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意料

阿嫮人生的前十五年都在京中长大,身为大将军沈如兰的嫡女,又在东宫走动过,对宫中情势自是清楚。是以当阿嫮确定了要以玉娘的身份进宫,便步步计算。当玉娘与陈奉碰面之后,两个人将所有人的性情都推演了一回。

李皇后所依仗的不过是个出身与护国公李源的一番扶持,实则全不讨乾元帝喜欢,是高贵妃才能将她牢牢压住。而高贵妃得乾元帝宠妃,瞧着是手段出众,可在她威压之下,淑妃陈氏依旧得了皇次子,不光得了儿子,这儿子还站住了,自家在无宠的情况下还能稳居淑妃位,连着李皇后,高贵妃这一对儿冤家都不曾说过她半句不好,可见其心机了得。

固然李皇后与她出身的护国公府是她的生死冤家,余下名牌上的人,唯有高贵妃与陈淑妃了。陈淑妃即有心机手段,要算计她,还要算计得不露马脚痕迹,可谓困难重重,一个不留神,只怕是弄巧成拙,而高贵妃相形之下就容易许多,到底她所图甚大,少个敌人也好。

故此玉娘借着乾元帝因她“酷似阿嫮”而宠爱她的机缘自家一步步站上贤妃位的同时,一面逼得高贵妃不得不站到玉娘身边来,至少不会将矛头对准她。

譬如凌蕙早产一事,玉娘知道高贵妃要借她合欢殿生事,故意顺水推舟,装个不知道,请了诸人到她合欢殿去,趁人不备在凌蕙吃的水中下了使孕妇早产的药,因有王婕妤私下与合欢殿宫女交往,不管王婕妤当日动不动手,只要一查,这个替罪羊她是做定了的。

众所周知王婕妤是高贵妃的人,王婕妤得了谋害皇嗣的罪名,高贵妃怎么能干净?高贵妃失了一个臂膀是小事,在乾元帝跟前失了分数才是大事。偏这个罪名高贵妃就是辩解哭诉,也拿不出实证来。以高贵妃的聪明也能明白,这里才是她最吃亏最要命之处。

而李皇后无子无宠,眼看着一个孩子在那里,以她的智力想不到这个当口抢了孩子会如何,自然要伸手夺取。只要李皇后一抢得皇子皇女在手,高贵妃自然而然地就会怀疑凌蕙在合欢殿出事是李皇后的一石三鸟之计:一是打击了她高贵妃;二是自然地去母留子;三则是打击了新得宠的玉娘。

高贵妃这些年来在李皇后跟前处处占惯了上风,看着李皇后“使出这等手段”还“陷害她成功”怎么肯咽下这口气,必然深恨李皇后。

至于陈淑妃,因其人狡诈,若是不能一举将其定罪,叫她反咬一口倒可能入骨三分,反坏了大事,是以玉娘才没将陈淑妃也一并儿算计进去。就是放过了陈淑妃,因玉娘看起来在这件事里一星半点的动机也没有,是以这一手一石数鸟之计依旧可说是出神入化,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再譬如景淳一事,玉娘之所以肯在乾元帝跟前放过高贵妃,却是玉娘一面是在乾元帝跟前要做个宽柔的样子,更主要的,是玉娘当时已打算寻个由头如法炮制。

揭发景淳有断袖分桃之癖,是料准李皇后厌恶高贵妃母子已深,而李皇后身边有了养子,自然要为养子谋划,而身为皇长子的景淳自然是拦路的,看着有这么个将景淳踩下的机会,李皇后怎么肯轻易放过?看着最有可能立为太子的景淳在李皇后手上吃了大亏去,再结合前情,不怕高贵妃不将李皇后恨到入骨。

在高贵妃为着宫权来寻玉娘时,玉娘又故意表示她因险些叫黑猫扑得流产记恨高贵妃。高贵妃并没做过那事听着玉娘的怀疑讥讽,哪能不发怒愤怒。由此一来,除着受害的玉娘,余下的李皇后,陈淑妃自然都是高贵妃的怀疑对象。

只是那时高贵妃身边还有个儿子,不算穷途末路,是以这回玉娘知道高贵妃意欲对景宁动作,而景和要从中取利,却是装个不知道,由得景和与景明交通,由得景和借景明搏几个贤名,由得景明与景和闹翻,再以身子不好为由先回宫,将几个皇子一并儿带回来。高贵妃与景和两个果然先后动手。

而玉娘在此前后的那一番动作,洗清了自己嫌疑的同时便将陈淑妃母子凸显出来。

如此一来,景淳是毁在李皇后手上,景明是毁在陈淑妃母子手上,高贵妃的冤家仇敌便是李皇后与陈淑妃。而高贵妃自家失宠翻身无望,到了今日可说是无路可走,自是将李皇后与陈淑妃恨毒,有了这俩个吸引住高贵妃的眼光,玉娘便不用担心她计算李皇后与陈淑妃时,高贵妃还会在一旁生事。

再有,便是玉娘将李皇后从皇后位置上扯下来,也伤不着护国公府的筋骨,不能叫李源与唐氏尝一尝家破人亡的苦痛,她又何苦走这一遭费这些心思。是以在宫外对护国公府下手势不可免,虽有赵腾与陈奉能帮她,可若是高贵妃的哥哥们从中捣乱,岂不是成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是以玉娘叫高贵妃以为是李皇后和陈淑妃将她逼到绝处,只消高贵妃想报复李皇后与陈淑妃,那她不独不会与她作对,还会在一旁相助。高贵妃都站到了她这边,她那两个哥哥们难道还会与自家妹子作对?便是不助她,至少不会与她为难,做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玉娘的计算谋划可说步步为营,如同国手落子一般,起先看来平常无奇,甚至是太过保守,少了攻势进取,可等棋过半局就能看出当时的一个子生出几个活眼来,已是绵绵形成一张大网将对手的一条大龙捆住,而对手已是无力脱身随时会被绞杀。

如今解决了高贵妃,阿嫮的全副精神可暂时挪在诱护国公夫人唐氏入毂上。要诱使护国公夫人入毂,一般的手段是无用的,只凭玉娘自家也是起不了多少用,所能依仗的唯有乾元帝。故此玉娘借着乾元帝对景琰的怜惜,露出对景宁景琰一般的温柔慈爱来,使用得乾元帝愈发地觉得玉娘是一片慈母心肠。

不想玉娘这里才将高贵妃收在手中,外头却是出事了。却是当日齐瑱会试得中二榜之后,谢显荣依着前头的承诺将翠楼送与了齐瑱为妾。

说来齐瑱少时看何劭的《荀粲传》,看着这句“妇人德不足衬,当以色为主”,竟深以为然,打那以后也立志要娶个绝色的,还言之凿凿地道:只消容貌上出色,性子差些也无妨。不想阴差阳错,误将月娘当做了花园中惊鸿一瞥的那个丽人,成婚之后才发现误了。若是月娘的性子安分些,知道进退,即成了婚,日子久了也就好了,偏月娘颇为任性跋扈,一句话不合适便要发作,齐瑱三代单传,一般是叫父母宠坏的,看着月娘这样,怎么能喜欢?

齐瑱与月娘两个彼此都不肯退让,夫妇两个成婚不足一年便相敬如冰,再到后来齐瑱竟是绝足不肯进月娘的房。

到得齐瑱进京会试,谢显荣出于种种考量将与玉娘有几分相似的翠楼送于了齐瑱。翠楼虽也不是个绝色,可也个温柔佳人,更胜在性子温柔和顺,善解人意,颇能体察齐瑱心思,又十分肯退让,处处以齐瑱为先,这就和了齐瑱的意,两个相处和谐,日渐情浓起来。前个月,翠楼叫诊出身孕,齐瑱如今也将有二十,头回做得父亲,哪有不喜欢得意的,把翠楼看得更重了。

因齐瑱是谢家女婿,翠楼又是谢显荣送与他的,说不得要往承恩候府说一声。谢逢春与谢显荣倒没什么,只有马氏十分不喜欢,先与谢逢春道:“月娘还没孩子,倒叫个贱妾先得了去!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女婿与月娘不和睦,若是叫这个翠楼生下个庶长子,月娘日后还有地方站吗?!”竟是闹着要谢逢春去寻齐瑱说话,不许翠楼将孩子生下来。

谢逢春是见过翠楼的,因翠楼容貌上与孟姨娘有几分相似,故此谢逢春待翠楼就有几分心软,听着马氏这番话,不独不肯,反道:“你也知道月娘与女婿不和睦,不肯叫女婿进房,齐家三代单传,总不好叫齐瑱为月娘守着,断了他齐家香火。你即怕月娘吃亏,倒也无妨,等那孩子生下来,若是女儿也就罢了,若是个儿子,记在月娘名下也就是了。”

马氏自己是吃过宠妾苦头的,当日的谢逢春虽不至于宠妾灭妻,可为着孟姨娘也没少闹过,如何忍心要月娘再吃这个苦头。见谢逢春不肯答应,便叫了谢显荣来,将余谢逢春说过反倒话再与对谢显荣说了,要谢显荣为月娘出头

只马氏哪里知道翠楼本就是谢显荣送与齐瑱的,谢显荣如何能去出这个头,竟是与谢逢春一样地说话,还道:“母亲只管放心,有娘娘在宫里,齐瑱哪里敢叫翠楼爬到二妹妹头上去。”谢显荣这话说的是因翠楼与玉娘有几分相像,齐瑱断不敢叫翠楼在外抛头露面。可马氏并未见过翠楼,哪里听得懂,只知谢显荣不肯替月娘出头,气了个仰倒,便又去寻谢怀德说话。

谢怀德虽觉得齐瑱这事做得不体面,可也知道以月娘与齐瑱两个的性子,绝难和睦,也没个叫齐家因此绝后的理,一样劝着马氏息事宁人,只道是:“月娘才是翠楼孩子的嫡母,便是那孩子是个男孩,日后有了出息,请诰命也是给月娘的,母亲烦恼什么呢?”

马氏本性就有些跋扈,又做得承恩候夫人这两年,因昭贤妃隆宠不衰,奉承她的人也多,越发地听不进劝了。更自觉是齐瑱的岳母,自家女儿不在,她替女儿出头,发落个妖精也是应有之义,看着谢逢春与两个儿子不肯答应,也不再啰嗦,点了四五个粗壮的仆妇,又有即个丫鬟,马氏上得大轿,后头跟了三四辆车子,气势汹汹地到了齐瑱在京中的住处。

齐家与谢家一般也是富有人家,齐瑱中得进士之后,齐伯年便拿出了一笔银子给齐瑱在京中买了座三进三出的房子,离着承恩候府不过是两条街,马氏的轿子转眼便到,叫了仆妇上前拍门。

马氏到的时候,齐瑱尚未从翰林院回来,门房是齐瑱从阳谷城带了来的认得马氏,忙进去请管事出来。管事听说亲家夫人到了,又带了多少丫鬟仆妇,知道出事,不敢耽搁,一面开了正门相迎,一面遣了个脚程快的小厮去翰林院告知齐瑱。

第198章 赶回

翠楼如今的日子是她从前再不敢想的,虽说是做人小星,可齐瑱少年才高,样貌俊美,嫡室又不在京中,家中都由得她做主,且翠楼怀了身孕之后,齐瑱待她愈发地周到和气,更新买了丫头来服侍,回来第一桩事先是问翠楼身子如何,胃口怎么样,翠楼只觉得如同梦中,自觉比寻常的正头夫妻还要胜出些,已是心满意足,如今只求一举得男,便再无他求。

马氏过来时,翠楼正叫两个丫头扶了安排齐瑱从翰林院回来后用的点心,才从厨房出来,就看着个仆妇脚步匆匆地从外奔进来,看着翠楼就喊:“姨娘您快躲躲,承恩候夫人过来了。”

翠楼知道马氏是齐瑱的岳母,在承恩候府时更听底下仆妇们提过马氏几句,说过夫人年轻时性子刚强,是以听着她过来,脚上先软了。翠楼却也是个明白人,虽是害怕,却还道是:“连老爷见着夫人都要行礼的,我若是躲了,夫人如何能善罢甘休,这里能多大,又怎么躲得过去。”虽知道承恩候夫人这回来多半不善,可到盼望着承恩候夫人总要给齐瑱几分面子,何况自家已有了身孕,承恩候夫人再不讲理也不能将她如何,硬着头皮往正厅来见马氏。

马氏叫丫鬟仆妇们簇拥着坐在正厅中间,冷着脸看向门前,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妇人,身着绯红长绣袄,鱼肚白百裥裙的,怯生生地走进来,在马氏跟前跪了:“婢妾翠楼见过夫人。”马氏一看着翠楼这幅做派说不出的刺眼,只觉得像一个人,却是想不起像哪个,便由着翠楼在面前跪了,转头问洪妈妈:“我看着她眼熟,只想不起像谁。”

洪妈妈笑道:“夫人,这等地方出来的女人都是一个做派,您眼熟些也是应该的。”马氏听了点了点头,这才与翠楼道:“把头抬起来我瞧瞧。”翠楼大着胆子将头一抬,飞快地看了眼马氏,又将头低了下去。

马氏没来得及看清翠楼面容,便道:“你再抬头。”翠楼听着这句,心上便觉着不好,到底不敢违拗,还是将头抬了起来,马氏这回看清了,这翠楼生得面薄眉纤,琼鼻樱唇,的确有几分姿色,不独有几分姿色,更是与留在阳谷城那个妖精孟姨娘有几分相似。这回不独马氏看清了,连洪妈妈也看清了。

孟姨娘是马氏心头一根毒刺,为着那个孟姨娘,谢逢春与她闹腾过多少回,若不是孟姨娘出身实在不堪,谢逢春将她休了,扶正孟姨娘也不是做不出来。如今便是将孟姨娘留在阳谷城,也是一年四季供奉不绝,时时要问,只怕人委屈了他的心尖子!碍着如今一家子的富贵都系在玉娘身上,马氏再恨也只好装个不知道,如今看着与孟姨娘有六七分相似的翠楼已是十分不喜,更何况翠楼是横亘在齐瑱与月娘之间,叫他们夫妻不能和睦的罪魁祸首。

马氏原本是打算教训翠楼一回,灌她一剂药,将那个孽种打了也就完了,如今看着这张脸,不独想起来了前情后事,更以为谢逢春之所以不肯来发作这个狐狸精,就是为着这张肖似孟姨娘的脸,新仇旧恨凑在一处,哪里还忍得住,咬牙切齿地道:“好孩子,生得真是俊俏,你过来我瞧瞧。”翠楼听着从马氏牙缝中挤出的这几个字,身子都在抖,颤声道:“婢妾,婢妾不敢了。夫人您瞧在老爷的份上,绕过婢妾罢。婢妾日后改了就是。”

翠楼一面儿哀求,一面扑簌簌地落泪,身子也微微发抖,模样儿十分楚楚。这副模样叫旁人看着也就罢了,偏在马氏眼中便与孟姨娘重合在一块儿,钢针一般刺眼,愈发地不能忍,便对洪妈妈瞧了眼。洪妈妈在马氏七八岁上就到了她身边,如果不知马氏心情,便与带了来的仆妇道:“夫人慈悲要与翠姨娘说话,将她扶过来。”

从承恩候府跟过来的仆妇过去两个,一左一右地将翠楼拉住要往马氏面前拖。翠楼看着这个气势,便知道自家不知在哪里犯了这位承恩候夫人的忌讳,这一过去绝难讨好,必要遭难,顿时挣扎起来,又苦苦哀求道:“夫人饶了婢妾罢。若是婢妾哪里做差了,您与婢妾说,婢妾日后定然改过。”只她虽是忘却了前尘往事,可身子却是副娇滴滴的,如今又有身孕,哪里挣得动,不过略挣扎几下就叫仆妇们拖到了马氏面前。

马氏弯下腰,用两个手指捏着翠楼的下颚将她脸抬了起来,另一只手在翠楼脸上拍了拍,轻声道:“你这张脸惹了我。”说了手一扬,一掌打在翠楼左脸上,翠楼还没来得及出声,右脸上已着了一掌,因她叫仆妇们押着,躲也无处躲,不过几息,脸上已着了四五掌。

翠楼自到了齐瑱身边,齐瑱也买了两个丫头来服侍,因翠楼待人十分和气,这俩丫头虽没来多久倒也忠心,看着承恩候夫人打翠姨娘,双双扑过来,一个将翠楼的头脸抱在怀里拿身子去挡,一个给马氏磕头:“夫人,您打奴婢吧,姨娘有身子打不得。”

不想这句话戳正了马氏心中的恨意,指着那丫头道:“打的就是她的肚子!我今儿把她这胎打下来,再去问问你们的老太爷老太太,大老婆还没生呢,小老婆倒要先生了,这是哪家的规矩?”说了就命丫头们将护着翠楼的丫头扯开,“把药给她灌下去!”

翠楼原以为马氏发作顿也就完了,不想竟是要堕她的胎。她自知出身不好,所依仗的无非是齐瑱的喜欢,若是落了胎,日后如何便难说,故此死命往抱着她的丫头怀里钻,那丫头倒也是个好的,拼着身上受了许多拳脚,一样抱着不肯撒手,又急着嚷:“翠姨娘出了事,老爷回来了,看放得过你们哪个!”

这丫头的话是对着齐家的丫头仆妇们说的,情急之下说得仿佛是拿齐瑱威胁马氏一般。马氏原就厌恶翠楼,听了这句更是火上浇油,竟是站了起来要亲自动手去撕扯。还是洪妈妈知道些轻重,丫头仆妇们打了也就打了,倒是马氏还能推一句:“下人们忠心。”可她要亲自动手,失了她承恩候夫人身份不说,更是直接与齐瑱的父母破了脸,当时便拦了,劝道:“夫人,丫头说错了话,您叫人教训就是了,何必亲自动手,倒抬举了她们。”

马氏听了这句才罢了,又在椅子上坐了,拍着扶手道:“你们没吃饭吗?!用些力气,她们不是豆腐做的,扯不坏。”洪妈妈也道:“夫人的话你们听着没有?还不用些力气!”又看着齐家的仆妇们上来相帮翠楼,便冷笑道:“你们也明白些,她不过是个姨娘,你们正头的太太可是我们承恩候府嫡出的二姑娘!好不好的,卖了你们还是使得的。”

齐家在京中原就人少,再叫洪妈妈这一番威吓,仆妇们果然踟蹰不前起来。翠楼与两个丫头都是纤纤弱质,如何经得起撕扯,片刻就叫拉开了,那俩丫头身上着了不少拳脚不说,形容惨淡不说,翠楼也是两颊赤涨,不复才露面时美貌,马氏冷冷看了几眼,露出一丝冷笑来:“请翠姨娘用药!”

洪妈妈正要吩咐下去,就听着有人喝道:“且慢!”就看着冯氏与梁氏妯娌两个相携着从门外进来,说话的正是冯氏。马氏见是冯氏,丝毫也不怕,与洪妈妈道:“不用理大少奶奶。”

冯氏虽知马氏是个混的,也不知马氏能混成这般,梁氏更是没见过马氏这般的人物,一时倒也楞了。洪妈妈看着两个少奶奶都不出声了,正要动手,还是梁氏反应得快,先将翠楼护在身后,沉了脸与洪妈妈道:“夫人来这里,侯爷知道吗?莫非洪妈妈就不怕侯爷生气?”洪妈妈也知谢逢春性子,听着这句话,果然就站住了,情不自禁地回头看马氏,要讨个主意。

马氏虽然待冯氏挑剔,可知道梁氏出身高,又有谢怀德在中间周旋,故此待梁氏倒是一直和和气气,不想今日叫冯氏喝止也就罢了,梁氏说出的话更似刀子一般,气得拍着腿道:“有我呢!你们怕什么!?”

仆妇们待要向前,却碍着二少奶奶将那姨娘护在身边,她们哪里敢上前拉扯二少奶奶,一时也就僵住了。

要说冯氏与梁氏两个如何会过来?却是马氏带了丫鬟仆妇们气冲冲地出了承恩候府,车马上的管事知道马氏去向怕出事,进来回了冯氏的陪嫁丫头,如今的管事媳妇候氏知道,候氏听了,忙进来回冯氏。冯氏与梁青容妯娌两个都是精明聪明人,都有心结交,是以相处融洽,常在一块儿说话。候氏进来禀告时,梁氏正在冯氏处,妯娌两个听着就知道不好。

虽说在嫡妻未生育之前先有庶子庶女说出去要叫人指摘,可岳母打上门去堕掉妾腹中的孩子,更叫人笑话,连着这家女孩子的名声都要受累,左右谢家已没婚龄的女孩子,倒还不是很要紧。

可这打上门去发落齐家的妾室,这分明是不将齐家看在眼中,若是真叫马氏得手,这先不说齐瑱与月娘夫妇两个绝难再和睦,便是谢家与齐家,只怕也要结仇。齐瑱为人精明,玉娘在宫中辛苦,这样的人才正是要拉拢的,何必为着一个贱妾逼得齐瑱与自家反目?

冯氏与梁氏妯娌两个商议了一回,两个一面遣人将谢显荣谢怀德兄弟俩个叫回来,一面命备轿赶往齐家,只望着还来得及阻止马氏。待赶到齐家,正看着马氏命人要给那翠姨娘灌药,冯氏与梁氏妯娌两个松了一口气,冯氏忙出声阻止,梁氏过去抢先将翠楼护住,又将洪妈妈喝住,直将马氏气得脸上赤红,待要过来亲自动手,又叫梁氏问道:“母亲是觉着娘娘在宫中日子太好过了吗?”

马氏再胡闹,可有一点是明白的,她如今走到哪里都是靠着昭贤妃的体面,是以一听着要连累昭贤妃,果然就顿了顿。这时,谢显荣兄弟与齐瑱也先后赶了回来。

第199章 惹事

冯氏与翠楼相处过,明白翠楼为人虽有些小心机,却是个懂进退分寸的,只看从前她避着谢显荣走就知道她并不是个有野心的,是以并不厌翠楼,又看翠楼今日模样十分可怜,便也有些怜悯,这时见马氏叫梁氏两句话吓住了,先过来安慰了翠楼两句,又问翠楼身上如何。

翠楼见着冯氏也有些安心,满脸是泪地扯着冯氏的袖子道:“劳谢夫人关爱,婢妾无事。”冯氏道:“你有身子大意不得,等你们老爷回来叫他给你请个大夫来。”说了便叫丫头将翠楼扶下去。

冯氏这里与翠楼说话,梁氏走过来劝马氏道:“母亲如何听人挑唆?一个姨娘值得什么?莫说妹夫日后封妻荫子总是妹妹的,便是叫那翠姨娘生下儿子,难不成还敢不认妹妹这个嫡母?何况还有娘娘在,妹夫便是看在娘娘的面儿上,也要供着妹妹的,母亲细想想,可是这理?”一面说着一面探手来扶马氏。

马氏发作翠楼时叫冯氏与梁氏打断,又扯着玉娘说话,这回才过神来,一边是对齐瑱与翠楼余怒未消,一边是觉得自家两个媳妇都帮着外人,失了她的颜面,更加恼怒,当时便将梁氏的手一推,沉了脸道:“你们两个少奶奶,金尊玉贵的人,赶了来替个贱妾撑腰,真是好大的体统!”

梁氏做了马氏这些日子媳妇,也摸着些马氏的性子,知道她颇为任性,只要有一分理便再不肯让人的,自己与冯氏这般赶来,到底有些失措,也不强辩,只笑道:“是,媳妇们错了。母亲回去教训便是。”

梁氏出身高贵,外祖母是曾大长公主、舅公是临安候、父亲是兵部尚书,又是圣上赐婚,来头如此之大,马氏哪里敢拿捏她,连晨昏定省都能免则免了,本就勉强忍耐。这时梁氏偏帮了外人不说,还来与她说什么回去再领教训,马氏从前压在心底的不痛快都翻了起来,就将梁氏的手再推了开去,冷冷道:“你这样知礼,我哪里能教训你!”梁氏毫不在意,含笑道:“那是母亲疼惜媳妇。”马氏吃梁氏这一堵,正要发作,冯氏这时也走了过来,却先对洪妈妈道:“还不去瞧瞧,夫人的轿子可准备好没有。”

马氏看着冯氏也做反,哪能不怒,正要说话,就听着门外脚步匆匆,一前一后进来两个少年官儿,前头那个,虽是面目俊秀举止翩翩,可满脸都是焦急之色,正是齐瑱;后跟的那位便是谢怀德了。马氏若是平和些,受了齐瑱的礼,再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左右翠楼没吃大苦头,这事儿也就这样过了,偏马氏依旧自居岳母身份,见了齐瑱,便冷声道:“罢了,你这是赶着回来为你心上人做主,我如何敢受你的礼!”

齐瑱叫马氏这一句刺得满脸通红,到底也知道此事他多少有些理亏,强忍道:“小婿不敢。”马氏冷笑道:“你怎么不敢?将月娘扔在老家,把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贱人捧得副奶奶一般,你还有什么不敢的!”齐瑱心上挂念翠楼的身子,满心要进去瞧瞧,马氏还在这里歪缠,又满口喊着翠楼是贱人,齐瑱哪有不恼的,当时便道:“岳母请宽坐,容小婿进去瞧一瞧再出来侍奉。”又嚷道:“怎么不给侯夫人上茶?”喊得这句,竟就将马氏抛在那里,转身进去了。

马氏原想拿着岳母的威势压服齐瑱,哪怕不能叫他堕了那小贱人腹中的孽种,也要叫他心怀愧疚,顶好借此契机将月娘接上京来。不想齐瑱竟是当场拂袖而去,马氏又气又羞又恨,转脸看向谢怀德,正要谢怀德与她出头说话,就听着谢怀德与退在一边的冯氏道:“嫂子,劳您过去瞧一瞧母亲的轿子可备好了。”冯氏素知若是家中有人能按住马氏,除着谢怀德再没第二个,答应了一声就走了出去。

谢怀德看着冯氏出去,这才与马氏道:“母亲累了回家罢。”马氏张口结舌地看着谢怀德冷淡的模样,由着谢怀德将她扶起来,送出齐家的大门塞进轿子。待得轿帘落下来,马氏才醒过神来就要哭闹,谢怀德已道:“母亲若是要儿子丢官,尽管哭。”这话一说,便将马氏吓得收了声,到底心中委屈,一路上不住地抽噎。又觉着从前一直乖巧懂事孝顺的谢怀德如今变了一个人一般,定然是娶的媳妇儿梁氏不贤不孝的缘故!便将一腔怨恨都算在了梁氏身上,无如想想梁氏来历,拿捏了她就是得罪了临安候与圣上,马氏也只得将这口气忍下。

马氏转念一想,却是梁氏不好拿捏,冯氏却是没甚来历的,便预备着将一口气都出在冯氏身上,不想自家却是先叫人发作了。

却是谢逢春也得着马氏去了女婿家闹事的信,当时便砸了个粉彩茶盏,正要叫长史出门将夫人请回来,便听着两个儿媳妇已赶了过去,这才松了口气,这时看着马氏进得房门便冷笑道:“夫人今日好大威风。”

马氏见着谢逢春便想起翠楼与孟姨娘相像的事来,冷笑道:“我哪里来的威风,倒是你那儿媳妇才是好大威风!”她这话才出了口,冯氏已在马氏跟前跪了:“媳妇不敢。”冯氏一跪,一旁身为次子媳妇的梁氏也一块儿跪倒。马氏叫两个媳妇这一跪原本想好的说辞便噎住了,顿了顿才道:“你们不敢还能支使我的人,你们若是敢,可不是连我的主也要做了?!”

谢逢春看着马氏还不知错,先将她指了指,再与两个儿媳妇道:“你们先回去。”冯氏与梁氏答应一声,站起身来与马氏福了福,齐齐退了出去。

马氏看着谢逢春不叫儿媳妇听她教训,一抬手将几上的茶盏拂落在地,冷笑道:“我知道你的心病!不过是看那小贱人生得似你的心尖子,所以你心疼她。不许我与她计较?可是这样?!早知如此,你如何不自己纳了她?白白将这么个娇嫩的小美人让与人去,我也替你心疼可惜!”

马氏的话音未落脸上已着了一掌,却是谢逢春听这话十分不像。旁的也就罢了,翠楼即像孟姨娘,那与玉娘多少也有几分相像,莫说他纳了这么一个小星,只消他动过这个念头,,一家子只怕都要去死上一死,当时便出了手。

马氏与谢逢春成婚这些年虽多有龌蹉,可动手也少,何况这回马氏自觉十分占理,叫谢逢春打了这一掌,怎么甘心,跺了跺脚道:“我在哪里说错了?为着个外道的狐狸精你竟打我!我今日叫你白打了,我也不活了!”一面叫一面往谢逢春怀里撞。事出仓促,一旁的谢怀德阻止不及,马氏已一头撞进了谢逢春怀中,头上钗环纷纷坠地。

谢逢春也是叫酒色虚淘了身子的,叫马氏一撞便站不住脚,顿时向后倒退了几步,还是谢怀德扶了才将将站住身子。马氏得了这回手,还要再撕扯谢逢春衣裳,叫谢怀德抱住了,马氏嚷道:“你也要帮着你爹欺负我吗?”

谢逢春怒急,一面整理衣裳,又指着马氏道:“你还以为你有理吗?月娘会落在今日这个境地,都是你的过错,你竟有脸来与我来装个慈母样?!若不是你一味纵着月娘,纵得她那样不知进退分寸,惹得婆婆不喜,丈夫不爱,月娘如何会有今日?!你女儿即不肯叫人进房,难不成你还要人家绝后?!亏你也有脸去闹!若我是你,早自己一根绳子吊死了!”

马氏叫谢逢春暴风骤雨般地一顿儿骂,先是楞了神,待得看着谢逢春要走出去,这才回过神来,正要赶上去与谢逢春纠缠,便听着谢逢春与谢怀德道:“你母亲感染了风寒,要静养,别叫你母亲出去走动,也别叫人叫她。”竟是将马氏禁足了。

马氏只觉她从前最疼爱谢怀德这个儿子,如今自然该是谢怀德回报她,不想谢怀德却是叹了口气,轻声道:“母亲请想一想,您这回若是得了手,这是齐瑱头一个孩子,他岂有不伤心的?您是他岳母,他自然不能将您如何,可二妹妹呢?”

若是叫马氏得了手,依着齐瑱那性子只怕就要翻脸。齐瑱固然不能将马氏如何,可月娘是他的妻子,他若是打算报复在月娘身上,月娘岂不是一世受苦?这还是好的,若是齐瑱左性发了,反投到对家去,将翠楼与玉娘相似的话漏一漏,那时才是悔之无及!只后面的话不好与马氏直说罢了。

谢怀德这一番话说得马氏怔得一怔,将拉扯谢怀德的手松了开来,眼睁睁地看着谢怀德出去,又看着房门慢慢地阖上,一时竟有众叛亲离之感,这才觉得后悔起来。

要说马氏这一场闹也未出什么大事儿,可因她是盛宠不衰的昭贤妃之母,昭贤妃在宫中擅宠将乾元帝把持得牢牢的,除了她之外,上至李皇后高贵妃下至各御女宝林才人等都捱不着乾元帝的边,虽无其他过犯,到底也叫那些御史们瞧着不入眼。只玉娘行事谨慎安分,对头们与御史抓不住她的把柄,好容易看着马氏犯了这样的错,怎么肯轻易放过。

次日乾元帝就接着上书,参劾马氏身为承恩候夫人,青天白日地闹上女婿的家门,管起了女婿的房里事,这自然是仗着昭贤妃的势派,这等无理无礼狂妄,这是辜负了圣恩,连着承恩候也有个不能齐家,何颜忝居爵位的罪名。

第200章 宣召

冯氏与梁氏两个二人昨夜叫各自的丈夫叮嘱了,务令今日进宫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如何处置的都告诉昭贤妃,好叫昭贤妃有个防备,是以宫门才开,冯氏便递贴求见。

如今未央宫中事务都握在昭贤妃手上,看着昭贤妃娘家嫂子一早求见,内侍们哪有不上心的?赶着送到合欢殿来,玉娘见如此之早,又是妯娌俩联袂而来,便知有事,当即宣见。

冯氏与梁氏妯娌两个进得合欢殿便下跪请罪,将昨日马氏那一番闹腾与玉娘回了,冯氏满面羞惭地道:“都是妾等无能,不能劝阻夫人。”梁氏亦道:“辜负娘娘信赖,妾等羞愧。”

玉娘虽早知翠楼其人,因想着月娘也不在京中,即无嫡妻,翠楼不过是齐瑱的妾室,只消齐瑱还想做官儿,便不会叫翠楼在外走动交际,倒也不大紧要。且齐瑱与月娘议婚时,玉娘还在家,也听谢怀德提过齐瑱其人,知道他虽年纪较谢怀德还小些,却是个有见识能掌事的,不会糊涂至宠妾灭妻的地步。不想齐瑱这头没出事,马氏却又闹腾起来。

说来玉娘还是阿嫮时,叫沈如兰养得娇惯,性子刚烈跋扈,凡事不肯让人,自遭沈家倾覆之后,性子看似沉稳了下来,可从前养成的性子哪是这么容易就改了的,且乾元帝也肯纵着她,是以本性上依旧是那个阿嫮。这时听着马氏竟把京都当做了阳谷城,谢家这许多人竟看不住她,就有些恼。

冯氏与梁氏两个都是善看颜色的,见玉娘虽是脸色如常,眉间却是飞快地一蹙,横波目中掠过些不耐,就知道玉娘不喜欢,妯娌两个对视了眼,将头低得抵在了地毯上。

玉娘含着怒气将冯氏梁氏两个看过,冯氏身上有三品诰命,进宫请安回事也不出奇,可梁氏母家虽有些身份,而她的丈夫谢怀德如今不过是个庶吉士,梁氏身上尚无诰命,除着婚后第二日进宫谢恩之外,再没进过宫门,这回竟随着冯氏一块儿进宫,多半儿有话要回。玉娘忍了忍怒气,转向梁氏道:“可是二哥哥有什么话要说。”

梁氏为人虽镇定,可听着玉娘这句,也不由得惊讶,不禁抬头瞧了眼玉娘,心下暗服:“片刻之间就能断明情势,可见这位昭贤妃之聪慧明敏,怪道她能将圣上牢牢握在手上。”当下愈发恭敬地道:“今日妾随谢淑人给娘娘请安前拙夫千叮万嘱,务请娘娘放心。那齐翰林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原是昨日谢怀德将马氏掇回承恩候府之后,立时往书房去,谢显荣谢逢春父子三个关门商议了回。

谢怀德与齐瑱素有同窗之谊,虽因月娘一事疏远冷淡了些,到底还有些交情,便由谢怀德亲去与齐瑱赔个情,只消翠楼无大碍,只消齐伯年不想换个儿媳妇,齐瑱再不喜欢月娘也不会休妻。即不会休妻那与谢家也不会真扯破脸,倒是没大碍,只是马氏这里有些不妥。

从前的马氏虽有些跋扈,不肯顺从谢逢春是有的,两个儿子的话她还是肯听的,尤其是谢怀德,从前他说上一句,比人说上十句都有用。可昨儿竟是连他的话也不大中用了,只怕是叫人吹捧得以为自家是皇亲国戚了。旁的也就罢了,京中多的是官员贵胄,便是亲王郡王公主郡主也不少,若是再由着马氏性子来,今日是得罪女婿,明儿不知道就要得罪了哪个不能得罪的宗室,万一连累了宫里的玉娘,到时才是悔之无及。

依着谢逢春的本心是要将马氏送回老家去,也免得在京中惹祸。还是谢显荣与谢怀德两个将谢逢春劝住了,只说是以马氏如今的性子,若是将她送回去,到时天高地远的,少了人管束劝导,再叫人一奉承唆使,还不晓得会闯出什么祸来。倒不如就放在眼前,还好看顾。

父子三个商议定了,谢怀德赶往齐瑱处,不敢说郎舅情分,只借着同窗之谊来赔罪。好在翠楼虽受了一番惊吓恐惧,倒是没甚大碍,都不需卧床养胎,谢怀德再赔了一回罪,又将马氏的爱女之心剖白了番。齐瑱虽恼怒马氏,叫谢怀德这一番呈情说得不好意思,又自知有些愧对月娘,便也肯退让,却说了若是马氏再仗着岳母身份来胡搅,便怪不得他这个女婿云云。谢怀德也知这回是马氏过了,满口诺诺,允了马氏日后再不管齐瑱与月娘的事,这才将此事揭过。

而这里的一番交涉中的细节,谢怀德亲自交代了与梁氏。原本梁氏要转述与冯氏听,又怕转述中遗漏了甚,或者昭贤妃有什么话要交代,冯氏说与谢怀德也不便,索性就由冯氏带着梁氏进宫。这时听着玉娘问话,梁氏便膝行几步向前,行到玉娘面前,低声将事与玉娘说毕这才退回来,依旧在原地跪好。

玉娘这才道:“此事与你们无涉,婆母要做什么,哪是儿媳妇能拦得住的。起来罢,赐坐。”冯氏与梁氏两个谢过玉娘站起身来,一旁的宫女搬过两只锦凳来,冯氏梁氏正要坐下,就看着金盛从外脚步匆匆地进来:“娘娘,椒房殿的黄女官过来了。”

玉娘听着黄女官过来,,知道那是李皇后知道了外头的事,寻机发难,不由得眉间一松:“宣。”金盛喏了声,退出去传召黄女官。

少刻黄女官走了进来,脸上含些笑与玉娘行礼。玉娘不待她蹲下身已道:“免。”黄女官也就站直身,脸上笑得愈发谦卑,道是:“昭贤妃娘娘,殿下宣您这就过去。”玉娘点了点头,才要叫冯氏与梁氏回去,黄女官已道:“殿下还宣了谢淑人与谢太太。”

冯氏与梁氏两个听着皇后宣召,不由同时对玉娘看去,却见玉娘口角若有若无地含了些笑意:“殿下难得见外命妇,你们倒是有福。”垂手立在一便的黄女官听着玉娘这话,脸上的笑淡了些,立时又恢复如常道:“娘娘说的是。”玉娘又道:“请黄女官稍候,容我换身衣裳。”黄女官哪里敢说个不字,自然答应,好在玉娘衣裳也换得快,片刻就出来了。黄女官虽是四品女官,在玉娘面前也不敢以女官自居,亲自服侍着玉娘上了软舆。

又说玉娘往椒房殿自有软舆,可冯氏与梁氏却靠步行,虽都有大毛的大氅裹着,可脸却挡不住,一路走过去两张脸还是叫朔风吹得通红,再被椒房殿的地龙一蒸,脸上的妆都有些花了,也没处整理,只得随在玉娘身后拜见李皇后。

李皇后坐在宝座上,看着玉娘,冯氏梁氏三个款款地过来。打头的玉娘云鬟峨峨,延颈秀项,体态绰约,行止间翩若惊鸿,仿佛游龙,哪里有半分妃子该有的恭敬模样,倒像她才是这椒房殿的主人一般。

要说李皇后李媛其人也是贵女出身,从小儿的教导并不差,唯有一点,她母亲唐氏只以为以她们护国公的家世,无论嫁着哪个丈夫,都得容让李媛几分,是以教养得李媛颇为率性,虽心底不坏却是一点子算计也没有。若是真嫁与平常人家,哪怕一般是公侯人家,她捏着正妻身份,国公母家,丈夫便是不喜欢也不能将她如何,偏做了太子妃,皇后。做太子妃时,乾元帝上头还有永兴帝在,乾元帝虽不喜李媛也不得不装个夫妇和睦的模样出来。待得永兴帝山陵崩,乾元帝头上再无压制,肆意任性起来便苦了李媛。

李媛一无有皇帝支持,二又不曾生育,她下面的高贵妃却有宠有子,唐氏与李媛都觉得李媛的皇后位摇摇欲坠。唐氏这才建议李媛引进新人来与高贵妃分宠,于是有了那一回采选,玉娘便是借着这回采选进的宫。

可高贵妃得宠时,李媛虽不得乾元帝喜欢,乾元帝还不会一点情面也不给她留,初一十五的也往椒房殿来,宫务也放在皇后手上。自从乾元帝得着玉娘,连着高贵妃也靠后,何况李皇后,只消玉娘露出一丝委屈来,在乾元帝眼中不分青红皂白都是李皇后的错。

这些年来李皇后真可说是动辄得咎,好容易才养着的皇五子景宁也叫玉娘抢了去不说,连宫务也把着不放,李皇后也可算是忍无可忍,好容易看着昭贤妃的母家出了事儿,李皇后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又探听着玉娘见了家人,索性将冯氏与梁氏一块儿召了过来。

这是看着玉娘口称妾在眼前跪倒,李皇后口角一翘,向前倾了倾声道:“贤妃说什么?我怎么听不着?”

玉娘那般机敏,在李皇后宣她与冯氏梁氏同来椒房殿时便知是为什么。这也是她向乾元帝进言将李皇后放出来时期望的,玉娘不怕李皇后生事,只怕李皇后安分了,是以李皇后今日宣召,真可说是正中下怀,看着李皇后这样故作姿态,故意缓缓地道:“妾、合欢殿昭贤妃谢氏参见殿下。”

第201章 贱人

李皇后俯视了会玉娘,又将眼光朝着玉娘身后的冯氏梁氏看了看,转向梁氏道:“这位想是兵部之女了?从前宫宴时,你随着临安候夫人进宫过。”听着这话,梁氏不禁惊愕地抬了抬头:她是兵部尚书之女不差,临安候是她舅公也不差,可如今她已是谢怀德的妻子,以李皇后的身份教养见识如何不知女子出嫁从夫的道理?如今李皇后只提她母家而不说夫家,分明是瞧不上谢家,而谢家是昭贤妃的母家,想是李皇后借着她来削昭贤妃的脸面。

梁氏想在这里也就明白了,她身为谢家妇自要回护谢家,便回道:“妾谢梁氏见过殿下。”李皇后就等着梁氏这话,当时便冷笑道:“原来你已是谢家妇了,我这里不见你进宫谢恩,还以为你不曾嫁。”

原是谢怀德与梁氏这门亲事,是乾元帝为着给玉娘做脸,请平安大长公主保媒又亲自下旨赐婚方才做成,故此谢怀德与梁氏成婚的次日依例进宫谢恩,李皇后是乾元帝的元后,梁氏也该先来与李皇后谢恩,再去给昭贤妃请安,当时因李皇后叫乾元帝禁在椒房殿“养病”,这事儿竟就“疏忽”了,叫李皇后捉着错漏,选在这时发作。

说来梁氏当时也有些疑惑,如何不去给李皇后请安,便是她病着,在椒房殿外磕个头也算是守了规矩,不想冯氏不说,便是昭贤妃也不提。梁氏当时新嫁,又不知玉娘脾气如何敢提。这会子听着李皇后发难,到底不敢叫昭贤妃担了干系去,正要请罪,就听着昭贤妃缓声缓气地道:“殿下当日病着,圣上关爱殿下,阖宫上下大事小事都不许打扰殿下静养,是以妾才不叫他们打扰殿下。殿下即怪,妾不敢辩,甘愿领过,请殿下恕罪。”

这话中的轻慢嘲讽,只消是个晓得些帝后相处内情的都能听出来,何况是李皇后本人,叫玉娘这一段话刺得手上都微微发抖起来。一旁的梁氏也没想着昭贤妃能抢在她前揽下过失,更没想着,这过失竟是这般“认”的。这哪里是认错,这是只怕皇后不发作。

李皇后忍了几息才没将手旁的茶盏朝着玉娘扔下去,咬着牙道:“贤妃即这样懂规矩,如何不知约束家人?即便是承恩候夫人是令堂,可你如今是昭贤妃,与承恩候夫人早君臣有份。承恩候夫人的规矩体统,昭贤妃该好好教导教导了。她那般肆意妄为,你就不怕人说一句‘昭贤妃好势派’吗?”

李皇后虽是直性子,论起心机手段来远不是玉娘对手,可到底也是世家贵女,真捉着了错漏,也能端正起规矩来说话。不想她遇着的是玉娘,再不会和她辩驳这些,反问道:“妾不明妾母亲何事肆意妄为,还请殿下示下。”李皇后冷笑道:“贤妃的两位嫂子没与贤妃说吗?”

玉娘抬头对着李皇后一笑,她的一双眼生得清粼粼,不笑时带几分清丽,一笑之下双眼之中仿佛汪足了水,媚不可言,叫李皇后看着就是个火上浇油,还不待李皇后说话,玉娘已道:“此乃妾家事。妾也是妾的两位嫂子进宫请罪才知道的,殿下又是从何得知?殿下即知体统规矩,岂不闻‘外言不入于阃,内言不出于阃’。莫非殿下的规矩是只对着妾等的?”

这话说得颇为咄咄逼人,李皇后哪里经得住玉娘这一激再激,顾不得左右拦阻,抓起手边的茶盏朝着玉娘就掷了下来。这一回她叫玉娘气得狠了,扔的时候竟是对准了玉娘的头脸。玉娘早就预备着李皇后发作,看她将茶盏扔下来,将身子一侧,让过了头脸位置,故意叫茶盏砸中肩头,顺势往地上一歪,含泪道:“妾冒犯殿下使殿下震怒,是妾的不是,便是请宫正司也使得,还请殿下保重凤体,万勿亲自动手,若是闪失着了,妾更有罪了。”

椒房殿的宫人太监们看着不好立时围了上来,将李皇后围在当中,看着是劝阻实则是不叫李皇后再对昭贤妃动手。李皇后正是盛怒的时候,哪里听得进劝,不住地扬声怒骂,只是她幼受庭训,便是发作,来来回回也不过是“狐媚子,贱人”几句。

椒房殿的内侍总管俞永福看李皇后不肯罢休,只得亲自过来,道:“奴婢冒犯了。”将玉娘扶起,轻声哀求道,“娘娘回去罢。”玉娘瞥了俞永福眼,颦了黛眉道:“惹得殿下动怒已是妾的不是,不得殿下吩咐,妾如何敢走?。”俞永福情知昭贤妃是在等乾元帝过来,却也无可奈何,知道李皇后今日怕是又叫这位娇滴滴的昭贤妃算计了。想在这里。俞永福不禁又对昭贤妃看了眼,见她清丽娇柔,犹如春日梨花一般,昭贤妃今日穿的是件樱粉色云锦绣四时花卉长袄,肩头叫茶盏砸中的那处,一片濡湿,十分地注目,心上长长地哀叹了声。

果然不过片刻就听着椒房殿外的小太监飞奔着进来传报,是乾元帝的銮驾正在行来,李皇后只好偃旗息鼓,与玉娘一块儿出去接驾。

乾元帝是接着昌盛报信,说是皇后忽然将贤妃宣召了过去,不独召了贤妃,连着贤妃两个嫂子一块儿喊了去。要说乾元帝,本性实在也是聪明的,见微知著,一听这话就知这是李皇后老毛病发了,抓着个“把柄”就要为难玉娘。在乾元帝看来,玉娘生得美丽可爱,为人温和谦逊,行事温柔体贴,且入宫这几年,莫说是与人争执了,便是高声说话也没有,这样一个可人儿疼她都来不及,哪里能容忍玉娘叫人欺负了去。

何况今日在朝堂上为着承恩候夫人马氏为着她另一个女儿出头,与她女婿闹了场这等小事,就有御史扯着玉娘说话,指玉娘不能约束家人。乾元帝为人颇为任性护短,他即心爱玉娘,就容不得人说玉娘半个不字,可御史风闻言事之责,又不好治罪他们,本就窝了火,再听着李皇后将玉娘喊了去,两处不痛快便合成了一处,当时便命摆驾椒房殿。

到得椒房殿前,乾元帝看着皇后在前,玉娘在后都跪在那里接驾。下得肩舆从皇后身边走过,到玉娘跟前,双手将玉娘扶起,正要说话,就看着玉娘肩头一滩水渍,脸上就沉了,指着玉娘肩头道:“这是什么?”

玉娘当时拼着吃李皇后一记,便是算准乾元帝会动怒,听着乾元帝这话,脸上适时地露了些迟疑惊惧来,将李皇后瞥了眼,却不说话。有着玉娘这一记眼色已足够了,乾元帝当即指着椒房殿一个宫人道:“你来说!”话音未落,就觉着袖子一动,却是玉娘将他袖子扯着,眼中将坠未坠地含了泪道:“是妾冲撞了殿下,才惹得殿下发怒的。”乾元帝反手将玉娘的手一握,只觉着掌中玉手冰冷,还在不住地微微颤抖,可见是吓得厉害了,心上疼痛,不由自主地将玉娘的手握紧了。

李皇后将乾元帝与玉娘的情状看在眼中,又气又愧又羞又恨,也不乾元帝叫起,自家站起身来,微昂着头道:“圣上何必多问?是我砸的她。您也听着了,她可是自己承认冲撞了我,我身为皇后,砸她一个贤妃又能如何?”

乾元帝叫李皇后这话气得直欲上去将她踹倒,手上却叫玉娘拖着不忍挣开,只得把手点了点李皇后道:“好,你很好!”言毕,握着玉娘的手转身便走,携着玉娘坐上銮驾,玉娘来时坐的那顶肩舆便空了下来,一前一后地回合欢殿去了。

冯氏与梁氏两个在旁瞧了这等情景,冯氏也就罢了,她是早知道乾元帝爱重自家小姑子,可梁氏虽有耳闻,却是头一回亲眼目睹,看着昭贤妃对上李皇后时,虽是一副娇怯有理的姿态,可说的话句句带刺,分明是故意激得李皇后动怒,虽知道昭贤妃有乾元帝为依仗,却不想哪怕昭贤妃说了她有过失,乾元帝依旧是一副李皇后委屈欺负了昭贤妃的模样,偏爱至此,几乎叫梁青容目瞪口呆。若非昭贤妃是她嫡亲小姑子,一家子一荣俱荣,以梁氏青容的教养只怕也要说一句“妖妃”“奸妃”。

梁氏青容却不知玉娘今日故意挑得李皇后冲冲大怒,一是要叫乾元帝更加地不喜李皇后,二则是要叫梁氏亲眼看见乾元帝对她的偏爱。梁青容身后是兵部尚书梁丑奴,是与梁丑奴交好的大臣权贵;与是临安候金奋韬,是与金奋韬交好的宗室。玉娘并不指望这些人只看着乾元帝宠爱她就站在她这边,只要叫他们心上有些顾忌考量便好。

而果如玉娘所料,冯氏与梁氏两个出宫返家之后,梁氏第二日就寻了个借口回了娘家,将亲眼目睹的这一幕告诉了梁丑奴,梁丑奴过得两日又往临安候去了,这是后话,说过不提。

只说乾元帝携着玉娘回到合欢殿,将玉娘抱进寝宫,屏退了左右,要亲自动手检看玉娘伤势,玉娘做出委屈害羞的模样躲了两回,便由着乾元帝半强着解开她衣襟查看。

玉娘容貌生得秀丽单柔,惹人怜爱不说,一身肌肤更是洁白莹润,便是极品的羊脂美玉也不如,周身没有一丝瑕疵,乾元帝素日最爱,牀第欢好之间常以“玉人”呼之。又因玉娘肌肤柔嫩,大力些便要泛红,连着乾元帝自己都不忍加力,今日在玉娘的肩头却有鸡卵大一块青紫,在周边白如积雪的肌肤衬托下格外醒目,看在乾元帝眼中十分惊痛,恨不能是伤在自己身上,手伸了两回,终究没忍心碰上去,咬牙道:“李氏这个贱人这般心狠手辣,朕要废了她!”

玉娘今日这番做派,也是在叫李皇后宣她过去时临机变化的,虽不知梁氏青容那里如何,看着乾元帝这样激怒,知道至少成了一半了。便一手拢住衣襟,一手将乾元帝的手握着,靠向乾元帝怀抱,轻声道:“有圣上这样关爱,妾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第202章 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