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嘉嘉,你的项链好看的哦。陈小开送的伐?”

“阿花嫂,我的皮鞋帮我揩了伐?”

大班金莉莉领着一个女孩子走进来时化妆室里顿时安静起来。

跟在金莉莉后头的那个女孩子比金莉莉还要高上半个头,可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剪着短短的学生头,小脸雪白雪白的,漆黑的眼眉像是在水里浸润过一样,同她眼光一触,心口就微微的一疼,忍不住就想呵护她。

舞女们窃窃私语起来:迭个好看的小姑娘是啥人?

金莉莉回头看了女孩一眼,弯弯的眉毛不为人察的皱了皱,转脸清清嗓子拍了拍手,“大家听好,伊是新来的林嫮生。关照捺,眼睛张张开,不要拎不清。”转头又向林嫮生笑笑,用国语讲:“嫮生啊,你看看你喜欢哪个位置?”

林hu生?

小妖精?

第一眼看见林嫮生时那不自觉的怜惜在听见她名字时,都化作了春水流进了黄浦江,看在林嫮生身上的眼光也变成了挑剔和尖酸。

“瘦是瘦得来,无么吃饱过饭吧。”

“好好叫有书勿读,帮阿拉来抢饭吃,真是作孽。”

“哎呀,又没有欺负伊,眉头皱啥皱。”

林嫮生个子高挑,从金莉莉的肩膀上望过去,正把整个化妆室看在了眼底。百乐门是上海最大的舞厅,化妆室也大,只是舞女的人数更多,每个梳妆台前都有人占着,只有左手第三个位置是空的。

“就这个吧。”林嫮生说的是国语,声音略沉,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微微拖着些尾音,就象是手指在人心上轻轻一挠。

女孩子们看见林嫮生选了那个梳妆台时,窃窃笑了:格记好白相了。

金莉莉看着林嫮生挑的位置,细细弯弯的眉毛皱得更紧了:这个大小姐,什么位置不好挑,非选这个。算了,算了,都是不好惹的,让她们自己闹去。

林嫮生选的那个空位竟然就是徐艳晴的。

徐艳晴从洗手间出来时看见的是个穿着卡其色束腰长大衣的女孩子立在她的梳妆台前,细腰长腿,梳妆台上的灯光投映在她的脸上,那黑漆漆的眼睛像是两丸黑水晶一样闪亮。

虽然金莉莉把林嫮生引见给这些舞女们时徐艳晴不在,可是只这一眼,徐艳晴几乎就能断定,这个年轻的带着妖魅气息的女孩子就是那个林什么生!

到底是百乐门的头牌,徐艳晴很沉得住气的,摇曳生姿地走到原本属于她的梳妆台前,雪白的涂着艳红蔻丹的手按在了桌面上,笑微微说:“林小姐?”

林嫮生正看着摊了一桌的脂粉发愁,忽然听着有人叫她,转过头来把徐艳晴看了看,启唇:“请问你是?”

徐艳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个林嫮生穿的居然是平底鞋,就这样还能高出她大半个头去,虽然这样高挑,偏还看着纤巧秀弱,仿佛一口气就能吹化了一样。更叫人讨厌的是她那张小巧精致的面孔上,一点脂粉颜色也没有,那皮色还是当得上雪白粉嫩,薄薄的嘴唇粉润润的诱人。

徐艳晴心里更不舒服了,不由自主把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敲。

林嫮生静静看着眼前的女人,等着她说话。

徐艳晴过了一会才舒展了眉头,笑说:“小姑娘,这个位置有银格。”

林嫮生一笑,眼角眉梢似春风拂过,脚下退后了几步,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倒是有几分潇洒做派。

徐艳晴本想着,这个林嫮生人还没到,声势就这样大,又长了这么一副年轻妖魅模样,一定不是肯吃亏的性子,想不到她竟就这样退让了,倒也不好穷追猛打,只能在椅上坐了,开始化妆。

徐艳晴拿起那盒子粉底往脸上抹的时候,在镜子里看见那个叫菁菁的小舞女怯生生过来请林嫮生往她那张化妆台去。菁菁应该是这个百乐门里最不起眼的舞女之一了,也有七八分姿色,可百乐门里的舞女那一个不是一副好相貌,只有姿色是不够的,还要懂眼色会来事。

可这个菁菁顶不会看人眼色,就像这回,其他的女孩子都装没看见,偏她来出头。那个林嫮生居然毫不推辞就走了过去,就在菁菁的位置上坐了。

介急就要拍马屁了,还不晓得这个林嫮生能不能站住脚呢,真当我徐艳晴是吃素的。

徐艳晴掷下眉笔,踩着高跟鞋摇曳着出了化妆室,过了片刻又回来了,走到自己化妆台前,侧头对了林嫮生流盼一笑,嘴角梨涡一闪,这才拿起眉笔对着镜子细细描画起来。

第207章 怒气

乾元帝听得密使回奏,先命昌盛将谢逢春宣进宫来。谢逢春这两三月来也算是如坐针毡,要说无事,乾元帝那般冷着玉娘,连玉娘有了身孕都绝足未往合欢殿去;要说有事,可也不见加罪。他是心中有病的,不免忐忑不安,这时听见乾元帝宣召,昌盛说话又客气,倒是松了一口气,忙整理了衣冠随昌盛入宫,与温室殿见驾。

乾元帝从前觉着玉娘与谢逢春毫无相似之处,便是今日再看,倒是觉着父女俩鼻子有些儿像,便盯着打量了回。

谢逢春在家时各种忧虑,可事到临头倒也有些光棍,不然也不能胆大至拿庶女冒充嫡女来哄皇帝搏富贵了。这时看乾元帝在他脸上不住地瞧,便由着乾元帝打量,忽然听着乾元帝道:“谢卿,朕引你见个故人。”心中疑惑,将头抬了起来,惊见应在阳谷城老家的孟姨娘依旧一身素衣叫几个太监从偏殿推出。看着孟姨娘那白生生的脸,黛眉美目,依旧是从前模样,这一惊那还了得,竟是顾不得还在帝前,径直将手指着孟姨娘道:“胭红,你如何来了!叫人看着可怎么好。”这话出了口,谢逢春才惊觉身在御前,不由转头瞧了眼乾元帝,脸上满是懊悔之色。

乾元帝冷笑道:“谢逢春,你实话与朕说了,玉娘到底是谁的孩子?”

谢逢春听着这话便知自家偷梁换柱之计露了相,只孟姨娘那张脸便是实证铁证,再无抵赖的余地,如今也只望乾元帝依旧喜爱玉娘,不忍加罪。不然,问一个大不敬,一家子都要去死一死。当时就将他如何起意,如何与嫡妻马氏商议了将庶女记在名下送来采选一节老老实实招认了。又叩首道:“臣,臣一时贪念,臣有罪,臣该死。只求圣上瞧在公主与娘娘腹中小殿下的份上,饶了臣这一回,臣日后再不敢欺瞒圣上。再不敢了。”

乾元帝听着谢逢春这几句辩解与密使所奏恰能对上,这才算是真真将心放下,脸上神气不由自主地一软,谢逢春也是个狡猾的,看着乾元帝脸上松动,只以为乾元帝是为着玉娘,忙又哭道:“臣,臣也是为着娘娘呀。娘娘薄命托生在贱妾的腹中,打小受了多少冷眼委屈,连说话也不敢高声,她到底是臣的女儿,瞧着这样,臣哪有不心疼的,是以,是以,臣想搏一搏,若是娘娘运气好些,日后便没人敢小瞧她,并不是有意欺瞒。圣上若是要降罪,也只求降与臣一人,勿怪娘娘。娘娘还要照应小公主啊。”

说来这些日子乾元帝虽不往合欢殿去,也常问玉娘起居饮食,知道她这些日子来虽闭门不出依旧受了不少冷言冷语,因玉娘身份不明,乾元帝只得硬起心肠来不理,心中到底不舍得,这时再听谢逢春哭诉玉娘在家时受的种种委屈,哪里还舍得计较玉娘出身,只是谢逢春当日以庶充嫡,往轻里说也是个戏弄君父,不加以惩治,纵得他胆大,日后还有什么不敢做?便以谢逢春御前失仪为由,罚俸一年,降承恩候为承恩伯,又指了跪在一旁默不出声的孟姨娘道:“勿使见人。”谢逢春听着乾元帝不叫孟姨娘见人这话,便知乾元帝依旧回护玉娘,不忍让她叫生母的出身拖累,喜心翻倒,领旨谢恩,带着将头脸都裹住的孟姨娘出宫去了。

乾元帝这里打发谢逢春出去,自家就往合欢殿来,来的路上心中想了许多见着玉娘时的情景,想玉娘性子柔顺可爱,只消哄上几句,自不能与他计较生气,可真见着玉娘的面时,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却是玉娘接着乾元帝过来的旨意,散了长发一身素衣在殿前跪着,竟是个脱簪待罪的模样,乾元帝本就心怀怜惜,再看玉娘这幅模样,哪里还受得住,急命住辇,也不要太监搀扶,自家跃下软舆,急急奔到玉娘面前,伸手就去搀她,口中直道:“你这孩子,这样冷的天穿成这样跪在这里,可是要急死我吗?”

玉娘见着乾元帝这口气,虽不知当中详情,却也晓得事是了了的,便不肯顺从,只道:“妾有罪,还请圣上降罪。”乾元帝将玉娘的双臂一握想要将她强行扶起,只觉手中瘦骨嶙峋,顿时后悔莫及,强将玉娘扶起,又劝道:“是有人行了谗言,我误会了你,哪里是你有罪。”

玉娘见乾元帝又自称起了我,便知乾元帝心中悔了,她素来是个擅用人心,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顿时扯着乾元帝袖子哭道:“妾也曾问过圣上,妾有何过,圣上绝口不提,妾满心惶恐,日夜难耐,饮食无味,日日望着圣上过来,妾好请罪,可圣上又绝足不来,圣上竟是忍心,圣上就是不念着妾,难道连孩子们也不念了吗?”玉娘从前哭起来,都是珠泪盈盈,如娇花带雨,今日却是全不顾仪态,放声而哭,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倒是更叫人怜惜。

乾元帝本就后悔,叫玉娘这一哭,更是气弱,一面扶着玉娘往殿内走,一面哄她,道是:“你要加我罪名前也该问问你自己,便是我不来,你如何拿自己身子与我赌气,不肯叫楚御医扶脉呢?要是你们母子有个什么,你叫我如何安心?”

玉娘听这话便知乾元帝又退了一步,愈发地不肯饶让,顺势哭道:“妾以为圣上不要妾了。”这话忽然觉得腹中剧痛,脚上发软,又有一道热流涌出,便住了口,低头看去,只见一股鲜红缓缓从裙下漫出。

这是小产了?玉娘心上忽然一片宁静欢喜,转脸对乾元帝瞧了眼,双眼一阖倒在了乾元帝怀中。乾元帝看着玉娘这样,知道不好,顾不得玉娘身上流血,一把将她抱起一面急喝道:“速宣御医。”,一面向殿内冲。

待得将玉娘放在牀上时,乾元帝才看着玉娘脸上白得如同雪雕一般,裙子下半截已叫血染红了,不用御医来乾元帝也知道,这胎大半是保不住了又说自乾元帝与昭贤妃生分以来,虽没有加罪的旨意下来,合欢殿这些日子来也几乎好说死气沉沉,自金盛以下人人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好容易看着乾元帝复来了,话又说得带些悔意,分明是事过了。而昭贤妃又有身孕,圣上日后自会愈加怜惜,合欢殿只有更胜从前的,不想变起俄顷,昭贤妃竟是小产,还是金盛催着,众人才动作起来。

昌盛与金盛两个又过来将乾元帝劝至内殿外,昌盛因看乾元帝袍角上沾着血,一面命金盛将乾元帝留在合欢殿的衣裳来与他换,又叫小太监打了热水来与乾元帝洗手。乾元帝只由他们动作,却是一言不发。

乾元帝这会子自是又恨又悔,恨的是李源谗言污蔑,以至于他误信谗言,害得玉娘伤心若此,伤了胎脉。悔的却是,明知玉娘任性不肯叫楚御医服侍,怎么就顺了她的意思呢?若是强令她服从也未必会保不住孩子。如今看着一盆盆血水从殿内端出,脸上也是一片苍白,牙关却是咬得紧紧地。

又说御医们听着乾元帝在合欢殿急召,连气也不敢歇一口,一路拎着药箱子奔来,只昭贤妃这一胎终究没有保住。

乾元帝虽早料着这一胎凶多吉少,听着这话,还是听着回报,还是心上一沉,又问:“贤妃如何?”

这回来的是惯常给玉娘请脉的楚御医与另一位姓诸的御医,两个人你瞧我我瞧你,到底玉娘的脉是由楚御医专司,便由楚御医回道:“所幸胎儿尚小,与母体伤害不大,娘娘好生调理,可告无碍。”乾元帝听着,慢慢点头,又问:“可知是男是女?”楚御医回道:“还辨不清。”

乾元帝正要说话,就看着殿门外人影闪动,却是诸妃嫔们听着乾元帝又来了合欢殿。合欢殿紧接着就宣了御医,还一宣宣了俩,便知道昭贤妃出事了,一个个都赶了过来,一面是要瞧个底细,一面却是要在乾元帝跟前露个面,到底乾元帝与昭贤妃别扭了这些日子,哪个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和好呢?

不想她们这一露面,正做了乾元帝出气桶,只看乾元帝霍地站起身,一脚踢去,将跪在面前的楚御医踢翻在地,抢了搁在他脚边药箱子朝着殿门口掷去,一个掷完尤不解气,又将诸御医的药箱子也扔了出去,,怒喝道:“都与朕滚!再叫朕看见你们,暴室有的是地方与你们住!”

诸妃嫔原是来露脸讨好的,看着乾元帝这般横眉怒目地模样,惊惧万分,顾不得仪态婉转,一个个跌跌撞撞地跑开,顿时做了鸟兽散。

乾元帝看着人都散了,这才回转身来,在楚诸御医两人面前转了几圈才道:“你们就在偏殿住下,随时伺候。贤妃若能痊愈,朕记你们一功,若是不能,你们的差也当到头了。”也不想听楚御医等表个忠心,挥手叫他们退下,自己站了回,才迈步向内殿走去。

第208章 切齿

玉娘这一晕至晚方醒,才睁眼时只觉身在云端一般,远远地似乎有人唤她,又道:“娘娘,御医说了您只需好生保养,日后还能再怀龙胎,如今好生保养才是。”又有人将她半扶起来,舀了什么送到她嘴边喂她喝下,即苦且涩,仿佛是当年喝的那杯鸩酒一般。玉娘皱了皱眉,将脸转了开去,那勺子又靠了过来,玉娘又要避,却听着有个声音道:“母妃,乖乖吃药呀。阿宁吃药就很乖,妹妹,你也叫母妃吃药。”果然又有个软糯奶气的声音道:“娘,不吃药不乖。”

这是?玉娘凝了凝神,循声看去,却见脚边趴着两个孩子,张了乌溜溜大眼对着她看,正是景宁与景琰。若是只看着景宁也就罢了,只一看着景琰,玉娘忽然觉得心头一酸,靠着珊瑚身上向景琰探出手去:“阿琰过来。”

景琰见玉娘叫她,欢欢喜喜地从玉娘腿边爬上扑进玉娘怀中,小手在玉娘脸上一抹,嘟起粉嘟嘟地小口在玉娘脸上吹了吹:“娘,阿琰给娘吹吹,不痛不痛。”景琰年小,只晓得保姆与她说娘病了,她就如保姆素日哄她一般哄着玉娘,却引得玉娘泪流满面。

原是玉娘看着乾元帝反面无情,就起了心思,怕哪一日她叫乾元帝看破真情,她自家大祸临头死了也就罢了,可孩子怎么办?景琰因与乾元帝是一个生辰还好些,腹中这个多半儿要白白受苦,是以这一回小产,虽不好说是玉娘故意为之,却也有她不肯保养,暗中放任的缘故。

就是这几日来,她便一直觉着小腹隐隐下坠作痛,后腰酸痛难当,她是产育过一回的,早知不妥,只是不肯叫御医来保养。今日乾元帝来时,她一哭一闹,也不知是她的幸亦或是李家的气数已尽,当着乾元帝的面儿小产就了。当时看着足下漫开的鲜血,再见乾元帝眼中的惊痛,玉娘便知这一胎不会白掉,是以不独不觉心疼反而欢喜宁静。可这时叫景琰这一叫一吹,仿佛心上都叫人挖空了一般,疼痛难当,抱着景琰放声而哭。

自从沈家破门之后,种种悲愤委屈怨恨如累石一般积在玉娘心上,坠得她几乎透不过气,偏生连个诉说的人也没有,这时终得肆意一哭,哭声凄切,直如杜鹃啼血有说不尽地悲苦凄凉。

景琰叫玉娘一哭先是吓着了而后便跟了一块儿哭,连着玉娘脚边的景宁也一面哭一面爬过来,将玉娘的一条胳膊抱着,母子三个哭做一团,连着合欢殿殿中服侍的宫娥太监们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得催下泪来。

乾元帝这时正从后殿回来,原是赵腾与高鸿两个有急报,这才出去了回,他去时玉娘还未醒,回来才至合欢殿前,就听着殿内传来的凄切哭声,只以为是玉娘如何了,唬得险些儿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地下了肩舆,径直扑进殿来,却看着玉娘母子三个抱在一块哭,心上先是一松,而后百味陈杂。站了会才走到玉娘牀边,使宫人们过来将景宁与景琰抱走,自家将玉娘抱入怀中,轻轻摸着她玉背安慰,又觉掌下是突出的脊背,瘦得一点肉也没有,愈发心疼,柔声劝道:“乖孩子,好了,我们不哭,你只管放心,我们的孩子不会白白没的。乖了,哭伤了眼可怎么好呢?是不是?乖孩子不哭了。”

乾元帝一面劝哄一面取了帕子来替玉娘拭泪,不想手擦到玉娘腮边时,玉娘檀口一张竟是咬在了乾元帝手上,细白的牙齿都切入了皮肉中。乾元帝吃痛,立时就要甩开,可玉娘心中怨恨深深重重,这一口咬得十分用力,乾元帝越甩她便咬得越紧,是以这一甩不独没甩开反倒沁出了血来。

两旁的宫人们见着昭贤妃竟是发狂一般咬了圣上,忙要过来拉,不想乾元帝叫玉娘咬得痛了,倒是想起她晕倒前那死气沉沉般的一般,方才哭又是那般惨烈悲戚,心上一软,只道是委屈得狠了让她出个气也好,竟没再挣扎,不独没再挣扎,反挥了左手叫众人退下。

玉娘是才小产的人,本就大伤元气又痛哭过一场,狠狠咬了乾元帝,也算是出了口气,这气一泄心上一松,人便又倒了下去。

乾元帝看着玉娘复又倒下,又急命宣御医,所幸楚诸两个御医都在偏殿候着,可谓转瞬而至,两个交替着请了脉,都道昭贤妃这一哭将心中的郁结哭了出来,与日后来瞧倒是好事。

玉娘在乾元帝跟前,从来都是副娇怯婉转的模样,尤其才进宫时,仿佛声大些都能将她吓着,便是他再宠她,她欢笑时也有些迟疑,御医曾说过这是心思郁结的缘故。从前乾元帝只以为是玉娘柔弱叫人欺负了也不敢如何,今日知道了玉娘出身也就明白这是玉娘自愧身世,是以日日担忧,只怕叫人看破。有着这样重的心思,如何能养好身子呢?如今只等玉娘再醒来,他与她挑破,叫她放心,只消他不计较,又有哪个能说话?是以听着御医这话,倒是点头。

又说前段时日玉娘有孕一事与她忽然叫乾元帝冷落的信儿一起叫诸妃嫔翻来覆去说嘴,也是为着这个缘由,是以虽玉娘“失宠”叫大伙儿称愿,也没人敢当着玉娘的面说些酸话。这会听着乾玉娘小产,诸妃嫔这才晓得如何乾元帝横眉立目要吃人一般,因看乾元帝对玉娘这般上心,诸妃嫔多有怀愤嫉妒,暗地又有称幸的人,只说:“这是没福气呢,从前挣命一般,只得了个女儿;如今这一胎连男女都不辩就没了,真是白辜负了圣上这样疼她。”

其中也有不屑的,道是:“前些日子那般冷着人,这会子孩子没了,倒装样情痴起来,真真好笑。昭贤妃肯信他?也不过哄他自己罢了。”

说这话的却是陈淑妃。陈淑妃本以为昭贤妃与乾元帝生分,她这里献些儿殷勤,便是只瞧在景和的面上,乾元帝也要与她几分面子情。这人情都是处出来的,一来二去的,不怕没日后。不想乾元帝待她与诸人别无二致,陈淑妃母子都是聪明人,立时死心,不再随人往前凑,反倒是陈淑妃转头照应合欢殿一二。

以陈淑妃的算盘,若是乾元帝与昭贤妃能和好,那他们这会子算是个雪中送炭。经了这回患难,也好叫昭贤妃信服从前景和说的合则两利。若是昭贤妃再也没了出头之日,也无大碍,还好叫人说她一句宽厚。陈淑妃将这些话与景和一说,景和自然称善,又道是:“父皇待她与众不同,便是自家冷了她,也会许人欺到她头上去。”

只景和知道,他母妃没明白一事,若是乾元帝日后能与玉娘和好如初,如今的雪中送炭才是真正的算不了什么,莫说是乾元帝,便是玉娘这个受惠的也不会放在心上。那谢玉娘但凡有一点软心肠,叫乾元帝这样哄着,如何一点不动心?不过是因为那心肠是铁筑铜打的罢了。倒是若是她就此失宠,倒还好说。这谢玉娘不是个认命的,肯与他们一起谋划也为未可知。

只是当着陈淑妃的面儿,景和未将此节此情点破。这时听着陈淑妃的话,景和却叹道:“只怕母后要有不是。”陈淑妃掩口笑道:“用一个不知男女的孩子去换前程,她也真是个狠心的,只可怜皇后遇着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如今是后位不保,日后,性命也未必保得住哩。”景和微微一笑,道是:“只是在这宫里头,哪个又是清白无辜的呢?

果然就如景和所料,乾元帝翌日就下了旨,以皇后李媛心怀嫉妒,刻薄有孕妃嫔使皇嗣夭折为由,夺李氏太子妃册宝、贵妃册宝与皇后册宝,令皇后闭门思过,即日起封锁椒房殿,无旨不得擅出,更不许外戚探望。

将李媛手中册封的册宝尽数收回,便是李媛依旧住在椒房殿,也已形同废后;不许走动探望,形同幽禁。是以旨意下至椒房殿时,李媛当场晕厥。

护国公府接着这道旨意时,唐氏却是状若癫狂几乎要扑上去将宣旨的天使撕咬上几口,亏得两旁的丫鬟们扶得快,这才没叫唐氏扑出去。饶是如此,天使也是气怒交集,指了唐氏尖声道:“敢问夫人是对圣上旨意不满吗?!”

李源更是当场怔在那里,他自谓算准了乾元帝的心肠,乾元帝当日忌讳沈如兰,这才遣了赵腾潜在沈如兰身边,又借着沈如兰贻误战机将他从重发落;便是明知沈如兰里通外国证据不足,依旧将他满门超斩,如今要知道昭贤妃肖似沈昭华,便是查无实证,日后也只会冷着昭贤妃,不会宠爱如初,不想事情竟是同他想的全不一样,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不待李源想明白是哪里出了岔子,唐氏这里就闹出了事,听天使这话说得十分厉害,李源只得上来赔情,推说唐氏是失心疯了,又令李敦武新装了个红封,里头塞了一万两银票,厚厚的一叠,方才将天使哄住。

唐氏这时已坐在地上,把手拍着地面哭道:“昏君!昏君!我李家满门忠烈,叫你这般折辱,也不怕天有眼!”话音未落,身上已着了一脚,却是李源将她踢倒,却看李源指着唐氏喝道:“你若是想我们家和沈家一般死个干净,只管嚷!”

第209章 加恩

唐氏叫李源这一喝顿时将声收了,不敢再咒骂乾元帝,可一想着女儿所受的苦楚愈发地心如刀绞,一把扯着过来扶她的小唐氏哭得泪如雨下,又指了李源道:“都是你做的孽!报应!报应呀!”听着唐氏这话,李源把眉头紧皱,喝道:“你们夫人疯魔了,还扶进去!”说着抬脚就往外走。

到得书房,李源屏退了房中等候的几位幕僚,独自坐在书桌后,注目看着双手,脸上也露出几分愁容来,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当真是错了吗?

护国公这一爵位传至李源这一辈之后原该降爵的,可这爵位是李源历代先祖拿性命一代代换回来的,李源自诩多才强干,如何甘心祖传的爵位在他这一辈上到头,一心要传承下去,恰好那时永兴帝为时为太子的乾元帝选太子妃。

李源有一幼女,也算是个美人,性子端正刚直,那性子若是做寻常人家的当家主母自能家宅平安,规规矩矩,可要做太子妃,乃至皇后,未必胜任。李源虽也知这些,可到底抗不过要将护国公这一爵位传下去的念头,暗中运作了,将李媛送到了永兴帝眼前。恰好永兴帝虽立了元后嫡子为太子,到底觉得这个儿子看着礼贤下士,平和明智,实则颇为任性,想要个性子方正些的儿媳妇,也免得东宫失序,瞧着李媛的性子顺眼,便立了李媛为太子妃。

只是李媛虽得永兴帝轻言,却与太子不大和睦,不过勉强维持个面子情,这还是瞧在永兴帝在的份上。更不妥的是,李媛数年太子妃生涯莫说儿子了,竟是女儿也没有一个。直至乾元帝践祚,便以此为由迟迟不立太子妃李媛为后,只立为贵妃。倒是那时的高贵妃,有儿子在手,又有乾元帝偏爱,仿佛能母以子贵。

若是叫高氏做了皇后,乃至太后,难道他们李家养大的女儿,原配嫡室从此要在一个军户女面前做小伏低吗?若是高氏之子做得皇帝,护国公的爵位只怕也保不住,李源如何不愁?

如今再瞧,也不知是不是天意作弄,西北党项与突厥作乱,乾元帝使李源与沈如兰各领一军出征,一路收复故土,最后与敌军决战时,李源就想着只要他这回立得头功还怕乾元帝不肯立女儿为后吗?又怕沈如兰抢了头功去,便以沈如兰妻子出身为把柄,逼得沈如兰暂时按兵不动,将先机让出。

哪晓得党项人有个军师了得,看破大殷两军不合,设下了埋伏,将李源的先头部队吞了。沈如兰看着不好,再出兵已晚了,是李源的长子,护国公世子李彰武已折在这一役,便是李源本身也受了重伤,渺了一目。

西北一役最终虽得最终得胜,沈如兰也因“贻误战机”得罪,叫乾元帝加罪降职,而李源父子却成了“有功之臣”,李媛也最终做得了皇后。只是李媛始终不得乾元帝欢心,这皇后做得,从前有高贵妃,如今有昭贤妃,一个个如狼似虎地窥视着后位,如今更是形同被废。

李源这时回头再看,却是知道若是事情从头,他还会再送李媛去参选太子妃,若是再要踩着沈如兰一家子上,他也不会迟疑,只是他在昭贤妃进宫前就将她除去,不留后患。

而唐氏看着李源拂袖而行,气恨得几欲晕去。小唐氏唤了丫头过来,合力将唐氏扶进卧房,服侍她在牀上躺了,又把热茶来与唐氏吃。唐氏哪有心思吃,一手将热茶打翻在地,掐在小唐氏的手上,恨声道:“他们李家!他们李家!蠢的蠢,狠的狠,只可怜了我的女儿,如今生死都由不得她!”说着用力在小唐氏肩上拍了几下。

小唐氏吃痛,脸上一点子不敢露,还得劝道:“圣上不过是一时着恼,自有人为殿下鸣冤的,如今满朝哪个不知道宫务都在贤妃自己手上,她自己年轻不知道保养,如何怪得我们殿下呢?”

小唐氏倒是还有些话不敢与唐氏说,这回不过是乾元帝自家与昭贤妃闹脾气,闹得昭贤妃小产,他不舍得怪昭贤妃,不能怪自家,只好找个人出气,皇后从来不肯与昭贤妃和睦,又是名牌上该管事儿的,还不拿来头一个出气。这也是皇后自家不会处事,她是皇后呢,何必与个偏妃争宠?即昭贤妃得皇帝意,一面好好捧着,一面寻新人与她争持,如此两个都要奉承她,何乐不为,哪家子夫人太太不是这么做的?非要拿个阎王面孔对人,可不是将把柄送在人手上了。

唐氏听着小唐氏这话,只是摇手道:“你知道什么!”乾元帝这是迁怒,怪着李源不该上那一本,他不好明着降罪李源,只好拿李媛来出气,只怕这还是开头。

小唐氏呶了呶嘴,到底唐氏是她嫡亲姑母,看着唐氏怒目,还敢出声,轻声道:“若是早将她除了就好了。”唐氏叫小唐氏这话一说,正要发怒,话到口边又停住了,叹息一回,可不是后悔,只恨她初见那妖精觉着她肖似沈家那死了丫头时就该要了她的命,偏要留着她与高氏分宠,以至于前门驱狼后门引虎,这谢玉娘竟是个要命的!

护国公府中的阴云到了次日又深了一层,却是乾元帝下旨,复谢逢春为承恩候,更册谢显荣为世子,其妻冯氏为世子夫人。

大殷朝的爵位有不世袭、世袭、世袭罔替三种。从前谢逢春为承恩候,他的两个儿子都没爵位,便是不世袭那类,一代而绝。如今赐了谢显荣为世子,就是说哪怕日后降级而袭也好再袭一代了,已是大恩宠。

先是,乾元帝以御前失仪为由降谢逢春为承恩伯,连着乾元帝前些日子冷落昭贤妃的事来瞧,分明是昭贤妃失宠了。哪晓得,上半日才是降谢逢春的爵位,下半日乾元帝为着昭贤妃小产,怒发冲冠,次日就明旨申饬,更收了皇后李氏手上所有册宝,将皇后幽禁。今日更有这么一道旨意下来,一时间,朝中说什么的都有,瞧着承恩候与护国公的眼色都不同往日。

承恩候府接着这道旨意,自是欢喜异常,谢逢春还拉了她的手道:“你老老实实地在家呆着,自然有你的好日子过。我活着时,我自会照应你,就是我死了,还有世子他们呢,你也知道世子为人,总少不了你的一口饭,一碗茶。”

从来无子的姨娘算不得庶母,死后不能入祖坟,也无人供茶饭的,谢逢春这话便是答应将孟姨娘葬入祖坟了。

往前马氏看孟氏如同眼中钉一般,如今连着儿子都有了大前程,心头畅快,且为着她与齐瑱那一场闹,马氏叫丈夫儿子狠狠教训过几回,又看险些带累了玉娘,也就收了脾气,如今着看孟姨娘也不敢生气,反笑道:“侯爷说得是。”

不想孟姨娘依旧要谢逢春与她安排个院子,情愿在里头吃长素。马氏听着这话,忙不迭地答应,谢逢春虽有意与孟姨娘重修旧好,可看着孟姨娘其意坚决,只得答应了。

马氏看着孟姨娘识趣自然欢喜,倒是还吩咐了冯氏与梁氏两个仔细照料,孟姨娘的分例依着她的分例减半供应。冯氏也觉孟姨娘为人是嚣张些,可在大事上颇是明白也高看她几眼,听着马氏的话,满口答应。

因冯氏次日要进宫谢恩,马氏又与冯氏道:“你明儿进宫谢恩见着娘娘,请娘娘千万好好休养,保重身体,她年轻着呢,圣上又这么疼她,早晚能再怀的。她如今可就少了个皇子了,虽有五皇子,可到底不是她生的。”冯氏笑着答应。

冯氏回在房中,世子与世子夫人的诰命服早送了来,端端正正地搁在牀上。冯氏在牀边坐了,探手在诰命服上来回抚摸,眼中泪光闪闪。谢显荣回房时恰看着这一幕,脸上就一笑。说来谢显荣此人名利心十分炽热,又现实功利,可待冯氏却也温柔,当时过来将手按在冯氏的肩上道:“你放心,等阿骥长大了,更好的也穿得。”

谢显荣撩袍在冯氏身边坐了,低声道:“我只说与你一人知道,圣上还要抬举娘娘,叫了礼部议嘉号与章程。”冯氏不禁转头瞧了谢显荣一眼,十分惊诧。大殷朝一后三妃,如今皇后尚在,贵淑贤三妃俱全,玉娘的贤妃上更有嘉号,是以虽位次在淑妃之后,却是与贵妃并肩的,这还要再加,如何加?莫不是并称贵妃?昭贵妃?若是如此,又何必议嘉号与章程?

谢显荣笑道:“不过是礼部侍郎看着娘娘出色,在我面前提了一笔。圣上这样肯抬举娘娘,早晚要将娘娘送到那个位置上去。恩推母家,害怕阿骥没前程吗?”冯氏将头靠在谢显荣手上,叹息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也一样叫人害怕。”谢显荣就道:“娘娘这回虽是受了委屈,可圣上如此处置也是给足娘娘颜面了,你明儿见着娘娘,若是娘娘明白便罢,若是娘娘还生气,你好生劝一劝。”

冯氏听着谢显荣这话,却是道:“娘娘是个明白人,哪里用你我操心,我倒是愁她太明白了。”太明白了以至于自苦,若是肯放松些,这一胎也未必会伤着,虽圣上因此格外怜惜,可到底折了个孩子,实在可惜。

第210章 宸妃

冯氏次日进宫,与合欢殿拜见玉娘。见两三月不见,玉娘瘦了许多,脸色也白,唇上一点颜色也没有,愈发显得眸似点漆。冯氏含泪下拜,道是:“娘娘如何瘦成这样?娘娘这般糟践自家身子,莫说是圣上了瞧着难受,便是我们这些看着也是心疼。妾说句大胆的话,哪怕娘娘不看着圣上面儿,也该瞧在公主殿下的面上。娘娘好了,殿下才能好呢。”

玉娘听着冯氏这番说话,脸上一笑,指了一旁叫赐坐,又道:“前些日子叫你们受惊。”这话一说冯氏又翻身拜倒:“臣等全家能有今日都托娘娘洪福,为着娘娘肝脑府涂地也是应该的,如何敢当娘娘这话。”玉娘将冯氏看眼,微微笑道:“你如今也知道了,多少人想我死呢。真是一步也差不得。你回去同父亲说,若是还想过安生日子,都好生守着本分罢。不然,凭是什么亲戚,休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却是玉娘已知这一回生出这样大的祸来,都是马氏闹出的。若不是马氏仗着承恩候夫人的身份,打到齐瑱门上去,闹得沸沸扬扬,也不会送了把柄在景和手上;景和若不是抓着这个机缘,也不能一石两鸟将她与李氏都算计进去。这回多亏得李源借机生事,要拿她身份说话,不然这刻她还陷在景和局中,轻易脱身不得。

且她的身份,这回哄了乾元帝去,可到底经不起细查,若是再顺势摸下去,指不定就要暴露人前。尤其是孟姨娘,虽那妓院的老鸨叫玉娘早早使人灭了口,叫人不能摸着孟姨娘的本家是哪个,可若是马氏再吃醋捻酸地胡闹,叫人关注起孟姨娘来,可也不是好事。

若是依着玉娘心思,恨不能一了百了地叫马氏永远开不了口,只是马氏是谢显荣谢怀德亲娘。固然谢显荣名利心炙热,却不是能罔顾人伦的,便是他肯罔顾人伦,这样的人,玉娘倒也不敢用了。何况还有个谢怀德,谢怀德看着有些儿跳脱,倒是谢家最有人情的一个,怎么肯不认亲娘。是以玉娘玉娘特地叮嘱冯氏,务必看好了马氏,不令马氏再生事端。

冯氏本性也聪明,听着这些话心上一缩,要说自玉娘得宠来,屡屡叮嘱家人不要生事,连着在阳谷城的本家也一样,偶尔有些胡闹的,可真要借着昭贤妃名头生事的几乎好说没有。偏这回郑重其事地提一笔,她素来不是空口说话的人,猜着玉娘本意便低声道:“自从娘娘得病,母亲在家建了佛堂,为娘娘日夜祈福,不敢有一日疏忽。”

玉娘听着这话才松了口气,微微笑道:“辛苦母亲了。”转头与珊瑚道,“将前日圣上送来的两支人参与世子夫人带回去,赏与承恩候。”冯氏双手接了,替父谢恩。玉娘是才小产的人,不耐烦多说话,也就叫冯氏退出。

不说冯氏回家,如何转诉玉娘吩咐,谢氏父子商议如何不令马氏再在外走动,以免再招惹事端。

只说因在乾元帝心中认定这回都是李源挟私污蔑,委屈了玉娘不说,更折了个孩子在内,乾元帝只一想着玉娘那场痛哭,悲惨欲绝,心上便似刀绞一般,恨不得立时废了皇后,册玉娘为后,好叫玉娘展一展欢颜,无如李源的奏章不好公诸于众,皇后也无大过,因此废后,只怕御史们不肯干休,到时必定扰扰攘攘,与玉娘名声不利,只得暂且忍耐。

乾元帝到底不肯平白便宜了李家,收回李媛手上所有金册金宝是一桩,更要升一升玉娘份位。只皇后之下,三妃已满,难不成黜了贵妃,将玉娘升做贵妃?贵妃高氏为人虽有些任性,可也无大过,且才折了幼子,平白无故地废黜她,乾元帝倒也狠不下心,因此便礼部拟个嘉号来,使超脱诸妃之上。

要说礼部尚书也是个妙人,最是明白是非曲直,看着帝心所向无可逆转,便肯逢迎,只道双贵妃并立亦可,若要昭贤妃后来居上,保留嘉号即可。不想乾元帝是一心要哄玉娘欢喜的,只给个贵妃位算什么?不肯答应。到底尚书也是两榜进士出身,见着乾元帝意有不足,一咬牙,索性道是昭贤妃代后执掌宫务期间“清廉端庄谦恭有度”,宜上尊号为“宸”。

宸极者,代指帝星,引为帝王。乾元帝这才喜欢,道是:“宸妃号即尊,又代摄六宫事,位列诸妃上,体制宜崇,尔等拟个礼制章程来。”礼部尚书原先以为不过同寻常妃子册封一般,遣使册封便了,竟有特旨,可到了这时,也由不得礼部了,只得回去商议。

先是,礼部请乾元帝以册贵妃仪册立宸妃的折子叫乾元帝掷回。册贵妃时,贵妃头戴九翚四凤冠,身穿翟衣,正中向北面跪下,由正使宣读一篇冠冕堂皇骈四俪六的册文,册文铸成金字,缀于玉版,是为金册。读罢,正使授册,先将册递给左边的女官,女官跪接,转奉与贵妃,转奉贵妃,贵妃递与立在右侧的女官,放在桌上,而后副使授宝,如授册仪,至此礼成。

大殷朝的贵妃也算体面,能在自家宫中受内外命妇朝贺,不想乾元帝将折子掷回,说是太轻忽。礼部无奈,只得再行商议,在贵妃仪注上再加成。可加多少颇有争议,就有侍郎怒道:“加什么加?再加也不过是个妃,还能如何?”这话还未说完,就叫众人拖在一边,堵了口道:“禁声,你想死么!”

仪式还好说,在贵妃仪上加成些许,也算有个参考,可宸妃服制从无前例,也要拟定,不过半月时间,礼部上了三四回折子,都叫乾元帝驳回,最后更批说“不用心”三字,道是,你们若不能,朕就换能的来。

这是要换礼部尚书的意思?直唬得礼部尚书魂飞天外,愁得头发也白了许多,还是兵部梁丑奴瞧着他可怜,指点道:“宗正主司皇家亲族或外戚勋贵等事务,主祭祀、册命等,熟悉仪注,兄台不若请教一回宗正。”礼部尚书听着有理,便将这几回的折子都整理了,往宗正府上求教。

乾元朝的宗正是楚王,论起辈分来,乾元帝还要唤一声族叔,年已将七十,虽将古稀,因素日爱个舞枪弄棒,身子倒是强健,眼不花耳不聋的,对朝中事门儿清。虽乾元帝还未明旨册昭贤妃为宸妃,可又怎么瞒得过他,连着乾元帝几次驳回礼部议的仪注章程也知道,虽觉乾元帝对昭贤妃偏宠了些,却也不反感。

一来,楚王的嫡出幼子幼年就定的亲,定的是临安候世子的嫡次女只待女孩子及笄就成亲的。而临安候的外甥孙女嫁的正是昭贤妃娘家承恩候府嫡次子,因此两家也算联络有亲。且楚王也知他这个宗正,说到底还是要听乾元帝的话,乾元帝又不是那等软糯无能的,其实性子专横,又肯记恨,为着个妃子的体面得罪他,很不值当。且以乾元帝对昭贤妃的喜爱,日后册后也不是不可能,倒不如趁着如今卖个好,他嫡子庶子的有好些个,总要为他们留个人情。

只是楚王身为皇叔,又是宗正,倒是不好自家出面,便暗示了临安候,再由临安候提点了梁丑奴,叫梁丑奴引礼部尚书过来。礼部尚书叫乾元帝逼得几乎好说是焦头烂额,听着梁丑奴的指点,果然求上门。

楚王看着礼部尚书上门求教,又故意拖延了回,才肯指点,道是:“圣上即说,宸妃位列诸妃上,体制宜崇,依着我来看,不若如册皇后仪稍减一二,如此圣上也必欢喜,尔等你也好交差。”

礼部尚书听着楚王这些话,虽觉过了些,可再想似乎也没了其他路子,只得回来拟了折子,将册宸妃仪视册中宫仪稍减。

大殷朝服制,皇后具九龙四凤冠,服祎衣;则宸妃具七龙四凤冠,祎衣制式相同。皇后受册明日,要受内外命妇朝拜,先由内命妇内为首一人进而致词:“兹遇皇后殿下兹受册宝,妾等不胜欢庆,谨奉贺。”赞拜,乐作,再拜,兴,乐止,退,复位。又引外命妇班首一人,入就殿上贺位,如内命妇仪,礼毕俱出。宸妃这一节稍减,礼成次日,内外命妇朝贺而不舞拜。

礼部自以为周全了,不想折子上去,乾元帝依旧心有不足,批曰:宸妃即代摄六宫事,体制宜尊崇,不尊崇无以威严,不威严如何服众?今只在服制上略减,其余仪注与册后一般即可。

折子下来,礼部尚书再肯逢迎也叫乾元帝气得几乎呕血:凤冠上便是少了两条龙又如何?哪个还能顶着数不成!即可!还即可!倒像委屈得不得了一般。真委屈,立她为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