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乾元帝倒是真觉得委屈玉娘依旧要屈居与李氏之下,又觑着玉娘黛眉微蹙,脸上不见欢喜之色,道是:“好孩子,这一段走下来,前后足有三日方能礼成,可是累得很,你不养好了可不成。待你受了册,哪个还能盖过你去,就是李氏依旧在,也不过是个虚名。”

玉娘却是不肯展眉,只含泪道:“总是妾自家不是,也合该有此报应,怨不得旁人哩,哄了圣上,倒要圣上来替人周全,妾如何安心呢?”说着泪珠儿扑簌簌地落下来。

乾元帝听着玉娘这些话,跌足道:“你这孩子也太会伤人心,我已这样赔情了,你还要哭,哭伤了眼可怎么好。”又抽过帕子来替玉娘拭泪,玉娘又道:“妾哪里是怪圣上,妾只求圣上日后若有什么,圣上先来问问妾,允妾自辩一回,妾也就安心了。”乾元帝叫玉娘说得心酸不已,哪能不答应。

次日,乾元帝便命翰林院拟诏,册昭贤妃为宸妃,位在诸妃上。又命宸妃摄六宫事,体制宜崇,先期祭告天地、太庙,如册中宫仪。

第211章 比照

乾元帝要抬举个妃子也罢,要给她母家体面也罢,官员们都忍得,可这先期祭告天地太庙,从来只有册皇后、太子、太子妃才行得,如今不过是册个妃子,虽位份超脱些,说白了也还只是个妾,如何能像册后立太子一般祭告天地祖宗?这放民间便好说个宠妾灭妻,在帝王家更是个摒斥椒宫,宫无正寝。如今皇后并无大过,乾元帝这般作为,置皇后与何地,置祖宗家法与何地,置人伦纲常与何地?是以乾元帝这旨一下,前殿前跪了多少大殷朝的大臣,请求乾元帝收回成命。

只乾元帝此人生来有些儿左性,又自以为这回玉娘受了大委屈,群臣们愈是反对乾元帝愈是坚决,反过来劝忐忑不安地玉娘道:“这和你有什么相干,都是我的意思。”

玉娘知道乾元帝的为人,这会子叫人逼着自然什么都不肯听,若是自家再顺着他的意思说了大臣们不是,不知哪一日这事儿就是他发作的引子,故而反做出个娇怯的模样,哭道:“可为着妾叫圣上受这样的,这样的逼迫,妾怎么心安?只要圣上依旧疼妾,妾不做这个宸妃又能如何呢?”

这话说得机巧已极,一面猜准了乾元帝不喜受人逼迫的心思,故意将群臣们进谏曲解,恰对了乾元帝心思,一面又故意退让,偏又暗示着乾元帝,如今是有他在,可要是他不在了呢?果然就叫乾元帝暴怒,拂袖道:“你哭甚!这与你有甚干系?!不过是他们那些文人拿着你作伐,这回只要我们退了这步,他们得了意,日后动不动就进谏,朕还做不做这个皇帝!朕在他们尚且如此张狂,哪一日朕不在了,你以为你不做宸妃难道他们就肯放过你?”

玉娘听着这句却将袖子举起掩面道:“圣上如何说这话来剜妾的心?圣上明知妾一身都与圣上同在,有圣上一日妾且自在一日,若是有那一日圣上以为妾能独活么。”这当口儿不说几句甜言蜜语,如何哄得乾元帝抗住前朝压力?只消这回乾元帝松得口,皇后那个位置便是李氏真叫废了,也轮不到她去做,是以玉娘掩面装作悲戚的模样说了这些儿玉娘自家都觉着恶心的话来。

果然乾元帝叫玉娘这几句诱人的话,哄满心喜欢,便在玉娘身边坐了,将玉娘掩面的手拉下,细窥玉娘,粉面通红,横波带羞,心上爱得不行,揽着她的肩叫她靠在怀中,捏了她的手道:“你这话儿我爱听,只是日后不可再说,你还小呢,便是哪一日我先去了,你就舍得阿琰阿宁他们?”

玉娘将头靠在乾元帝肩上垂眼瞧着两个人交握的手,口角隐约露出一抹笑影来,却道是:“那圣上要长长久久地陪着妾。”乾元帝从来叫人当皇帝待,高贵妃从前偶尔也拿他当个丈夫,却是头一回有人拿他当着情郎看,且这人又是他最心爱的玉娘,果然就叫玉娘哄得今夕何夕都不能分辨,只道是:“好,我长长久久地陪着你。”叫玉娘哄了这一场,乾元帝册玉娘为宸妃之意愈发地坚不可摧。

在前殿前跪着的,御史居多,又有些许勋贵、文官,散官。御史们自是官责所在,那些文官、散官倒都是与未央宫中妃嫔们有些许的关系的,那几家勋贵,更是护国公府姻亲。乾元帝只是置之不理,圣谕命礼部赶制宸妃受册封时的礼服、筹备宸妃那比照皇后凤驾的仪仗,又令钦天监测算吉日。

大臣们见乾元帝意不可逆,就有聪明些儿看着谢逢春出身低微,以为他见识浅薄,便来哄骗他,道是:“贵府如今已是烈火烹油之势,便是敬贤皇后的母族平国公府与当今护国公府也不能比,满朝哪个不侧目?可这俩家都是百年公府,贵府如何比得?如今你们靠着娘娘在,自然是千好万好,哪一日不能靠了呢?昭贤妃与宸妃不过一步之遥,何必为着这一步就将人都得罪干净了?倒不如自家上表请辞,也好在士林中博个名声。”这些人计算着只消谢逢春上了这个当,上本推辞,在乾元帝眼中便是个不识抬举,将乾元帝得罪了去,还能有他们的好?

谢逢春虽胆大贪婪,只可惜读书少些,叫这番话说得将信将疑。只他有个莫大的好处,知道自家短处,并不肯强做主张,先把来与儿子们商议,却叫谢怀德笑了场,道是:“我和哥哥也算是儒生,大伙儿一样的出身,怎么不知脾气?事到如今,妖妃,奸妃这名头妹妹是躲不了的,只怕史书上也要记一笔,便是辞了宸妃难道就能成贤妃了德妃了??这话哄鬼呢。辞了这个宸妃,旁的坏处眼前就有一个----娘娘在圣上面前难做哩。”

谢显荣也道:“若是能辞,娘娘不会自家辞?她与圣上日夜相对,什么话不好说呢?娘娘不辞自然有不能辞的缘由,父亲日后还是闭门谢客罢。”谢逢春听着这些话,也就心安,果然就托病谢客起来,倒是乾元帝与玉娘知道了,还赐了药下来。

宸妃赐药与承恩候还罢了,自家父女也是应该的。可乾元帝这一赐药,就是明摆着他不肯收回成命,依旧要抬举昭贤妃,哦,圣旨已下,乖觉些的如今已改口称宸妃了。

前殿前跪谏的大臣们有几个就有了后退之意,只是也不好当时就走,就有托病的,一日就病倒了两三个。更有家中妻子厉害些的,派了家仆来嚷嚷说着,夫人或是姑娘小爷病了,要老爷回去主持大局,将人架了回去。群谏这等事儿,要的就是个人多势众,众志成城,心一散了立时便做鸟兽散,只剩几个与护国公家有联络的还在观望。

护国公夫人唐氏的娘家哥哥宛西候唐元修瞧着这样,私下与唐氏道:“事到如今,且想个退路罢。那位定是要将他心尖子捧上来的,不若请殿下自请退位,也好留些儿情分,也好善始善终。”如若不然,等到圣旨废后,到时连一家子都的体面都保不住。

唐氏原就气得手脚冰凉,叫自家哥哥说了这几句,脸上发白,抖了手指着唐元修说:“我们李家的事,不用宛西候操心!若是宛西候怕受连累,日后大可不来往!”唐元修本是好意,叫唐氏这话说得脸上赤红,恨声道:“我为着谁?当日我便跟你们说不可行,殿下不是那等人才。妹夫不肯听,还说是先皇所赐,谁能越过去?如今怎么着?!你们即不要我问,我不问便了,日后便是殿下做得太后,我也不敢登门沾光!”说了拂袖而去,走到门前恰与小唐氏撞在一起。

小唐氏是唐元修嫡长女,从小儿疼爱的,看着女儿,唐元修的脚步又顿了顿,摇头叹息道:“不是我说你公婆不是,那样杀伐决断的人,初看着那昭贤妃妖媚,就该了断了她,另寻个好的来,一时因循以至于养虎为患!你也劝劝你姑母,从前错了,如今可不能再错。”言毕在女儿肩上拍了拍。小唐氏叫唐元修这几句话说得心如鹿撞一般,两手中都是冷汗,强自镇定着将唐元修送到二门,才折返回来见唐氏。

又说唐氏心上实则是知道自家哥哥所言成理的,虽说废后不能打落尘埃,那是伤了皇家自家的脸面,可由天入地的差别,以李源父女的脾性,这等屈辱又如何忍得下?且长子李彰武更是送了一条性命在内,唐氏只一想起她这个长子,便是心如刀绞一般。

一想起李彰武,唐氏又想起李琅来,自叫长安大长公主家退婚,李琅茹素至今,几乎好说足不出户。在唐氏看来,那也是长安大长公主势利,看着自家不在乾元帝眼中的缘故,却也不看看她家,没权没势,皇朝的大长公主,竟要弯腰奉承她侄孙的妃子,也不怕延平帝地下有知起来找自家这个没出息的女儿算账。

唐氏想在这里就叫丫头去请李琅来,丫头领命出去。过得片刻,不见李琅过来却看着小唐氏迈步进来,脸上带赤红,就把眉一皱,喝到:“你这个样子是做什么?”小唐氏几步过来在唐氏眼前一跪,把双手搭在唐氏的膝上,颤声道:“姑母,侄女儿有话说,可这话儿侄女儿只能同姑母说,却不能儿媳妇同婆婆说。”唐氏看着小唐氏这样,眉尖一跳,抬手与房中服侍的丫鬟们道:“你们下去。”说了又俯低了身子,盯着小唐氏的眼道:“可是你父亲留给你什么话了?”

小唐氏听说,十分惊恐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唐氏皱眉道:“到底是还不是?”小唐氏便将唐元修的话学了与唐氏知道,唐氏听着脸上也是一片雪白,颤声道:“难道你父亲是这个意思?”却是唐氏与小唐氏两个都误会了。

在唐元修的意思是责怪着李源与唐氏夫妇在发现宸妃“酷似乾元帝求不得的那个故人”时就该将她除去而不是留着她争宠,如今宸妃势已成,眼前不可逆转,便该避其锋芒,自请退位。只要李媛不成宸妃封后的挡路石,乾元帝也不会将护国公府如何。不想唐氏与小唐氏听着“杀伐决断”“不能一错再错”便以为这是暗示着趁宸妃还无子,将她除去。

可宸妃身居深宫,饮食起居与乾元帝密不可分,如何下手?真要将乾元帝一块儿算计进去,又没这个胆子,姑侄两个面面相觑起来。

便是这时,听着门外有脚步声,却是丫头带了李琅过来了,到得门前自要报名请见:“夫人,大姑娘来了。”却是李琅是护国公世子李彰武的嫡长女,排行在首,府中上下都叫一声大姑娘。

唐氏听着李琅过来,忙推小唐氏起身,威吓道:“这话儿不许与第二个人说。”又端正了神色道,“进来罢。”

李琅在外听着祖母的吩咐,理了理裙摆迈步而入,说来她也才十五六岁,可一眼瞧上去却是面容肃穆,暮气沉沉,哪里像个及笄之年的千金万金的贵女,倒像是在家修行的居士,身上更有一股子檀香味。

第212章 张氏

唐氏也有二十来日没见着李琅,猛然见着李琅这幅模样,顿时站了起来紧走几步将李琅的手一拉,含泪道:“我的儿,你如何这幅模样?小小年纪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倒叫我怎么对得住你死了的爹。”

言及死了的儿子李彰武,唐氏愈发地心如刀绞。李彰武不满五岁就请立了世子,李源请了当世大儒来教导他,一身的武功计谋又是李源亲授,可说是允文允武,若是还活着,父子俩个有商有量地,哪里会走到今日这样!一时间悲痛难忍,抱着李琅放声大哭。

到底唐氏也是将六十的人了,连番打击再这一哭哪里还撑得住,当日便卧了床,渐次饮食懒进,轮番请了太医来看,都说是心绪郁结所致从来心病难医,护国公夫人自家心绪不打开,吃药也是无用。护国公与唐氏夫妇平日虽常有口舌,到底结缡将近四十载,哪能不关心,过来几回劝解。只唐氏心中怨恨护国公始作俑,怪他一心在护国公府的爵位上,害了一双儿女,见着便啐他,搅得护国公站不住脚,只得向外走。

唐氏怨怪丈夫护国公,不想她丈夫心上却也怨着她。李媛幼年在家时,因他夫妇二人只得这么一个女儿,不免疼惜。唐氏又自为以护国公府的势派,李媛凭嫁到谁家,婆母丈夫都不敢不敬她,是以纵着李媛性子来,只晓得方正规矩体统身份,一点子心机手段也不教她,可不是吃了大亏去。若不是她一点不得乾元帝的意,他又何必兵行险招,竟就折了嫡长子。若是彰武还在,李家何至于此。是以看着唐氏不肯见她,也就来了脾气,也不再来讨没趣。不想他这一不来,唐氏的脾气就越发的不好了。

护国公与唐氏这对老夫妇就此离心离德,护国公外头有什么事儿懒怠与唐氏说,唐氏有什么打算也不肯与护国公商议,两个渐行渐远。李敦武与小唐氏两个叫父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李敦武还好些,伺候在护国公身边,护国公为人虽严厉,却不爱无事生非,。而小唐氏是唐氏唯一的媳妇儿,婆母病了,自然要在牀前侍疾,唐氏本来就不是好脾气,因心绪不宁卧病在床,日子一久愈发地不耐烦起来,便那小唐氏做了出气筒,动辄呵斥。小唐氏委屈得不行,却又不敢驳嘴,也不敢怨恨唐氏,只把一口毒气呵在了宸妃身上,只觉若不是宸妃狐媚惑主将皇后逼到绝路,护国公府也不会一片愁云惨雾。

又说唐元修走前说的那番话,小唐氏当时学与唐氏听,教唐氏厉声喝止,可那段话终究在小唐氏心上种下了引子,今番受了唐氏磨折,便又引了起来。小唐氏也知道利害,不敢与唐氏说,更不敢与丈夫李敦武讲,偏与她的陪嫁丫头秋实春华商议。

却是小唐氏往菩提寺烧香请符,恰听着隔壁客房有高声,仔细听了是一位官家太太,从前买通了人那巫蛊之事,事成后在菩提寺交割剩余的银钱。因起了纠纷,那婆子高声了几句,恰叫小唐氏主仆听着,又亲眼看着婆子离去。当时小唐氏也不知如何想的,叫春华跟了那婆子下去,将那婆子身在何处,姓甚名谁也摸着了。

那婆子姓个张,说是婆子也不过四十多岁,曾嫁过三回人,是个积年的寡妇。张婆子起先是个童养媳,不过六岁就叫姓客的一家人家买了去,养到十四岁就与大她二十多岁的丈夫客家大郎圆了房。不想不过半年,客大郎就急病没了,那时张氏才十五岁。

客大郎一死余下张氏与六十余岁的婆婆两个,客家原就穷苦,不然也不能买个小女孩子回来当媳妇,这回死了顶梁柱,两个寡妇老的老,小的小,如何度日?因张氏还年少,多少能值几个钱,老婆婆就要将张氏转卖好活命。

这回买了张氏去的姓个郑,做的是酒坊生意,家中略有些银钱田地,人呼一声郑员外。说来客家贫寒,张氏又是童养媳自然不能娇养,是以打小就在街面上走动,因客老大爱酒,张氏便常往郑家酒坊打酒,一来二去的就与来酒坊查账的郑员外撞上了。张氏少年时也有几分颜色,又极年少,正是鲜嫩的时候,便叫郑员外看在了眼中。这一回听着张氏要叫她婆婆转卖,郑员外便花费了二十两银子,四匹棉布,一百斤精米将张氏买下,因家有悍妻,并不敢往回带,只得安置在外,做了个外室。

不想那郑员外自得了张氏,不知怎地,酒坊就接连出事儿,更闹出了人命。郑员外原本有三四个铺面,数百亩良田,折腾了两年,只余了一半儿。因此渐渐地就有张氏命硬的传言,郑员外倒是将信将疑,不舍得赶张氏出去。不想这回事叫他的嫡妻谭氏知道了,谭氏为人决断,趁着郑员外往乡下去带了丫鬟婆子打上门来,将张氏一番好打不说,更是翻箱倒柜,寻出张氏的身契来,当日提脚卖了。

等着郑员外从乡下回来,张氏已叫谭氏半卖半送地卖与了个姓吕的屠夫,人已叫吕屠夫睡过了,事已至此,郑员外也不好再要张氏,只得罢了。从来屠夫多好酒又粗鲁,吕屠夫也不例外,又因张氏是他半买半受得来的,在吕屠夫眼中就是个不值钱的东西,故此喝醉了或是不遂心就饱以老拳。张氏常与邻居哭诉,只是屠夫生得粗豪,哪个敢上去替张氏说话,是以张氏颇受了些苦。

或许张氏真是命硬,便是屠夫也扛不住,嫁与吕屠夫不过四年,吕屠夫一日下乡收猪跌进河淹死了。至此张氏死了两任丈夫,破了一任丈夫的半副身家,虽才二十三四岁,颜色也不差,只是有这么个名头,哪个不要命的敢上?且张氏自家也绝了再嫁的念头,守着吕屠夫留下的些许薄财过起了日子,只好在张氏这三嫁都无儿女,是以日子倒也过得。

又过得几年,张氏忽然得了病,醒来之后自言得了神仙指点有了神通,与人画符消灾,也灵验过几回,渐渐地有了些名头,连着从前那三嫁都成了那三个男人命蹇福薄,消受不起她。只能替人消灾便能降灾,张氏私下也没少做鬼祟之事。可行那鬼祟事的,谁又肯明锣正鼓地讲,大伙儿不过是揣测罢了,若不是小唐氏误打误撞听着,再不能知道。

因这张氏来历往事可说是清清楚楚,有的是人证,小唐氏听着也就深信不疑,只是当时叫唐氏以出妻做胁,才将小唐氏吓住。

这时护国公府叫宸妃逼得几乎走投无路,又误会了唐元修那番话,小唐氏便又将这事想起,颇为心动。只是她也胆怯,并不敢真就要了人命,只说是,既然那张氏有道行,不若请教她怎么夫妇和睦。只消圣上与殿下夫妻和顺了,那宸妃又能做什么夭呢?是以遣了春华扮做个少奶奶去收买张氏,要使她做法画符,使乾元帝与李皇后夫妇重归和睦。

不想春华回来道是:“道姑说了,这等夫妇和睦符,要夫妇双方身上的东西,顶好是头发才好做法,岂不闻‘结发为三生,恩爱两不疑’,若是能用头发,自然是百试百灵。若是没头发,指甲也使得,十指连心哩。若是都没有,或是香袋或是荷包或是腰带或是手帕等也可,只是效验不好。空口白话地,做地甚法?做了也是白做。”

小唐氏听着春华这几句,脸上雪白,握了帕子道:“殿下的物件儿倒是好说,她从前赏下来的香袋帕子还有几件呢。可是圣上身边的物件,可往哪里去寻!”说着就在屋内转了几圈,又抬头与春华道:“张道姑还说了什么?”当日在菩提寺,小唐氏可是亲耳听着那官太太承认那小妖精是死了的,由此可见张道姑有此能为。

春华看着小唐氏的神色,脚下发软,轻声道:“道姑说了,杀人害命的事有干天和,她不做哩。”小唐氏听这话便知道那张氏要漫天开价,待要发怒,只她素来不是个强硬的人,又忍气吞声起来,低了头道:“你且下去,让我想想。”春华躬身正要退下,又叫小唐氏叫住,只道是:“今儿的事不许叫第二个人知道。”春华应声,自下去换衣裳不提。

又说小唐氏这一想就想了两三个月,彼时唐氏都能起身了,只是唐氏才一起身,就叫乾元帝的旨意打得险些儿又倒回去。

却是钦天监算得的册昭贤妃为宸妃的吉日就在这月。册妃前,乾元帝斋戒了三日,亲自祭告天地太庙。册妃当日,正使定的是宗正楚王,副使是尚书左仆射。乾元帝于册后一般亲在奉天殿等候他的宸妃来拜。依着大殷朝规矩,册妃之后,妃子要往椒房殿参拜皇后之后才算礼成,无如皇后已叫乾元帝收了册宝,更明旨道是:皇后失德,宸妃不必参拜。硬生生将这一节略去。

依规矩次日内外命妇都要往合欢殿拜见宸妃,先是内命妇们参拜。乾元帝下了圣旨,道是“宸妃即代摄六宫,身份尊贵,视与皇后同,宜受诸长公主诸公主诸王妃参拜。”是以连着临川长公主,临淮长公主等并诸王妃也要下拜,由楚王妃为首,赞拜曰:“兹遇宸妃娘娘兹受册宝,妾等不胜欢庆,谨奉贺。”再拜而退,再后外命妇等入内朝贺。

护国公夫人唐氏告病在家,小唐氏不得不来,随众参拜,听着“兹遇宸妃娘娘兹受册宝,妾等不胜欢庆,谨奉贺。”更有身边或同情或嘲笑的目光,小唐氏再好性,也犹如叫钢刀插心一般。再一抬头,就见大殿正中的宝座上,新侧的宸妃头戴龙凤冠,身服祎衣,粉面朱唇,口角含笑,光彩耀目,仿佛神仙中人,正笑吟吟地看过来。

第213章 计短

小唐氏看着尊贵炫目的宸妃,听着满耳的“兹遇宸妃娘娘兹受册宝,妾等不胜欢庆,谨奉贺”满口都是苦味,眼中火辣辛束地疼,紧紧握着拳,留得长约寸余的指甲都切进了掌心,这才将满眼的泪人住,没当场落下来。

一时参拜毕,小唐氏随众而出正要走开,却听着有几个命妇在她前头,一行走一行说话。

先是一个淑人模样的道是“今儿这场面,若是不晓得,也只当是册后了。”另一个年纪更小些,拿袖子一掩口:“可不是,还要上贺表哩。”又有个夫人叹道:“若是再得个皇子,那真是。”最先说话那个转个头,正瞧见了小唐氏,笑了笑道:“瞧我们,这是什么地方竟也浑说,可是没了规矩叫人笑话了。”叫她这一装模作样,小唐氏便成了众矢之的,叫多少双眼睛盯着,直叫小唐氏难堪得恨不能有个洞与她钻。

又说护国公府虽是强弩之末,可唐氏与小唐氏在京中走动这些年如何没有相好的女眷,乾元帝册昭贤妃为宸妃的旨意下之后,多替李皇后不平,只说是李皇后素无大过,圣上这般偏爱一个妃子,折辱皇后,未免不公。

可有心里有这想头是一回事,等着身在合欢殿,看着宸妃那身堪比皇后的打扮,都知道是乾元帝实在是肯给宸妃体面,都警惕起来,知道若是她们这时去安慰小唐氏,便是打宸妃脸。若是惹得宸妃因此记恨,将这笔账算在她们丈夫身上,叫她几句谗言一进,误了自家丈夫前程,岂不是冤枉。因此虽看小唐氏眼露黯然也不敢上前安慰,只把眼对了她看。

只这时候小唐氏哪里有心思理会这些眉眼官司,只以为世态炎凉,人心凉薄,一个个看着护国公府失势便都翻转脸皮,心中委屈失望,一个人低了头往前去,眼中一包泪直到出了未央宫上了轿才落了下来。因四周都是官眷的马车轿子,小唐氏并不敢大声,只拿帕子捂了脸,呜咽着回到护国公府。

因知唐氏对乾元帝册宸妃十分怨愤,小唐氏便不敢叫唐氏见着她哭,洗了脸重施了脂粉才敢来见唐氏。不想早有丫头报与唐氏说世子夫人回来了。唐氏是病中肝火旺的人,看小唐氏久久不来,愈发地性急,好容易看着小唐氏进来,不待她行完礼便扯着小唐氏问详情。小唐氏还得忍了悲愤,筛繁就简地与唐氏回了。唐氏又问那些故旧,小唐氏不是个惯会撒谎的,情急之下哪里编得出话来,只得道是:“她们也同情殿下哩,只是在合欢殿前,那宸妃又眼毒心窄心,不敢多说话。”

唐氏听着这话便将手一松,道:“你今儿也辛苦了,下去罢。”说毕挥手叫小唐氏退下。小唐氏也怕唐氏追问,看着这样敛袖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才到门前就听里头唐氏哭骂道:“什么不敢多说话,不过是看着我们家大势已去都远着我们家罢了!就她是个蠢的,才看不出来哩。我怎么就瞎眼替二郎选了她呢?!若是个立得住的,这时我也有人好商议商议。”

小唐氏不意自家姑母竟是这样看她,叫唐氏这几句说得又羞又愧,几乎站不住,脸上涨得通红,强忍了眼泪扶着秋实的手回在房内,呆呆坐着出神。

秋实看着小唐氏模样可怜,过来劝道:“这是夫人伤心坏了,是以信口一说,哪里真是这样看少夫人,若是夫人不喜少夫人,又怎么肯聘少夫人当儿媳妇呢。”

小唐氏摇了摇头轻声道:“姑母的心思我知道哩,你下去罢。”当年聘她,一是因她是侄女儿,又肯听她的话,自与她亲切;二是小儿子媳妇并不用精明强干,是以选了她。可事到临头,从前的好处都成了短处。唐氏不是会检点自家错处的人,不能去想时过境迁的道理,既然她不错,那自然都是旁人的错。秋实看着小唐氏的模样十分可怜,叹息了声,轻手轻脚地退在一边,却与春华道:“若是少夫人能替夫人分个忧愁也就好了。”

不想春华的心思比秋实灵巧百倍,不然小唐氏也不能打发了她去寻张氏。这时听着秋实这句,心中一动,想着那道姑张氏说的话来,心道:“若是此事能成,到时殿下重归尊位,我便是第一功臣,老夫人和夫人还能不赏我吗?只怕官太太也做得哩,强过眼前许多。”计较一定,便返身斟了杯茶双手捧着递到小唐氏面前,轻声道:“夫人喝茶。”小唐氏瞥她一眼,眉头便是一动。春华看着小唐氏心活就是一喜。不想小唐氏眉眼才动了动,又沉寂了下去,春华只得忍气吞声又退到一边。

小唐氏见着春华时果然想起了那个张氏,只是她到底也是大家小姐知道利害,做些使夫妇和睦的符谶没甚大碍,可真要害人一旦揭破便是大祸,前朝因此废了的皇后妃子王爷王子有多少!是以小唐氏虽是起了意,到底不敢付诸行动。

不想护国公府早叫赵腾与高鸿两个盯着,小唐氏遣春华走的那一遭儿,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实则早落在了这两个眼中,张氏明面儿上做得什么几乎好说人所共知,私下做得什么也一般是人人心知肚明。

若是以常情来说,合该将张氏一拘,这等装神弄鬼的妇人,都不需动大刑,威吓几句,不怕她不说个实话。只若是如此,不过求个夫妇和睦,算不得大逆不道,到时死也不过是那个丫头,伤不着护国公府根基,反而替护国公府除了个隐患。

赵腾是务必要保全玉娘母女的人,尤其有了前回玉娘叫乾元帝冷落,赵腾是知道起因的,知道李源狡猾,愈发地警惕。而高鸿也是聪明人,知道贵妃与景淳是没得前程了,若是宸妃日后得正后位,贵妃、景淳与他们高家还有个平安,可要叫李皇后得势,以贵妃与李皇后的恩怨,一家子只怕都有苦头吃,是以早和高贵妃一起偏向了宸妃。探着这回事,这俩便将护国公府盯得更紧,只待小唐氏坐不住。

果然册妃后五日,小唐氏便又将春华遣去了张氏那里。说来小唐氏实在是胆小,并不敢行那巫蛊之事,依旧是求个夫妇和睦,这回更添了桩早生贵子。

只张氏说过要男女事主贴身之物才好做法,李媛还好说,便是做姑娘时的东西还有好些。而乾元帝的贴身之物又从哪里来?这小唐氏有时也好说个聪明,竟就叫她想出了个变通的法子。

虽护国公府无有乾元帝身边东西,可乾元帝说来算是护国公府的女婿,他的手迹倒是尽有,甚而连乾元帝生辰也知,只不晓得具体时辰罢了。小唐氏便将乾元帝的一纸手书、生辰的年月日都写了下来,交在了春华手上,交予张氏。

张氏接着这几样,知道来人所求甚切,便拿乔道:“太太,你为难人哩,你这些东西不大对路,我要多费多少心思在内,也不知成不成呢。”

春华便将两锭五两重的金子搁在桌上,道是:“你若是做成了,还有重谢。”彼时金价与银子是以一兑十,这两锭金子足有十两,折算成银子便好有一百两,且日后还另有谢银。张氏心上算了算,做得这一笔,都好收山了。是以张氏脸上满是笑容,只道是:“只我是个善心人,看你可怜,便做这一回。只是若是不成,这定金可是不退的。”说着就将金锭收了。春华将张氏瞥了眼,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心中却道,不管成不成的,你即接了这个还想活么?

张氏哪里知道春华心思,又满脸笑容地道:“物件儿太太是带回去吗?”春华哪里敢带回去,叫护国公夫妇看着了,小唐氏也保她不住,便道:“搁你这里罢,你多念念经,若是灵验了,你一世都不用再辛苦。”说了站起身来,将帷帽戴在头上,开门出去。

张氏自为作弄了个极大方的蠢货,连着几日都买了肥鸭羊肚家去吃,正是满心得意的时候,至于春华要她做使夫妇和睦的符一事已叫她抛在了脑后,哪知道就有差役在这时上了门,一根铁链将她锁拿了,道:“你头一个男人客家大郎是怎么没的?往堂上说个明白罢。”张氏听着这句,脸上顿时雪白,连声道:“病死的,病死的!当日还是我那婆婆做的主,街坊们都知道哩。”

差役哈哈了几声,将套在张氏脖子上的铁链一扯道:“你家男人的坟叫野狗刨了,骨头都散了。里正报在县衙,县尊请你去一趟,说个明白。”张氏听得这话,身上不由抖了抖。差役们当惯了差使的,看着张氏这样,便知她果然中心有愧。

却是张氏头一个婆家人原就只有婆婆与丈夫两个,客大郎死后不过六七年,他的寡母也一病没了。当时张氏已叫谭氏卖与了吕屠夫,不说张氏畏惧吕屠夫,便是不畏惧吕屠夫,以张氏为人也不会再顾念前头人家,故此那婆婆还是相邻帮着收敛安葬的。

可相邻们能帮着安葬却不会帮着照看坟墓,日长天久的,客大郎与他母亲两个的坟头叫风雨侵蚀了,尤其客大郎葬得早,这些年下来几乎都平了,就叫觅食的野狗刨了。客大郎家贫,下葬时,用的是口薄棺,棺壁之薄比之纸糊也好不了多少,又过了这十几二十年板壁,自然早就腐朽了。再叫野狗这一折腾,连着里头客大郎的骸骨一起散了一地。

这种葬得浅,棺材薄的,叫野狗刨了尽有,骸骨散了也就散了,收敛起来就完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客大郎的骨头竟做了淡黑色,分明是叫毒死的。

第214章 巫蛊

看着客大郎尸骸有异,就有人报去里正处,里正亲自往坟地上勘看,果见客大郎的薄棺曝露在外,尸身早化作一具枯骨,若不是一旁歪倒的墓碑上有名有姓,几乎不能知道是谁,看着景况可怜。更可怜的是,客大郎的头颅也滚在了一旁,与四肢分散着,骨殖都做淡黑色,里正看着这样,情知有异,便报了官,官府依例遣仵作勘验尸骨。

《洗冤集录》有云:“生前中毒而遍身作青黑,多日,皮肉尚有,亦作黑色。若经久,皮肉腐烂见骨,其骨黪黑色。”客大郎尸骸做淡黑色,分明是生前中毒所致。即是中毒,便是人命案,势必要查。虽客大郎死了有二十余年,其母也已亡故,可当年邻居尚在,就有知情的。

据查,客大郎死时尚不足四十,正是壮年。且客大郎从来健壮,平日里连着喷嚏也少打,得病前还能挑百十来斤的担子,不过睡了一夜就病得起不来床没过两日就死了,当时邻居们都有些可惜,也有疑心的,只是人家老母都不说甚,他们做邻居的又有甚好说。

听着这话,府尹便有疑问,道是:“尔等疑心什么?”回话的是个老汉,自称姓吴,五十来岁年纪,黢黑的脸皮,因十分地嘴碎,便有个名号唤作八哥,叫得极为响亮,倒是本名反而无人叫起。

这吴八哥回道:“老爷不知道哩。这客大郎买了个老婆,那时候才十四五,长得花骨朵一样。只是那媳妇不安生哩,日日打扮得十分出色,在街上走,有小后生抛她眉眼也肯接,和人说说笑笑的半点没忌讳。客大郎一死,我们就说这媳妇守不住,没想着才过俩月就改嫁了哩,嫁了一个卖酒的郑员外做小,穿金戴银使奴唤婢地好不快活,只是那郑员外的老婆厉害,眼里揉不得沙子,将她又发卖了。”

吴八哥还待再说便叫府尹打断了,府尹只问:“客大郎的媳妇如今在哪里?”吴八哥倒是知道,便将张氏所在说了,又讲了些张氏如今做的营生,可说是讲得绘声绘色滔滔不绝。府尹已不耐烦再听,拔出火签来命差役将张氏拘来问话。

张氏心中有病,到得堂上,看着堂上府尹威风赫赫,左右差役如狼似虎,已然怕了,不待府尹问话只满口的喊冤。

府尹看着有趣儿,就问她:“冤在何处?”张氏大着胆子道:“民妇前头丈夫的事不关民妇的事哩。”府尹点头道:“你前头丈夫什么事?”张氏看着府尹和蔼,心倒是定了些,回道:“那客大郎是民妇头一个男人,后来还是他娘活不下去将民妇卖了,民妇和他又没个子女,他的坟如何和民妇没甚相干哩。”说着举袖做个擦泪的模样,又偷瞧了府尹一眼。

做久了亲民官的甚人见不着,是真老实还是假老实,是真委屈还是乔模乔样,一眼看过去总能看个七八分,府尹见张氏目光游移,知道她必定有诈,便只看她哭不出声儿。张氏假哭了回,看着府尹不出声,讷讷地将手放了下来。府尹看着张氏将手放下,忽然就喝道:“客大郎的坟塌了与你无关,那他的骨殖都做黑色与你有什么干系。”

张氏听着这句,脸上顿时一白,也是她装神弄鬼久了,片刻就镇定了下来,又哭道:“民妇不知道,当时民妇那个婆婆也在呢,若民妇捣鬼,她就一个儿子,指着大郎养老的。我婆婆哪能放过我呢。或者,或者是叫雨水泡烂了?”

府尹听着张氏这番话,愈发觉着张氏狡猾,不动大刑量也不能招供,拔火签掷下就命打。差役们将张氏拖到堂下,一顿板子捱下来,张氏满口地嚷起了冤枉,直说府尹是要屈打成招。府尹便是做老了亲民官的人,也少见这样的泼妇,当时脸红耳赤,正要发怒,叫刑民师爷扯了袖子。

师爷道是:“老爷,便是张氏亲自毒死了她前夫,如今时过境迁,她抵死不认,您能耐她若何?左右她做的道姑营生,私底下难免行些鬼祟事,不若往她家搜一搜,若是能搜点子什么出来,也好成全她。”府尹听说就点了头,先将张氏还押牢房,又命差役们往张氏家中搜检。

差役们借着火签,一帮子人呼啦啦地又往张氏家去,一顿儿翻检,搜出诸如头发,指甲、荷包等物,又有多张生辰八字,并鬼画符数个,金锭两个,银两铜钱若干,一个包裹包了提了来见府尹。

府尹拿帕子包着手将包裹里的东西一一翻看了,忽然手一顿,拣起一片纸来,写的也是时辰,可只有年月日并没有时,只觉有异,便多看了眼。这一看,府尹的脸色就变了,做朝廷官儿的自家头上那片天的年庚月份还是知道的,乾元帝的年庚分明能与他手上这片纸上年庚月支对上。

看着这个,府尹的手都在抖了,又在包裹内略略一翻,又叫他发现了乾元帝手迹,这一吓那还了得,顿时坐在椅上出不了声,一旁的师爷也是魂飞天外。到底是师爷老道些,将手指在记着乾元帝年庚的纸片儿上点了点,又与府尹道:“老爷,您即刻求见宗正,将这请宗正辨别了,若是在下没猜错,怕是天送与老爷的大功劳,。”

皇帝的时辰八字知道的人极少,官员们顶多晓得个年庚月支,可宗正却能知道。府尹看了回,一咬牙将乾元帝手迹与年庚六字袖了立时赶往楚王府求见楚王。

楚王踱出来时还有些儿爱答不理,正说:“你自作你的亲民官儿,寻孤做甚。”便看着了府尹递上的两个纸条儿,脸上顿时变色,将纸条往袖里一塞道:“你在这等着,我去见圣上。”抬脚要走又折了回来,将府尹一拎,“你一块去。”

楚王求见乾元帝的牌子递进来时,乾元帝才握着玉娘的手皴一块湖石,听着昌盛来报说宗正楚王求见,眉头一皱道是:“什么事儿?若是不打紧,叫他明儿再来。”玉娘听着楚王过来,又一算时间,隐约猜着是事发了,便劝道:“楚王殿下一贯儿沉稳,不能无事打扰您。您去罢,妾在这等着您回来。”乾元帝听说,将玉娘的鼻子点一点,笑道:“楚王沉稳?这意思是我不沉稳了。你的胆儿愈发地大了。”到底还是听了进去,要水洗手又换了常服。乘着肩舆到了宣室殿。

宣室殿前楚王正团团转,看着乾元帝过来,与府尹一块儿过来参拜。乾元帝下得肩舆将自家这个皇叔打量了回,看楚王脸上发红,额角隐约有汗,其张皇形态大异寻常,不由惊异道是:“皇叔这是做什么?”

楚王从袖子将两片纸取出递在了乾元帝面前,自家的时辰八字乾元帝如何不认得,自家的手迹自家也清楚,看着这两样,乾元帝眉头就皱了起来道:“这是什么?”楚王便将府尹如何来见的他与乾元帝回了,而后叫府尹将前情后事与乾元帝回奏。

乾元帝听着在个道姑的家中搜出这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必定是有人行巫蛊之术,要害他性命!。莫说乾元帝是个皇帝,便是个常人,见有人拿着他的时辰八字做耗也要发作,乾元帝果然大怒,一脚将书案踹翻了,急宣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入朝。令二人随府尹回去提审张氏。

这回张氏叫府尹提到大堂上,还未过审先就捱了一顿板子,直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连喊冤也不敢了。再一瞧掷在她面前的种种,只以为是从前替人画符消灾的事发,顿时哭道:“这是民妇哄人的,民妇哪里有这等本事呢。老爷即怪,民妇再不敢了。”刑部冷笑道:“日后的日后再说,你先瞧瞧这个。”说着命差役将乾元帝的六字送到张氏面前,问道:“这是哪个与你的?一起的还有什么?”

张氏哪里知道这是要命的东西,瞧着这张特出的六字便道:“这是个太太送来的,说是说求夫妇和睦的,可她不知道她男人八字,只拿了这个来,哦,还有她自家的八字。”便将春华是几时来的,来了几回,怎么说的,又留了什么下来一一回了。

刑部尚书听说,便将从张氏家中搜来的包裹递下去,片刻就翻了张纸出来,上头是个女命八字。刑部尚书接了这张一瞧,眉头一动,将八字递了与大理寺卿一看,口角带些笑道:“真是求夫妇和睦的?”张氏浑然不知厉害,还道:“民妇是哄人的,民妇要有这个本事,民妇早给自家寻个好男人了。”

大理寺卿听着一皱眉道:“堵嘴,拉在一旁。”两边差役过来将张氏的嘴一堵,将她拖在了一边。堂上余下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府尹三个。刑部尚书先道:“这张女命八字,若是本官没算错,今年不足二十。”

十九岁,宫中得意的宸妃正是这个年岁,说来倒可能是她。只是来寻张氏的那个妇人是在宸妃册封以后,宸妃已是无冕之后,宠擅专宫,又何必再多生枝节?且若是宸妃,她还能不知乾元帝时辰八字?

大理寺卿将袖一拢,慢声道:“她说夫妇恩爱就夫妇恩爱么?”府尹到了这时,已是一身冷汗,将张氏涉嫌杀夫的事说了:“这般狠毒老道的妇人,下官也不以为她肯替人祈福哩。”

三个略一商议,定准了主意,将僧录司、道录司两位主事请了来,使他们验看从张氏家中搜检出的几道符。两个主事看了都道是大凶之符,有诅咒人断子绝孙,也有诅咒人一病而亡的。

听着这个,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就命在张氏的家中再搜检一回,这回是连着米缸与水缸也翻了个底朝天,便在水缸下头发现了一处新挖的土,将土掘开,看见一个油布小包,打开油布包露出两个白布人偶来,人偶的头颅、心口、腹部、四肢处都钉着钢钉,翻过人偶,一个上头是时辰八字,一个上头只有年月日。

看着这两样东西,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与府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有人以巫蛊诅咒乾元帝与宸妃。三人后心都叫冷汗沁湿了,顾不得天已交二鼓,将这些脏东西一包,回合了僧录司、道录司两个主事,一起请见乾元帝。

第215章 谋局

只到了行巫蛊这份上,大半都到了穷途末路,破釜沉舟的份上。这里倒是要多谢乾元帝,乾元帝此人,偏心至极,可说是爱者抱在,含在口;恶者于地还嫌碍眼。玉娘即是他如今心爱之人,他便肯护持,是以玉娘又捏着李媛为人太过方正的短处,装哭佯笑,步步紧逼,直叫乾元帝以为皇后处处为难玉娘,容不得她。便要扶玉娘为正,也免得玉娘日后遭李媛毒手的意思。

至乾元帝收回李媛册宝那道旨意下去,玉娘便知护国公府几已无路可走,唐氏还有些老辣,小唐氏更是靠不住,便使人看住了张氏处,果然看着小唐氏与张氏联络。待得她叫乾元帝册为宸妃,玉娘便知大事底定。

张氏那里有人盯着,瞅着张氏余春华一敲定,玉娘便使人将她前夫客大郎的尸身刨出,待得张氏叫官府拿去,玉娘已将事先做好的人偶埋下,又将八字换过,张氏的针线字迹,玉娘早使人窃出,模仿得分毫不差,便是尚功局的尚宫来看,也分辨不出,待得人偶启出,张氏自是百口莫辩,收买她的小唐氏自然也没了活路。

以乾元帝的多疑,如何肯信诅咒乾元帝一事是小唐氏所为?如何肯信是小唐氏自家的主意?有了这个证据罪名。护国公一家子百口莫辩,便是有人不信,要去探查,也查不出甚来,只有板上钉钉地落实罪名的。

只可恨如今眼看着就能达成所愿,可恨身份所限,竟不能亲见赫赫扬扬的百年国公府轰然倒下,总是有憾。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等五人在温室殿前等候,实则没等多久,只是心上坠着大事,不免焦急,好容易看着乾元帝御辇过来,忙过来跪接。乾元帝将他们看过眼,一言不发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五人急忙跟上。进得殿来,大门轰地一声阖上了,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还罢了,府尹少见天颜,自然害怕,连着手也有些抖。

一时间驾毕,乾元帝只问:“如何了?”大理寺卿越众而出先将在张氏处搜得的证物小心翼翼地奉上。昌盛过来接了,转奉与乾元帝。乾元帝看着看着那两个人偶时脸上铁青,乾元帝他自家的时辰八字他如何不知?玉娘是他心尖子上的人,她的时辰八字他又如何不知?这俩个人偶一个是他一个是她,再看人偶形状,这都不用僧录司道录司的出来作证,只长了眼的都知道,这是巫蛊,这是要他们的命呢。

大理寺卿看着乾元帝脸上十分难看,心上跳得擂鼓一般,只得硬着头皮将如何审的张氏,张氏如何不肯招认,又如何查抄的张家,在何处起初这两个人偶回了。又有僧录司道录司的回奏,张氏所画之符俱都是大凶之符。

到了此时,乾元帝心上已然认定是护国公家所为。乾元朝无有太后,太子,害死了他,那李氏还是皇后哩,自然是她做主。在他将李氏禁在椒房殿中,收了所有册宝后,明白些儿的都知道,李氏这个皇后已然有名无实,早晚被废,护国公府因此搏上一搏也不出奇。说来这人偶在妖人家中搜出而不是护国公府授出,也恰合了护国公老谋深算的性子。

只这些都是乾元帝心证,要将护国公一家定罪,只这些证物与口供远远不足。因乾元帝早使了赵腾与高鸿两个暗查李源,若真是护国公府的人所为,此二人必然知道是哪个,是以急命宣赵腾与高鸿。

赵腾与高鸿夤夜奉旨来见,见着从张氏家中抄来的东西,高鸿脸上变色,恼怒着李源等狠毒胆大,做下这等悖逆事来连累他。要知,他叫乾元帝指使了盯着护国公府的,竟不能再预先发现,乾元帝若是要拿他问罪,倒好说一声渎职了。赵腾却是事中人,玉娘的人往张家做手脚,都少不了赵腾网开一面,这会子看着事情发作倒也镇定,只他常年一张冷面,倒也不叫人觉着有异。

赵腾与高鸿两个是早知春华往张氏处走动的,这时见事发,少不得实说。只高鸿为着推卸责任,还辩道:“臣看着那妇人在护国公府与妖人两处走动,原该奏与圣上知道,只苦无真凭实据,臣等白辛苦一回也就罢了,只恐打草惊蛇,倒是误了圣上大事。”

乾元帝也不问赵腾与高鸿如何没早来报,只消有了赵腾与高鸿的话,便好定准护国公府中人与此事有涉。即是护国公府中人,护国公李源又如何脱得了干系?当时便下旨,令赵腾领军将护国公府围住,无论男女老少一概扣留,不许走动。使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为左右,查问护国公李源阴谋魇镇乾元帝与宸妃一案。

护国公府中诸人这时早已睡得熟了,唯有小唐氏也不知怎地,眼眉跳得厉害,坐卧不定,一颗心仿佛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只叫了春华来服侍,又低声道:“你往那家去,可有人见着你了?”春华倒是还镇定,只笑道:“少夫人放心哩。奴婢换了装去的,那婆子还口口声声地唤着奴婢太太呢。那婆子做惯了这等事,想来也是周密的,且那些东西奴婢也没带回来,只搁在那处,没名没姓的,谁又能知道呢?”

小唐氏叹了口气道:“罢了,这回不管有没有效验,再没下回,也省得提心吊胆。”春华只觉小唐氏胆小,又要想富贵又不敢冒险,哪里来这样便宜的事呢?口中只不敢辩驳,唯唯称是。小唐氏又道:“你斟盏热茶来与我吃。”

春华正要去斟茶,还未走到窗边,只一抬头,便看着半边天空亮如白昼一般,又有马嘶人声,脸上也白了,正要转过头来说话,就听着脚步声响,却是唐氏房中的丫头和瑞急急来见,道是:“少夫人,少夫人,夫人叫世子快起哩,神武营将我们府围了。”

小唐氏听着这句,再看外头景况,两眼向上一插,顿时向后便倒,春华与和瑞两个扶之不及,小唐氏直直摔在地上。李敦武也听着了动静,披衣起床过来道:“好好地神武营怎么将府里围了?”和瑞哪里知情,只说:“国公爷已往前头去了,喊您也快去哩。”李敦武顾不得小唐氏,只叫了丫头们过来将小唐氏扶进内室,自家将衣襟一掩匆匆将腰一束便出去了。

春华看着小唐氏面如金纸地躺在床上才有些怕,抖了手在小唐氏鼻下一试,还不等她将手缩回,就看着小唐氏把眼一张,探手抓着春华道:“你去瞧瞧。”春华也有些儿胆寒,忙说道:“是,是,奴婢这就去。”一面说着话儿一面从小唐氏手中抽出手来,低着头向前冲,才出得房门,就看着一群黑甲武士擎着火把过来,身上的黑甲也叫火光照应得透出了血色,一时腿上也有些儿发软,又想寻个地方躲起来,又想进去告诉小唐氏知道,游移不定间,黑甲武士们已到了眼前。就有两人分左右将她一架,一柄火把在她面前一晃火光耀目,照得春华看不清人。只听着人问:“这里是护国公世子夫人的居处?”

还不待春华点头,小唐氏房里的丫头们已四散奔逃,只是这些丫头往日也算是养尊处优,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的,又遇着这样的景况,惊恐之下哪里走得动,不过片刻就叫武士们按着了,连着小唐氏也叫从屋内“请”了出来,也是乾元帝并未下明旨褫夺护国公爵位,小唐氏还是世子夫人,是以壮武将军宁峤还许她穿件衣裳。

小唐氏的手抖得都不能将衣裳穿起,还是宁峤许两个丫鬟进去服侍着才将外套穿上,扶着丫头的肩走到外间,强自镇定道:“敢问将军我们家犯了何事,要这样兴师动众。”宁峤微微一笑:“夫人等做的事,如何来问本将?到得大理寺正堂,夫人自问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便是。”一挥手便命带走。

到了这时小唐氏要再猜不着是她使春华去张氏处的事事发便是个愚蠢至极的了,只她还有些侥幸之心,暗道:“总是祝祷夫妇和睦并无恶心。等到了堂上,我与大理寺等说清也就罢了,总是我一人之过,便是将我治罪我也无怨。即不是巫蛊,便不能罪及家人,便是圣上也要讲理哩。”

小唐氏这实则都是叫她娘教呆了,竟忘了这天底下的规矩都握在皇帝手上,讲理二字从来不是皇帝的做派。他若是肯容情,便是你真行了巫蛊之事,他也能将你超脱出来;若是他不肯容情,便是好笔下超生的他也好叫你先去死上一死。

如今乾元帝看着人诅咒他与他心爱的宸妃玉娘,如何肯善罢甘休?自然明旨令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