又道:“他们答应得这样容易。妾倒是怕了,莫不是故意要送这么个人到我们家来,好打埋伏的。”

谢显荣听了,倒也起疑,转而又道:“便是高鸿打这个主意也无妨,人到了我们家,左右我又不近她的身,你只叫她在屋内呆着,不许走动便是。”又冲冯氏笑道,“全赖夫人看管了。”冯氏原也担心那翠楼买了来,谢显荣假戏真做纳了做妾,这回听着谢显荣将翠楼交到她的手上,这才心安起来。

第91章 探视

又说谢显荣这里遣了官媒席婆子往卿卿那里说定,许下一百五十两银子为聘要纳翠楼为妾,卿卿收了银子,写下文书,当即遣人请了高鸿来,将这话告诉了他,又把文书取来给高鸿看:“不意他家娘子倒是个贤惠的,一口就答应了。”

高鸿笑说:“哪是贤惠,那是聪明人儿。左右谢显荣是有了外心了,与其叫他往外走,倒不如将人收在家里,身契在她手上,还怕翠楼翻出天去。”说了又把卿卿的柳腰捏了把,因笑道,“我家那个婆子就不晓得事儿,不独不许我纳妾,连她身边丫头也不许我沾,哪知道外头还有你这个可人儿。”卿卿闻言也是一笑,因道:“那是夫人慈悲,不同妾计较。”

两人说笑了回,又叫曲儿将翠楼叫过来,卿卿拉了她道:“好妹妹,如今你要往好处去了。可你也记得高老爷的恩情,若不是高老爷将谢大人引了过来,哪有你的好处呢?”翠楼粉面微红地瞧了高鸿一眼,轻声答应。高鸿瞧翠楼娇怯的模样,也有些心动,因笑说:“我也不要你如何,你只需好好伺候谢大人,就是对得起我同你姐姐了。”

翠楼这时节只觉得自己交了好运,自她从病中醒来,过往一切都成了云烟,竟是一些儿想不起了,那个自称是她娘的婆子管她叫个阿花,又说她是她亲女。翠楼虽记不得往事,可瞧那婆子也有五六十岁,面貌又粗蠢,心上就不太信。待到后头那婆子将她卖与前头那个粗汉,翠楼只以为自己这一世都完了,不想又遇着了卿卿。如今更仿佛一跤跌在了青云里。昨日见的那谢大人,虽说已有妻室,可到底人物端正,举止温文,又值青春已是五品的官儿,也算得良配了。因此听着高鸿教她好好伺候谢显荣,只是敛目低头,满脸飞红,含羞答应,眉目间有掩不住的喜色。

三日后,一乘粉轿将翠楼接进了谢宅,就有面目清秀的小丫鬟来打起轿帘,将翠楼扶了出来,脚不点地般地送进了最后一进的左侧厢房,要说冯氏也是个周到人,虽知谢显荣将翠楼接来是为着绝了高鸿后头的手段,一样将个屋子布置得妥帖,处处都是簇新装扮,进门是间小厅房有一架四扇屏风,画着四时花卉,屏风后是卧房。靠墙有张大架子牀,张着茜红的床幔,向两侧分开,用红带子系着,翠楼只一看牀,脸上就红透了。

扶她进房的小丫鬟笑吟吟地道:“姑娘累了罢,快歇歇。奴婢叫端午,是夫人拨了来伺候姑娘的,姑娘有什么事,只管支使奴婢便是了。”翠楼从袖中摸出一支银簪来递给端午:“我什么时候去给夫人磕头呢?”端午忙推:“不敢当姑娘赏,姑娘自己收着罢。”翠楼因记着来前卿卿的话,只叫她要好好收拢身边的人,手头上不要太吝啬,这样丫头婆子们才肯替她用心,便执意要给,端午见推不过,也就收了:“谢姑娘赏。”

翠楼心上奇怪,她明明是谢老爷的妾,这丫头合该称她姨娘才是,如何只叫姑娘。又想许是她同谢老爷尚未圆房的缘故,便也不好意思张口。只得自己在牀上坐了,等谢显荣来了。

冯氏遣人去接翠楼时,天将将过午,翠楼这一等便等到了傍晚,有小丫头送饭到门前,端午去拿进来,有一荤两素,一碗白饭,另有一碗汤,碧绿的小青菜,雪白的鱼丸,瞧着倒也清爽可口。翠楼待要问谢显荣在哪里,到底脸皮薄,开不了口。端午看她磨蹭,便道:“姑娘来用些罢,一会子冷了呢。”走过去将翠楼扶到桌前,服侍着她用了饭,又上茶漱口。

翠楼直等到二更,谢显荣依旧没来,无奈只得自己睡了,次日要去给冯氏磕头,不想又叫端午拦着了,端午笑道:“姑娘是客,哪里用得着去给夫人请安,只管坐着,待吃了早膳,再慢慢过去也是一样的。”她这话一说,翠楼脸上就变了颜色,只不明白如何她就成了客人。

端午笑道:“原是我们夫人在佛前发下的愿心,要救几个人。老爷听了,放在心上,前几日见着姑娘落在那种地方可怜,回来同夫人说了。夫人听着怜惜姑娘,所以将姑娘赎买出来安置了。我们夫人还说了,要替姑娘寻个好人家做正头夫妻去呢。”

翠楼原先是冲着谢显荣人生得温文端正,又是个官身,便是做小,日后也不怕没富贵的,不想竟是峰回路转。这谢老爷别出心裁,只要成全夫人的愿心,倒是抛得她身份尴尬。又想着那夫人许了让她与人做正头夫妻去,又有些心动,一时也不知什么滋味。

又说谢显荣只问得一句翠楼接了来,也就安心了,只叮嘱了句:“不要叫她随意走动。”也就将人交给了冯氏安置。冯氏笑道:“妾省得。端午看着年纪小,却最是伶俐乖巧的,多有主意,有她瞧着翠楼,生不出事儿来。”

谢显荣听说,想了想:“是她倒也罢了。”冯氏又说:“妾接着宫里皇后殿下的懿旨,说是婕妤身上不大爽快,想见妾,宣妾明儿进宫呢。妾心里不大安,这是婕妤第一胎呢。”谢显荣听了这个,就笑说:“圣上今日将我留下,也同我说了。你只管放心,不过是圣上疼惜婕妤,想你去陪婕妤说说话罢了。只记得,进宫身上不要谨言慎行,免得叫人抓了错处去,倒是连累婕妤。”能叫乾元帝亲自开口分说,可见玉娘圣眷之隆,怕是未央宫中独一份儿,再没人能同她比肩的,饶是谢显荣为人镇定,也有些得意。

冯氏脸上也是掩不住的笑容,因是头一回进宫,到底慎重,就命丫头们将衣箱都打开了,一套套巡检过去,红的怕张扬;靛青的又老气;青紫的又暗沉,月白怕不敬,只折腾了半日,终于选定了一件妃色妆花通袖衫,白绫裙,又要配首饰,直折腾到月上中天才罢了。谢显荣倒也有兴,只笑吟吟地看着冯氏忙,待得她收拾完了,这才道:“夫人。”冯氏看了谢显荣一眼,谢显荣又笑说:“为夫总有一日要叫夫人进宫时能按品大妆。”冯氏脸上就红了,眼中闪烁,仿佛有泪光一般。

次日清晨,冯氏同谢显荣一块儿起身,服侍着谢显荣上朝,自己也装扮了往未央宫去,等皇后召见。虽冯氏没有诰命,又是头一回进宫,就有太监来教她些规矩,到底冯氏是昭婕妤嫡亲的嫂子,未央宫上下哪个不知道,昭婕妤是乾元帝如今的新宠,便也不怠慢她,语言十分和气。

冯氏是个知机的,心知这都是瞧在玉娘的脸上。只玉娘在宫中越有脸面,皇后那里越不能喜欢,只怕叫皇后挑了错处去,连累婕妤,是以学规矩时格外认真,待见着李皇后,依着前头才学的规矩行起三跪九叩的大礼起来也中规中矩,便是李皇后以挑剔的眼光瞧,也只好说冯氏这个礼行得生疏,可她头一回进宫,也没什么好说的。

李皇后因不待见玉娘,自然不耐烦同冯氏说话,倒也没蠢到要无事生非地下冯氏脸面来给昭婕妤没脸,只训诫了几句便叫她出去了。冯氏依礼磕头,躬身退了出去,走在椒房殿外才觉得后心有汗。

金盛一早叫玉娘打发了出来接冯氏,因冯氏是特旨进宫,身上是没诰命的,一瞅便认得出来,忙过来道:“这位可是谢冯氏?”冯氏见是个公公,三十来岁,白生生一张脸,脸上带些笑容,说话又客气,忙道:“是妾身,请问公公是?”

因冯氏身上没有诰命,在外头还好混称一声夫人,进了宫便当不得了,金盛便道:“咱家金盛,在婕妤的合欢殿当差。婕妤等太太很久了,太太请随咱家来。”又给冯氏瞧了合欢殿的腰牌,冯氏知道了这是玉娘殿中的掌事太监,就要给他行礼。虽金盛不敢受冯氏的礼,到底觉冯氏懂规矩,不为她是婕妤的嫂子就骄矜,更和气了些。

玉娘在谢家,旁人除着孟姨娘待她真心,倒是冯氏待她还真心些,故此听说冯氏要来,到底知道宫中人心叵测,便使了金盛去接。等了片刻,便见金盛引了个二十如许的妇人进来,梳着兰花髻,金钗玉簪,一张鹅蛋脸面,温柔可亲,正是冯氏,心中倒也欢喜,看着冯氏要磕头,忙使人扶住,因笑道:“自家姑嫂,不用这样见外。”

冯氏这才抬眼将玉娘看了眼,见她比之在家时略丰腴了些,愈发得肌肤丰盈,欺雪赛雪,在家时虽也是美人,便如一朵玫瑰才打了花骨朵儿,如今已是开了四五分了。眉眼之间更仿佛汪着一弯春水,可谓艳色夺人,怨不得皇帝宠她,便笑道:“见着婕妤这个模样,妾也就放心了。”

玉娘含笑道:“劳嫂子记挂。如何不将阿骥带了来,我倒是怪想他的。又听着大哥哥添了个女儿,我这个当姑姑的,可还没随礼呢。”说话间朝着身边一看,就有个十七八岁的宫女儿走出来,手上捧了个锦盘,上头搁了一个赤金项圈,下坠着五色璎珞,并一对儿小赤金镯子。玉娘笑吟吟地拿起小金镯在手上晃了晃,就听见金玉交鸣之声,原是镯子是中空的,里头搁了几颗玉珠,只一动就有响声,东西倒是不值钱,难得的是心思巧,玉娘又将镯子放回去,示意秀琴将锦盘送到冯氏面前:“给我侄女儿玩罢。”冯氏磕头谢恩。

玉娘这才问了谢逢春、马氏等好,冯氏也一一回了,又替谢逢春等问了玉娘安,因来前谢显荣嘱咐她,瞅个空儿把要紧的事悄悄与婕妤说了,好叫婕妤提防的,偏合欢殿中宫女太监站了许多,里头也不知有没有别的妃嫔的钉子,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

第92章 风动

原是谢显荣想了一夜,要将翠楼的事告诉玉娘,也好叫玉娘有所提防,免得哪日高贵妃那里发难,玉娘还不知为什么。只有个妓家同昭婕妤像的话如何好当人说出口,冯氏正着急时,忽然听玉娘问道:“二姐姐在家一向可好?”冯氏就有了主意,因笑说:“婕妤不晓得。妾进京前,还听二妹妹埋怨公公婆婆呢,说怎么咱们家的灵气叫婕妤一个人占了去,生得月貌花容、天香国色的,她就生得寻常,一母同胞,却是半分儿也不相像,倒不如阳虎孔子,虽无有血缘关系,倒似亲兄弟,还险些叫人错认了呢。”

这话说得极为蹊跷,以玉娘对月娘的了解,若是她提及自己绝没有好话,更不会好端端地说什么阳虎孔子,月娘哪里是说这种话的人。玉娘心上忽然跳了跳,注目瞧着冯氏,笑说:“说来,至圣先师叫人错认成阳虎,险些受了难,也是可叹。”冯氏听了玉娘这话,知道玉娘听出了问题就又笑道:“老爷在妾进宫前教训妾,不许妾将烦恼的事告诉婕妤,请婕妤放心便是。”不许将家中烦难的事告诉她,如何还特特提起?以冯氏的为人,再不能将话说得前后矛盾。

玉娘心中自然更是疑惑,想了想,颦眉道:“家里若是有什么烦难的,我若知道了,也不好撒手不管的。”冯氏明白玉娘这是在问到底是什么事了,不再提家中的事,反扯着谢显荣到京后的事说了回,更将高鸿与谢显荣交好的事提了一笔,又掩唇笑道:“不想高大人,同婕妤的哥哥一见如故。”

玉娘可谓有颗七窍玲珑心,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冯氏先后说的这两段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实是在说一件事儿,那便是高贵妃那里故意接近谢显荣,又找了个和自己相像的人要做下什么事,想是叫谢显荣夫妇发觉了,将人扣在了手上。冯氏来说这番话不过是示警罢了,好教自己有所提防。因此就颌首笑道:“知道了,倒叫哥哥嫂子操心。”

冯氏脸上一笑:“不敢当婕妤这句话,一家子兄妹,血脉相连,还能不尽心吗?”玉娘微微颌首,脸上一笑道:“总是哥哥嫂嫂疼我,我不能忘的。”冯氏不料玉娘肯说承情的话,心下又惊又喜,忙站起来给玉娘磕下头去:“婕妤言重,一家子骨肉哪里说得到这些。”玉娘起身,亲身走下来双手扶起,含笑道:“嫂子行这样的大礼便是同我见外了。“冯氏顺着玉娘的手势就站了起来,姑嫂两个相视一笑,心中俱都明白。冯氏因怕玉娘不喜欢,到底还是将谢逢春有了新宠的事瞒了下来,回去后,谢显荣听着冯氏没将这事与玉娘提一笔,虽觉不妥,可究竟孟氏不过是个妾,莫说玉娘在族谱上是记在马氏名下的,便是没记着,孟氏也不过是个姨娘罢了,也就丢开不提。

只说玉娘的性子,打小儿便是睚眦必报,不肯让人的,不然也不能死里逃生后又回来寻乾元帝,李皇后等人复仇。如今高贵妃一回两回地惹她,她如何肯罢休。且她有所图谋,若是不趁早儿将高贵妃压一压,高贵妃还指不定要做些什么,倒是坏了她的事儿,那就悔之晚矣,是以就要给高贵妃一回教训。

即要整治高贵妃,玉娘便想起前些日子秀云来告诉她的那个消息来。这未央宫中最不少的便是见风使舵的奴婢,见着昭婕妤异常得宠,便是李皇后以皇后之尊也不能在她手上得了好,连着高贵妃都避了一射之地去,便都来奉承讨好。这奉承讨好,总不好红口白牙地说几句吉祥话儿人就能记得你的,就有人悄悄地告诉了秀云一桩消息,高贵妃的长子皇长子景淳,有些不可告人的癖好。

秀云听说了这样惊天的消息,不敢相信更不敢耽误,背人禀告玉娘。玉娘当时只觉得这样要紧的毛病,如何就叫个粗使太监知道了,就不大肯信,只以为人要拿着这个假消息来假意卖好,实则陷害她,若是她贸贸然将事捅到乾元帝跟前,再查出是假的,这一世都翻不了身,是以一直按兵不动。可若是真的,倒真是难得的把柄,平白放过去,未免可惜。是以这些日子以来也是悄悄地使人留意了。

皇长子景淳身边常跟着的两个小太监,名字起得秀气,一个唤作青柳,一个叫绿竹,论起面貌来,也是一个赛一个的俊秀,说话做派更是带着些娇柔温婉,这还罢了。景淳脾性有些暴烈,身旁服侍的动辄得咎,倒是极少拿着青柳绿竹出气,出入常带在身边,便是晚上歇息,也是这两个服侍,不叫旁人近身的,这里多少有些疑问了。

若是坐实景淳有龙阳之兴、分桃之癖,只消送在乾元帝跟前,旁的不好说,除非乾元帝儿子死绝了,不然那景淳便是与大位无缘了。只这样的把柄,万不能由她送到乾元帝跟前去,倒是交到护国公李源手上更好些。唐氏那个妇人,只怕坐不住,如今皇后养着皇五子呢。只如何将消息递过去,倒是个疑问,玉娘细白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几敲,正想着主意,便听着传报声:“婕妤,圣上来了。”

而后便是脚步声响,玉娘抬头见乾元帝大步过来,脸上带出些笑容,就要起身行礼,叫乾元帝走过来按住了:“玉卿不必多礼。”就在玉娘身边坐了,把玉娘脸上仔细看了看,见她柳眉舒展,眼含春水,心中就喜欢起来,笑吟吟在玉娘雪腮上摸了把,“这会子高兴了?昨儿还给朕脸色瞧呢。”

玉娘忙向左右看了眼,嗔道:“妾哪有给圣上脸色瞧,圣上歪派妾。”乾元帝将玉娘扯在怀里抱了,在她小腹上摸了摸:“昨儿朕说要瞧瞧咱们的孩子,你只不许,都敢将被子抱着不许朕靠近,有没有这事?这会子还赖,反说朕歪派你,都是朕纵得,真真没处说理了。”玉娘脸上红了,忙回转身捂着乾元帝的嘴,乾元帝趁势就在玉娘掌心亲了下,玉娘便将手缩了回去:“圣上,有人呢。”乾元帝便笑道:“她们不敢笑。”又得寸进尺地在玉娘粉项边闻了闻。

在合欢殿近身服侍的宫娥们早看惯这些,知道乾元帝待昭婕妤越好,她们这些宫人走出去也越有脸面,何况昭婕妤脾性又好,别说不曾责罚她们,便是重话也没说过几回,服侍着这样的贵人娘娘,实在是她们做奴婢的福气。因昭婕妤脸皮薄,怕她脸上过不去,都笑微微地将头低了下去。

乾元帝看玉娘今日比往日都欢喜些,心中就是一软,知道是玉娘才见了家人的缘故。想玉娘素来胆小娇怯,叫朱庶人同凌才人两桩事吓得怕了,自有孕来连合欢殿的门都不敢出,也不敢叫人进来,自是寂寞些,今儿见着家人,难免喜欢。倒不如叫她嫂子常来走动,一来好陪她说说话儿,二则,玉娘年纪小,又是头一胎,她嫂子是产育过的妇人,到底经验足些,便道:“若是玉卿喜欢,叫你嫂子十日进宫一回罢。

因见着家人喜欢得意是应有之义,何况还是进宫两年后头一回,且乾元帝刘熙此人,秉性多疑,是以玉娘有意在乾元帝跟前露出喜欢的模样来。不想乾元帝竟说是叫冯氏常进宫陪她说话儿,一时有些呆怔,只料不准乾元帝是为着叫她喜欢,还是另有它意,就将乾元帝看了几眼。到底冯氏若能时常进宫,她有话要传于谢显荣也方便许多,因此故意先是露了些喜色,而后才迟疑道:“圣上,这不合规矩哩,妾不敢。”

以乾元帝的性子,若是玉娘一口就答应了,许还能觉得她是恃宠生骄,玉娘这一声“不敢”,倒叫乾元帝更觉得玉娘怯懦可怜,便哄道:“不过是陪你说说话儿,你怕什么,凡事有朕呢。”说了,就叫了昌盛进来,当着玉娘的面儿就下了口谕,着吏部选部司左司郎中谢显荣之妻冯氏,每旬可进合欢殿探视一回。

玉娘闻言笑开,这一笑,可谓眉舒杨柳、眼漾春水、唇缩樱桃,说不出的娇媚可爱,乾元帝瞧着玉娘笑便喜欢,又额外加了恩旨,冯氏进宫不用先朝皇后,可径直往合欢殿来。

旨意传出,未央宫中多少人将玉娘恨得咬牙,满朝上下也都觉得乾元帝给昭婕妤的恩宠未免太厚了些,从前宠擅专宫还罢了,如今淮口身孕都不安分,依旧霸着乾元帝,不许乾元帝往别处去,李皇后竟不能辖制,可见内帷秩序崩乱,便有名姓章的御史当朝参奏,直言“宫无正寝,而妇言是用,摒斥椒宫,祸起矣。”又有数人出班附议。

乾元帝闻言大怒,当时就将奏章掷回,直问:莫非昭婕妤是什么性子你们知道得比朕清楚?

这话说得便重了,昭婕妤是乾元帝妃子,哪个外官敢说他们比乾元帝更明白昭婕妤为人?这话要说了,便是个窥视内宫的罪名。御史们虽有羡慕魏征强谏之名,可为着乾元帝宠哪个妃子同他对上,到底是乾元帝家事,便是去职下狱,也成不了第二个魏征,只是若这样就退了下去,岂不是失了言官铮铮风格?一时就僵住了。

不想忽然有人从朝班中出列,撩衣下跪,口道:“臣以为,此圣上家事,外人不足道。”

第93章 辩驳

乾元帝闻言看去,出列的那个竟是江若愚。

江若愚如今已是顾不得许多,当年他为着迎娶当时的吏部侍郎郑同守着望门寡的女儿,不惜休妻另娶。后来叫儿子赵腾告发,官司打在乾元帝御前。虽江若愚曾写下休书,奈何江若愚原配赵氏三不去是俱全的,除非赵氏有十恶不赦之罪,不然告在哪里,都得断个“追还夫妇”。江若愚就叫乾元帝发落了,从前途大好的少府少监降成了文散官奉议郎,至今还在奉议郎的位置上呆着,连着上朝也只好站在文官行列的末端,连着乾元帝面目也瞧不清,更别说同僚私下的讥笑,直叫江若愚如坐针毡。而举发生父的赵腾却做得二品的神武将军,可谓赫赫扬扬。

这还罢了,且因郑氏当年是不知道江若愚前妻还在的,事发后,气恨自己受骗,也与江若愚和离。这几年来,江若愚曾以为赵腾看着自己妻离子散,有气也该出尽了,以后父子依旧是父子才是,还曾摆出个做父亲的样儿要来同赵腾说话,不想赵腾看着他依旧是咬牙切齿,凭江若愚说什么,赵腾只是不搭理。

若是旁的官员这样待生父,御史势必要参上一参,可赵腾不同。先是江若愚无故休妻也就罢了,连着儿子赵腾一并不要了,先是自绝了人伦,更因赵腾是乾元帝近臣,乾元帝的近卫神武营都交由他统领,赵腾告江若愚,是乾元帝亲自的准的,是以御史们也不好拿赵腾如何。

御史们都不参赵腾,江若愚也只好忍气吞声,忍了这些年。今儿见着乾元帝因偏宠昭婕妤,叫御史谏了,只以为来了机会,要在乾元帝前显示忠心,当即出列,跪在地上,朗声道:“臣以为,此圣上家事,与外臣无关。”

若以实情来说乾元帝爱宠着谁确是乾元帝私事,只消乾元帝一日没打算废了李皇后,为人臣子的也不能多说什么,哪怕是乾元帝这会子就要废后,群臣能做的也不过奏几本,替皇后说个情,听不听的到底还在乾元帝自己。且那昭婕妤也算安分,并不曾仗着得宠便要乾元帝赏她家人官位财帛,她的哥哥谢显荣入仕以来的为人大伙儿也看着,并不是个无能的,也算对得起乾元帝给的那个吏部郎中。因此在章御史参奏时,文武两列里并没多少人出声。更有桩,江若愚是为着什么被贬官的,在朝诸人大多知晓,见这他如今这般做派,暗中嗤笑的也尽有。

更有些是瞧着护国公李源不动,都想着你是皇后亲爹都不管,与我们又有什么干系,便也只当着没事一般。又有些武将文臣,或是自家有着宠妾灭妻的事,或是好友亲眷家有这样的事,也看得惯了,并不以为是什么大事,是以倒也安静。唯有赵腾朝着江若愚冷冷一撇,江若愚只做不晓得。

赵腾从前恨江若愚是为着攀附富贵,他抛妻弃子,累得亡母赵氏积劳成疾,早早就去了,到得后来虽借乾元帝的势报了仇,赵腾依旧以不肯认江若愚,对外说着是不能叫负屈而亡的母亲在地下不安。可赵腾心中却是知道,他这是为着阿嫮。

赵腾有时以为,若不是江若愚当年做下的这些事,他便不用为着复仇答应做乾元帝眼线,他不做乾元帝眼线,便是沈如兰家依旧遭难,也不会与他有牵连,阿嫮许已是他的妻子,更有西山大营那回从乾元帝寝帐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娇吟钉子一样扎在他心上,日夜作痛。

只是赵腾也隐隐知道不过是迁怒罢了。江若愚为着功名富贵抛妻弃子,他为着扳倒生父,不惜屈身做了内应,替皇帝查他的有功之臣,真论起无耻来真算得是嫡亲父子,可因知道这个,也就愈发的将江若愚痛恨厌恶起来。

且自打玉娘回来,赵腾一面知道,如今玉娘的种种奉迎不过是为着在后宫站住脚,日后怕要向李家,乾元帝,还有他要还血债的;一面又不忍也不敢向乾元帝揭破真情,只怕这回阿嫮逃不过去,因此心上种种就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赵腾这时见章御史参乾元帝偏宠玉娘,使椒宫失秩,赵腾到底怕乾元帝因此冷落玉娘,原想出列反驳一二,不想叫江若愚这个无耻小人抢了先。他同江若愚这些年来都不曾说过话,这回贸贸然出声附议,岂不是叫人多想,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了下。只是究竟厌恶江若愚,将他冷冷剜了眼。

乾元帝本厌江若愚为人,可到底他今日这些话倒是合了他心意,正要借此收场,不想那章御史也是个有急智的,看着江若愚说了是家事,就道:“臣想请问吏部选部司的谢大人一句话。婕妤独宠,以致后宫失序,谢大人如何看的?”这话问得极为刁钻,谢显荣是昭婕妤的大哥,若是他敢顺着江若愚说一句:“此圣上家事。”便是以妹媚上,这一世在仕林的名声就毁尽了,若是这谢显荣狡猾一些,倒是好说无论家事国事,都是皇帝乾纲独断,只这样巧言令色,一辈子脱不了个裙带官儿,谁肯看重他。

谢显荣早知章御使不能放他过去,早有盘算,是以从从容容地出了列,也是跪在陛前,朗朗回道:“臣想请问章御史,昭婕妤可有罪衍昭婕妤若有不法事,臣亦当请圣上摒绝私爱,以全正道。只臣有件事不明白,要请教章御史,下官是昭婕妤嫡亲兄长,人所共知,便是昭婕妤有干犯,与情与理,下官理当避嫌,章御史问下官这话。章御史到底认为昭婕妤有没有过犯?若是婕妤有过犯,虽御史可风闻言事,下官也想知道,后宫事,章御史从哪里风闻来的?若是婕妤无不法事,那同章御史有什么干系?”最后竟是铮铮之声,脸色又带着些怒色,倒真似个为妹子发怒的哥哥。

一旁的江若愚见机极快,忙道:“谢大人此话甚是!还请章大人说。下官以为,章大人此举全是私心,求名罢了!”

章御史飞快地瞧了眼乾元帝,果然见乾元帝脸上不大好,便有些后。原是他前些日子得了指点,学那魏征做个诤臣,虽不能万古流名,也好名标青史。那人又说:“谢显荣何德何能?竟能身居吏部郎中之位,不过是为着妹子得宠罢了,当年玄宗以惠妃之爱,摈斥椒宫,继以太真,几丧天下。观前古邦家丧败之由,必始于宫闱不正。兄以此相谏,必称名矣。”若是章御史真听了这话,这般上书,可说全心为国,乾元帝捏着鼻子也得将奏章留下。偏章御史一边儿想要名,一边儿有怕真惹怒了乾元帝,名为就而己身先有祸,就将措辞改了,如此一来,便由公而私,全无立场,皇帝宠着哪个妃子,只要不涉及前朝,御史要管皇帝在后宫爱哪个妃子,也是笑话罢了。

李源立在朝上,直气得脸上胡须也微微抖动。这回是看着乾元帝实在宠昭婕妤宠得不像话,不过为着替那狐媚子解闷,就许冯氏那无品级的妇人,十日一进宫,更不用先朝见皇后,竟是全然不顾李皇后的体面。唐氏知道了,果然气得厉害,一时一刻也等不得,缠着李源要他就为女儿出气,李源叫老妻纠缠不过,只得与幕僚商议。

护国公府从前也养得十数个幕僚,为李源行军打仗做参谋。五年前西北一役,护国公世子阵亡,护国公又渺了一目,眼见得是不能再上战阵的了,也就将幕僚们遣散了,如今只生剩得三四个幕僚还在,其中有个叫做张子良的,自称是汉张良的后人,听着李源的话,因道:“国公爷,恕在下直言,夫人此计差了。且莫说佳人难得,便是得了佳人,她若是能占着圣上喜欢,又如何甘为人做嫁?莫说则天女帝了,便是前朝,也有懿贤贵妃逼得孝仁太后母子险些无有立身之地的例子在,要不是懿贤贵妃急病没了,只怕前朝就没了元兴帝了。此计行不得。”

李源听着倒也有理,又道:“张先生可有妙计?”张子良只笑道:“国公爷莫不是忘了,后宫前朝原是相通的。圣上嬖爱昭婕妤,宠擅专宫,使六宫虚设,又超拔昭婕妤的哥哥,到底不大合适。若是有个铁面御史肯犯言直谏,不敢想圣上从此改过,只要肯略略收敛,就好说昭婕妤失宠了。”

有这失宠的风声出来,未央宫中那些妃嫔们在昭婕妤手上吃了这些时候的亏,到时还肯放她过去吗?到时自有她吃不了的亏,皇后殿下只需坐山观虎斗便好。且此计之妙更在于,不需护国公夫妇,乃至李皇后出面,只需选定个肯为所用的御史,由护国公府的幕僚出面也尽够了。

李源将这条计策翻来覆去地推演了几回,倒也有理,便是事不谐,也不过白费些力气。不想他们计策虽好,却是选错了人,选了个眼大心空,虚有其表的章卓章御史,竟是将张子良预备得好好的奏本脚本抛却,自家又写了一稿出来。以至于一番计较都付诸了流水,李源只是扼腕可惜了回。到底他也是久历战阵的将领,不是个莽夫,倒也沉得住气不发生,不想,倒是有人不肯放他过去。

却见兵部尚书梁丑奴将李源瞧了眼,笑微微地道:“国公爷,皇后殿下是您女儿,您这般置身事外,仿佛不大妥当。”

第94章 晕厥

原是梁丑奴知道那御史章卓,看着两袖清风,却是个私心极重的。世上做官的人,一心为民的极少,有人为权,有人为利,也有人为名。这章御史便是个一心求名的,要做那名垂青史的铁面御史。从前也参过几本,已不好说是风闻言事,而是捕风捉影了,只是总不能参在点子上,都落空了。这会子忽然跑出来参乾元帝偏宠昭婕妤,奏章上那话倒是他从前风格,只李源却是有异寻常。

李源为着他家的护国公爵位世代传承,也算殚精竭虑,不然不能将个全不适合当皇后的李嫒送去那个位置,如今看着乾元帝为着昭婕妤,几次三番地下李皇后颜面,有御史参乾元帝嬖爱昭婕妤,他竟能坐得住,可见反常,是以借着自己正站在李源身边,便出言试探。

又说梁丑奴为人可算是八面玲珑,常结善缘,忽然说了这样的话来,倒是叫李源意外,也不由自主地回看了梁丑奴一眼。梁丑奴将双眼看着乾元帝,口中却道:“若是下官叫人平白拿来做幌子刷他的声名,下官定要与他说到说到。”李源盯着梁丑奴的脸瞧了两眼,忽然一笑,也道:“梁尚书既知是章御史为着自己名声,老夫若是出去与他分说,岂不是成全了他。其中曲直,圣上自有公断。”梁丑奴笑微微地点了点头:“国公爷说得甚是。”心中却是一晒。

李源走这步棋起先是没差,将谢显荣扯入,更是合理。可看着乾元帝当即将奏章掷回时,就该明白,那昭婕妤一时动不得,即动不得,便要善后。乾元帝性子,最是护短,又爱多疑,他要待李皇后寻常,那李源不出来也使得,偏乾元帝待李皇后可以用不喜来说,这回章卓将李皇后举出来,乾元帝回头只怕要以为是李皇后不忿昭婕妤得宠,李源同她父女情深,又是休戚相关,指使了章卓来为难昭婕妤。

说来李皇后为人倒是不坏,却只晓得拿着身份体统说话,做个寻常人家的主母倒是十分合适,偏皇宫是个最不讲规矩体统的地方,只消世上最有权势的那个男人不站在李媛身边。李嫒所谓的规矩体统便全无用处,从从前的高贵妃到如今的昭婕妤,李皇后能压服哪个?

而乾元帝为人,一旦不喜了一个人,凡事都要将人往坏处想的,是以李源若是要将自家从这事里摘出来,就该出面问问章卓这样质疑乾元帝是何道理才是,偏李源不动,以落了下风。梁丑奴心中就有了计较。原先他倒是有些左右观望,还不敢同谢显荣倾心相交,如今看着谢显荣那番应答不卑不亢,李源这一不肯出头,就落了下风。就偏向了昭婕妤这里。

所谓“外言不入于阃,内言不出于阃”,朝堂上的事后宫原是不该晓得的,奈何乾元帝宠昭婕妤宠得后宫人人侧目,因此禁不住就有小太监要奉承玉娘将朝堂上的事传了过来,虽见不着玉娘的面,只好同秀云说,依旧十分殷勤,又道:“请姐姐转告婕妤,请婕妤放心,圣上护着婕妤呢。”

秀云进来学了玉娘知道,玉娘起先听着,待得听了最后一句,就冷笑了声,若是真来奉承她的,何故替乾元帝说话?赵熙虽心胸狭窄,到底是皇帝,不会使个太监来替他说话,那便只能是旁人了,故意把这事告诉她,故意补了后头这句,要是自己真听进去了,到得乾元帝面前露出口风痕迹来,倒是个窥测帝踪了。故此只道:“这话儿,我不知道,你们也没听过,可明白了?”秀云与珊瑚对看了眼,只不明白为何方才还是笑微微的昭婕妤忽然冷了脸。

一旁的金盛听着玉娘那话,便知道玉娘看出了门道,过来道:“婕妤说得甚是。圣上要给婕妤是圣上的事,若是咱们刺探圣意,便是大过。”就是乾元帝这会子宠玉娘不计较,一旦有这根钉子扎下去,日后发作起来,便了不得。

金盛叫分派到合欢殿时,还有些看轻玉娘,只以为她性子软糯,遇事只会背着乾元帝落些泪,又只说人好,不说人不好的,一些儿气性没有,不过生得可人疼罢了。可没多久金盛就看出了门道,这昭婕妤实在有趣得很,有什么委屈的,不光是要哭的,还要躲起来哭,可这躲的地方回回都是乾元帝无意间能瞧见的地方。昭婕妤的确还爱夸人来着,可她夸起人来,总要叫乾元帝觉得昭婕妤又委曲求全了。直到这时,金盛才打醒了十二分精神伺候,将合欢殿上下看顾起来。

秀云同珊瑚两个原也不是个蠢的,只是因为玉娘得宠,拿着合欢殿的腰牌在未央宫中行走时,竟是比椒房殿、昭阳殿更有脸面些,叫人奉承惯了,一时没想着这些,听了金盛点明,自知道厉害,忙道:“婕妤放心,我们知道了。”秀云想了想,又问,“奴婢去探查下那小太监?”玉娘道:“很不必。”若去探查,分明就是告诉人她知道了,便会蛰伏下来,一蛰伏即没了动作,不动即不错,不错又如何揪得出人来。

虽是前朝闹了遭,乾元帝回来见玉娘时,脸上神色倒还好,只是听珊瑚说玉娘午膳吃得少时,倒还摸着玉娘微微隆起的小腹笑说:“可怜孩子,你母妃不心疼你,朕疼你”话音才落,就觉得掌下一动,玉娘也是黛眉微皱,哎呦了声。

乾元帝听着玉娘呼痛,先是一怔,一面命人去宣日常给玉娘请平安脉的楚御医一面将玉娘抱进寝宫,待得楚御医急匆匆来请了脉,又问了情由,就松了口气,举袖抹了抹额角的汗,笑道:“婕妤如今也有五月有余了,小皇子是该动弹动弹了。”一面偷看了眼乾元帝,心中有了计较。

乾元帝前头已有了五子三女,其中三个还是以前得他喜欢的高贵妃所生,自然不能不知道胎儿在五个月以后会动,偏是遇着昭婕妤就这样慌忙,在自己诊脉期间,依旧将昭婕妤抱在怀中不撒手,可见对昭婕妤母子十分看重。若是自己一回伺候好了,保得昭婕妤母子平安,御医署医正也不在话下,当即打醒十二分精神,用心伺候。

玉娘听了这话,慢慢地将手抚在了腹部,果然里头又是一动,仿佛那孩子在里头翻了个身,玉娘怔了怔,眼中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在今日之前,玉娘还在纠结这孩子是乾元帝血脉,总以为自己不过是拿着孩子来邀宠罢了。不想孩子这一动弹,竟是勾动了她的心肠,又觉得这孩子虽是乾元帝血脉,到底与自己也是血肉相连,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至亲了,心中酸楚难言,是以珠泪夺眶而出。

乾元帝哪里知道玉娘心中所想,看着她哭就不忍,顾不得楚御医还在地上跪着,忙将玉娘抱在怀里,轻拍着她哄道:“好孩子不怕,你也听着御医说了,是咱们儿子在翻身,没事了,没事了,有朕呢。”

只不想乾元帝越是对玉娘温柔体贴,玉娘心中就越发的痛恨。这时的玉娘混已忘了自己在乾元帝面前是谢玉娘,而不是沈昭华。心上只怪着乾元帝前头对她沈家满门绝情,回头到她跟前来做个情深的模样,一时觉得十分厌恶,心绪激荡之下,竟是又晕了过去。亏得楚御医不得诏命,不敢离开,又请了脉,换了张保胎的方子下来。

楚御医有意借昭婕妤邀宠,就在乾元帝跟前将玉娘的气弱娇怯夸大了说,待得日后母子平安,便都是他的功劳,乾元帝同昭婕妤还能不记得他的功劳吗?就又道:“臣斗胆,婕妤是受不得一丝刺激的,不然母子危殆。”

乾元帝是个爱多疑的,听着楚御医这话,不免多想,又问他:“可有人问过你婕妤脉案没有?”这话一说,楚御医脸上就有些迟疑。

问过玉娘脉案的,总有两个,一个是李皇后,她是中宫皇后,关切个怀孕的妃嫔是应有之义,另一个就是高贵妃,她倒是问楚御医昭婕妤怀的男胎还是女胎。前头那个,他倒是实答了,昭婕妤因多思多虑,以至三焦失调,如今虽是靠药养着,倒是没大碍的。高贵妃那个他如何敢说玉娘这一胎是男胎,只好推说学艺不精,不肯透露,还叫高贵妃为难了回。

乾元帝见楚御医不答,便知道李皇后必然问过了,这时在早朝时章卓参自己偏宠玉娘时李源不曾站出来的事就浮上了乾元帝心头,不禁就怀疑是李皇后这里打听了玉娘怀相不好就将消息递到宫外,由李源指使了人在早朝发难,意图为难刺激玉娘,乾元帝即疑心到这里,不免更瞧皇后不顺眼。

玉娘这一晕又极快地未央宫上下,虽说未央宫上下希望玉娘平安生下孩子的几乎没有,到底都知道乾元帝为着给玉娘壮胆,平日都歇在合欢殿的,这回昭婕妤以偶晕,乾元帝必定陪伴在左右,这会子过去合欢殿,怕还能见着乾元帝,是以都赶到了合欢殿前,只说要探视昭婕妤,不想乾元帝竟是一个也不许进去。诸妃哪里肯轻易散去。

不想才过得片刻,乾元帝身边最得信重的昌盛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些笑容,将人群扫了眼,又开口道:“圣上说,婕妤吃了药已经歇着了,各位娘娘贵人要是想见婕妤,明儿再来罢。”说了一甩拂尘转身进去了。

昌盛才到合欢殿寝宫,就听着乾元帝问他:“可瞧清楚了?”

第95章 变故

原是乾元帝故意将玉娘晕倒的消息传开,只要看李皇后如何应对。乾元帝以为,李皇后这人尤其讲究身份规矩,要撑她皇后风范。玉娘平日晕倒也就罢了,如今她怀着皇嗣,以李皇后平日为人,为着她母仪天下的风范也该亲至才是,偏只遣了个女官来,已是不合她平日做派。再看着合欢殿不许进去,旁人也就罢了,黄女官是椒房殿是掌事,又是奉了皇后懿旨来的,一听着不许进去,转身就走,可见是做贼心虚,来探听一二的。因此上乾元帝只冷笑道:“朕已将皇五子给了她养,还不知足。”

虽李皇后不得乾元帝喜欢,到底也是中宫皇后,乾元帝说得她,旁人接不得口,昌盛将腰又躬得低了些,只做没听着。

若是依着乾元帝那若是有人叫他不舒坦了,他必然叫人更不舒坦的性子,这会子恨不得将皇五子从李皇后处挪出来,随意扔哪个妃嫔养去,好将李皇后的颜面扫光,正要开口,忽然听着寝宫里头先是一声:“爹爹。“而后又一声“婕妤”叫得惊惶。乾元帝到了嘴边的话又顿住了,大步走进寝宫去,就见玉娘已醒了,坐在牀上,往日清粼粼的双目呆怔怔地张着也不知看在哪里,脸上一片雪白,樱唇上也没了血色,一副厣着了的模样,一时心上就是一抽。

跪在牀前的秀云秀琴等看着乾元帝过来正要出声,叫乾元帝拿手一指,顿时不敢开口,将头低了下去。乾元帝知道厣着的人是不好再吓的,故此放轻脚步走到牀前,缓缓地将手搭在玉娘肩上,轻声唤她:“玉卿,玉卿,玉卿。”叫得几声玉娘只是不理。乾元帝这会子也有些慌了,就在她身边坐了,将玉娘双手都抓着了,只觉得其冷如冰,又摸玉娘的脸庞,也是一样其冷如冰,心上疼痛。

乾元帝这一动玉娘才惊醒过来,将头缓缓地朝着乾元帝的方向转了过来,双眼盯在乾元帝脸上看了片刻,久到乾元帝险些以为玉娘不认得他了,正要宣太医,就看得玉娘将手从乾元帝手中抽出,抬起来落在乾元帝脸上,一路缓缓落下去,最后停在乾元帝左胸前,这才开口:“是圣上啊。”

原是玉娘又梦见了亡父沈如兰,只这回沈如兰脸上铁青地看了她眼,转身便走,无论她怎么叫爹爹,沈如兰只是自顾一路向前,仿佛没听着一般。玉娘追上去伸手去扯沈如兰袖子,指尖一触着沈如兰袖口,沈如兰的人影就又在几丈之前,玉娘只得再向前追赶,如此往复。到得最后,好容易追上了,玉娘扯着沈如兰袖子才叫了声:“爹爹。”沈如兰在瞬间没了踪影。

玉娘看着沈如兰离开,一急之下也从梦中惊醒,一时间惶惶然不知身在何处,耳旁听着有人不断唤她,才回过神来。玉娘转脸看去,好一会才认出是乾元帝,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了乾元帝胸前。

掌下能感到乾元帝的心跳,沉稳有力,若是从这里一刀下去,立时毙命。这样爹爹是不是就不恼阿嫮了?玉娘按在乾元帝胸前的手又加了些力。乾元帝哪里知道玉娘心思,只以为玉娘是做了噩梦唬着了撒娇呢,怕她又动了胎气,将手覆在玉娘手上哄道:“玉卿乖孩子,不怕,万事有朕呢。”玉娘顺势就靠了过去,依在乾元帝怀中道,“是,万事都有圣上呢。”

乾元帝素喜玉娘娇柔婉顺,倒是没觉得她话中隐约地讥讽之意,一手拢着玉娘香肩,一手握着玉娘素手,又把温言细语哄了回。因这回李源指使章卓参玉娘倒叫乾元帝生了警惕,觉着玉娘在朝中只有个大哥谢显荣,也不过是个新任吏部郎中,可谓全无助力,若是没自己护着,白白的就要给人欺负了去。又看玉娘这胎十分辛苦,格外心疼,有意要给玉娘做脸,只再要抬举谢显荣也是不能了,只好另辟蹊径。也亏得他对玉娘倒是上心,对玉娘家里还有什么人,倒是知道的清楚,因道:“朕记得你还有个哥哥叫做怀德的。”

玉娘听乾元帝提起谢怀德来,不免有些奇怪,因道:“那是妾二哥哥。”乾元帝道:“你大哥倒是个知时务的,只不知你二哥性子如何。”玉娘哪有听不明白的,这是乾元帝“可怜”她平白遭人“诬陷”,有意给她添一二助力,谢逢春是抬举不起的,谢显荣才升了吏部郎中,虽也好再晋的,到底谢显荣吏部尚且没站稳,再挪地方,平白将在这些日子在吏部做的功夫都扔下了,得不偿失,倒不如用谢怀德的好。就道:“二哥哥不如大哥性子稳重呢。虽说二哥哥在我进京前也是秀才了,可是性子跳脱,读书也不大肯用心,旁骛甚多,如今也不知中没中举,好在倒是肯听大哥哥的话。”

说来玉娘这番话似贬实褒,说着谢显荣稳重,这是知道乾元帝还是瞧得上谢显荣,肯让他给自家撑个脸面的,后头说着谢怀德,看来是说谢怀德不如谢显荣,可一个不用心读书,旁骛甚多的,能中秀才,可见聪明。聪明人虽不大稳重,只要能听得进话,足以将这一缺点盖过去。

乾元帝原也没指着谢怀德建功立业,不过给个差事他做做,也多个人给玉娘做脸,因此就笑道:“这也没什么大碍。性子跳脱,不是不成事的,你还小呢,不懂也是有的。”玉娘顺势娇嗔道:“圣上又说妾小。”乾元帝最爱玉娘这般轻怒薄嗔的模样,就在玉娘小腹上摸了摸,哄道:“是呢,朕的玉卿也要当娘了,不小了。”

正说话时,乾元帝的晚膳也送了过来,昌盛领着人都布置好了,过来请乾元帝。乾元帝听说就扯起薄被将玉娘裹了抱去外殿,安置在自己膝上,同玉娘一块儿用膳。乾元帝宠着昭婕妤,将他的份例都挪到合欢殿来同玉娘的份例并在一处,又知道玉娘吃饭不太老实,每日都是过来同玉娘一块儿用,更有亲手替玉娘布菜的。是以今日虽乾元帝将玉娘抱着,合欢殿的人也依旧视若无睹,一般地安箸上菜。

待得乾元帝同玉娘用完晚膳,桌上菜也只略动了些,都撤了下去,又上茶漱口,之后宫女奉上两个铜盆来,盆内都盛着热水,一个奉到乾元帝面前,由昌盛带了人服侍乾元帝净面。另一个由个宫女奉到玉娘面前,跪在地上,捧到玉娘胸前,好叫她不用弯腰,秀云取来大帕子将玉娘衣襟掩了,自己挽起袖子,绞了帕子,轻轻地替玉娘擦了脸。因玉娘如今有孕,不敢用脂粉,只薄薄地抹了层面脂就罢了,就是如此,也是四五个宫女围着玉娘转。

乾元帝这里倒是简单,由昌盛服侍着洗了脸,在一旁一边吃茶一边看着玉娘梳洗,玉娘虽是不施粉黛,依旧是侧妍旁媚,回眸一撇,当真是百媚淹然,乾元帝注目看了好了一回,才起身吩咐珊瑚秀云等仔细服侍了,又亲眼看着玉娘吃了药,吩咐她早些歇了,这才摆驾宣室殿处理今日的政务。若是完事的时辰早,乾元帝还是回合欢殿的,若是晚了,就要在宣室殿歇了。故此吩咐玉娘不用等他,又在玉娘腹上摸了摸,笑道:“好好陪着你母妃。”这才摆驾出去。

看着乾元帝出去了,玉娘叫了金盛来,只在金盛耳边吩咐了几句,金盛躬身答应,又悄没声地退了出去。

玉娘舒展了下身子,一旁的秀云秀琴看着玉娘要起身,忙过来左右扶了,玉娘道:“就在院子里走走罢。”秀云秀琴答应,小心伺候着玉娘出了殿门。合欢殿之所以叫合欢殿,原是建造宫殿时,在殿前植了两棵合欢树而得名,等到乾元帝赐玉娘住时,已是只取合欢之意了。

合欢殿是前朝所建,到如今也有百来年了,合欢树已有十数米高,两人合抱粗细,绿叶亭亭如盖,将天上的月色也遮盖去了大半,走在下头影影绰绰地倒是有些怕人,秀云秀琴两个有些害怕,正要劝着玉娘回去,猛一转身,就见树叶间一双碧绿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们,忽然一声尖叫,一条黑影凌空扑下,竟是冲着玉娘过来的,秀云秀琴两个一时唬得动弹不得。

又说今日早朝上一出,到了用晚膳时,未央宫中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李皇后只是暗暗称快,高贵妃却觉得出手莽撞了些,若是等着乾元帝再将李皇后如何时揭发才好些。那陈淑妃听说了,只笑道:“这倒是帮了她了,怨不得今儿过去合欢殿,一个都不叫进去呢。想是恼极了。”景和在一旁道:“母妃手上的消息也好放出去了。”又抬眼对了陈淑妃一笑,他眉眼酷肖陈淑妃,在烛光下一笑,竟有几分艳丽,“这会子放出去,任谁也想不到我们身上。”

第96章 锁宫

玉娘虽打小出入沈如兰书房,看了多少兵书战策,却是没摸过刀剑习过拳脚的,弱质纤纤,手脚无力,看着那有着一双碧眼的黑影扑下来,她甚至已能看见那畜生口中闪亮的獠牙,眼看着黑影就要扑到面上,脚下不由自主地一软往地上跌下去。

眼瞅着玉娘就要摔在地上,一旁的秀云知道,若是昭婕妤真跌了这一跤,自是大事不好,乾元帝只怕皮也能揭了她们的。是以顾不得许多,扑过去将自己的肉身当做了垫子垫在了玉娘身下。也亏得秀云这一垫,玉娘才没跌实了,饶是这样也摔得玉娘头晕眼花,张不开眼来。

耳中只听得人声喧哗:“看别叫这畜生跑了。”“快去回圣上。”“扶婕妤起来啊。”一声声直嚷得玉娘头晕,待要起身,又觉得下腹坠沉,双腿酸软,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便是两旁有宫女扶着,也是起不来身。

朱德音那一跌玉娘没有亲眼瞧见,可凌蕙跌在地上的模样她是亲眼瞧见的,当时就流了血,而后便早产了。凌蕙那时孩子已七八个月,生下来还能活,自己如今才五个月出头,哪里能活得了,一时间惊惶起来。

从前玉娘心中挣扎,一面是因为这孩子是赵熙的骨血,可更怕却是有了孩子之后有了牵绊,她终究会心软,是以寝食难安。可到了此时玉娘却是只怕这世上她唯一的至亲也要离她而去,越是慌身上越是无力,好容易撑着站起一些,腿上一软又跌了下去。

金盛看着两个宫女都扶不起玉娘,也是急了,这昭婕妤要真出了事,以乾元帝对她的宠爱,合欢殿中服侍的只怕一个也没下场。当时也顾不得上下尊卑,疾步过来将玉娘一把托着抱了起来,又急道:“抬春凳。”好在这是在合欢殿正殿前,春凳转瞬就到了,金盛将玉娘放在春凳上,小心服侍着她躺好,命人小心抬进去,仔细伺候,自己抹一把额头的冷汗,就往宣室殿报信去了。

乾元帝赶回合欢殿时楚御医也刚到,正要给乾元帝请安,乾元帝一声喝道:“这个时候你还啰嗦这些做什么!”到底想着玉娘才摔了,又压低了嗓子道,“还不快给婕妤请脉!”楚御医喏喏,抹了冷汗疾步进了寝宫,就见昭婕妤在床上养着,脸上一片雪白。

想是听着动静了,昭婕妤正转过头来,黑漆漆的眼眸里含了泪,瞧见乾元帝,泪珠就滚了下来。乾元帝见着玉娘这样,心上一痛,欲要向前安抚一番,又怕扰了楚御医请脉,到底不敢往前,只道:“你放心,楚御医在千金科上是圣手,必能保得你们母子平安。”

楚御医知道这回若是昭婕妤有个闪失,乾元帝必要迁怒的,不得不将看家本领都拿了出来,左右手各按在玉娘的左右脉息上,诊了三四息,又问:“臣斗胆,婕妤可腹痛腰酸?”玉娘眼花得开不出口来,只缓缓摇了摇头,楚御医又问:“下坠乎?”玉娘缓缓点了点头。楚御医又目视珊瑚道:“请这位女官探视,婕妤下shen可见血?”珊瑚看了乾元帝一眼,乾元帝点了点头,珊瑚这才过来,揭开盖在玉娘身上的薄被一角,瞧了瞧,原本苍白的脸色更白了些:“有一些,并不多。”眼中也急得落下泪。

玉娘听了这句,眼泪落得更急了些,又后悔自己从前任性,不晓得仔细保养,以至胎像一直不稳。若是从前好生养息了,今日这一跌许还不至于如此。只她一惊痛后悔,心绪如潮,身xia的血比之方才流得利害了许多,竟是流水一样。楚御医双手仍搭在玉娘脉上,自然察觉脉息不对,急令先煮胶艾汤来,以止血。

片刻胶艾汤煮了来,楚御医不敢起身,跪着挪到一边,珊瑚同秀琴两个仔细喂玉娘服了胶艾汤,又几个挡在牀前,替玉娘换过下裳,这才服侍玉娘躺好,这才散开。

楚御医又跪行到牀前,道是:“寻常跌倒,只需服安胎散以护其胎.在三五日内可治.可婕妤思虑伤身,积弱已久。臣斗胆,请婕妤宽心保养,节制喜忧,臣当勉力,否之,虽华扁再世亦束手矣。”乾元帝只看玉娘张眼听着,过了片刻才缓缓点头,她这一点头,乾元帝竟是觉得心上仿佛挪去了块石头一般。

原是乾元帝也是个十分聪敏的,玉娘从前还罢了,可自这一胎怀上,多少露了些异常出来。乾元帝总隐约觉着玉娘对着一胎仿佛不是十分喜欢,是以御医才说她思虑重。只是他已将玉娘宠惯了,舍不得她受委屈,自然自家就不忍怪她,只好慢慢哄着,如今看着她肯答应安心保养,这才定心。

胶艾汤服下片刻,楚御医又请问流血如何,珊瑚看了:“比方才好些了。”楚御医点头,这才开下方来:人参一钱,阿胶一钱,茯苓一钱,川归一钱,白术二钱,川芎三分,苏叶三分,条芩三分,甘草五分,小茴八分,八角茴八分,木香磨汁三分,姜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