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的肩舆出了园子往前不远,恰是沧池,过了沧池往前便是承明殿、清凉殿。看着都过了沧池,扶着肩舆的秀云才轻声道:“婕妤只管放心,陈公公俱都安排得了,再不能出错的。”玉娘闻言,微微抬起头,口角掠过一丝笑影,轻声道:“这会子该发作了罢。”雪白的面孔上哪里还有半分惊惶害怕的模样,柳眉晕染,秋波带娇,天然一副俊俏风流的模样,动人心魄。

她这里自顾一笑,却没留意着承明殿的殿门外站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着朱红色皇子常服,白玉一样的手掌按在栏杆上,微俯下身,注目看着玉娘的肩舆绕了过去,脸上也是一笑,他原本就眉目秀美,这一笑愈发显得艳丽起来:“昭婕妤,谢玉娘。”

玉娘这里回在合欢殿,脱了外头的衣裳,卸了钗环,正靠在美人榻上歇息,就听得脚步匆匆,却是金盛奔了进来,时值九月下旬他脸上已带了汗。进得殿来,先四下一看,见玉娘在,也就松了一口气,几步过来道:“婕妤回来了便好,您可知道出事了?”

这会子高贵妃已疯了,连上下尊卑也顾不得了,正扯着皇后哭呢,若是婕妤还在园子里,要叫高贵妃冲撞着了,可是后悔不及。

玉娘微启樱唇道:“出了什么事?”金盛从地上爬了起来,躬身走到玉娘榻边,凑在她耳畔将事情说了。玉娘听着事发,亲眼目睹的太监宫女总有十数位,都叫人堵了嘴捆起来,连着乾元帝也赶了过去,知道那十数个人怕是都活不成了。饶这场局是她同陈奉两个设的,那时已知道少不了有池鱼之殃,可真听着竟有这些人,心上还是一沉,不由自主地将手搁在了腹部。恰好腹中的孩子一脚踢在她手上,玉娘心上酸痛,眼中几乎落下泪来,又怕叫人瞧见了起疑,将脸侧在一旁,缓声道:“知道了,你传话下去,我合欢殿的人不许提这事儿。”金盛喏了声,躬身退了出去。

又说景淳事发,李皇后固然得意,当时就命来赏花宴的闺秀们各自散去,又叫了神武营的军士来人将“人证”们都捆了,连着那个绿竹也没放过,一样拿绳捆住了,连着景淳与高贵妃一块儿带到了椒房殿,陈淑妃是个乖觉的,知道这事儿自己若是参和进去,高贵妃自然将自己恨毒,便是乾元帝那里也讨不着好,故此要告退,李皇后只拦着不许。

高贵妃看着景淳狼狈形容,心如刀绞一般,只哭道:“景淳出了这样的事固然是他自己不争气,可殿下是景淳嫡母,总要替景淳遮拦一二才是道理,如何不将这这贱种速速打死,还要留他狗命!”又哭又叫地只要人将绿竹拉下去活活打死。

又说景淳先是事出突然,一下乱了阵脚,而后回过神来,就知道自己坏了事儿,大位且不去说它,脸面体统自是丢得干干净净,顿时将绿竹恨得咬牙切齿。绿竹自然是叫李皇后命人捆着的,景淳是皇长子,纵然叫人撞见这样不堪的事,也没有捆着他的道理,自然行动方便,看着李皇后不肯处置绿竹,脸上也露了些狰狞之色,指着绿竹同李皇后道:“都是这个贱人勾引的我,母后若是疼儿子,就该将这个贱人拉下去打死,再来问儿子的不是也不迟!”

李皇后看着高贵妃母子两个脸上狰狞,想起这十数年受的气,只觉痛快,哪里肯轻易处置,倒是缓和了声音道:“阿淳,你很不用着急,你即说是这贱人引诱的你,也总要问个清楚明白,看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拉着皇长子做下这等贱龌蹉之事,也好还你清白。”说了就命人将堵在绿竹口中的布条扯了。

起先原是景淳瞧上了绿竹俊俏,以身份强令绿竹顺从的,可从今日的举动来瞧,指不定这个贱人不识好歹,心中怀恨,趁着今日未央宫中热闹,故意闹出来,好将自己颜面统统毁去。是以这会子李皇后令绿竹说话,还能说出什么好的来,只怕要将从前的事也抖落出来,心下大急。

果然绿竹口中布条一叫人扯落,脸上顿时现出娇媚之色来,含情凝涕看着景淳,哭道:“殿下救奴婢。当时殿下要奴婢顺从时答应了奴婢,保奴婢一世富贵的。殿下。”这声殿下才出了口,就看景淳情急之下操起一旁的紫檀玫瑰椅来,朝着绿竹的头上就砸了下去。紫檀木原就沉重,叫景淳这般一砸,绿竹身子晃了两晃,便倒在地上,殷红的血从他白皙的额角流出,洇在椒房殿杏黄色的地毯上,仿佛开了老大一朵红花。那绿竹双眼瞪得老大,口角却隐隐含了些笑,竟已一命呜呼。

再没人能想着景淳竟然敢在皇后的椒房殿杀人,这一下变起俄顷,几乎所有人都呆着了。高贵妃倒是先回过神来的,扑倒李皇后脚前就哭道:“殿下,都是拿贱人满嘴胡言污蔑景淳,景淳这才暴怒伤人,殿下。”又把手去扯李皇后的裙摆。

李皇后原是叫景淳这一番动作惊着了,叫高贵妃这一番做作,也回过神来,厉声喝道:“俞永福,请圣上过来!”

乾元帝原在宣政殿批奏折,忽然见着椒房殿的内侍总管连滚带爬地从殿门外滚了进来,扑在案前以头抢地,连声音也抖做一团:“圣上!圣上!出大事了。”乾元帝手上执着朱笔,听着俞永福大异常态,抬头瞧了眼:“什么事,好好儿说话,这样蝎蝎螫螫的,成何体统!”

俞永福口中发苦,若皇长子只是爱个男色倒也无妨,史上这样的君主也不是没有,连着汉文帝一样宠爱邓通,也不妨碍汉文帝一世英名,只是就因皇后盘问几句,皇长子当着嫡母的面儿砸死了“人证”,这何止是个不孝忤逆,更是目无君上,是以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连着嘴唇也抖得厉害,好容易才抖出一句来:“大殿下出事了,皇后请圣上移驾。”乾元帝听着景淳出事,到底是长子,自然关切,就问:“可宣了御医了?”俞永福哪里敢开这口,只是摇头。

乾元帝看着俞永福气这样,知道真是出了大事,不然不能唬得这样,心上略略沉吟,就想起玉娘说的要娶妻赏花宴上走走,他是知道景淳脾气,不大肯让人的,别是怪着玉娘专宠,冲撞着了玉娘,是以连着皇后也不好处置,要请自己过去,忙问:“婕妤呢?”

俞永福伏在地上道:“婕妤身上不太好,早回了合欢殿。”乾元帝掷下朱笔,在鼻梁上捏了两捏,松了口气,便命令摆驾。朱笔上才蘸的朱砂,乾元帝这一掷,朱笔在打开的那本奏折上滚了滚,一抹殷红,仿佛血染一般。

乾元帝到椒房殿时,就见椒房殿外跪了十数个宫娥太监,一个个绳捆索绑,口中塞着布条子,看着乾元帝依仗过来,一个个死命地往地上叩头,通通有声,用力之大,不过几下就将额头磕破了。

乾元帝看着这样,不禁将眉头皱了,转头对俞永福看了眼,正要说话,就听着椒房殿里头传来一声惊呼,却是高贵妃的声音,只听她哭道:“圣上,圣上,有人心怀鬼胎,要害景淳,景淳是冤枉的呀。呜呜。”后头只有呜呜之音,仿佛叫人将嘴堵上了,发不出声来。乾元帝看着这样,知道怕真是出了大事儿,脚下加快了,片刻就进了正殿,却见皇后李氏高坐殿上,脸上一片铁青,而高贵妃叫两个太监按着,头发散乱,身上衣裳也攀攀扯扯地不整齐,形容十分狼狈不说,地上更是触目惊心地一滩血迹。

第114章 发落

乾元帝都气乐了,他气的倒不全是景淳同太监有不清不白的事,而是才十五都敢当着嫡母的面儿杀人灭口,由此可见,景淳并不曾将李皇后这个嫡母当回事儿。他如今能不把李皇后看在眼中,待得长成,岂不是连自己这个父皇也不放在心上了?日后只怕弑父杀母也未可知,这才是乾元帝不能容忍的,当下懒得再问,只道:“宣陈奉。”

陈奉是掖庭令,乾元帝这会子宣陈奉来还有什么好事?李皇后嘴角禁不住弯了起来,便是陈淑妃,虽低着头,口角也有了丝笑影。

陈奉在掖庭自己的屋子里坐着,手边的案几上虽搁着茶,却是一口也没动,手上转动着佛珠。今日这番布局,原是他同玉娘推演了许久才布下的,只是他一个掖庭令,玉娘一个手上无权的妃嫔,等闲也不能见面,只靠着一个秀云带话,不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且玉娘不肯听劝,非要选在今日发作,固然发作之后再无转圜余地,可皇后叫了这些闺秀进来,若是扯进去一个半个的,也是麻烦。是以听着前头赏花宴开始,陈奉便在自己屋子里坐着,慢慢等消息,若是凡事顺利,这会子差不多该是宣自己过去了。

片刻之后便听着脚步声急响,陈奉抬头向门外看去,就见着昌盛扶着门框喘气,当下定了定神,起身向着昌盛走去:“老哥哥怎么这会子过来了?我方才听着外头喧闹,可是出了什么事?”昌盛喘着气将手点这陈奉方才搁着没喝的那盏茶,陈奉回身端了来,递与昌盛,昌盛接了过去,几口喝干,将空茶盏塞在一旁的小太监手上,一把扯着陈奉手腕道:“圣上宣你,快随我去。”陈奉一面道:“慢些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老哥哥倒是先说些我知道才好。”一面脚下跟随着走了出去。

椒房殿中,景淳跪在乾元帝脚前,脸上一片青白,双眼紧紧地盯着膝下地毯上的宝相花,一声儿也不出。一旁高贵妃看着景淳这副模样,心如刀绞,待要哭几声,只一发声,乾元帝的目光一扫,呜咽之色就堵在咽喉,发不出声来,只默默拿着帕子拭泪,不多久就将块帕子哭得湿透。

陈淑妃在旁坐着,瞧了眼高贵妃,仿佛觉着她哭得可怜,触动心肠一般,也拿着帕子拭了两回泪,搁在膝上的手却在袖子里攥成了拳:那昌盛走得也太慢了些。待得听见昌盛同陈奉两个唱名进了椒房殿,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不免又偷看李皇后一眼。李皇后端坐在乾元帝下手,瞧着脸上倒是一派镇定。

陈奉进得椒房殿先给乾元帝拜了三拜,而后又拜李皇后,待得要拜高贵妃,乾元帝已喝止了他,指着景淳道:“皇长子景淳性素暴戾,恣行酷烈,不堪教化,即日迁入掖庭圈禁,无朕明旨任何人不得探望。”

景淳这一进掖庭,除非是乾元帝儿子死绝,否则这一世总是与大位无缘的了。是以乾元帝旨意一出,固然李皇后与陈淑妃俱是心上石头落地,高贵妃更是放声而哭,跪在地上哀求,诉说与乾元帝从前种种,又把景淳儿时的事拿来讲述,只求能打动乾元帝心肠,一声声如杜鹃啼血一般。她这会子已哭得发髻散乱,金钗翠钿落了一地,脸上的脂粉也糊成了一片,形容十分狼狈,全然没有往日光鲜模样。

乾元帝瞧了眼高贵妃,又瞧着软在地上的景淳,他如今已记不清景淳出生时的模样。只记得那会儿他才被立为太子没多久,大半日子歇在还是太子妃的李氏那里,虽御医也说过太子妃身子没大碍,可是李氏一直没动静。他一日没子嗣,太子之位便一日不稳,心中哪有不着急的,直至高氏生下景淳,才算是松了口气。到底是父子血亲,看着景淳这副模样,乾元帝如何不心痛,脸上也露了些疲色,连话也懒怠说,抬脚向殿外走了出去。

高贵妃看着乾元帝要出去,扑在地上将乾元帝腿抱住,哭道:“便是阿淳打杀了个太监,也不过是个没根的贱人罢了,就这样圈了他,圣上有了昭婕妤,就不念我们往日情分了吗?”乾元帝抽一抽腿,无奈叫高贵妃抱得紧,竟是挪不动,反是一个趔趄。

一旁的陈淑妃连忙上来将乾元帝扶了,又弯下腰去劝高贵妃:“贵妃快放手罢,圣上还有事儿呢。”李皇后也道:“高氏!你这般哭闹,成何体统!”又指了殿中的宫娥太监们道:“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将贵妃拉开!”

宫娥们涌上去要掰开高贵妃的手,无奈高贵妃将乾元帝的腿抱得极紧,一时哪里扯得开,还是陈淑妃蹲下身去在高贵妃耳边道:“圣上这会子在气头上,姐姐这样哭,就不怕圣上更生气吗?”高贵妃楞了楞,才缓缓将双手松开,乾元帝低头看了高贵妃眼,高贵妃只以为乾元帝要说什么,却听乾元帝叹息了声,依旧出去了,高贵妃顿时失了浑身力气一般,软瘫在地上。

李皇后看着乾元帝出去,虽知他泰半又去去合欢殿了,这会子也不在意了,只同立在一旁的陈奉道:“陈奉,圣上的旨意你没听着么?趁着天色还早,将大殿下带过去罢。”陈奉躬身领了旨,弯着腰走到景淳身边儿,轻声道:“大殿下,您还起得来吗?”

景淳到底是皇长子,乾元帝也曾就政事指点过他几回,打六岁开蒙,又多少大儒博士教导着,实则也不算是个糊涂人,原是事发突然懵了神,到了这会子要已醒过神来,知道是着了别人的道。必是有人嫌着自己母子碍事,是以大费周章将绿竹也买通了过去,只恨他们母子一时不防着了道,若是论起可疑来,景淳头一个想着的便是李皇后,她如今膝下有了养子,自然瞧自己这个长子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不然也不能选了那样可笑的人来充数。是以定了定神,景淳从地上爬起身来,同陈奉道:“容我同母妃说俩句,就随公公走。”这会子的景淳言语舒缓和气,再没了往日目下无尘的模样。

陈奉看着景淳要与高贵妃说话,倒是求之不得,微微一笑,退后了两步。

景淳走到高贵妃身边将高贵妃扶起,又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而后松开手,退后几步,跪在地上冲着高贵妃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大步就走了出去。高贵妃泪眼看得景淳人影不见,这才转回身来,一声不吭地冲着李皇后磕了三个头,起身便走。李皇后看着高贵妃这般无礼,知道他们母子泰半是将自己恨上了,只是如今景淳叫乾元帝拘了,高贵妃更已失宠,已不足为虑,也就不以为意。

陈淑妃看着高贵妃退下,知道此事已尘埃落定,也过来告退,李皇后全不把陈淑妃放在心上,一面摆了手令她自去,脸上现出笑容来同黄女官道:“阿宁呢?抱来我瞧瞧。”陈淑妃退出的脚步略略停了停,这才走了出去。

今日这出戏,陈淑妃在一旁看着,也觉得惊心动魄,回在承明殿见着景和在,挥退了殿中服侍的人,讲景淳是如何叫人发现的都说了景和知道。

那只黑猫才现身时,陈淑妃是借着猫动过手脚的,自然惊心,待得看着那猫伤了人之后窜出去,手脚更有些发冷,只怕是玉娘亦或高贵妃知道了前回是自己动的手脚,趁着这时要报仇,不想后头竟引出了景淳与那小太监的事来。陈淑妃到那时才明白,这番手脚是冲着景淳去的。

陈淑妃又将李皇后如何将人带回椒房殿,如何问话的,便是那绿竹说的话,也细细说了,又叹道:“这回子再看,真是叫人后怕。”

景和轻声道:“以儿子看来,在这未央宫中李皇后绝不能有这手笔,高贵妃更不能害了自家儿子,十之七八是合欢殿的昭婕妤出的手了。”

昭婕妤用黑猫,正是借着上回的手脚,虽当时搜到了只死猫,可这回又出现了只黑猫。相似的黑猫,谁敢说上回搜到的那只死猫便是扑了昭婕妤的那只,而不是这回这只?自然是要捉的,何况当时高贵妃又在,她是为此吃了冤枉的,更不能放过那只畜生去,这才能调动这许多宫娥太监,便使得景淳这事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二则,只怕也是为着洗脱嫌疑罢。虽逼得乾元帝不得不将景淳发落,可兹事体大,乾元帝哪里有不往下查的理。有黑猫在这里,只怕乾元帝第一个就将昭婕妤给摘了出去,谁叫当时叫黑猫扑得险些儿小产的人是她呢。

而绿竹叫太监们发现时他做的那事与在皇后跟前说的话,都是故意与景淳为难,尤其是在皇后跟前说的那些话,真真是算准了景淳的性子,知道他必然暴怒伤人。那绿竹分明是不知何时叫昭婕妤用手段收服了,竟是连性命也能豁出去不要。

景和微微笑道:“母妃在椒房殿时,昭婕妤从殿前经过,仿佛知道自己得手了,自顾一笑,真可说是明媚婉转,怨不得父皇疼她。”好一个蛇蝎美人,她那孩子还没落地,男女都不知道竟就先出了手,一击致命,只是这番手脚,铺局甚大,昭婕妤一人之力绝难完成,只怕她在未央宫中另有帮手。

第115章 打压

乾元帝这才道:“朕头痛得厉害,你来诊个脉。”孙三阳叩首领旨,膝行上去,左手请右脉,右手请左脉,诊了片刻,又请罪道:“臣请圣上伸一伸龙舌。”乾元帝张了口,孙三阳举目看了看,又把头低下,叩问:“圣上这是七情至伤,怒为肝之志,怒则气上,大怒可致肝失疏泄,气机不畅,肝气上逆,血随气升,气血并走于上,故致头晕,头痛,面红目赤。”

乾元帝听了,点了点头道:“你拟个方子来朕瞧瞧。”孙三阳答应,过去一旁提笔拟了张药方,自己又仔细看了看,这才递与昌盛,由昌盛转呈乾元帝:

白茯苓一两一分,去黑皮;远志一两一分,去芯;防风一两一分,去叉;人参一两一分;炒柏子仁一两一分;龙骨一两半;煅牡蛎二两;枣二两;去核去去皮,焙之;炙甘草一两。上为细末,炼蜜为丸,如梧桐子大。初服二十丸,加至三十丸,温熟水送下,一日两次。

乾元帝看了,转手递与昌盛:“准。”昌盛喏了,将方子依旧递了下去,孙三阳双手接过,叩首退下,由御医署照方制丸呈上不提。

昌盛回来复旨,因看乾元帝瞑目靠在大迎枕上,脸上颇有疲色,悄声道:“圣上,您要不要去婕妤那里散散心?”

乾元帝缓缓张开眼,又按了按额角,道:“你去告诉玉卿,凭外头有什么传说,或是有人要见她,一律不用搭理,自己早些歇了,朕今儿就不过去了。”昌盛飞快地瞧了乾元帝眼,躬身退下。

乾元帝这话说得已晚了,原是他这里发作了景淳,高贵妃见求不到他,竟是将景明寻了来,母子两个一块儿去了合欢殿。

玉娘素来是个与人为善的模样,自然不好不叫高贵妃母子进去,不想进得合欢殿,玉娘还不及说话,高贵妃已对着玉娘深深一福。高贵妃如今虽不得帝心,到底位份在玉娘之上,玉娘如何当得起她的礼,只能上去双手搀扶:“娘娘行此大礼,妾如何敢当。”却叫高贵妃一把将两只手都抓着了:“好妹妹,你今儿亲眼瞧见了那只猫,你也该知道当日我是冤枉的,如今景淳叫人用那只猫害了,你我都是一样的,合该同仇敌忾,将幕后那人揪出来才是。这个道理,妹妹难道不明白?”

玉娘迟疑道:“贵妃娘娘这话妾不明白,那黑猫如何了贵妃娘娘了?”高贵妃见玉娘不接话,一把将景明推得跪在玉娘面前,哭道:“好孩子,你求求你昭母妃,叫她在你父皇跟前为你哥哥说几句好话儿。你还在你父皇跟前夸过她呢,你昭母妃素来是个慈悲的,如今你求她,她不能不答应你。”

景明虽叫高贵妃推得跪在地上,脸上却是带着倔强,盯着玉娘道:“昭母妃,我从前当你是好人,还替你在父皇跟前说话,不然父皇也不能知道昭母妃,还是若是昭母妃还记得,就请昭母妃在我父皇跟前替我哥哥分辩几句,我这里谢过昭母妃了。”说了对着玉娘就磕下头去。

高贵妃母子这话不独是挟恩图报,更有暗指玉娘当时利用皇三子争宠的意思,玉娘气得脸上飞红,指着景明同高贵妃道:“连着大殿下做下什么事儿都不告诉妾知道,毫无来由地要妾去求情,贵妃娘娘这是什么道理?这还罢了,妾竟不知道,圣上宠谁,是由三殿下说了算的,多亏娘娘今日教导。妾谨受教!”

高贵妃只不信玉娘身为宠妃,竟能不知道皇长子被贬的事儿,见她一推二五六不说,更将乾元帝扯进来说话,一时也有些懊悔,就将帕子捂着脸哭道:“好狠心的妹妹。景淳也要唤你一声昭母妃,他虽有过犯,到底还小,你就一些儿也不心疼吗?景明才多大,说错了一句半句也是有的,你就扯着不肯放,这也是你的慈悲!”

玉娘见高贵妃气势已弱,也哭道:“分明是贵妃娘娘不容分说就来教妾为大殿下说情,妾连事情也理明白,自然不好说肯不肯,可娘娘就叫三殿下说了一堆儿妾不明白的话,妾的委屈又向谁说呢?”

高贵妃原先是看着玉娘肯替她求情,只以为玉娘也知道那黑猫是旁人放的,是以带了景明来,先拿着那黑猫说话,意图使玉娘与她同仇敌忾,不想玉娘要自己说个明白。高贵妃也知景淳做的那事儿,虽是着了人的道儿,错处却也是实打实的,并无情可讲,只得另辟蹊径,想打玉娘个猝不及防,只要玉娘为着景明向乾元帝替她说话的事辩解一二,便是说不清了。有了这个话柄,也好要挟她替景淳说话,不想玉娘不肯接话,又知若是方才那话要是传在乾元帝耳中,只怕连着景明也得不了好,一下呆了呆,又醒过神来,忙又道:“好妹妹,原是姐姐一时情急。妹妹如今也是要做娘的人了,知道孩子有了苦楚,当娘的只有心痛十倍的,是以胡言乱语,还请妹妹勿怪。”

玉娘这才道:“娘娘固然心疼大殿下,也请替三殿下想想,谨行慎言才好。”这便反将着高贵妃一军了。高贵妃呆了呆,忍痛点头,将景明拢在怀中,眼泪扑簌簌落下。

又说玉娘与高贵妃口角,服侍她们的宫娥原该过来劝的,无奈合欢殿中服侍的宫娥太监们眼看着自家婕妤将贵妃娘娘逼在下风,自然笃定,偏高贵妃只带了两个宫女过来,待要上前,又插不上口,只得干着急,好容易见这俩贵人偃旗息鼓,忙过来将高贵妃扶着,细声劝慰。玉娘也在珊瑚等的搀扶下回在椅上坐了,这才闲闲道:“虽贵妃娘娘说的话儿妾不懂,也不知道大殿下究竟有了什么过犯,只如娘娘所说,妾也是要当母亲的人了,人同此心,若是圣上肯听妾说话,妾自替大殿下分说分说,若是圣上不答应,妾也无计可施。”

起先高贵妃一句口误不肯放,玉娘便订死不放,是不肯轻易叫高贵妃得手,这来求人的都这样盛气凌人,若是叫她轻易遂心,日后只怕要得寸进尺。而看着高贵妃气焰已弱,转而答应,却是有着两重目的。,自然是高贵妃起先所说成理,即又有了只黑猫,她作为原先受害的,哪有不心惊的,要查问一二,也是理所当然,若是她置之不理,反倒见了情弊,无论高贵妃这里还是乾元帝知道,都要起疑,是以这求情的要求,正是不得不答应。

原先高贵妃叫玉娘那些话说得心灰,只以为这场是白来了,不想玉娘口风一转,竟是肯答应说情,一时不可置信,张大了泪眼将玉娘看了回,忙推着景明给玉娘磕头:“还不谢谢你昭母妃。”景明虽叫乾元帝与高贵妃宠惯了,有些任性,却也是知道好歹的,是以这回的头倒是磕得认真:“儿臣谢昭母妃援手。”

玉娘浅笑着使人将景明扶起,又同高贵妃道:“娘娘恕罪,妾身上倦,便不留娘娘说话了。”高贵妃见得偿所愿,倒也不介意玉娘下了逐客令,又使景明磕头告别,便带了他走了出去,才到殿门外,便看见昌盛走了过来,心上一动,也就站住脚。

昌盛在合欢殿前见着高贵妃,自然知道她泰半是为着请昭婕妤求情来的,又看她脸上带些舒缓,便猜着昭婕妤只怕是答应了的,心上一叹,过来与高贵妃见了个礼:“奴婢请贵妃娘娘安,三殿下安。”

高贵妃如今对着昌盛也不敢使出宠妃的气势来,脸上挤出一丝笑来:“昌内侍免礼,昌内侍这是去见昭婕妤吗?”昌盛一摆拂尘,微微笑道:“奴婢奉圣上口谕,与昭婕妤传一句话儿。娘娘事忙,奴婢就不耽误娘娘了。”说着向一侧走了几步,微微弯下腰去。

景明看见昌盛,便想起了乾元帝,到底还不足十岁,且从前乾元帝又疼他,性子也单纯些,因问:“昌公公,我父皇在哪里?”昌盛移目看着景明,微笑道:“三殿下,圣上批奏章呢。”

却是不说乾元帝在哪儿批奏章,分明是怕高贵妃母子过去打扰了,高贵妃听明白了,景明却糊涂,只叹了口气:“你同父皇说,说我好久没见着父皇了,怪想他的。”

昌盛笑微微地喏了声,又向一旁挪了挪,将腰弯得更低了些,高贵妃情知这是昌盛不愿再说往常自己得宠时,昌盛哪里有这样不耐烦的模样,不禁回头瞧了眼,却见合欢殿三个金字在夕阳下金光熠熠,心上一酸,到底不愿在个宦官面前失态,握着景明的手昂首走了开去。

昌盛见着高贵妃走开,这才顺着汉白玉的台阶上去,殿门前,合欢殿的内侍总管金盛早立在殿门前接了,将昌盛引了进去,一面笑道:“老哥哥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可是圣上有旨?”

第116章 温室

玉娘素手捏着帕子,一副不知所措地模样:“我想去瞧瞧圣上,昌内侍,你瞧使得使不得?”原是乾元帝这会子头痛,若是自己过去,也好显得自家待他关切,更好打动他的心肠,趁着他心肠一软,许还能从他口中套问出景淳这事儿他是如何打算的。

后宫之中从来捧高踩低,昌盛又是乾元帝身边最亲近的,他待婕妤如何,昌盛自是看得明白,更何况,婕妤为人甚好,虽乾元帝将她爱若掌珍,待人依旧和气得很,便是瞧他们这些残缺人也不带轻视,是以对昭婕妤观感颇好。且昭婕妤想着趁乾元帝身上不好,体贴关怀一回以争宠,也是人之常情,故此便笑道:“婕妤这话奴婢不敢当。只奴婢说句大胆的话,圣上见着婕妤,许轻快些也未可知。”这便是同玉娘说,你要去便去,你这会子去了,乾元帝只有喜欢的。

玉娘脸上露出些微笑来,一旁金盛早命人备肩舆,珊瑚又取了玫瑰紫云锦夹斗篷来与玉娘披上,秀云与夜茴两个左右扶了,出了合欢殿上了肩舆。此时天色已暗,前头又有两个太监打着灯笼照路,就往温室殿去了。

乾元帝这会子已吃了药,头疼得好了些。温室殿中的七枝灯树都已燃起,照如白昼一般,乾元帝半靠着锦榻下批奏章。却见殿门一开,一阵风卷进来,吹得烛光晃动,乾元帝微一抬头,瞥见是昌盛,依旧垂眼去看奏章,口中道:“婕妤用了晚膳没有?”

昌盛走在案前双膝跪下,先道:“婕妤已用过了,奴婢将圣上的话与婕妤说了,婕妤谢了圣恩,只是,只是奴婢去得晚了,贵妃娘娘已先去过了。”便将高贵妃去过合欢殿的事说了。

虽玉娘这里没将高贵妃说的话透露,合欢殿中自然有人为着讨好,学与昌盛知道。昌盛知道了,哪敢不告诉乾元帝。乾元帝听了,把眉头一皱,冷笑道:“倒是个有心思的,她若是肯将一半心思用在教儿子上,何至于此。”

昌盛不敢接口,又看乾元帝依旧在看奏章,复又叩首道:“奴婢有罪。”乾元帝这才瞧了他眼:“你这奴才又做什么了?”昌盛依旧叩首道:“奴婢在婕妤跟前说走了嘴儿,婕妤知道您身上不好,非要来瞧瞧您,奴婢拦不住,婕妤这会子等在殿外呢。”

乾元帝听着玉娘这个时候过来了,当时就将笔搁了,立起身来绕过书案向殿门走去,经过昌盛时一脚踢过去:“朕以后同你算账。”到得殿门前,双手将门一拉,果然见玉娘裹着件深玫瑰紫的云锦斗篷,叫秀云与夜茴两个一左一右地扶着,颤巍巍地站在门前,见他出来,脸上现出些笑容,就要行礼,只觉得一股子怒火冲上心头,沉着脸将玉娘横着抱起,回身进了温室殿,又命:“关门。”

昌盛叫乾元帝踢了一脚时还有些担忧,怕是自己拍错了马屁,这会子见乾元帝将昭婕妤抱进了温室殿,一颗心也就落在了实处,颠颠地退出了温室殿,顺手将殿门关上了,又冲着在殿门外执役的诸人道:“退开些。”脸上却是带了些笑,知道乾元帝动怒,绝不是不想见着昭婕妤,而是昭婕妤这个时候过来,他不放心罢了。

“朕说了今儿不过去。你这会子过来做什么?”乾元帝口中责怪,手上却是轻轻地将玉娘搁在椅上,又一摸她的手,手上倒是不冷,脸上便和缓了些。玉娘长睫颤了颤,轻声道:“您头痛。”听着这话乾元帝脸上又和缓了些,口中却还是冷冷地道:“朕是头痛,可你又不是御医。”

听着乾元帝这话,玉娘脸上就带出了些委屈,将乾元帝看着:“妾不放心圣上才过来的,您即生气,妾就回去了。”一面就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乾元帝看着玉娘双眼之中带着泪光,鼻尖也红红的,只以为玉娘是为着担心他才哭的,心上就软成一团,探手将玉娘拢在怀中,接过她手上帕子替她拭泪:“你这孩子,朕才说两句就给朕脸色瞧,真是叫朕宠坏了。旁的倒罢了,仔细咱们孩子跟你学了,日后跟你一样一说就哭,可怎么好。”玉娘口角掠过一抹笑影,口中却道:“楚御医说这胎是公主。”

这话玉娘是为着触动乾元帝叫景淳气着的心肠故意为之,果然乾元帝叹息了声,道:“好,是公主,公主任性些也无妨,有朕呢。”自己在椅上坐了,将玉娘抱在膝上,又问,“朕听着今儿高氏过去烦你了?”

玉娘才道:“圣上如何知道的?倒也不是烦妾。贵妃姐姐说了许多话,仿佛大殿下做了什么错事,惹得圣上大怒。妾虽觉得贵妃姐姐哭得可怜,可能叫圣上生气,想来大殿下犯下的过错,也是了不得的。是以妾并不敢答应替大皇子殿下求情的话。只是圣上也别怪贵妃,到底母子连心。”

乾元帝嗯了声:“若是她日后再来寻你,你只管告诉她,你跟朕提了,凭她再说什么,只不用理。倒是你今儿见着那只猫,可吓着没?”玉娘听乾元帝终于说在这里,便抓着乾元帝袖子道:“圣上,妾看着那猫时,心上慌得厉害,只怕它扑过来,是以才早早回去的,如今这猫跑去了哪里?可抓着没有?”

乾元帝听了冷笑道:“你这会子知道怕了?那怎么敢只带了几个人就过来了?你这是吓你自己还是吓朕?”玉娘低头将乾元帝袖口扯着,轻声道:“妾错了,妾听着您头痛,便忘了。”听着乾元帝又哼了声,倒是没什么怒气,便知道他爱听,便顺着他的意思道:“您别生气,妾以后再不敢了。可那猫到底抓着没有?”

果然乾元帝听着玉娘这样倒也乐了,抚了抚玉娘肩背:“好了,朕已命赵腾去查了。只是这儿不是你能呆的地,一会子朕叫赵腾过来送你回去。”

沈昭华同赵腾几乎好算是青梅竹马,打她七八岁上在沈如兰书房出入便时常见着赵腾,沈昭华是亲眼看着赵腾是如何一点点得到沈如兰信任的。

当时的赵腾还不象今日一般冷厉如刀,不过是比人都稳重些,又细心,知道沈如兰疼爱她这个女儿,不着痕迹地在沈如兰跟前表露出对他们父女的关切,以至于沈如兰后来都动了招赵腾为婿的念头,只待西北一役结束回来就提此事。却不想沈如兰西北一役,上了人恶当,因此获罪,而赵腾便告发了沈如兰,之后便是沈家灭门之祸。

是以这时听着乾元帝要唤赵腾过来,玉娘不禁抬起头来瞧着乾元帝,见乾元帝的脸在烛光的照映下,阴阴暗暗,竟有几分狰狞。就是眼前人这人,全不念自己父亲的从龙之功,下旨将沈门一家十六岁以上男丁处斩,又将沈门女眷没入教坊,一百六十三条性命,飞灰湮灭。玉娘只觉心口叫人握住了一般的疼痛,额头是沁出冷汗来,连着樱唇上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

乾元帝见玉娘颜色忽然变更,握在手中的素手一瞬间也失了温度,哪晓得玉娘心情瞬间的变换,只以为玉娘身上不好,将手在她脸上腹部来回抚摸,急道:“好孩子,你不要吓朕,跟朕说,哪儿不舒服。”玉娘挣扎着回过神来,挤出一丝笑容来:“圣上,妾忽然腹痛得厉害。”长睫颤了颤,落下两滴珠泪,滑过粉腮,沁如了鸦黑的鬓发。

温室殿是乾元帝批阅奏章之处,乾元帝有时会在这里歇息,故此一样有寝宫,一般的高牀软卧,锦帐金钩,垫褥被围,色色精美,乾元帝将玉娘抱过去,轻轻放在牀上,又握了握玉娘的手,只觉触手冰冷,只以为她痛得利害,心中忧虑,脸上依旧是个镇定的模样,安抚道:“好孩子不怕,有朕在,不会叫咱们孩子出事,朕这就宣御医来。”

玉娘腹痛不过是托词,哪里敢宣御医过来,乾元帝这会子急赤白眼地盯着,哪个御医都不敢当面儿扯谎,因此拉着乾元帝的手不放,含泪道:“圣上,您在这里宣了御医,明儿就该有御史上奏章参您嬖爱偏妃,内帷失序了。妾还是回合欢殿罢,您叫御医过去等着妾也是一样的。”乾元帝本不放心,拗不过玉娘拿泪眼看着他,又软声央求,只得答应。

乾元帝到底不放心玉娘一个人回去,先宣了赵腾来在外等候,又命将肩舆抬进温室殿,亲自将玉娘抱上肩舆,扯过锦被来亲自盖在玉娘身上,这才让太监们抬出去,看着起舆时,肩舆晃得一晃,又怒道:“慢些儿,连个肩舆也抬不好,要你们何用。”

赵腾守在温室殿外,听着乾元帝为阿嫮这般着紧,正又听乾元帝道:“好生将婕妤送回去,一路仔细着些,待得御医请完脉你再回来。”赵腾跪地领旨。

这时恰好玉娘的肩舆从温室殿里抬出来,温室殿外的回廊上都挂着灯笼,照如白昼一般,将玉娘眉眼照得清清楚楚,依稀是从前模样,赵腾只瞧得一眼,便不敢再看。

第117章 真情

赵腾听着阿嫮的话,知道她如今全信不过自己,懊悔无及,又道:“臣必定给婕妤一个交代,好叫圣上与婕妤安心。”这话说了却不见阿嫮出声,赵腾禁不住抬头又看了眼,却见阿嫮靠在肩舆的椅背上,阖着双目,黛眉间微微皱起,哪有半分宠妃“快活得意”的模样,甚是可叹可怜,心口刀扎就如一般的疼痛,扶在剑柄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玉娘的肩舆到得合欢殿,金盛与珊瑚两个早领着合欢殿诸太监宫娥在殿前跪接。

肩舆慢慢抬上汉白玉台阶,在殿门前停稳,夜茴与秀云两个过来将玉娘扶下肩舆。玉娘拢一拢身上的斗篷,把众人扫了眼,先道:“平身。”又一指身后的赵腾:“圣上关爱,命赵将军护送,你们都见过了。”众人又与赵腾问安。

金盛早瞥见了赵腾,见他脸上冷肃,又听着玉娘的话,只以为他一从二品的将军叫乾元帝指派了来护送一婕妤,脸面上不太好看,故此沉了脸,也就过来笑道:“劳烦将军了。”赵腾看了看合欢殿巍峨的正殿,便是在夜间,殿门上“合欢”三字依旧清晰分明,险些转头去看玉娘,到底忍住了,只点了点头道:“不敢。”

又说自玉娘前回叫黑猫扑了,险些动了胎气之后,乾元帝指给玉娘的楚御医这些日子几乎都住在了御医署,以备昭婕妤随时召唤。今儿听着乾元帝命他去合欢殿,只以为昭婕妤又出了什么事,拎着药箱子连奔带跑地赶到合欢殿,不想昭婕妤竟不见人影,又不敢问,只好在偏殿候着。

才等了片刻,就听着殿门外一阵啰唣,只说是婕妤回来了,又看金盛等人纷纷出了殿门,自然跟了过去,果然见那昭婕妤的肩舆摇摇晃晃地抬上来,一旁跟着个着红袍,披黑甲的将军。楚御医常年在宫闱出入,自然认得是神武将军赵腾。

赵腾素得乾元帝倚重,出现在内宫原不稀奇,稀奇的是,在昭婕妤的肩舆旁步步随行,不禁又看了两眼,倒是叫他发现赵腾的眼光时时瞥向昭婕妤,眼中带些关切,自然诧异,脸上就露了痕迹,叫玉娘看在了眼中。

玉娘心知肚明是何缘由,只做不知道,自顾回在合欢殿,先进内殿,要了热水来净面擦手,将衣裳换过,这才出来,在上位坐了,楚御医便过来参见。

玉娘便道:“楚御医请起。我自今日午后见着那只黑猫,心上一直惴惴不安,方才又腹痛得厉害,出了好些冷汗,圣上关切,使赵将军送我回来。你与我瞧一瞧,到底要紧不要紧,也好请赵将军报与圣上知道。”这话便是不着痕迹地解释了为何赵腾不住地看着自己,楚御医听着,果然去了疑问。说来神武将军是乾元帝心腹,护卫乾元帝倒是他的职责,可为个宠妃身上不爽,就叫这个从二品大员一路护送,又要听完诊之后回去复命,由此可见乾元帝对着昭婕妤母子何等偏爱,自然更打醒了精神伺候。

先有昭婕妤楚楚可怜地说了今日在沧池边如何叫只黑猫吓着,而后又有合欢殿掌事宫女珊瑚说昭婕妤下午哭了回在后,楚御医自然明白了昭婕妤的意思,当下便顺着昭婕妤的口风说,只说昭婕妤是惊悸劳累着了,虽动了胎气,好在无大碍,只是不好再受惊,也不能再有悲喜刺激,又开了张温补的药方子下来。

因赵腾是乾元帝遣了来的,楚御医十分知机地将脉案与药方誊写了份,一份交予金盛去抓药,一份递与赵腾,好给乾元帝过目的。赵腾接了,当时看过,折了折收入怀中,转向玉娘道:“臣赵腾告退。”倒退三步,转身大步去了,走动间猩红的袍角翻飞如烈火一般。

赵腾回温室殿覆旨,先将脉案药方呈与乾元帝看了,又将楚御医的话与乾元帝复述了回。乾元帝听着楚御医说玉娘是受了惊吓在先,已伤了气,又哭了回,更是动了根本,两下里一夹攻,玉娘本就禀赋柔弱,自然扛不住。好在前些日子保养得好,还没大碍,只是不好再受惊动,不然只怕有早产之厄,越发觉得今日设局的这人罪不可赦,就道:“朕许你同陈奉两个便宜行事,与朕仔细查。”

赵腾领旨,转身出来到了掖庭。

陈奉早知赵腾会过来,一早备了薄酒素菜相候,见着赵腾,离座一躬身:“赵将军。”赵腾在桌前坐了,自己斟了杯酒喝干了,将酒杯一放,把陈奉看了眼:“陈公公,这回偏劳你了。”陈奉将双手拢在袖中,富家翁一般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彼此彼此,你我总不能辜负了圣上与婕妤。”

赵腾又替自家斟了杯酒:“在下一介武夫,不免不知轻重进退,凡事还要请公公指点一二。”听着这话,陈奉便知赵腾肯出手收拾残局了,脸上笑得格外和气,又亲手替赵腾斟了酒,又给自己倒了杯:“不敢当指点二字,圣上即有旨,你我总要精诚合作,不叫圣上与婕妤失望才好。”两人一碰杯,各自一饮而尽。

说来玉娘与陈奉安排下的这场局,算得是个妙局,几乎将所有人都算了进来。

绿竹是唯一一个局中人,故意引得景淳春qing勃发,青天白日做那等事。又在行事故意弄出声响来引人注意,以至于事发。更在李皇后跟前有意激怒景淳,也是赌景淳性子冲动,会当着李皇后的面儿动手。定下这条计时,玉娘就知道,一旦事发,不独绿竹活不成,便是那个青柳也一样不能活,果然景淳一叫乾元帝发落了,青柳立时就叫李皇后杖毙。且当时叫李皇后扣住的十数个宫娥太监不过是叫绿竹引过去的,对其中缘故全不知实情。即不知情,那便是严刑拷打都无用的,顶多熬不过刑顶多不过胡乱攀扯一番罢了。便是那只黑猫,也早叫陈奉杀了。

这条几乎已好算绝户计,唯一可虑的还是绿竹,他虽身死,可他家人还在。若是真心向下探查,可往他家去探查,也未必查不出究竟。

看着绿竹的言行,明白人都知道,他是故意为之,自寻死路。若是以常理推测,使人为之卖命,所能用的无非是威胁利诱。而能叫绿竹连命也豁出去,威逼二字只怕不够,只怕还有利诱。又因这一回的利诱是买命,便不是些散碎银两,些许好处能做到的。既然绿竹在宫中的住所查不出东西来,那自然在他的家中。金锭银锞首饰之类都有标记,来路清晰可辨。而若是大额银票,票号更都有记录,顺着记录看下去,不愁摸不着来路。再将绿竹家人一拘,仔细拷问了,问问绿竹可曾提过在宫中与哪些人交往密切,再从中排摸,多少总有线索。

是以玉娘同陈奉两个唯一不能掌控的便是绿竹的那一对儿弟妹。倒不是怕在绿竹家中查出什么,而是怕查不出什么来。

若将这对兄妹一块儿杀了,再将绿竹的家一把火烧个干净,倒也能绝了后患。可这样动刀动枪的事要做得不留后患,也非玉娘与陈奉能力所及,是以赵腾这里便十分紧要。

于是玉娘便趁着乾元帝歇在温室殿,赶往温室殿,假意看望乾元帝,实则寻机与赵腾碰面。是以玉娘故意在乾元帝跟前提着那只黑猫,做个害怕的模样,引得乾元帝心软,指令赵腾送她一路。

乾元帝这人,看似温柔多情,实则是个反面无情的,只好以柔情打动。而赵腾此人,看着冷厉,却是个多情的,要他做决断,却是要软硬皆施。是以玉娘先用旧情相讽,引得赵腾愧疚,而后又做个哀伤模样,借着赵腾对她余情未了将他心肠打动,使他肯出手相助。

赵腾即决定出手,便是雷厉风行,一面遣了心腹军校扮成窃贼漏夜赶到绿竹家中。也不知是幸与不幸,绿竹家原是精穷的,不然绿竹也不能净身做了太监,后来绿竹在宫中得了些银子,就在离了原先住的地方,在城西无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买了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子,是以绿竹的弟妹在被绞杀时就没惊动邻居。待得火烧得旺了,才惊动四邻来救火,那时火势已成,也不过是勉强没殃及邻居罢了。

赵腾自己在宫中又将押在掖庭暴室的那些个太监宫女提了来,一个个细细拷问。那些宫女太监都是受了池鱼之殃的,便是酷刑加身,也招不出什么来,不过都是些胡乱攀扯的话。一夜拷问下来,未央宫中半数的太监宫女竟都有了嫌疑,照这样看,未央宫里大半的妃嫔都脱不了干系,莫说是李皇后了,便是高贵妃竟也有了几分嫌疑,这还如何查问得下去。

于是赵腾拿着供词来见乾元帝,只说是问不出,又请旨要问景淳。到底景淳是乾元帝儿子,又不是犯下谋逆大罪,乾元帝自然不能答应。

赵腾这才将捉拿绿竹家人的话与乾元帝说了,只说是绿竹虽死,可他家人还在,许还能从他家人口中问出一二线索来,乾元帝自然准奏。赵腾便亲点了八名神武营的军士出宫,到得城外绿竹家中时,果然见一片火砾废墟,围着许多人,又有对儿中年男女围着两具尸首哭,想是绿竹的亲眷,故意使军士上前问了。

在当场哭的便是绿竹的叔父叔母,他们也是才得了信赶过来的,正哭绿竹的家当付之一炬的时候,看着赵腾是个大官的模样,哪知道大祸临头,只以为有人好替他们做主,捉拿“谋财害命的江洋大盗”,过来哭诉一番。

赵腾早在陈奉那里知道,绿竹兄弟三个与他叔父几乎已断绝了来往,听是他们,倒也不怕他们会知道些什么,反放心地将人一锁,先交予陈奉看守,自己则来见乾元帝复旨。

乾元帝听着绿竹的弟妹已死,自家竟是棋差半招时,即惊且怒,到底还稳得下神,又命赵腾将绿竹的叔父叔母仔细拷问,无奈绿竹与他叔父几乎算是断了亲的,自然问不出什么。到得后来,乾元帝也知查不下去,只得将涉事诸人都处置了,以做了局。

虽说乾元帝也知道景淳这会是叫人算计了,可他当着嫡母李皇后的面杀人,却是实打实的,行为这等荒唐狂悖冲动,这可不是冤枉的,是以乾元帝一时也不愿将景淳从掖庭放出来。

而朝堂上的官员们哪里知道其中关窍,只晓得皇长子忽然获罪没入掖庭,如此一来,原先想着皇长子妃位置的那些闺秀们只怕乾元帝忽然指婚,纷纷定亲,直将高贵妃一系气得咬牙切齿。

第118章 抽芽

这话异常刺耳,偏李皇后身份在那儿,徐氏一句也不能辩驳,还得答应着。她原就憋着一肚子委屈,再受了这么场气,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李皇后看着徐氏双眼含泪,手上帕子团做一团,才觉着出了口气,方道:“我就不碍着你们姑嫂说话了,去罢。”徐氏忍泪拜了几拜,从椒房殿出来,忍气吞声到了昭阳殿见着高贵妃,姑嫂两先是手拉着手哭了场。

高贵妃当着徐氏的面儿咬牙切齿地哭骂道:“他一见着那个妖妖夭夭的小y妇,就跟几辈子没见过女人一样,只搁在手心宠着,要星星不给月亮,如今连着儿子都不顾了!只巴望着那妖精肚子里那个,我等着瞧那贼婆娘能生个什么来!莫说还不知道男女呢,便是个儿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大!”

徐氏原也揣了一肚子的火,可听着高贵妃这场泼骂,脸上也吓白了,顾不得上下尊卑,站起来把手去堵高贵妃的嘴:“我的娘娘,今时可不同往日了!您说这话若是叫圣上听见了,妾得不着好便罢了,您也有不是,您就是不为您哥哥想,也总要为三殿下想想。”

高贵妃听着景明,倒是住了口,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拉着徐氏的手道:“好嫂子,如今我也为着景明活罢了,若是景明争气,我们母子兄妹还有活路,若是景明不争气。”高贵妃身上不禁抖了抖,拿眼看向清凉殿方向,万贵太妃的例子可在呢,虽不好说是生不如死,可度日如年却是半分也不夸张。

徐氏便在高贵妃身边坐了,轻声道:“这回的事,妾个无知无识的村妇也知道必定是有人陷害,到底是哪个人,娘娘心上可有没有数?”高贵妃一面拭泪一面道:“还能有哪个?左不过是景淳碍着她们的路了,皇后有皇五子,淑妃有皇三子,那个小妖精肚子里也揣着呢,虽说御医说了是个公主,可扯谎哪个不会?拿着公主当幌子,到时生个皇子下来,自是个惊喜,这点子把戏,就把咱们圣上唬得团团转,真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