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正一个人打棋谱,听着秀云这些话,连着眼也不抬,口角露出一丝笑影来:“赵才人那里如何了?”秀云不妨玉娘听而不闻一般,只得回道:“赵才人这些日子倒是呆在在自己的偏殿里,也算安分。”玉娘这才抬头看了秀云眼,微微笑道:“我闷得慌,明儿叫她过来与我说说话。”秀云正不明所以,又看玉娘从发髻上拔下一支云头如意点翠金簪递了过来,这才知道关于陈淑妃那话玉娘是听了进去。双手接了又跪倒谢了恩,这才躬身退下。

玉娘看着秀云退了下去,将打了一半的棋谱不慌不忙地再打下去。她手上不停,心思却也不停,陈淑妃那番做派,倒不象是无的放矢,是叫她知道了什么,还是实情她什么也不晓得,不过是故意同马氏示好,叫马氏不防备她,日后好从马氏身上下手?玉娘手上就停住了,扬声道:“金盛。”

金盛听着玉娘唤,趋步到了近前,沉腰道:“娘娘。”玉娘颦了娥眉,正想着:可她与马氏说话时,不独秀云在场,更有七八个小太监在,那些话便是秀云回来不说,小太监们的嘴也是堵不住的。自己即知道了,哪有不动作的理?想到这里,玉娘忽然明白了陈淑妃的打算,就道:“无事了,你下去罢。”

金盛却是不动,只将腰弯得更低了些,轻声道:“娘娘,奴婢知道娘娘烦心什么?”玉娘听着这话,霍然转头将金盛盯了眼,嘴角儿微微一弯:“哦,我烦心什么?说来听听。”

从来当奴婢要能平安一世,会揣测上头的意思是第一要务,不然事事与主子的意思相悖,旦夕就有性命之厄。可揣测上意,这般赤果裸地讲出来也无异于自寻死路。金盛从来是个稳妥的,不然乾元帝也不能亲自指了他与玉娘用,是以金盛这话说得大有意思,玉娘又是心里有病的,自然惊愕。

金盛也不抬头,只道:“以奴婢的见识,娘娘这头滴水不漏自是插不下手去,谢安人也是个机敏的,承恩候夫人也罢了,娘娘所虑者,唯齐谢氏耳。”原是金盛日常都在合欢殿中伺候,将秀云的话听得真真的,他倒是不晓得那移花接木之计,却是见识过月娘的德行,知道若是叫陈淑妃知道了有月娘这人,能生出多少事来,便以为玉娘也是虑着这个,这倒也难怪他。

玉娘听着这话,将手上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掷,从棋坪上站起身来。两边侍立的宫女忙要过来扶她,玉娘摆了摆手,叫她们退后,自己走到金盛面前,看着他的脊背道:“金内侍这话说得有意思。”

金盛到玉娘身边已有一年有余,也知道玉娘虽用着他,却是不大信他的。又眼看着乾元帝待玉娘情好日密,在如今的未央宫中无人可与合欢殿昭贤妃争锋。生个女儿落地便封公主,若是儿子呢?只怕便是亲王,太子。更有桩,这位昭贤妃也是好手段,好心机,若是能得她倚重,日后昌盛那个位置,也不是不能想的,故此要趁机表一表忠心,当时撩袍跪倒:“奴婢大胆说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玉娘听了这句复又回在棋坪坐好,慢慢捡着棋盘上的黑白二色棋子:“说下去。”

若叫金盛来说,齐谢氏就是个祸端,若要一了百了,除了也就是了。可这话说不得,且莫说昭贤妃这里肯不肯答应,便是承恩候夫妇,蓦然叫他们杀了自己孩子,多半也是不能答应。便是能答应,只消这话从自家口中说出,在昭贤妃身边的路也走到尽了,便膝行向前两步向玉娘道:“奴婢大胆说一句,先要叫承恩候夫妇知道利害才好,先不能叫承恩候夫人与那位多说话,也免得叫哄了去。”

玉娘听着金盛这句,禁不住一笑,啐道:“胡说。”金盛听着玉娘声气里殊无怒意,原吊着的心又放下了些,赔笑道:“夫人淳朴得很。”玉娘这才转头看了金盛,心上念头电转,就道:“我这里有些燕窝,你明儿给承恩候夫人送去。退下罢。”金盛听了,便知这是昭贤妃答应了,这也是昭贤妃信他了些,若是要再往前,更要小心当差才好,当下磕头称是,这才站起身来,倒退着出了合欢殿。

玉娘眼尾看着金盛出去,指间棋子在棋盘上敲了敲,眼角眉梢带些笑意:陈淑妃,只望你不要辜负了我一番辛苦。

又说马氏冯氏等人回在承恩候府,婆媳两个径自到了马氏房中,月娘已候得久了,看着她们回来,又带了玉山玉磬等物,先是围着看了几眼,又拿手去抚摸玉山:“这是她给的还是圣上赏的?”

马氏才叫陈淑妃吓过,看着月娘这幅模样,哪有心情说话,只道:“你丈夫辛苦攻读,你好生陪伴着,日后他才记得你的好处。”

不想这话竟是捅了马蜂窝一般,月娘只冷笑道:“他既瞧不上我,我何苦去讨他的嫌。我也知道,她如今是娘娘了,我们一家子的富贵体面都靠着她呢,娘看不上我了也是有的。”摔了帘子就出去了。

马氏叫月娘这一番抢白说得满脸通红,指着落下的门帘道:“便是玉娘做了娘娘,待着我也客客气气的,就这孽障,一日不顶撞我再过不去的。”冯氏哪里敢说“这都是你自己纵的”的话,只劝说道:“母亲,还是请父亲,老爷来商量商量的好,今儿那位淑妃娘娘可不似面儿上和善呢。”

马氏就叹道:“我如何不知道!可那位淑妃娘娘今日的话,句句叫我害怕哩,莫不是她知道了什么。”冯氏说不得劝慰几句,只说是:“母亲说哪里话来,阳谷城离着京都走要走许多日子呢,淑妃娘娘是从哪里知道的?再则她若真知道了,哪有不去告诉圣上,反倒来告诉我们的理,难不成要我们一早预备了吗?。”先叫丫头倒热茶来与马氏吃了,一面打发了小丫头出去请谢逢春与谢显荣、谢怀德三个,只道是:“媳妇想着,也不要紧哩,便是不将娘娘记在母亲名下,母亲都是娘娘的嫡母。”马氏这才略略松了气。

片刻,谢逢春,谢怀德等先到了,谢显荣还在衙中,不曾到家。冯氏见不着丈夫,也无可奈何,先将事与谢逢春与谢怀德说了,又说:“母亲忧心得很。”谢怀德略想了想,因问:“送你们出宫的是哪个殿的?”冯氏道:“正是娘娘合欢殿的人。”

谢怀德就道:“这就是了,送你们出来的既是娘娘合欢殿的人,只消不是个糊涂透顶的东西,这样的话哪有不学与娘娘知道的理?娘娘是个有明断的,听了这话,哪有不做防备的?我们只消看着娘娘意思便好,万不能贸然动作,倒坏了娘娘的事去。”谢逢春与马氏两个愁容满面地答应了,又看谢逢春叹了口气:“如今看来,倒是她懂事,不肯跟了来,怕惹事。”

马氏这会子听着谢逢春夸赞孟姨娘,倒也没了嫉妒的意思,且由这句话倒是想起了玉娘不叫卫姨娘抚养云娘的话来,便冲着冯氏道:“娘娘的话,你这就照做了罢,好在四丫头性子还算乖巧,不会叫你辛苦的。”

冯氏满口答应:“娘娘的吩咐辛苦些又有什么呢?媳妇这就过去将四妹妹带回去。”说了先退了出去,领着几个丫头婆子到了卫姨娘房前,恰听着卫姨娘正与云娘道:“今儿那个娘娘好不好看?”云娘道是:“可好看呢,大嫂子和娘都说,那个娘娘也是我姐姐。”卫姨娘又笑说:“好,是云娘的姐姐。那你姐姐与你说了些什么,告诉姨娘听听。”

冯氏只怕云娘说出什么来,对着身边的秋实递过个眼色,秋实忙走到门前道:“卫姨娘在么?”卫姨娘正想从云娘口中套些话出来,听着大奶奶身边的秋实的声气,忙住了口,摸了摸云娘的头,笑道:“是秋实姑娘吗?”几步走到房前,却见冯氏立在门前,脸上淡淡的,心上便惴惴起来,只怕自己方才的话叫冯氏听了去。

冯氏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几眼卫姨娘,笑问:“我记得卫姨娘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怎么连规矩也忘了。”卫姨娘先是一愣,转念就明白了,原是她方才口口声声叫着云娘,若她是云娘生母,私下里这样叫几声也罢了,可云娘却是余姨娘所出,脸上就有些红赤。冯氏却不待她说话,继道:“我原是想看看四妹妹安置得如何了,偏叫我听着卫姨娘这些话,即听着了倒是不好不管,不然日后四妹妹规矩上错了,我与卫姨娘都有不是。”

第134章 计谋

卫姨娘听着冯氏抓着她私下错口发作,不敢辩解,只得赔笑道:“大奶奶教训的是,婢妾日后再不敢的。”冯氏却是要借机发作,冷笑道:“这是叫我听着了,卫姨娘便说改,我若没过来,没听着呢?卫姨娘,你也别怪着我狠心,四妹妹到底也是父亲的嫡亲骨肉,总不敢叫你耽误了。”四下看了,又问,“四妹妹的丫头们呢?”

话音才落,西侧间门一开,走出一高一矮两个丫头走到冯氏前跪了:“大奶奶。”原是自云娘到了卫姨娘身边,卫姨娘常日自己打理,凡事都不大叫丫头近前,丫头们自然乐得躲懒,这会子大奶奶冯氏发作卫姨娘,已有些慌了,又听着喊她们,忙不迭出来。冯氏将她们扫了眼:“去将你们四姑娘的东西好生收拾了,送到我房里来。”

卫姨娘就把帕子捂着脸哭道:“大奶奶要领了四姑娘去,婢妾原也无权置喙。只是将四姑娘放在婢妾房里也是侯爷答应了的,日后侯爷问起来,婢妾可怎么说好。”

冯氏听着卫姨娘抬了谢逢春出来,倒对这个从来老实的卫姨娘刮目相看起来,顿时笑了,又招手叫云娘过来,道:“卫姨娘有话就同父亲说去罢。”拉了云娘的手转身去了。

卫姨娘把帕子遮了脸,肩头抖动,倒似哭得十分伤心,待着冯氏走得远了,沉香方过来将卫姨娘扶了起来,劝道:“大奶奶要接了四姑娘去,姨娘又能怎么样呢?快别哭了,仔细伤了身子。”卫姨娘慢慢将捂着脸的帕子移开,黄黄的脸上一点子湿意也没有,双眼黑黝黝地看着沉香,口角微微一动:“你说的是。”沉香看着卫姨娘脸色,手上不由自主地一抖。

卫姨娘觉得扶着自己胳膊的手一抖,转脸去看沉香,见她脸上露出几分怯色来,脸上就笑了,把手去摸了摸沉香的脸,轻声道:“你怕什么呢?”

又说陈淑妃回在承明殿,脱了外头大氅,换过衣裳,璎珞奉过热茶来,陈淑妃接了,微微笑道:“今日倒是没白走这一会。”璎珞也笑道:“承恩候夫人瞧着害怕得很。”陈淑妃掩唇笑道:“承恩候夫人没见过什么场面也是有的。”

说来玉娘还是才人时,乾元帝曾遣当时还是内侍的蓝柏往阳谷城颁旨,蓝柏就见过了谢逢春夫妇,只觉得玉娘与谢逢春夫妇都不大像,回来就悄悄告诉了陈淑妃知道,陈淑妃一直记在心上。今日听着承恩候夫人进宫谢恩,特地赶了过来,要见一见真人。若是不知道承恩候夫人是贤妃母亲,再想不着她们是母女,母女两个竟是没半分相像之处。女儿不似母亲的是不少;异母姐妹之间半分相像的地方,也不出奇,出奇的倒是那位谢安人,明明那个四姑娘生了双杏眼,却要说同贤妃那双凤眼像,倒是有趣儿。

陈淑妃心上当时就有个猜测:贤妃并非是承恩候夫人所出,只怕是个庶出。商人女身份上已然提不太起,商人庶出女,多半连初选都过不了。虽说依着礼法,正室是所有庶出子女礼法上的嫡母,可大殷朝律.户婚上说得明白,嫡出庶出都是要事先注明,在民间,以庶充嫡已然有罪,事涉皇家,若是要追究起来,一个大不敬也是够得着的。只是这样的事,只凭着“不像”两个字也定不了罪名。

是以,陈淑妃故意说了那些话,敲打冯氏马氏是其次,实情却是要说给秀云听。若是昭贤妃确是那位样貌平平的承恩候夫人所出,听了也就听了。可若真是以庶充嫡,少不得就有动作,心虚些儿的,以后不叫承恩候夫人进宫也是有的,这正是个打草惊蛇之计。

虽玉娘从美人到婕妤再升贤妃,合欢殿中服侍的太监宫女,以及铺宫设施一动再动,都是安插眼线的时机,奈何乾元帝长在合欢殿,便是李皇后,高贵妃也不敢往动作,陈淑妃从来谨慎,自然更不敢,只好叫人在殿外留意。金盛在承恩候夫人进宫谢恩的次日就奉了昭贤妃的谕旨往承恩候府赏燕窝,虽未张扬,因着陈淑妃使人盯着,倒也知道了。

以昭贤妃之宠,燕窝这等东西合欢殿还能少了?昨儿承恩候夫人进宫谢恩时抬了那些东西回去,如何不一并将燕窝赏了,非要今日特特再送一回?只怕是借着赏燕窝,传些话回去。是以,陈淑妃听着这个消息,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就将消息递给了景和。

自景淳叫乾元帝关了,高贵妃又失了势,景和慢慢地显了些聪明出来。因皇长子已废,景和身为皇次子,也是实际上的皇长子了,虽未封王,因着皇后又无嫡子,这些日子以来,景和身边也慢慢地聚了些人,其中就有个大理寺少卿吴一贯。这吴一贯有个女儿,唤作宝珠,今年一十四岁,恰与陈淑妃有些渊源,便是李皇后为景淳择妃办的那个赏花宴中叫黑猫扑伤的那个女孩儿。

当日正是陈淑妃在百忙中还记得安抚了宝珠,为她叫了太医,又赏了去疤的玉痕膏下去。在陈淑妃自不是看着宝珠可怜,而是为着叫在场的闺秀们看看,承明殿的陈淑妃宽厚仁爱。在赏花宴上出着这等事,闺秀们回家哪有不说的,她这番动作,自然会由闺秀们的口中传入她们父兄的耳中。

吴一贯也从宝珠口中听了几回淑妃娘娘宽厚仁爱的话,而景和这时也开始在六部走动,吴一贯冷眼里看着,若以景和年纪来算,真算得上少年老成,有智有谋,又有那样一个母亲,且在圣上诸子中居长,吴一贯就有了依附之心,景和也有拉拢之意,一来二去的,倒是凑拢了起来。

说来大理寺少卿虽则官爵不显,手上却是有实权的,尤其在查这等阴私事上,更是方便。景和接着陈淑妃递出来的消息,便趁着在刑部走动的时候,说与吴一贯知道,就要探查一二。

陈淑妃一头将消息传与景和,一头摆驾往合欢殿去。

陈淑妃到合欢殿时,玉娘正同赵才人说话。赵才人有意奉承玉娘,在玉娘赏了她那批五丝缎之后,又拿着这匹五丝缎与玉娘做了件短上襦,襟口袖口都绣了芙蓉花,朵朵都不重样儿,可见针线功夫了得。玉娘看着就露了些欢喜来,命珊瑚收了。

赵才人又柔声细语地道:“不知妾做的袜子,小殿下穿着可合适,若是合适,妾再与小殿下做来。”玉娘就笑说:“我赏你东西不过是看着你言语有趣,行事乖巧罢了,并不是叫你做这些的。”赵才人怯怯又道:“娘娘是觉着妾针线粗吗?”玉娘眉头微微一动,只笑道:“我看着你针线上倒是比我强出许多去,想是寻常做惯的?”赵才人听了这话,忙笑道:“娘娘果然明见。妾整日无所事事,又不大识字,只好做这些针线活儿解闷。”一面说一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扯了身上鹅黄色绣蕃枝莲长袄的衣襟道:“娘娘您看,这衣裳就是妾自家裁自家做的。”说了就要往玉娘身边凑。

辛夷看着赵才人一会儿娇怯怯,一会儿又一派纯真的模样,实在忍不得,喝声道:“胡闹!昭贤妃娘娘身边也是你随意近得的吗?”赵才人叫辛夷这一喝,脸上顿时涨红了,眼眶儿也红了,嗫嚅着站下脚,扭着帕子不出声儿了。玉娘饶有兴致地看着赵才人,正要听她下头要说什么,就看着杜若从殿外走了来,回道:“娘娘,淑妃娘娘过来了。”

玉娘听着陈淑妃过来了,脸上顿时笑了,向着赵才人道:“你且站着,淑妃娘娘是个好性儿的,若是知道你性子和顺,许对你另眼相看也未可知。”说了便命请。

少刻,陈淑妃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如今陈淑妃与玉娘一般都是三妃之一,论着年纪自是她长与玉娘好些岁,封妃也早,淑妃位次又在贤妃之上,可论起品秩来,玉娘的贤妃上头还有封号昭,倒是压了淑妃一头,故此两个人相见不好以姐妹相称,只以封号互称。

一时两人厮见毕,分宾主落座,赵才人就过来与陈淑妃请安。陈淑妃将赵才人打量两眼,笑问:“赵才人倒是与贤妃走得近。”玉娘因笑道:“也是她有孝心,替阿琰做了几双袜子,又说整日带着无事可做,我也闷,便叫她过来陪我说说话。你别瞧她一副儿娇怯怯的模样,手倒是巧,她身上的衣衫都是自家做的。”

陈淑妃便将赵才人上下打量了回,只笑说:“果然手巧,这衣裳上的花也是你自己绣的?”赵才人细声细气地答:“是。”陈淑妃便掩了唇笑道:“真是手巧,宫里的绣娘也不过如此。难得的是设色雅致,不落俗。你若是得空也替我做件衣裳罢。”赵才人眨了眨眼,片刻才道:“娘娘不嫌弃妾手笨,妾自然奉命。”陈淑妃点头道:“那你明儿到我承明殿来取料子。”赵才人恭声答应,因看陈淑妃与玉娘说起话来,也就告退出去。

陈淑妃因看赵才人出去了,这才同玉娘笑说:“昨儿我正遇上了令堂。”

第135章 危险

陈淑妃早知玉娘不是个肯服输的性子,为人又谨慎,若是不逼她一逼,许就按兵不动了。她若是不动,又往哪里抓她的把柄去?只也不好逼得太急了,是以陈淑妃看着玉娘这样,反偃旗息鼓起来,只道:“哪个没说错一句半句的时候?贤妃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说着站起身来,朝着玉娘冷冷一笑,拂袖而去,走到殿门前时回身一看,果见玉娘黛眉微皱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的模样,显见得是心思乱了,这才放心地去了。

玉娘看着陈淑妃出去,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细想着自己方才言行倒是合乎情理,像个叫人说着了心虚事儿偏又要强装镇定的模样,想来陈淑妃也不会起疑,这才放下了心。只她身上原还虚,这一番唇枪舌剑,稍费了些心神便觉着累,就扶了辛夷杜若两个回到寝殿,卸了严妆除了外头衣裳,在床上躺了阖眼假寐,却是抵不住神思倦怠,倒是真睡了过去。

正好睡间,就迷迷糊糊地觉着有人扯了自己手按在他脸上,玉娘甚至能觉着掌心叫新生的胡茬细细刺着,因有些痛痒,玉娘微一蹙眉就要抽回手去,却是抽不动,人便也醒了,只一张眼便看着乾元帝坐在她身边,果然握着她的手,双眼正看在在她脸上。

陈淑妃同她的这一场说话,是屏退合欢殿中服侍的诸人的,故此倒是没旁的人知道。这会子看乾元帝坐在牀边,玉娘只故意做个恍若无事的模样,也不提陈淑妃来过,微笑道:“圣上去瞧过阿琰没有?”乾元帝就笑道:“看过了,才吃过乃,同你一样睡觉呢。倒是睡得沉,不像你,一动就醒。”

玉娘听了这话便垂眼道:“妾在家时便这样,睡不大实。”乾元帝便道:“这就是你身子虚的缘由了,你又不肯叫御医给你开方子,也不肯将心思告诉我知道,又怎么好得了呢?”玉娘听了这话便坐起身来,乾元帝亲手将她扶着,玉娘便借势靠在乾元帝怀中,轻声道:“圣上,若是妾有事儿骗了您,或是有事做差了,您恼妾就好可别不理妾。”

说来乾元帝会如此宠爱玉娘,一来是她“像着阿嫮”,二来也是心爱她这副恰到好处的“讨价还价”撒娇撒痴的做派,故此笑道:“你先说给我知道,你骗了我什么了?我再看看恼不恼你。”玉娘就笑啐说:“妾不过那么一说罢了,圣上就要追根究底了,倒叫妾心慌。”

这话儿说得又象是直认了有事儿瞒着乾元帝,又象是没事撒个娇,又配着她一副乍醒还倦的娇容,眼角眉梢都带了媚态,勾得乾元帝心肠一软,原托在玉娘背上的手掌从中衣下摆伸了进去,落在玉娘雪背上将玉娘的娇躯紧紧按在怀中,先在脸上香了一香,笑道:“朕答应你,金口玉言,绝不更改。”而后又吻在玉娘唇上,辗转缠绵,寝殿里服侍的诸人看着这样,都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待得金盛从承恩候府回来要见玉娘覆旨时,不独近身服侍玉娘的珊瑚、秀云、辛夷等人,就是乾元帝身边的昌盛等也守在正殿中,便知寝殿里头正是春农情深,便也站下脚不动。因看着昌盛在,便走过去与昌盛说话。

昌盛看着金盛打外头回来,倒是笑问:“又捡着什么好差使往宫外头去了?”金盛笑道:“哪里是好差使,原是咱们娘娘备了几盒子官燕,原是昨儿就要赏与承恩候夫人的,不想母女们久别重逢,悲喜交加,一时忘了,这不今儿又差我走一回。”

这也是金盛的老到处,知道自己往承恩候府去是瞒不了人的,索性大大方方地说了人知道,也免得叫人在背后添些言语,反倒不美。

昌盛听着果然不疑心,就笑说:“你这老小子得了便宜卖乖罢。你是贤妃娘娘的总管,替她布下恩赐去,承恩候哪有不谢你的?怕我分了你好处去一般。”金盛也就笑道:“好哥哥,这可冤死了,您哪日有空,小弟做东,请您,再算上陈奉老哥,咱们三人吃个酒。”

大殷朝设内侍监一人,三品秩;少监四人,四品秩。昌盛便是内侍监,为太监中第一人,可对着金盛这个宠妃身边的近侍倒也不太敢托大,听着他要请客,自然说好。

两个正说话,就听着乾元帝在寝殿里传召,辛夷秀云等齐声答应,一串儿进去了。片刻就看乾元帝踱出来,已换过一身衣裳,口角带些心满意足的笑影,因见昌盛与金盛站在一块儿,随意扫过眼,因知道合欢殿这里常有人过来奉承的,便吩咐说:“你们娘娘身上倦,凭谁来,一概不许打扰。”

金盛躬身称诺,将乾元帝送出合欢殿,又看銮驾去得远了,这才走到寝宫前回道:“娘娘,奴婢能进来吗?”

一会辛夷出来,在金盛跟前福了福:“金内侍,娘娘宣您进去。”金盛答应声,进得寝殿,就见昭贤妃已坐起了身,看着金盛进来,便摆手令前后服侍的人都退了出去,这才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原是乾元帝在兴头上折腾得狠了些,事毕之后也觉自己孟浪了,到底心痛玉娘,不独亲自抱了玉娘去沐浴,出去时又吩咐玉娘再歇一会,更连着他叫金盛看着不许人来的话,玉娘在里头也听着了。金盛在这时还要来回事,必然是承恩候府出了要紧的事儿,故有此问。就看着金盛将腰弯了下去:“娘娘明见。”

金盛到承恩候府时,因他是来颁赏的上差,谢逢春带了谢怀德,大开中门将他迎了进去,请在福厚堂坐了,又把上赐的好茶泡来与他用。金盛虽也叫人奉承惯的,倒是不敢当自家娘娘的生父这样殷勤,正在推却,就听着门外有脚步声,却是侯府的一个仆人奔在门前,叩首道:“侯爷,二少爷,您们去个人瞧瞧罢,门上有人自称是咱们府上的舅爷,姓宋,要来瞧瞧他们姑奶奶,还要与侯爷说话。”

金盛听了这段,瞥了眼谢逢春笑问:“侯爷恕罪,若是咱家没记错,侯夫人娘家姓着马。”这话说得,不独谢怀德,便是谢逢春脸上也红了。还是谢怀德道:“父亲同金内侍说话,听听娘娘有什么吩咐教导,外头的事儿,儿子去瞧瞧。”谢逢春哪能不答应,谢怀德脚下匆匆便去了。

金盛倒也不急着说话,只将福厚堂里看了看,谢逢春也不是个蠢人,更会随机应变,不然也不能叫佩琼几句挑唆就定下了将“庶女”充做嫡女,送去采选以搏前程的事来,看着金盛这副模样,便知道有要紧事,咳嗽了声道:“娘娘有吩咐使金内侍宣与我知道,你们都退下。”

待得看着福厚堂中人都走得了,金盛方与谢逢春笑道:“娘娘好相貌。”谢逢春不明白金盛如何忽然来了这么句,一时怔了怔,也就笑道:“想是祖宗庇佑。”金盛脸上一笑,眼中却殊无笑意:“想是这样,这才母女姐妹们全不相像。”谢逢春原故作镇定地端着茶盏喝茶,听着金盛这话,手上一抖,半盏子热茶都撒在了手背袖子上,亏得茶已上了会,不大烫了,便是这样,谢逢春的手背上还是红了一片。

金盛看着谢逢春这样,只得把头一摇叹息道:“侯爷何必如此?这是叫咱家看着了,若是叫旁人看着侯爷这样,岂不多想?”谢逢春将茶盏搁在一旁,盯在金盛脸上看了会,这才道:“我家里虽有些钱,到底世代经商,还是个粗人,蓦然富贵,难免举止荒疏,金内侍得是,日后必然小心。”这番回复虽不能洗清疑问也可辩白一二,倒是现出谢逢春的急智来。

金盛到此对着谢逢春也就高看一眼,因看着福厚堂中只余了他同谢逢春两个,连着门窗都大开着,倒是没个可偷听的地方,可见谢逢春做事也不糊涂,愈发放了些心,这才道:“昨儿夫人回来想必与侯爷说过了。”谢逢春听着,便知金盛这是转玉娘意思来了,忙道:“还请内侍明示,我们万不敢误了娘娘的事儿。”看着谢逢春这样知机乖觉,金盛也就笑了,轻声道:“娘娘的意思,夫人才到京,诸般都不惯,除着进宫给娘娘请安,还是在家多休养的好。”

谢逢春也就明白了玉娘意思,无非是怕她与马氏一点子不像的事引人注目,忙答应了只说:“还请内侍回去转禀娘娘,我们知道了。”金盛听了这句,笑着点头,也就站起了身,谢逢春待要亲自送出去,才走到福厚堂前,就看着月娘一阵风一般地卷了过来,竟将绿痕画扇两个丫头都甩在了身后,直奔到谢逢春跟前,就抬了手指着谢逢春道:“爹爹,你管不管大哥哥!”

金盛瞥见月娘,神色就冷淡了许多,他只想不明白如何花娇柳媚,皮里秋阳聪明不露的昭贤妃能有这样一个姐姐。女子德工容言,这齐谢氏竟能一样儿也占不着,眼皮子浅还罢了,对着自家爹爹还这样呼呼喝喝,这是哪家是规矩体统!这样的人叫她在外间走动,简直就是要坏昭贤妃的名声!

第136章 追问

金盛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看到这回才道:“侯爷倒是个慈父。”一句话说得谢逢春脸上涨得通红。

方才月娘那句“什么贤妃说得好听”下头的话分明是“也不过个妾”。这话要出了口,金盛这里如何敢瞒,必然是要传给玉娘知道。玉娘同月娘两个向来不和睦,听着这样的话,如何不恼,不好拿着承恩候府如何,可发落个月娘却是不值什么。谢逢春虽不喜月娘胡闹,到底也是看着长大的亲生骨肉,如何忍心白看着她自招祸殃。且齐瑱纳翠湖背后的缘由才是要紧的,故此立时出手将月娘的话打断了。这时听着金盛点穿,哪里敢辩,堆了笑脸冲着金盛连连作揖:“金内侍,金内侍宽谅。月娘虽糊涂,到底也是我亲生骨肉,便是看在老妻份上,我也该回护一二。可我这也是为着娘娘啊。”

金盛听着这话,哈地一声,微微一笑:“这是为着娘娘?咱家洗耳恭听。”谢逢春又说:“请金内侍借一步说话。”将手向着福厚堂一引。金盛斜眼瞧着谢逢春一眼,倒也不怕他捣鬼,一撩袍角,走了进去,率先在客座坐了,把袖子一拢下颌一抬:“侯爷请说。”

谢逢春举袖擦了擦汗,哀声叹气了回:“金内侍,犬子送个妾与贱婿是实情,只是那妾的来路有些蹊跷,也是不得已。”

说来谢逢春住进承恩候府之后,谢显荣与冯氏一家子、谢怀德也搬了过来,他们一家子即过来了,总不好将翠楼依旧留在外头,倒不是怕委屈着翠楼,而是怕无人看着翠楼,叫高家勾搭住,生出事来。

翠楼既进了承恩候府,谢显荣自要与谢逢春说一声。且谢逢春如今是承恩候,只为着昭贤妃,也有请谢逢春往外头饮宴的,哪些个好交往,哪些个不能交通都要关照了,也免得谢逢春着了人家的道儿还不知道。是以谢显荣就将翠楼引给了谢逢春看,又将她的来历也说明白了。

谢逢春看着翠楼的面目与玉娘有几分相像,心中先是害怕,就向谢显荣道:“你胡闹什么!你是当哥哥的,给妹夫送个妾没什么大碍,可你瞧瞧她的脸!可是要招祸的,还不送走了!”翠楼听着谢逢春要将自己送走,当时就跪倒在地,哭道:“侯爷,奴也是逼不得已。奴不知何故招了祸殃,连着自家是谁也不知道了,叫人卖在门子里,亏得大少爷救奴出火坑,若是将奴送走,奴又能往哪里去呢?”

说来谢逢春看着翠楼,虽觉着她来历诡异,可看着这张与佩琼像得多些的脸,莫名地有些亲近,又看她哭得十分可怜,竟也有些心软,只道:“你放心,我必定替你安排个好去处。”

翠楼从前对谢显荣虽有攀附之意,也是为着脱出火坑,却是无心的。可听着谢显荣与冯氏要将她送与齐瑱,又远远瞧过齐瑱两回,只觉得齐瑱是个翩翩少年,有才有帽,能做他的妾,也是福分了,竟是心甘情愿起来。这时听着谢逢春要将她送走,只是翠楼本性柔弱,虽略有几分盘算,也不过是用来讨好人罢了,不是个能说会道的,听着承恩候要将自己送走,只会苦求,旁的竟也说不来。

好在谢显荣倒是有些顾虑,一是,人是高鸿送到他眼前的,事后又提过两回,蓦然送走,叫高鸿那边知道,许要生出事来,远不如将人扣在手上的好。其次,当时已是答应过齐瑱的了。齐瑱与月娘怕是这一世都不能和睦的了,早晚都要纳妾。所幸翠楼为人还算本分,又是自家送过去的,月娘也不至于太吃亏。且齐瑱自家也中意,总比齐瑱外头寻个不知根底来的强。

谢显荣就将这话在谢逢春耳边说了,当时谢怀德也在,想了回便也同谢逢春道:“这也是无可奈何,左右妹夫是个知事省事的,交他手上也放心。”谢逢春看着两个儿子都说无妨,也就答应了。

只谢显荣知道月娘性子,目光短浅心胸狭窄,若是见着翠楼,决然要生事,故此关照翠楼在家不要乱走,也免得生事端。翠楼听着不走了,几乎是破涕为笑,满口答应,又千恩万谢地去了。不想着才几日还是叫月娘知道了。只好在,听月娘的口气,倒是没见过翠楼的模样,不然以月娘的脾性,翠楼似昭贤妃的话还能忍着不说吗?

金盛七岁净身入宫,打滚了四十来年,从个扫地的粗使太监做到如今合欢殿的内侍总管,心思眼界自然不缺,听着谢逢春这些说话,也就起了疑心,先问:“侯爷,不若将令爱身边的丫头叫来问问,令爱是怎么知道翠楼的?若是那翠楼故意叫令爱知道,这人可留不得。”谢逢春听说,忙起身走到福厚堂前点过个未成年的小厮来,说是:“你们到二姑娘那里将绿意画扇两个叫过来。”回来又与金盛道:“我竟没想着,亏得内侍提点。”

少刻,绿意与画扇两个过来,跪倒与谢逢春请安,又见过金盛。金盛就把谢逢春看了眼,扬了下颌。谢逢春会意,便问:“哪个告诉你们大少爷送了个姨娘与你们姑爷的?”

绿意瞧了眼画扇,回道:“原是画扇听人说的。”画扇脸上顿时涨得通红,转向绿意道:“我问你要不要告诉姑娘知道,可是你说的,这样的事瞒着姑娘不好。”

谢逢春原就有怒气,叫这两个一人一句说得火起,将个茶盏往地上一掷,唬得绿意与画扇两个再不敢出声,谢逢春这才指了画扇道:“你说。”画扇抬眼瞧了瞧谢逢春,嗫嚅了回,这才将事说了。

原是月娘忽然想着吃口酒酿鸭子,便叫画扇到厨房里要去。因厨房里没现成的,可听着是月娘要,厨娘哪敢不奉承,只请画扇坐会,上赶着现去做。

画扇坐着无事便在厨房里转,行到厨房后门前便听着两个丫头在说话,其中一个画扇不认识,另一个画扇倒是认得的,是卫姨娘身边的沉香。

沉香说道:“大奶奶也太不肯容情了,我们姨娘不过说错了句话,她立时就将四姑娘带了去,一点子空也不肯留,可怜我们姨娘哭得连着床也起不来。”那个丫头就道:“你别怪着我说话直,我们大奶奶什么身份?日后大少爷承爵了,她便是承恩候夫人,看不上个姨娘也是有的。可大少爷那里就不一样了,竟是连着自家嫡亲妹子也不顾了。”

虽说宫里头那位也算大少爷的嫡亲妹子,可如今只有家里人奉承她的,哪用得着大少爷去顾怜,所以这个嫡亲妹子除着月娘还有哪个?画扇便将脚站下了,将身子藏在门后,只竖了耳朵听。

却听着她不认识的那个丫头道:“去年大少爷在外头交际,有人送了个女孩子给大少爷。大少爷带了回来,因奶奶不喜欢,便一直叫她在后院住着。也是巧了,偏叫姑爷看见了,夸了两句,大少爷便将人转手送了姑爷,说是待得姑爷中了会试就纳了当姨娘。这事还瞒着二姑娘呢,二姑娘要知道了,可不要伤心死了。”画扇听了这话,哪里还站得住,连着鸭子也不要了,忙回去告诉了绿意知道。

两个商量了回,觉得若是这回自己瞒下了,待得日后姑爷真纳了那个姨娘,叫姑娘知道她们俩个知情不举,连她们的皮也能揭了,这才告诉了月娘知道,不想月娘一些儿不肯忍耐,立时就来寻自家爹爹谢逢春主持公道。

谢逢春听了,又叫了沉香过来,把这事儿一查问,倒是确有其事。也是云娘叫冯氏带了去,卫姨娘心上不舍得,便犯了咳嗽旧疾,叫沉香往厨房要个盐蒸橙子,橙子在笼上蒸的时候,大奶奶冯氏房里的重阳过来要个点心,她们原是差不多年纪,一块儿学的规矩,从前有些交情,也就说上了。

听着是冯氏房里的人,谢逢春倒是不好叫了来,就把眼看着金盛。

这几个丫头的口供串起来,倒似没有破绽,不过凑巧罢了。金盛顿了顿,只向谢逢春道:“咱家想见一见那个翠楼。”谢逢春自然答应,便叫几个丫头退下,自己亲自引着金盛走了回。

金盛起先听着谢逢春说像,只以为是夸张了,可等着见了翠楼真人,见那翠楼与昭贤妃,果有四五分相像,若是指着翠楼说是昭贤妃亲姐妹,只怕没人不信的。

谢显荣送个小妾与自家妹婿,说出去也不过是桩小事,要在算上自家妹妹与妹婿不和,谢显荣这举动倒还好算是心胸宽广,可若是这小妾竟是高贵妃的哥哥高鸿引与谢显荣认识,且与昭贤妃娘娘有些儿像,若是有人拿着这个做文章,与昭贤妃就有祸事,当时就不安起来,只同谢逢春说:“将人都看好了!”自家立时回宫来见昭贤妃,屏退了左右,将这事与昭贤妃说了。

玉娘听着金盛这些话,起先皱了眉,仔细盘算了回,反倒是笑了:“无妨,这是自家吓自家了。”

第137章 留情

果然叫玉娘料中,冯氏第二日就递帖子求见。可玉娘没料着的倒是冯氏的帖子叫李皇后驳了回去。

原是自玉娘在合欢殿养胎之后,乾元帝许冯氏十日进宫一回陪伴玉娘,进宫时不用先觐见皇后。这样的特旨,自然叫李皇后颜面无光,好容易忍到今日。且这些日子朝中要请立五皇子景宁的消息又淡了下去,再看见冯氏递帖子求见昭贤妃,李皇后自然借机发作。

不独回了冯氏的帖子,更遣了个小宫女来传话,只说是:“殿下说:‘若是我没记差,承恩候夫人前儿才进的宫,贤妃昨日又赐下官燕去,今儿谢安人再来叩谢,明来来回回的,我倒是没什么,到底贤妃才晋位,叫旁人看着只怕要觉着贤妃轻狂了。是以这回先将谢安人的帖子驳回去,只叫她过几日再来,也好显得贤妃庄重。贤妃若是有急事,说不得也要耽误一二了,只下回早些与我说了罢。’”

这小宫女是在椒房殿正殿中抖灰扫尘的,哪里领过这样的体面差使,又说得是打宠擅专殿的昭贤妃脸的话,自然害怕,虽是没漏了话,可一字一字的都在抖。玉娘看得小宫女这样,倒是险些笑了,只同小宫女说:“你怕我呢。”

小宫女倒也实诚,听着玉娘这话,先是点头,待得发现自己点了头,又忙着摇头,玉娘掩唇而笑:“可怜见的。你回去与殿下说,我知道了,多谢殿下这样替妾周全着。妾这些日子身上不好,是以圣上不许妾出门,待得妾能出去了,定到椒房殿亲身谢过殿下。会说了?”小宫女便学了遍,她虽胆小,记性倒是甚好,倒是记得差不离。玉娘嗯了声,又命珊瑚:“赏她。”

珊瑚忍着笑,走到小宫女跟前递过一小锭银锞子。小宫女原以为将皇后那番打脸的话说了,昭贤妃这样得宠,哪有不恼的?不想昭贤妃不独不恼,还赏了她,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接过赏银,又拜了四拜,匍匐着退了出去。

只她回去将玉娘的那番话回了李皇后知道,李皇后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李皇后拿着皇后的权柄不许玉娘的嫂子进宫,玉娘便还以乾元帝。自玉娘有孕以来,乾元帝以玉娘身子虚为由不叫她往椒房殿来,这十月怀胎,玉娘竟是没踏过椒房殿的门。且因前头有个住在椒房殿的凌才人就在李皇后的看顾下出的事儿,母死子存,那个皇子还落在了李皇后手上,是以乾元帝这话不免叫人多想。这时又叫玉娘有恃无恐地举出乾元帝来,直叫李皇后憋了一口气,就要发作,却叫黄女官扯了袖子。

说来从前李皇后也给过昭贤妃没脸,昭贤妃通常都是咬牙受了,回头再在圣上跟前哭几声,哄乾元帝多疼她,几时有过驳嘴的?仅有的那回在合欢殿,昭贤妃还是昭美人,就激得李皇后当着乾元帝的面儿动了手,以至乾元帝自那以后见着李皇后再没好脸色。这回她又故意惹怒李皇后,只怕是后头还跟着厉害招数。故此黄女官忙扯了扯李皇后袖子,又将盏热茶递了过去:“娘娘请用。”顺势悄悄在李皇后耳边劝了几句。

听着黄女官这番话,皇后脸色颜色变了变,直摔了两个杯子才缓了过来,冷笑道:“也罢,倒是我多管闲事!”又看小宫女依旧跪在脚前,愈发的不快。从来这等三四等小宫女是到不了娘娘们跟前的,李皇后遣了她去传话,也是为着下玉娘脸面,这会子却堵了自家的口,自然懊恼,却发作不得。只拂袖转身回了内殿。

还是黄女官过来将小宫女拉了起来,又将贤妃赏她的那锭银锞子塞在她手上,只笑道:“去吧。”又在小宫女身上推了把,转脸看着寝宫,倒是叹了口气。

因玉娘堵了李皇后这一回,过得三日冯氏再递帖子时,李皇后便没留难。便是冯氏先到椒房殿给李皇后请安,李皇后也说是:“昭贤妃想是有事儿与你说呢,我再留你,倒是不近人情了,去吧。”冯氏听着这话带些酸意,到底李皇后依旧是个皇后,不敢露出痕迹来,俯身拜退。

到得合欢殿时,冯氏便觉着有异往常。若是往常,合欢殿的宫人们见着她来,脸上都带些笑容,“谢安人”也唤得爽快。可今日,虽也一样迎着,一样唤着“谢安人”脸上的笑容却是浮着的,不免惴惴不安。到得合欢殿内,却不见玉娘人影,正要请问,便见夜茴走了过来,脸上带些浅笑:“谢安人,娘娘在内殿,请。”

早在月娘当着金盛的面儿闹了那场,谢显荣同冯氏两个便觉得月娘那些话许要触怒贤妃,是以第二日冯氏就递了帖子要过来描补几句,不想叫驳了回来。

帖子虽是李皇后驳的,可冯氏心虚,因椒房探视也是要问过妃子本人肯不肯见的。若是妃嫔们自家不肯见,便皇后也不能准了觐见,指不定玉娘恼了月娘。今日看着合欢殿中这种气象,愈发觉着在这样,因此来在内殿,不用珊瑚唱名已双膝跪倒在地,拜了四拜给玉娘请安。

玉娘看着冯氏跪在当前,先把左右一看,珊瑚,杜若等人便引着服侍的人都退了下去。冯氏虽不敢抬头耳中却听着动静,眼角瞥着一双双软底绣鞋从身边走过,冯氏只觉得心跳如雷。

过了好一会只听着玉娘道:“我倒是不明白,这是大哥哥糊涂了还是大嫂子糊涂了?”冯氏听着玉娘还唤哥哥嫂子,这才略略松了口气,俯在地上道:“妾有罪,还请娘娘明示。”

原是玉娘盘算着,高鸿与高贵妃这里未必知道翠楼与自己相像,可月娘只消看着人就能知道!以月娘那性子,叫她看着了,还不知要生出什么龌蹉念头来!她全然不知道什么话好说,什么话不好说,一旦外头传出些许风声,便是了不得的祸事。若要绝了这样的祸事,要么除了翠楼,要么叫月娘不能开口。

除了翠楼,倒是有个不妥,听着谢逢春口吻,齐瑱象是对着翠楼上了些心,若是因个翠楼激得齐瑱与自家反目,岂不是得不偿失?

至于月娘,留在京中早晚要惹事,倒不如将她送回阳谷城去交由她公婆看着,一来,也免得她惹出什么不能收拾的祸端来,二则,陈淑妃那里正对自己身世起了疑心,看着月娘忽然出京,哪有不跟下去查的?倒是要借机引蛇出洞,看看她手上到底有些什么人。

玉娘又知马氏疼爱月娘,自己说要送月娘回京,她那里必然不服,倒不如接着翠楼的事,叫马氏心甘情愿地从了,计较已定之后,看着冯氏过来,就不肯给她个好颜色,先把冯氏的背脊盯了会:“哥哥倒是好雅兴,不将人远远送走也罢了,竟能想着送与自家妹夫□□添香,便是那翠楼是个安分的,二姐姐又怎么能忍这口气?早晚要闹出来,哥哥到时要如何收场?”

这话说得冯氏后心都有些凉,只以为玉娘想要翠楼的性命。到底这些日子来翠湖在她身边小意殷勤地伺候,冯氏也不是个铁石心肠,对翠楼自然有些怜悯,听看那些话,冯氏不敢抬头也不敢求情,只将额头牢牢抵在杏黄色的地毯上。

不想又听着玉娘道:“如今二姐夫在京备考,二姐姐身为人/妻,在旁伺候也是应该的。只是我仿佛听着嫂子说,二姐姐的婆母身上不好?一面儿是丈夫,一面儿是婆母,倒是为难二姐姐了。”

冯氏听着玉娘这话,倒是峰回路转一般,竟不是想要翠楼性命,而是不想着月娘再留在京中。转念一想,倒也明白了,打贤妃归家月娘就屡次与她过不去,从前都在闺中,有纷争也罢了,如今贤妃在未央宫中,连着皇后也要让她三分,偏月娘屡次冒犯,昨儿更说了那样了不得的话来,也怨不得贤妃恼了她,不许她再在京中住着也是常理。方才拿着翠楼的事说话,无非是扯个幌子,也免得叫人以为她心胸狭窄。

当下便道:“娘娘说的是。从来百善孝为先。二妹妹知道了她婆母身上不好,一心要回去侍奉,连着父亲母亲也拦不住她。”玉娘听着冯氏这话脸上也就露了些笑容,只道:“嫂子如何还跪着?快起来。”

冯氏这才从地上站起身来,只觉得额头都是冷汗,又不敢抬袖去擦。只听玉娘道:“还有件事要请教嫂嫂。”冯氏这时哪里敢再托大,微弯了腰:“不敢当娘娘请教二字,娘娘请问,妾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玉娘微微颌首:“高大人请大哥在哪里吃的酒,嫂子知道吗?”冯氏听了这句,把头抬起来左右一看,见内殿之中只有她与玉娘两个,轻声道:“娘娘恕妾冲撞。”当时上前几步,在玉娘耳边将地址说了。玉娘听说,神色不动,只拿着双眼看着冯氏,冯氏又道:“妾亲身去过。”玉娘这才微微露出笑颜来,与冯氏道:“有劳嫂子了。”

第138章 偶然

谢骥是马氏唯一一个孙子,哪有不心爱的,听着冯氏转述的话,马氏也笑弯了眼,只说是:“有姑妈疼着,阿骥这孩子日后也有前程,你们也好放心了。”冯氏也是满口称是。

玉娘这一回所赐虽不丰厚,恰戳着了冯氏心上最要紧之处,当人母亲哪有不将孩子的前程看重的?有着玉娘这个姑母在,日后阿骥就学还怕寻不着好去处吗?故此冯氏对着玉娘交代的事也越发上心起来。

不说冯氏这里正盘算着怎么同谢显荣与马氏交代玉娘要将月娘送回阳谷城的事,只说玉娘这里看着冯氏出去,便叫了秀云进来。

前段日子玉娘因要与陈奉联络,故意寻了籍口将秀云送去了掖庭,等回来,为着掩人耳目,只好将秀云降了一等。到玉娘生下景琰晋升为昭贤妃,身边一等宫女的空额多了出来,便又将秀云升了回来,只依旧管着玉娘出行的事儿。合欢殿中人哪晓得其中内情,反以为昭贤妃待人宽厚,倒是更肯用心服侍了。

秀云这里听着玉娘召唤,忙走了进来,笑道:“娘娘。”玉娘闲闲道:“宫中梅花开了没有?”秀云就回道:“回娘娘话,今年的梅花开得热闹,连着两三年没开的扣瓣大红都开了。”玉娘便说要看,又使珊瑚去将那只开光青白瓷松竹花斛寻出来好插瓶。虽金盛珊瑚等人说着外头冷,昭贤妃喜欢,便叫宫人去折了来看也是一样的,无如玉娘只说是:“旁人折的与我折的不一样。”

这话一出,众人也就明白了,这是要折了送去乾元帝去,倒也没人敢拦了,只得哄着玉娘在玉色绣袄外又裹了鹤氅,足下穿着麂皮靴子,又要拿海棠木屐来,玉娘只笑说:“罢了,我只不往雪深处走。”说了便叫金盛扶着,又使秀云抱了开光青白瓷松竹花斛抱了,两个人就出了合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