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到了外头,青柳自觉受了绿竹拖累,不免对绿竹讥讽几句。绿竹也不是个肯吃亏的性子,哼了声道:“殿下没说前,你可也不懂呢!我知道你是嫉妒殿下如今多疼我罢了,很不用扯着其他的。”青柳就朝绿竹的脸上啐了口:“你不要脸缠着殿下,倒成了殿下偏爱你,你有脸说,我可没脸听。”绿竹叫青柳劈面吐了口唾沫,自然委屈,又不敢去吵着景淳,跺一跺脚就跑了出去,青柳看着他背影,只是冷笑。

又说绿柳走出广明殿,把袖子在脸上一抹,脸上的娇媚之色就收了,又回头瞧了眼广明殿,从鼻子里冷冷哼了声,又向前走了段,见左右无人,脚下一转,就绕进了条羊肠小道,两侧都是绿莹莹的竹子,待得穿过这片竹林,便是一片场地,地上铺着鹅卵石,一头又堆着高高的太湖石山,瘦漏秀俱全。绿竹在原地待了会,见没人跟上,这才向太湖石山走了过去,闪身进了山洞,从山洞中再穿过去,便到了掖庭。

原是绿竹虽是去了势的太监,却不是个好男风的,偏跟了个有这样癖好的景淳,他不过是个小太监,怎么逃得过去,便成了景淳的娈宠,心中早有怨言,只景淳手面儿大方,肯额外给他银钱这才勉强忍耐。偏景淳此人又喜怒无常,喜欢了便是心肝宝贝,转眼又会暴怒,绿竹辛苦忍耐了这几个月,不想上个月,他在宫外头的寡母急病没了,他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险些叫他叔叔卖去了肮脏地方,还是陈奉出手救了下来,又给了他们银子安家,绿竹接着弟妹的心,将陈奉十分感激,又厌烦景淳不拿他当个人看,就成了陈奉埋在景淳身边的线儿。

今日绿竹与景淳说的那些话,都是从陈奉处得的提点,总要引出景淳的真心话来,景淳请事之后失了防备,果然叫绿竹套了出来,绿竹假意同青柳争辩了几句,故意走了出来,好将今儿景淳的话说与陈奉知道。

第108章 公主

李皇后听说,便笑道:“原来如此,她叫圣上禁足了这些日子,好容易出来了,可不要见见家人。只她这个嫂子,一肚子心眼儿,只盼昭婕妤不要后悔才好。”高贵妃母子,一个自恃是宠妃,一个仗着长子的便利,从来将眼光放在太子位上。她这个皇后固然无宠,可也不是高贵妃母子轻易能动得的,倒是那昭婕妤,徒有美貌,无有家世助力,根基又浅,只怕还险些。

俞永福虽是椒房殿的内侍总管,论起身份品秩来较黄女官为尊,只是李皇后是个世家女,又出身将门,虽未上过战阵,却有些将军脾气,不太瞧得上内侍太监这等“无根”之人,是以俞永福这人虽有心胸才干,因这些年来都不受信用,不免找将心灰了。听了李皇后那话,心中颇不以为然,却也不肯开口,只眼观鼻,鼻观口,屈身站在一旁。

以徐氏自家本心来说,若她是李皇后,要在皇子妃人选上拿捏高贵妃母子,便不好叫高贵妃的家人进宫来与她商议。如今高贵妃将将解了禁足,在这些日子中,就是驳回她求见的贴也很说得过去。故此徐氏虽递帖求见,到底只说徐氏这里吃不准李皇后会不会准。

好容易到了晚间高鸿回来,徐氏赶忙上去接着,因她与高鸿有事要说,因此别说是她房里服侍的丫头们,便是她儿媳也叫徐氏放了回去。

高鸿见徐氏慎重,脸上也就端正起来,就问徐氏:“可是娘娘那里出了什么事儿?”徐氏就将柳海捎出来的名册交了高鸿看,只冷笑道:“妾瞧着皇后未必有这样的*手段,这样的手段,十之七八是唐氏所为,不过是怕大皇子殿下得了岳家助力罢了。”

高鸿看过名册脸上也有些怒气,双手一阖将名册收了,往桌上一扔,只笑道:“李氏虽有名分,却无帝心,到底不怕她。且这名册也难说得很,这名册圣上未必瞧过,若是瞧过了,瞧着自家大儿子要娶个破落户当大儿媳妇,未必喜欢。只也不好选得太强了,叫圣上生出疑心来,倒是功亏一篑。”说着话,就将名册推在一旁,自家伸出中指在茶盏中蘸了蘸,写了个梁字与徐氏看。

兵部尚书梁丑奴之嫡长女梁青容,今年恰恰十六岁,虽比景淳大了两岁,但梁丑奴身为兵部,护国公手上虽有些兵权,可粮草军备等都是从兵部出去的,兵部真要认真拿捏起来,也够护国公头疼,这是一桩。且他的嫡妻秦氏,也算是宗室出女,秦氏的外祖母正是平安大长公主,若论起辈分来,今上还得管平安大长公主唤一声姑祖母,梁青容与景淳勉强也好算表姐弟。若是景淳娶的了梁青容为妃,兵部算是他的助力,且梁青容也勉强算宗室出女,与多少王候还论着亲,宗室里多少也有了助力。

徐氏看着这个,把眉头皱着:“妾觉得老爷想着的,唐氏她们自然也想着,所以才将梁家小姐从名册上画了去。”高鸿便道:“他们划了去不打紧,左右择妃时要将那些小姐都宣进宫来瞧瞧的,到时叫娘娘将人添上也就是了。如何与圣上说,娘娘自有主意。”徐氏听了,只得答应。

到了次日,未央宫中答复下来,允徐氏三日后进宫探视。

说来也是凑巧,徐氏进宫这日正是冯氏惯例进宫的日子,两顶轿子就在司马门前撞上了。随在冯氏轿边的小丫头秋实先将徐氏的轿子认了出来,在轿边悄悄回了冯氏知道。冯氏只掀开轿窗的一角撇了眼,果然是徐氏的轿子,当时就道:“若是她们不来寻你说话,你只做不知道。”

徐氏这里先下了轿子,一抬头只觉身边的那顶轿子旁跟着的小丫头颇为眼熟,也就多瞧了眼,便瞧见那小丫头掀起轿帘,扶了个二十多岁的妇人下来,肤色白皙,身材合中,脸上一派温柔之色,不是谢显荣之妻冯氏是哪个?

虽徐氏这里觉着高贵妃能出来是乾元帝的意思,可见着冯氏,说不得要打声招呼,致回谢,故此扶着湘竹的手向冯氏这里走了几步,又轻声道:“谢太太。”冯氏眼角早瞥着徐氏过来,听见徐氏招呼,却故意做个惊讶之色,转向徐氏看了眼,微微笑道:“高夫人。”

徐氏正要说话,司马门前轮值的侍卫已走了过来,徐氏是一直来惯的,冯氏的新近常来的,故此侍卫内侍们不过例行问了几句,客客气气地放了两个过去。徐氏是故意要等冯氏,冯氏这里也有意探听一二,倒是心有默契地并肩而行了回。

徐氏只道:“谢太太还不知道罢。多亏了谢太太替我们向昭婕妤解说,圣上已解了我们贵妃的禁足。”这话说得十分突兀,看着是谢昭婕妤替他们说情,可仔细辩起来,倒像乾元帝受昭婕妤摆布一般。冯氏倒真是才得的信儿,只是她为人也机敏,略一辩也就明白了,如何肯认这个罪名,只笑道:“这也是圣上疼惜贵妃的缘故。”徐氏又笑道:“圣上那里雷霆雨露都是皇恩,可昭婕妤与谢太太的情,我们还是记得的。”冯氏也笑:“这倒是不敢当,都是高夫人说得感人,我受了感动罢了。”

冯氏这些话倒是有暗指徐氏巧言迷惑的意思了,徐氏正要解说几句,两个已到了岔路口,只得互相道了个别,一个往合欢殿,一个去了昭阳殿。

冯氏去合欢殿,势必要经过清凉殿的,因她叫万贵太妃吓过两回,这回再走,依旧忐忑,不由自主地抬头向上瞧了眼,却见石台空空如也,连着半个人影也没有,才松了一口气,偏听着清凉殿里传来了两声罄响,从清凉殿里悠悠扬扬地飘了出来,冯氏禁不住回头看了眼,石台上依旧是空无一人,冯氏也就转回了头依旧向前走,只没瞧见万贵太妃依旧如鬼魅一般从清凉殿里飘出来,站在石台边儿朝着冯氏背影瞧了回,轻声道:“阿莹,你说合欢殿里那位怎么样?”

在清凉殿的阴影里站着个妇人,虽瞧不清她五官容貌,也看得出一头的白发。那妇人轻声道:“奴婢以为,那昭婕妤是怎么样的不好说,倒是这位,是个乖觉的。”万贵太妃脸上露了些笑容,只她脸容干枯消瘦,两腮无肉,眼窝深陷,笑起来竟有些渗人,哪里还有半分像当年艳冠群芳的万贵妃。

冯氏进得合欢殿,先同玉娘见了礼,寒暄了几句,便将徐氏与她说的话学了玉娘知道,又觑着玉娘神色,小心地问:“婕妤恕妾莽撞,这是圣上的意思还是您的意思?”玉娘微微笑道:“自然是圣上的意思。”冯氏便皱了皱眉,她倒是同徐氏想在了一块儿,只怕乾元帝给景淳择了皇子妃之后,便要立他为太子,如此一来,自然不好再将他的生母关在昭阳殿中,便道:“婕妤还是小心些的好,到底除了皇长子殿下还有皇三子殿下呢。”

玉娘却是笑道:“嫂子勿急,倒是我前些日子请大哥哥留意的事儿,嫂子可别忘了。”冯氏将玉娘仔细看了看,虽依旧不施脂粉,依旧是春山如画,秋波含情,即清且丽,又有蝉鬓雾鬟,玉钗金簪,光耀眼目,依旧容色照人,不可逼视,心上倒是放心了些,便含笑道:“婕妤只管放心。”想了想又问婕妤:“婕妤如今身上可好。小殿下每日动几回?”

玉娘将手轻轻按在隆起的腹部,脸上带些笑容:“楚御医说,这一胎八成是个女孩子。”她听着楚御医说着是女胎时,倒是放下了心。玉娘深知自己如今是众矢之的,若是生个儿子下来,只怕未央宫中从李皇后起,所有人都要睡不着了。从李皇后起,所有又能儿子的都会为着那张椅子对自己母子下手。到时她防备都不及,那里腾得出手来收拾李皇后与护国公一家子。可若是个女儿,那些人自能暂时放下心去,她也不用步步惊心。

冯氏听了却是有些遗憾,脸上却还笑道:“公主也好,们民间倒是有句俗语,先开花后结果,说的便是先生女儿,再养儿子。”想了想,到底补了句,“若是有婕妤的美貌,有圣上喜欢,日后只怕就是我们大殷朝最美貌尊贵的公主。”心中却有些忐忑,别是乾元帝知道了玉娘这一胎是个女胎,所以才有了立高贵妃的景淳为太子的念头,却又替玉娘在高贵妃跟前做了人情,好叫高贵妃母子日后不要为难玉娘?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不该再将玉娘交代的事做完了。

不想玉娘听着冯氏后头那番话,按着腹部的手动了动,脸上犹豫之色一掠而过。

原是当楚御医对着乾元帝说出昭婕妤这一胎许是女胎之后,乾元帝那里竟是呆了呆,玉娘只以为乾元帝是失望了,不想乾元帝略出了回神,也就醒转过来,脸上也说不清是喜是叹,依旧将玉娘抱在膝上坐了,将手按在她腹部,轻声道:“是公主也好,玉卿替朕生个像玉卿的公主,朕让她做大殷朝最尊重的公主,朕要她一辈子不受委屈。”

大殷朝的公主从来都是娇养的,前头的大周朝的公主还有和亲的,到得大殷朝,太zu皇帝是个有气性的:“我们大殷朝的天下不系在女人的裙带上。”是以自立朝以来一百余年,再没有过和亲的公主。而驸马,有君臣名分在,一家子富贵都依仗公主而来,自然不敢忽视怠慢公主。便是有自己站不住的公主,皇家的脸也不是那么好打的,也有的是法子叫亏待了公主的驸马生不如死,是以大殷朝的公主,极少有受委屈的。

可乾元帝偏偏说出了“朕让她做大殷朝最尊重的公主,朕要她一辈子不受委屈”这样的话,不免叫人多想。

第109章 以为

玉娘也不留,只道:“嫂子只管放心。”冯氏叫玉娘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的呆了呆,又听玉娘笑道:“总是各有缘分罢了,不好只看眼前的。”

以玉娘同月娘两个之间的关系,说冷淡已是美化了,相看两厌才真,是以玉娘这话说得大有深意,冯氏到底不敢细问,恭声答应了,躬身退了出去。

回在家中,谢显荣尚未从吏部回来,冯氏就在前院将替谢怀德与齐瑱准备的两间屋子又检看了回,倒是没什么疏漏了,只待得谢怀德并齐瑱两个进京便好入住的,这才放心。

谢显荣今日回来的倒早,依旧先去瞧了谢骥,又把大姐儿看了回,这才回到房中。冯氏存了好些话要与谢显荣商议,见他进来,忙过去接了,伺候着谢显荣更衣洗脸,待得奉上了茶,冯氏先将自己遇着了徐氏,两个说的什么告诉了谢显荣知道。

谢显荣听说,也道:“前两日高鸿也来请我吃酒,谢过婕妤说情之恩。”

那谢显荣听着冯氏言说玉娘这一胎是个公主时,倒是笑了,反道:“这回子未央宫里怕是传遍了,那些娘娘贵人们该暗中称快了。”冯氏听了便不大喜欢,只皱眉道:“老爷如何说这话?”

谢显荣笑了两声,把冯氏点了点:“若是婕妤这一胎是个皇子,若是皇长子的事揭发,便是有请立皇五子为太子的折子,只看圣上对婕妤的宠爱,护国公一系为着皇五子,也要将婕妤扯下来。是以当时婕妤叫你传了那话与我,我就猜着婕妤腹中怕是个公主,如今看来,果然叫我料着了。”

婕妤腹中既是个公主,那陷害了皇长子与她有什么好处?昭婕妤总不成糊涂到为人作嫁去,便是有人这样猜了,要讲出来也不能服众人,是以当时谢显荣听着玉娘要以景淳有断袖之癖来坏皇长子名声,又要将祸水引到养在李皇后名下的皇五子时,便有怀疑。

还有一桩,婕妤如今也有六七个月身孕了。《产鉴》有云:

“妇人妊娠四月,欲知男法,左疾为男,右疾为女,但疾为生二子。又法,得太阴脉为男,太阳脉为女,太阴脉沉,太阳脉浮。又法,左手脉沉实为男,右手脉浮大为女,又法,遣妊娠人面南行,后呼之,左回首者是男,右回首者是女。又法,看上圊时,夫从后呼之,左回首是男,右回首是女。又妇人妊娠,其左*有核是男,右*有核是女。”。

替玉娘请脉的楚御医在千金科上是御医署第一人,绝不能到这会子才摸出来,以常理推测,楚御医该是断了出来,偏消息到如今才泄出来。想是婕妤那里按着御医不叫他说出来,也好引蛇出洞,引人对她下手,左右不过是个公主罢了,真折了也不可惜,还能引得圣上对她怜惜。何况如今公主还是好好的,也叫高贵妃废了一大半儿,圣上更是护得厉害,婕妤这番可谓手段老辣,计算完满,倒不愧是孟姨娘的女儿。这还罢了,连着圣上都叫她哄得牢牢的,还许了那样的话下来,显见得婕妤得帝心之深。

又说乾元帝那话虽未当着众人说,奈何未央宫这样的地方最爱传闲话的,乾元帝对着哪个妃子说了些体贴温存话,又或者是训斥了几句,都要不胫而走,何况是这样的话“最尊贵的公主”这样的话。从来只有皇后所出的嫡公主才能称得上最尊贵,乾元帝竟是对着昭婕妤许下这样的话来,可见乾元帝偏心成什么样儿了。

是以原先知道玉娘这一胎是个公主,多少怀着些得意嘲讽的妃嫔们,一个个收起了嘲笑,格外将玉娘忌讳起来,倒是不比玉娘怀个儿子差多少。其中高贵妃听说,气得咬碎银牙,只同柳海与陈女官道:“我倒要瞧瞧,她有没有这个福气!那一胎生得下生不下尚且不能知道,便是叫她生下来了,也未必养得活!”

这日给李皇后请安时,高贵妃就同李皇后笑道“妾恭喜殿下又得一女。”李皇后也听着了宫中传说的乾元帝的话时,也气个声哽气咽,一个庶出公主,母亲份位还只是个婕妤,又不占着长,谈什么“尊贵”!无如她要维持母仪天下的风范,当着人不得不强笑道:“再算上景淳纳妃,倒是双喜临门了。”不等高贵妃说话,又看了眼殿中诸妃:“你们也别让昭婕妤专美在前,咱们皇家的孩子,总是不嫌多的。”

这话说得诸妃脸上的浅笑都挂不住,这孩子哪里是她们想生就能有的,乾元帝可总在合欢殿呆着呢。昭婕妤身子从来娇弱,怀相又不好,御医早说了严禁房事,又不见她抬举哪个宫娥伺候,偏乾元帝那样请热的一个人,竟能不挪地方,也不知昭婕妤那个妖精是怎么笼络住人的。偏李皇后的话又冠冕堂皇,只得齐声答应,又齐齐地不做声了。

高贵妃见李皇后几句话说得大家伙儿都不出声了,到底十几年的脾性,一时忍耐不住,想了想,又笑道:“妾想起昭阳殿里还有些事儿,妾先告退了。”不待李皇后出声,站起生来,对着李皇后屈了屈膝,不待李皇后出声就退了下去。

高贵妃这一走,窦充容便也站了起来,脸上带些笑:“殿下,三公主昨儿晚上没睡好,早起有些发热,妾不放心,想回去看看。”窦充容身边的三公主柔嘉,是从前的王婕妤所生,自王婕妤废为庶人后,三公主柔嘉就交给了窦充容带,这些日子来倒也有了些母女情谊。便是不太出椒房殿的李皇后也看见过两回窦充容带着柔嘉出来散心,且窦充容为人安静本分,又不得乾元帝喜欢,是以李皇后从前看着窦充容倒也不刺眼,这回听着窦充容说三公主柔嘉身上不大还,也就答应了,额外还道:“如今哪个看着脉呢?”窦充容就回道:“回殿下的话,是华简。”

华简在儿科上也算是御医署里第一人了,也替皇五子景宁请平安脉的,所以李皇后倒也放心,点头道:“是他也罢了,圣上即将柔嘉交了你养,你好生照应便是,待得日后长成,你多少也有个依靠。”说到这里,便想着养在她身边的皇五子景宁。虽收养景宁时李皇后是为着日后计,可养在身边这一年多了,到底有了些母子情分,一听这景宁奶声奶气地唤母后,李皇后便心软,这会子口角禁不住都带了些笑意。窦充容喏喏连声,敛袖退了出去。

陈淑妃坐在下头,将李皇后的脸色瞧得清清楚楚,故意笑道:“殿下真是一片慈母心肠,将皇子皇女们都看得自己亲生一般。”也是陈淑妃这些年来总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是以李皇后也没将陈淑妃看明白,听她这话,只笑道:“我这也是有了阿宁才知道当娘的少不了操心,窦充容也不容易。”

陈淑妃抬袖掩口笑道:“原来三公主是借着五殿下的福气了。”有意无意地将五殿下几个字咬得清清楚楚,正是有意引着李皇后多说景宁。李皇后哪知道陈淑妃的意思,她如今当娘倒是当出了些意思,就笑道:“从前孩子们虽叫着我母后,到底没养在我跟前,我哪里知道教养个孩子的辛苦,如今倒是知道了。这少吃一口便叫人心焦,长高了些便叫人欢喜。”诸如此类,说了不少。

陈淑妃又不着痕迹地奉承了李皇后几句,直说李皇后同皇五子如亲生母子一般,椒房殿中未退出的诸妃们也跟着陈淑妃夸赞了皇五子几句,又奉承了李皇后的国母嫡母风范,却不晓得,这话传在别人耳中,却是个往心上扎的钉子。

却说自高贵妃解了禁足,徐氏进宫探望,又将京中适龄闺秀都分析与了高贵妃知道。其中额外提了兵部尚书梁丑奴之女梁青容。徐氏因是女眷,倒是见过梁青容本人的。梁丑奴固然丰神俊美,他妻子秦氏也是个端丽的佳人,梁青容的容貌自然也出色,更别提高鸿说过的娶了梁青容的那些好处。直叫高贵妃听得心火眼热,自然将梁青容摘出候选闺秀名册的李皇后怨恨不已。

若是她还得宠,说不得要在乾元帝跟前哭一哭,说些李皇后只偏心自己养子,将别的皇子看轻的委屈。可自昭婕妤叫不知哪个黑心肠的养的猫扑了,自家又糊涂莽撞地误会了是自己盐引事发,在乾元帝跟前认了那个罪名之后,乾元帝待她就大不如前。虽这回放了她出来,却是再没进过昭阳殿,高贵妃叫乾元帝那日的暴怒吓伤了,是以虽知道李皇后替景淳择定的皇子妃人选里头大有问题,也只得咬牙暗恨,只是没法子。

不想这会子听着李皇后将皇五子看得亲子一般,是个慈母的传言,先是气得眼中出火一般,转头忽然欢喜了起来,得意道:“她既是个贤后慈母,我们景淳又是皇长子,择妃一事总要她多费心才是。”就叫陈女官替她写了个谢恩折。

那谢恩折先将李皇后奉承了回,又说李皇后拟办的赏花宴,为了免得有遗珠之憾,遍请京中适龄闺女,实在是“淑仪素著、鞠育众子、备极恩勤。”她高氏从前昏聩糊涂,屡屡冒撞,李皇后竟是以德报怨,高氏感恩涕谢云云。。

第110章 祸起

景和那般聪明俊秀的一个孩子,又乖巧又懂事,博士们就没不夸他的,他景淳是个什么东西?好个男风还罢了,竟不知羞耻地白日宣yin,凭什么和她的景和相提并论。到底陈淑妃是个沉得气的,虽是暗自咬牙,脸上却只是笑笑:“总是皇帝爱长子。”高贵妃听着这话自然喜欢,不免觉得陈淑妃近来更懂事了。

椒房殿里高贵妃辛苦演的这一出,在合欢殿中养胎的玉娘也听着金盛过来说了,只微叹道:“殿下辛苦。”金盛听了玉娘这话,抬眼瞧了她眼,见她眼波如雾,粉面上带些微笑,却是难辨喜怒。

他跟了昭婕妤这几个月,也明白了昭婕妤为人,知道她下头必然有话,是以也不接口,只垂了眼听着,果然,玉娘又说:“殿下可择定日子了?”金盛这才回道:“择了九月二十。”玉娘听说,嫣然笑道:“倒是秋高气爽的。”金盛又弯下了些腰,又等了回,却是不闻玉娘再开口,抬头看去,却见玉娘微阖着眼像是睡着了,正要退出去,不防备听玉娘道:“若我想去散散心,你瞧着如何?”

金盛听说,飞快地看了玉娘一眼,只不信昭婕妤自家不知道,且不说到时她月份已深,正是要小心的时候。便是李皇后为人虽方正些,不会小巧手段,奈何她母亲唐氏不是个和善省事的;高贵妃更是爱生事儿,那场赏花宴,怕也是个鸿门宴,以昭婕妤的聪明,原不该去凑这个热闹。只玉娘既问了,他倒也不好不答,想了想方才小心地道:“奴婢倒是以为,便是为着小公主,婕妤也该避忌些。”

玉娘这才张眼将金盛看了看,点头道“话虽如此,我只好奇得很。”金盛见玉娘意仿甚决便道:“若是婕妤请了圣意,圣上答允,也就好些。”玉娘轻轻叹息:“圣上不能答应的。”谋划了这些时候,不能亲眼瞧着乾元帝大丢颜面,不免有些不甘心罢了。金盛见玉娘自己歇了心思,也不再劝,依旧敛袖屏息退了出去。

倒是一旁的夜茴看着玉娘脸上略有失望之色,倒是有意奉承,只是碍着金盛在,不敢开口,到底趁着服侍玉娘去更衣之际,悄悄地说了个主意,倒是叫玉娘瞧上了那场好戏,这是后话。

不说宫里预备着赏花宴,只说自高贵妃叫乾元帝放了出来,又有乾元帝要替皇长子景淳择妃的传言,虽景淳是庶出,奈何占着长,李皇后又无子,怎么瞧,都是皇长子离着那大位近些。便是如今昭婕妤专宠,奈何她进宫实在太晚,便是她这一胎就是个儿子,非嫡非长的,也占不了便宜。除非乾元帝废了李皇后,立她为后,可李皇后身后又有护国公府,素来又无过犯,哪里是说废就能废的,是以高鸿这里忽然就门庭热闹了起来。

只是上高鸿这里奉承的,偏是高鸿瞧不上的那些,总是门第差些,手上权柄不足。可高鸿瞧得上的那些,偏不肯到高鸿跟前走动,梁丑奴便是其中一个。高鸿也是个拉得下脸面的,梁丑奴不来就他,他倒是肯去搭讪。

梁丑奴与妻子秦氏只有一子一女,都是秦氏嫡出,长女青容已一十六了,以大殷朝女孩子年纪,十四五岁就该说亲了,只那青容也是叫父母纵容惯的,定要才貌双全的儿郎才肯匹配。可才貌双全又没定亲的儿郎也不是说有就有的,这一耽搁就到了今日,倒叫高家盯上了。

说来梁丑奴为人,外圆内方,是个有成算的。自景淳到六部历练,梁丑奴早冷眼旁观了,知道景淳虽有些小聪明,却远不是个有胸襟智力的,正好说志大才疏。便是叫他侥幸立为太子,也未必压得住,何况还有护国公府在,有五成可能不能如愿。便是叫他一时如愿了,日后若是被废,自己性命不保还罢了,八成带累着妻族一块儿遭殃。是以在高鸿几回来笼络时,总是淡淡的,不肯应承。高鸿倒也不急,梁家自己不肯应承又如何?只消宫中赐婚旨意下来,由不得梁丑奴说个不字。

梁丑奴又如何不知高鸿盘算,不过是瞧上了自家手上有些权柄,且恰好可以牵制护国公,就动了联姻的心思,虽有些恼怒,倒也不急,乾元帝虽有些猜忌寡恩,却不是个糊涂的,便是当真要赐婚,总也要来问过他这个当父亲的,女儿可许配人家不曾,绝不能无端地就降下一纸诏书来,只不想后头叫谢显荣找了过去,同他说了一番话,梁丑奴冲冲大怒。

原是谢显荣看着高鸿一回回与梁丑奴攀谈,平心而论,梁丑奴这个世伯待着他这个半路世侄倒也不差,颇肯提点,这是其一;玉娘揭发皇长子好男风之后,便要请立皇五子为太子,总要有人在朝中串联,他一新晋,背后又有人说他是裙带官儿,自然不好自己出面,这位梁兵部,久在朝中,为人又长袖善舞,倒是由他出面的好,是以想买个人情与梁丑奴,这是其二;更有,若是他这会子不说,等着皇长子事发,那梁小姐没被选上还罢了,真若是选上了,只怕梁丑奴不能信自家一些儿不知道,必会怪着自家不早些报信,只怕就要结仇了。

有这三桩在,谢显荣瞅着梁丑奴得空之际,便将景淳有异这事悄悄与他透露了,倒也不敢直说景淳好男风,只在推杯换盏间说了些耐人寻味的话:“小侄的内人听着婕妤说,大殿下对女孩子们尤其严厉些。”谢显荣知道梁丑奴为人颇为奸滑,轻易不肯得罪人,便是不信,也不会往外说去,只他手上一无凭证,是以话也说得含混。

果然梁丑奴倒也不大肯信,到底谢显荣的妹子昭婕妤也在宫中,如今身怀六甲,若是生下个皇子来,身有圣宠,还能不想着大位吗?若要染指大位,皇长子自然是拦路着的了。

只梁丑奴此人皮里秋阳,聪明奸滑,不然也不能在延平年间的夺嫡乱局中毫发不伤,听着谢显荣的话,虽有疑问,却也不敢大意,且他从来不看好景淳,索性就当个真情。回到家中见着秦氏,只叫她多留意适龄儿郎,莫再要纵容女儿挑剔。秦氏虽是出身高贵,倒是个柔顺的,听着丈夫说话,也不问缘由,笑着答应,又说:“妾这里倒是别无意见,只怕阿容自己不肯。老爷也知道阿容的性子,颇为执拗。到时还请老爷出面与阿容分说分说。”梁丑奴自然答应,想了想,到底又吩咐了句:“休要惊动了人。”秦氏见梁丑奴慎重,哪敢不警惕。

又说谢显荣这里知会了梁丑奴,又过得几日,便在吏部告了两日假,原是谢怀德与齐瑱两个到了,谢显荣身为长兄,大舅哥儿总要替他们接风洗尘。

要说谢怀德与齐瑱两个,年纪即相若,脾气又相投,原先倒是好友。可自从齐瑱娶了月娘为妻之后,同谢怀德之间虽不至于反目,却也有些疏远了。

这事说来,两个都没什么大错。在齐瑱,他怪着谢怀德同他是好友,却眼睁睁看着他会错意,娶错人却不加提点,不免不够朋友。可在谢怀德这里,固然月娘不敬丈夫是错,便是对着公婆也少了孝顺之心,的确有许多不是,可齐瑱这里对着月娘竟是没半分耐心,竟是教也不肯教她,焉知不是不肯死心的缘故。

是以两个人还打过一架,之后的交情便不如从前,若不是齐瑱之父齐伯年到谢家托付,许齐瑱还不肯同谢怀德一块儿进京。

齐伯年同妻子顾氏两个虽不喜欢月娘,奈何他们只得齐瑱一个儿子,齐瑱不喜月娘却又不肯纳妾,只在书房住着,长此以往,哪里来的孙子,如何不急?可说也说过,骂也骂过,齐瑱只我行我素。顾氏急得不行,竟是起了将月娘休回去的念头,好再给儿子寻个称心满意的戏份,齐伯年虽觉不妥,却也没不答应。

不想玉娘竟是得了圣宠,连带着谢家在阳古城也风生水起起来,齐家因与谢家是姻亲,自然也有奉承的。齐伯年便不肯得罪谢家,压着顾氏不许为难月娘,原以为齐瑱那边不好说话,不想齐瑱倒是无可无不可,齐伯年这才放心。又看儿子已中了举,总要进京会试的,倒不如同谢家二舅爷一块儿走,他俩原先是好友,许还能劝动齐瑱,故此亲自往谢家见着谢怀德,放下姻伯父的架子,只叫谢怀德好生劝导齐瑱,总要夫妻和睦为上。

谢怀德自是希望月娘同齐瑱两个能夫妻和睦的,自是一口答应,又亲去寻了齐瑱,只齐瑱的心思却是不能也不好点破的,只得把齐伯年的苦衷说了回,又问齐瑱:“便是月娘有许多不是,你教也不肯教她,就将她抛在一旁不理,可谓不教而诛,累得姻伯父姻伯母偌大年纪,只为着你操心,你于心何安?”

齐瑱将谢怀德看了一会,竟是答应了同他一块儿进京赴考,到得日后谢显荣谢怀德兄弟俩俱都后悔不迭。

第111章 许诺

听着玉娘这一问,冯氏脸上就有些红,说来谢逢春与马氏从来觉得谢怀德人才出色,总要挑拣个家世人才都出色的媳妇才不委屈他,先就耽搁了两年,而后玉娘进宫得宠,谢怀德自己又中了举,谢逢春同马氏的眼光就更高了些:若是谢怀德争气些,中个进士,只怕还能求个高门闺秀,嫡女够不着,庶出的还没有吗?故此莫说是亲事,连看好的人家也没有。

玉娘听着谢怀德还未定亲,心上忽然一动,转着秋水将冯氏看了看,轻声道:“嫂子回去同大哥哥说一声,二哥的亲事且放一放。”冯氏听说,不禁抬头将玉娘看了看,低声答应了,又轻声道:“婕妤可是有了主意?”玉娘浅浅笑道:“我能有什么主意,不过是想替二哥哥瞧瞧罢了。”

若以沈昭华而言,虽没个亲娘教导,到底也是大将军沈如兰之女,早看惯了世家高门之间的联姻,又叫冯氏的话提点了,也一般想到梁丑奴的女儿身上去。那梁丑奴的家世出身,沈昭华同唐氏、高氏一般知道的清楚,他的女儿即在适龄,谢怀德又未成亲,若是能叫乾元帝出面做得这个媒,不敢说梁丑奴,临安候能为自己所用,至少这两家一时不能为人所用。这在根基薄弱的昭婕妤,也算是大好事了。

冯氏听玉娘意思仿佛要替二叔谢怀德做媒一般,她如今也来惯了,知道乾元帝护玉娘护得厉害,旁的不说,只她这十日一进宫,竟没瞧见过玉娘穿过一样的衣裳,带过一样的首饰,要知道婕妤的份例也是有限的,玉娘能这样装扮,无非是乾元帝私下补贴的,她若是开口求乾元帝替二叔说门亲事,乾元帝必定不会驳回。谢怀德要能娶个高门妻子,与婕妤于老爷都是好事,因此也喜欢起来,便笑道:“父亲母亲知道了,必定喜欢的。”

玉娘听着冯氏说起谢逢春马氏两个来,脸上的笑淡了些,抚着腹部半刻才说:“她如何了?”以谢逢春的性子,自己这样得宠这会子该将孟姨娘供起来了罢。

冯氏听着玉娘忽然提起孟姨娘,心上一跳,脸上的笑就有些迟缓,到底不敢隐瞒,轻声道:“如今家里多了个佛堂,父亲母亲日后念佛也方便些,并不用往城外去。”

玉娘何等的机敏,听着这话顿时知道,孟姨娘是在家修行了,顿时只觉得一口气冲了上来,将扶手一拍,待要喝问几句,又看左右都是人,虽已叫自己收拢住了,这到底事关重大,便沉了脸道:“好好的在家念念经就罢了,若是闹出什么笑糊涂事来,可休怪我不念父女之情!”

冯氏知道这是怕孟姨娘吃亏,忙道:“是呢,是呢。佛前一应供奉都是好的,父亲也说了,不过是她一片虔诚,为婕妤祈福,好叫婕妤一举得男,得偿心愿罢了。”

玉娘知道这后头的那个“她”指的是孟姨娘,心头酸痛,眼中落下泪来。孟姨娘同自己一样,前十来年也是掌上明珠一般,一夜遭祸,落入泥淖,虽说不久就靠着谢逢春脱了身,以孟姨娘的出身,又如何能将谢逢春看重,起先不过是为着玉娘苟活,如今只怕看着自己如何雪恨了,再无他念了。

冯氏看着玉娘落泪,正要上来相劝,在玉娘身边伺候的辛夷。杜若,夜茴等早围了过去,相劝的相劝,倒茶的倒茶,珊瑚又过来同冯氏道:“谢太太,奴婢大胆说一句,婕妤如今正要紧呢,太太怎么拿老太爷老太太在家修行的话与婕妤说,可不是叫婕妤刺心吗?”若是因此婕妤动了胎气,圣上发起怒来,这会子在婕妤跟前服侍的,一个也别想活,便是谢太太纵是婕妤亲嫂子只怕也捞不着好。冯氏叫珊瑚这几句话说得脸上通红,也是后怕,连声道:“姑娘说得是,都是我糊涂了。”

好在玉娘略哭了会,也就收住了泪,挥退了众人,又同冯氏道:“你回去叫大哥哥给父亲去封信,就说是我说的,我不要什么佛前祈愿,只要一家子都好好的,我也就高兴了。”

冯氏如何不明白,这是要谢显荣去去信告诉谢逢春,不许怠慢了孟姨娘,忙起身答应了,看着玉娘点了头,这才屈身告退走在殿门外,这才觉得后心已隐隐出了一层汗。

待得回到家中,看着谢显荣从前头回来,冯氏挥退了房中服侍的丫头们,拉着谢显荣道:“老爷请去问问二叔,如今家里如何了。”说了就将玉娘的话同谢显荣学了回,又皱眉道:“不是妾在这里多嘴,父亲得了宋姨娘之后,待着孟姨娘就不如从前了,看着孟姨娘要进佛堂,只劝了两句就丢开了手,这还罢了。那宋姨娘性子又不大好,不知道哪个告诉的她,说是从前父亲看重孟姨娘,就看孟姨娘不入眼,几回生事。虽说孟姨娘以色事人,色衰爱弛也是常理,可到底有婕妤在呢。”

谢显荣听说,冷笑道:“那宋家你当是什么东西?从前想将那个宋姨娘给我二弟的,后来不知怎么就不提了。等着婕妤得了宠,父亲有了荫职,竟是又把她送给了父亲当个妾,她的年纪同婕妤一边儿大呢,这种人家能出什么好东西!那个宋姨娘,我瞧着比孟姨娘还不如!你日后进宫时只管叫婕妤放心。”便是孟姨娘出身也不大好,倒是没先许儿子再嫁老子这样的笑话。

冯氏答应了,这才将玉娘有意替谢怀德做媒一事同谢显荣说了,又问谢显荣:“我仔细想了回,婕妤虽有这个心,可她哪里知道哪家的女孩子好不好呢?妾以为,老爷不妨说几个人家与妾知道,妾再去告诉婕妤,叫婕妤有个数也好。”

谢显荣想了想,正道:“也好,左右圣上若是真答应替二弟做个媒,总要问过婕妤,婕妤心上有个数也好。”说了,就说了几位,其中便有他座师的庶孙女,沈偌。谢显荣哪里知道哪家闺秀容貌品性,从他口中说来的,无非是其父兄如何,冯氏听着谢显荣介绍,一一记在心中,待得日后进宫再说与婕妤知道。

又说玉娘的肌肤原就莹若积雪皓玉,因有了身孕又不用脂粉,略一哭,两眼周围便粉光融滑,整理妆容时用冷帕子敷了敷,虽褪下去了些,仔细看还是能瞧得清楚。原是玉娘知道,她这一哭,合欢殿中必人为着显示他服侍仔细去回了乾元帝知道。

以乾元帝性子,红着眼叫他一眼看见,远不如这样遮遮盖盖欲lu不露更能叫乾元帝怜惜。

果然乾元帝进得合欢殿拉着玉娘的手在她脸上仔细看了看:“真是个傻孩子,有什么委屈不能和朕说呢,倒是要遮遮掩掩的。”玉娘听着,知道乾元帝入毂,还故意道:“圣上待妾这样关爱,妾哪里还有什么委屈呢?”乾元帝抬手在玉娘眼下抚过,笑道:“这里还带着幌子呢,真当朕瞧不出来吗?”玉娘也摸了摸脸颊,这才轻声道:“不过是妾的嫂子来告诉妾,妾的父母替妾在家建了个佛堂,妾一时感愧,这才哭了回,并没什么,倒叫圣上操心了。”

乾元帝听说,笑着将玉娘抱在膝上坐了:“若是玉卿想你父母,朕宣他们进京也就是了。等咱们儿子落地,总是要再赏一回你父亲的,不若这会子就赏了,也好在你生产时叫你母亲进来陪着你。”

玉娘将头搁在乾元帝肩上,轻声道:“妾的大哥哥也说要接他们来呢,他们只说年纪大了,故土难离。且妾的二哥哥如今都二十了,还没定亲,妾的父母还要替他相看呢,哪里走得开。”乾元帝闻言,哈哈哈大笑,在玉娘脸上亲了口:“真真是个小笨蛋,你父母也是个老实的,倒是不能来京,不然叫人拆了骨头也不知道。”

有了乾元帝这话,他日乾元帝若是要许谢逢春官职,召他进京,玉娘就有得话来劝说,因此玉娘口角露出一丝笑影来,口中却道:“圣上笑妾也就罢了,如何连妾的父母也笑起来了。妾这里还替妾父母犯愁呢,妾那个二哥哥,好高骛远的,自家不过是个举人,虽说是明年要应会试,可到底连会试也没过呢,就要个才貌双全的,叫妾父母到哪里替他去找呢!”

乾元帝因看玉娘轻怒薄嗔怪着自家哥哥挑剔的时候模样又娇又俏,心上一片柔软,便哄道:“你哥哥有这志向也没什么,论起来他如今的身份也不差了,你只放心,若是你哥哥明年能中试,朕替你二哥哥做媒。趁着这会子皇后开赏花宴,玉卿也过去瞧瞧,瞧上哪个悄悄与朕说了,朕替你留着。”

乾元帝肯许这个口,在玉娘看来,绝不是疼爱她的缘故,而是这句话透露出一个要紧的信息,那便是,乾元帝并未打算将皇长子景淳立为太子。不然,怎么肯答应她一个小小婕妤为自家哥哥看上哪个就留哪个。是以玉娘把罗袖掩着樱唇张大了眼瞧着乾元帝,乾元帝看她这样,将她鼻子刮了刮:“什么样儿?这是不信朕呢。”玉娘就将乾元帝的手抓着,自家也伸出手掌来,同乾元帝拍了三掌,这才嫣然笑道:“妾谢圣上隆恩。”

这番举动不免有冒犯之嫌,只玉娘做来,一派天真柔软,反叫乾元帝瞧着格外可怜可爱,握着玉娘与他击掌的玉掌举在唇边一吻,笑道:“胆子倒是大了,还学会同朕击掌为誓了。”玉娘闻言便侧着螓首对了乾元帝一笑,明眸流眄,唇绽樱桃,转盼间意态俨然,媚不可说。乾元帝看着心热如火,偏玉娘这胎已到了七八月,正是十分要紧的时候,哪里敢动她,只得耐着性子将玉娘从膝上扶起来,令宫娥们将她扶在一旁坐了,自家又拿旁的话来说了回,这才歇了心思。

第112章 宴会

李皇后看着一个个的告假,心上得意喜欢,却冲着高贵妃惋惜道:“许是前些日子那一场秋雨,女孩子们身子娇弱,感染了风寒也是有的。只这样一来,倒是冷清了不少。若是贵妃嫌人少了不热闹,往后推一推,改个日子也使得。”

若是从前的高贵妃,便是李皇后不说这话,只怕她也要到乾元帝那里哭上一哭,诉说回委屈无奈,好叫乾元帝逼着李皇后召那些名门闺秀入宫。可如今今时不同往日,合欢殿那个狐媚子自有了身孕,竟将乾元帝霸占得牢牢的,这几个月来,乾元帝不是宿在合欢殿,便是在宣室殿、温室殿,竟没召过旁的妃嫔侍寝,便是她解了禁足,乾元帝也没来瞧过她一眼,她哪里还敢生事,只得咬牙道:“这些闺秀们瞧着一个个都很好,不敢再劳动殿下操心。”

李皇后难得瞧见高贵妃下气,脸上就笑了:“贵妃太谦了,景淳到底唤我一声母后,我给他操心也是应该的。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想来抱病的那些与景淳没缘,缘法这回事也是天生的,终究强求不来。”李皇后一声声的强求,一句句的缘法,刺得高贵妃银牙紧咬,又看着在坐的陈淑妃、窦充容等都默不作声,昭婕妤更是人影也不见,只得强堆着笑道:“殿下说得是。”心中暗恨道:景淳到底是圣上长子,他的正妃,你虽是皇后也不决断,到时圣上看着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人家,只怕也不肯答应你!

九月二十这日倒是风和日丽秋高气爽,虽有许多闺秀以这样那样的缘由告了假,到底还有些人家心存凌云之志:皇后身边虽有皇五子,却只是养在膝下,生母还是凌才人。这皇后嫡子与皇后养子,虽只差了一个字,却是相去甚远。若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只消不是眼盲耳聋口哑的残疾,大位终归是他的,可这养子能不能比过长子还在两说。如今是皇长子妃,指不定日后便是太子妃,皇后,何等光宗耀祖。便是皇长子做不成太子,亲王总是跑不了的,亲王妃一样好光耀门楣。

是以今儿肯来的女孩子们个个都想着青云路,只见衣香鬓影,又听莺声呖呖,一个个粉妆玉琢,瞧着倒也赏心悦目。尤其这回是替景淳相看,因此李皇后倒也有闲心将这些女孩子一个个仔细看过来。

因见其中一个穿着葱绿色撒花衫子的仿佛格外出色,不禁多瞧了两眼。一旁的黄女官看李皇后注目,便伏低身子在李皇后耳边道:“这个是太仆寺卿尚文华的嫡幼女,在家行四,闺名单字唤作薰,恰好十四岁。”

太仆一职始于春秋,秦汉沿袭,为九卿之一,掌皇帝的舆马和马政。大殷朝沿袭前朝制度,依旧设太仆一司,其中长官为太仆寺卿,从三品,却将马政从太仆寺拨到了兵部。如今太仆寺只掌管舆马:国有大礼,供其辇辂、属车,前期戒有司教阅象马。而皇帝出行摆出仪仗时,太仆寺卿则率人前后巡视,以保无虞。除此之外,后妃、亲王、公主、执政官等人的仪仗,也由太仆寺掌管发放,仅此而已。

李皇后微微笑道:“这个倒是不错。”样貌好,出身也不差,蓦然看着同景淳倒是相配得很,若是选了这个人上去,想来圣上也会点头。因此就冲了黄女官点了点头。黄女官会意,直起身道:“殿下宣太仆寺卿尚文华嫡幼女觐见。”

尚薰听着皇后宣召,到底年纪小,不免得意起来,朝着左右看了眼,款款向前,走到李皇后席前,口称殿下拜了三拜。

离得近了,李皇后益发觉着这尚四柳眉桃腮的,颇为娇美,因此笑吟吟地问着尚熏念过什么书,在家时做什么消遣,尚熏听问,心上如擂鼓一般,强自镇定着回答,脸上已然红透了。

李皇后便同坐在左下手的高贵妃笑道:“好秀气标志的孩子,又知书达理的,叫人瞧着就喜欢。”只要高贵妃肯开口夸个一句半句的,这儿媳妇就要定了。

高贵妃哪只眼睛瞧得上这个管车马的太仆寺卿的女儿,看着李皇后问她,虽满心不愿回答,到底不好不答的,脸上就透出些不耐烦来,正要开口,就听着园子外头一阵啰唣,又见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在李皇后席前一跪,磕头道:“启禀殿下,昭婕妤过来了。”高贵妃从前听着玉娘刺耳刺心,今日听着玉娘过来,倒是松了一口气。

昭婕妤。偏远小城里的商户女,入选了采女,一朝得幸便能与得宠十来年的高贵妃分庭抗礼。没过多少日子,便是高贵妃也叫她压住了,如今正是宠擅专宫。更别说是前段日子,为着一只猫将她惊了惊,圣上竟将整个未央宫都翻了过来,莫说连皇后的椒房殿也搜过了,高贵妃更是禁足了这些时候,好容易才放了出来,据说还是这位昭婕妤求的情。

因此昭婕妤这三个字,对在场这些有凌云之志的女孩子们来说,简直如雷贯耳一般。听着她要过来,禁不住都转头向园门看过去。

就见几个宫娥在前引路,后头有四个粗壮太监扛着一顶肩舆,上头斜靠着个美人。肩舆越走越近,上头那美人的眉目也愈加分明,虽是不施粉黛,依旧是黛眉樱唇,顾盼生姿。一头青丝发梳成飞天髻,髻上一支青玉簪,簪头雕成楼阁状,飞檐窗棂清晰可辨,甚至飞檐下还有米粒大的铃铛,随着肩舆走动,也微微晃动着。

肩舆到得园中,太监们跪下将肩舆稳稳放下,就有两个宫娥上去,小心翼翼地将那昭婕妤扶下肩舆,搀到李皇后席前。昭婕妤十分得宠,许多人只以为她定然是个妖妖夭夭的狐媚子,就如同汉时飞燕姐妹一般是个妖妃,不想猛然见着真人,却是个软绵绵的模样,若不是她肚腹高高隆起,再不像个孕妇,依旧如如杨柳迎风海棠带雨一般娇柔欲堕。

玉娘在李皇后席前站了正要行参拜大礼,李皇后虽看着她就刺目,却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受她的礼,若她在这行了一礼,回头说是身上不爽,在乾元帝跟前落上两滴泪,可真是难以分辩,因此强笑道:“你身子重,就不要拘礼了.”就命赐坐,叫人在陈淑妃下手又安了一席。

玉娘心上找择定了梁丑奴之女青容,哪里还用再看,今儿过来,一是为着洗脱身上嫌疑的;二是要瞧瞧乾元帝笑话的,因此缓声细气地道:“妾在合欢殿呆得气闷,是圣上可怜妾,说是殿下这里请了诸位闺秀们赏花,妾若是愿意就过来散散心,妾贸然就过来了,还请殿下勿怪。”

李皇后听着玉娘又用这副娇滴滴的模样将乾元帝举了出来,自然有气,便道:“你整日在合欢殿呆着,自是闷的,愿意过来凑这热闹,也由得你。”玉娘听着李皇后口中说出热闹两字来,顿时喜欢起来,举袖掩口弯着眉眼一笑,双眸之中似乎汪出水来:“妾谢殿下。”这才在辛夷夜茴两个的搀扶下,缓缓坐下。

在场诸位闺秀们看得昭婕妤坐定,这才过来拜见。玉娘仿佛这才看见人一般,一个个看过去,又向身边的陈淑妃笑道:“瞧着她们倒象瞧见了三年前的妾,也是这个时候,也是这样年纪,如今再看她们,倒觉得自己老了。”

陈淑妃听了,瞥了玉娘眼,轻啐道:“坏蹄子,你才多大,就说自己老了,叫我们这些人可没地方站了。”又抬头向李皇后笑道,“殿下您说昭婕妤这胡言乱语,该罚不该罚。”

高贵妃只盼着有人出来说些话,好讲尚薰的事混过去,因此忙接口笑道:“可不是该罚,依着我的意思,你即肯说自己老了,少不得要破费些,这里十五个女孩子,你一人给份表礼罢。”

玉娘将眼光从闺秀们身上一一扫过去,又笑道:“罢了,谁教妾在殿里呆不住呢。只是妾也替她们向殿下,两位娘娘讨个情,也一并儿赏了罢,好容易进宫一回,可不能叫她们空了手回去。”陈淑妃自然答应,高贵妃也无可无不可,李皇后一样不能推脱,各自叫了人回去备礼。

因玉娘过来是打着替谢怀德相看的幌子,总要做个姿态来好在乾元帝跟前交代过去,故此慢慢地将女孩子们一个个看过,瞧着样貌出色些的,格外和气地问上几句。其中尚薰因一脸的娇矜也叫玉娘瞧上了,格外叫到眼前,多问了几句,倒叫高贵妃有些胆战心惊,只怕李皇后顺着玉娘的话,再转头来问自己这位尚姑娘如何。

可也不晓得为着什么,李皇后只笑看着玉娘同尚薰说话,倒是没寻着高贵妃不是。高贵妃哪里知道,李皇后见玉娘待尚薰亲切,竟是起了别样心思,恨不能将尚薰送去合欢殿,好给玉娘添些不痛快,有了这样的念头,倒将景淳搁在了一旁。

便是此时,就听着有个女孩子尖叫了声。这些女孩子们出身虽有高低,却都是闺秀,家中教导严格,绝不能有失声尖叫的事,更何况是在上林苑中。

第113章 事发

又说赏花宴那里哪里知道出了这个变故,陈淑妃看着竟是无人去瞧一眼倒在地上的那两个女孩子,心上怜悯,指了跟着她过来的两个宫女过去将两人扶了起来,两个都是发乱衫皱,其中一个身量儿高挑些,身上穿着淡蓝衫儿的女孩子手上更是叫那只黑猫抓出了两道深深的血痕,只好在头脸未动。

陈淑妃转脸向李皇后道:“还请殿下请个医女来替她瞧一瞧,女孩子家,手上留了伤也不好看。”这话说得那个女孩子转头瞧了陈淑妃眼,杏眼一红,滚下泪来。李皇后自然答应,就令她身边儿的黄女官去宣医女,自家又对着那女孩子温言抚慰了几句,一副儿慈爱的模样,倒是将唬得脸色雪白的玉娘搁在了一旁。

玉娘只靠在秀云身上,星眸蕴泪,樱唇微抖,一副唬得神魂不属的模样,便是铁石心肠瞧着她这样也要心软,偏在场的,不是身份不够不能道到她身边儿说话的,就是瞧她不怎么入眼的,竟是没人搭理她,玉娘黛眉微颦,眼中坠下一滴泪来,又抬手将眼泪拭去,这才向李皇后道:“殿下,妾心中害怕身上也发软,怕是撑不住了。妾先告退。”

李皇后这才想起有这么个人似的,对了玉娘一笑:“去罢,宣个御医好好瞧瞧。”玉娘含泪答应,浑身绵软一般地靠着两个宫女扶着起身挪到肩舆上,四个太监扛起肩舆飞快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