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淑妃听着景和这话,脸上就沉了下来,瞪着景和道:“那回你用痘疹时,我便说过,索性用在她身上,你不肯答应,说是怕累及你父皇,便宜了李氏去。这回你又是个什么缘由?”

景和心上跳得厉害,脸上却是强自镇定道:“一样是因为父皇。”陈淑妃闻言大怒,将几案重重一拍,喝道:“放屁!你当我傻的么?你打的什么主意,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可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

陈淑妃这话说得景和脸上现出阴霾来,景和压低了声音道:“母妃倒是说说看,儿子打的什么主意?”陈淑妃咬牙道:“你不过是嫌我这母妃无用,不能替你拢住你父皇,不能替你筹划周到罢了。你倒是想给人做儿子,可也得看那妖精瞧不瞧得上你!”

景和听着陈淑妃那句“你倒是想给人做儿子,可也得看那妖精瞧不瞧得上你”脸上立时涨得绯红,咬牙道:“母妃说得这是甚?!”言罢转身便走,走到殿门前又站住了脚,回转身来,脸上已恢复了镇定,与陈淑妃道:“如今李庶人直指宸妃为沈昭华的遗笔奉到父皇面前,父皇竟是问也不问,自是说明父皇对她十分用心。照这个情形,便是她现时没了,也只有使父皇对她眷念更深,甚而惠及养在她膝下两年的景宁。母妃是要为儿子添个劲敌吗?”说完这番话,又复转身,这回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陈淑妃叫景和那番话说得浑身颤抖,一面觉着儿子考虑周祥、计出百端,果然是长大,也不枉她从前辛苦教导;一面又觉着景和再不是她能拿住的了,便是日后景和做得皇帝,只怕她也不过是个荣养的太妃。一时间悲喜难言,呜咽着哭了场。

陈淑妃心中再不情愿也知景和说得有理,次日早晨,还是收拾整齐了以商议景和婚事为名往合欢殿请见玉娘。

玉娘前日才吃了个大亏,叫乾元帝折辱了场,虽乾元帝事后以赏赐赔情,又放下脸来说了许多甜言蜜语。可玉娘心中这口恶气怎么咽得下去,她是个明白人,知道这回又是景和手笔。是以除着乾元帝之外,叫她深深怨恨的人中又添了景和母子,听着陈淑妃求见,一时怒上心头,说了声:“吴王婚事由宗正寺与礼部筹备,叫她放心。”

金盛过来劝道:“娘娘所言虽成理,可淑妃与吴王是怎么样的人,娘娘不知道吗?娘娘这回若是不见,他们母子怎么肯善罢甘休?”

玉娘听见这几句脸上愈发现出怒色来,只这怒容转瞬即逝,又是寻常模样,回身在宝座上坐了,脸上竟就能笑出来:“宣。再将贵妃宣来。”不是拿着吴王的婚事来啰嗦么?那么晋王也一并儿说说罢,想来高贵妃很想与陈淑妃见见面。

陈淑妃本以为,玉娘在景和手上吃了那一场亏之后,再见着自家多少有些怒容,不想玉娘眉分翠羽,眼含秋水,正含笑微微地看过来,竟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半阕词来:“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一时行礼也有些缓慢。

玉娘不待陈淑妃行完全礼便叫辛夷过去将她扶着,含笑道:“淑妃且坐,我已着人去请贵妃。”陈淑妃听着玉娘着人去宣贵妃,疑问地看了玉娘一眼,玉娘若无其事地道:“晋王一般要完婚,贵妃与淑妃都是头一回办婚事,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你们彼此商议岂不是好?”

陈淑妃听着玉娘叫了高贵妃过来,心上顿时窜起火来。高贵妃那个蠢货,叫宸妃这个奸猾的挑唆得处处与她为难。虽她如今已失宠,可到底贵妃份位还在,又是素来不肯讲理的,自家对上她竟是个秀才遇到兵,因此很不愿意与高贵妃见面,可宸妃即遣了人去唤高贵妃来,她这会子退去,叫高贵妃知道,日后只有更嚣张的,只得笑道:“娘娘说得是。”

玉娘微微侧首,流眄双眸看了眼陈淑妃,缓声缓气地道:“淑妃不多嫌着我多事便好。”陈淑妃听着这句,忙站起身道:“妾不敢。”玉娘淡淡地道:“我不过随口一言,淑妃不必拘谨,坐罢。”她这话一说,陈淑妃哪里敢坐,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站着,脸上赔笑道:“娘娘素来周到,连圣上也满口夸赞呢。”

玉娘见陈淑妃做出的恭顺模样,脸上笑了笑正要说话,高贵妃也到了。

高贵妃一眼瞥见陈淑妃,脸上便笑开了,先摇摇摆摆地与玉娘见了礼,又直起身受了陈淑妃半礼,方笑道:“娘娘唤妾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玉娘虚点着陈淑妃笑道:“她忧心吴王婚事的筹备,想与我诉说,我想着晋王也是要成婚的人了,你是晋王母妃,想来也一样忧心,所以叫你过来问问。”

高贵妃听了玉娘这几句,倒是将腰背挺直了,注目看着陈淑妃道:“淑妃。你这是想太多了还是装不明白呢?王子婚礼,都有成例,一概由宗正寺与礼部筹备,莫非你不知道?”

陈淑妃叫高贵妃这话说得脸上赤红,口中却道:“我一世只得这么个孩子,多心些也是有的。到底比不得贵妃姐姐,想得开。娘娘,您说可是。”这话儿初听着是讥讽高贵妃死了个儿子,可若是细想起来,若是陈淑妃母子对景明之死有愧,她如何敢这样堂皇地比出这个来,又故意请问宸妃,自然是弦外有音的意思。

这番计算原是好的,若是三四年前的高贵妃,也能明白陈淑妃言下之意,只怕真就信了她。可如今的高贵妃早将陈淑妃母子恨到直欲食肉寝皮,先就存了偏见,听着陈淑妃这些话,反以为陈淑妃是故作姿态推卸责任。更以为若不是宸妃端坐在上头,这贱人只怕已要将罪名推在宸妃头上,真当她是傻的么?

高贵妃冷笑道:“淑妃何必问宸妃娘娘,宸妃娘娘才进宫多久,怎么能知道你的为人呢?”

第241章 前例

陈淑妃听着高贵妃那句话,脸上顿时涨得通红,立起身来,面向玉娘道:“便是妾不如贵妃娘娘简在帝心,却也是圣上亲封的淑妃,妾的体面也是圣上的体面,娘娘便看着贵妃如此折辱妾吗?”到底是陈淑妃,便是要扯玉娘入局也依旧要刺高贵妃一刺,什么“简在帝心”,这两年来,乾元帝何曾在昭阳殿留宿过。以高贵妃的性子,听着这样的话,哪里肯忍,正要发作,却看玉娘朝着她一指。叫玉娘这一指,高贵妃到口的话只得咽了回去,气哼哼地做下。

原是玉娘在听着高贵妃说出那话之后便知陈淑妃必然要借机生事,这时制止了高贵妃,方转向陈淑妃道:“淑妃说得甚话,我竟是听不明白。你说贵妃折辱你,到底是哪句?你说来我知道,只消你说得有理,我不独为你做主,还会奏与圣上知道,请圣上示下。”

说来未央宫中除着李庶人自恃是乾元帝原配皇后,常拿着端肃面孔对人之外,哪个妃嫔不会以婉转面孔对人。是以陈淑妃眼中垂泪,柔柔弱弱地道:“娘娘时刻在这里,贵妃又是当着娘娘的面儿说的,娘娘忍心非要妾再自辱一回呢?”

这也是陈淑妃的算计,意欲将玉娘扯进口舌之争来。高贵妃素有跋扈之名,而她母子素有贤名,玉娘若是偏护高贵妃或是两不得罪,传扬开去,便是宸妃处事糊涂,朝上自然会有人拿做把柄。若是玉娘转而斥责高贵妃几句,以高贵妃的性子,叫玉娘当着自家的面训了,必与玉娘离心。

不想玉娘似笑非笑地道:“淑妃果然是好规矩,我不过当面问句话,你就有这样一番话等着我,怪道人人交口称你光风霁月,冲淡平和,我今日终于知道了。”这话与高贵妃方才说的“宸妃娘娘才进宫多久,怎么能知道你的为人”恰是前呼后应,直刺得陈淑妃脸上红得滴得出血来,却不敢辩驳,若是辩驳,便是印证了玉娘斥责她的话,只得咬牙道:“妾不敢。”

玉娘冷笑一声:“不敢么?不敢尚且这样长篇大论,若是敢了,我岂不是还要领领淑妃娘娘的教导。”陈淑妃叫与玉娘这话说得几乎站不住,暗恨玉娘口舌如她心思一般毒辣,双手将帕子揉得稀烂,口唇微微抖动,半刻才道:“妾请罪。”说着就要给玉娘跪下,玉娘看着陈淑妃这一动作,眼中竟是带了些冷意。

虽她这宸妃位是乾元帝为她特设的,超然众妃嫔之上,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可吃亏便吃亏在这名实不符上。只消自家今日真受了她一跪,那跋扈的名头便是沾上了,前朝那些反对立她为后的勋贵、大臣们哪肯放过这个把柄,必然借此生事。陈淑妃真可说是应变自如,怪道刘景和此人小小年纪,诡计百端,原来是源于此。

这些念头只在转瞬之间,玉娘已向左右轻声叱道:“你们没瞧着淑妃站不稳么?还不扶着些,莫叫淑妃跌着了。”

高贵妃也是擅弄小巧的人,不然不能做得十数年宠妃,听着玉娘这话,只以为陈淑妃要借这一跪去乾元帝跟前装个委屈。因这等手段都是高贵妃从前拿来对付李庶人的,看着陈淑妃今日用来,高贵妃只觉着好笑,亲自起身走到陈淑妃身边,将陈淑妃一只胳膊扶住了,还笑道:“淑妃如何脚软了?你且站稳些,若是摔了,知道的呢,说是你自家跌的,若是不知道的,还只当宸妃娘娘与我一块儿欺负你呢。”

陈淑妃叫高贵妃与合欢殿的宫人左右架住了,动弹不得,也只得红了脸道:“妾昨儿没睡好,今日又起得早,一时腿软,叫娘娘担忧了。”

玉娘轻叹道:“我知道你为着吴王着急,可这样的事哪里是你急,就能急得来的,自家也要保重才是。亏得你是在我这里腿软了,若是在外头跌了岂不是给吴王加忧吗?”陈淑妃自然明白玉娘的一语双关。正是指景和染指太子位是痴心妄想的事,即气且恨又愧,还得咬牙谢过宸妃关切。又看着高贵妃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哪里还站得下去,便以身上疲倦为由告退。

高贵妃看着陈淑妃退下,转向玉娘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眼中带些泪水,含笑道:“妾素日寂寞,今日在娘娘这里说了这些话,身心畅快。妾谢过娘娘。”言毕,一样敛袖告退。

却说,陈淑妃含羞忍恨从合欢殿出来,上得肩舆方落下泪来,又怕叫人瞧着生事,只把帕子紧紧捂着脸,忍到承明殿才大放悲声,立逼着人将景和请来。自家则将殿中布置的瓶鼎炉都往地上砸,鼎炉还好些,扔地上了一会儿收拾起来,依旧好摆放装设,可那些摔碎的瓷器,却是再也捡不起了,碎得一地。

景和到得承明殿时,看得的便是一地狼藉。去请他的小太监是跟着陈淑妃去合欢殿的,因身份低微,进不得大殿,只能在殿外等着,只瞧见陈淑妃从容地进去,含悲忍恨地出来,知道自家娘娘是在合欢殿里是吃了亏的。请景和时都告诉了他知道,不想在景和心上,不独不怜惜自家母亲为着他吃苦,反是埋怨起陈淑妃胡闹起来。

以玉娘的为人,这些年哪里真吃过亏,便是偶尔上个当也不是白上的,转头就能在乾元帝跟前换个更大的好处。这样的心机手段,如今又是春风得意,自家正该避其锋芒,徐徐图之才是上策,如何还要去惹她!便是一时胜了又能如何?能叫她改弦易辙帮着自家吗?能叫乾元帝不喜她吗?都不能!只能叫她更记恨自家,徒增仇怨罢了。更别说还是吃了亏,可说不智已极。

陈淑妃看着景和过来,正要与景和诉说委屈,不想才要开口,却看着自家儿子眼中神色冷淡,口角边竟是带了些讥讽,一晃眼竟有些乾元帝的品格,陈淑妃到口的话,竟是说不出来。

景和与陈淑妃隔着一片狼藉站着,淡淡地道:“把鼎炉拣起来,擦一擦依旧摆着。这些摔碎的盘儿瓶儿碟儿点一点数目,列个单子来送往合欢殿去,请宸妃换一批新的来与你们娘娘砸。”他起先吩咐时,宫人太监们正照着他的话收拾,待听到最后都明白过来,这是吴王殿下讥讽陈淑妃。

陈淑妃为人外宽内忌,面甜心苦,承明殿服侍的哪个不知道,看着她发怒已有些惊恐,再听吴王殿下说得这几句,一个个跪倒在地将身子缩成一团,只求陈淑妃不要瞧见他们。

陈淑妃叫景和气得手足都有些冷,把手点着景和道:“好个孝顺儿子!见人折辱我,你不独不安慰一二,反出口讥讽,有你这样的儿子,我活着还有甚趣味。”说着竟是拔下发髻上的凤钗,比划着要朝咽喉刺去。唬得宫人们纷纷上前拦阻。

景和嫣红的口角微微一动,撩衣远远地给陈淑妃跪下:“母妃若是要儿子死,儿子还敢不从命。只请母妃保重玉体,儿子便是死了也是欢喜的。”

陈淑妃是在合欢殿吃了一个说不出的亏,正是愤愤,又叫景和那副冷淡的模样激着,想起无情的乾元帝来,两下里一夹攻,这才胡闹起来,哪里是真心要死,不过是以此威胁景和,叫景和服个软罢了。不想景和倒是与她来个针锋相对,哪里敢再动,手上的凤钗就叫宫人们夺了去,又将陈淑妃扶在一边坐了。

景和这才绕过地上残片走到陈淑妃面前,冷晒道:“母妃,得罪您的是儿子罢。所以您才要死给儿子瞧。有了逼死母妃的罪名,儿子莫说是问鼎大位,便是性命也未必保得住,到时我们母子们在地下相聚,您也就喜欢了。”

陈淑妃叫景和这番话一说,哪里还敢再闹,忙道:“我哪里是这样意思。我到底是你母妃,受你连累吃了委屈,你不独不问,反出口讥讽,我哪有不气的。”景和抿了抿口角这才道:“她们说甚了?”陈淑妃便便将合欢殿中她、高贵妃、玉娘三个说了甚话都与景和说了。

景和听着眼中倒是有了些笑意,与陈淑妃道:“母妃该喜欢才是。她素来沉稳冷静,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当着母妃的面儿,强自忍耐还露出痕迹来,想来是恼恨我们母子得狠了。”从前她眼中哪里瞧得见他,“儿子不怕她恼,只怕她不恨。她若是不恨不恼,处事必然从容,短处便难捉。她即肯记恨,若是再叫咱们多撩拨几回,会做出甚事来?前头有例子给母妃瞧呢。”

陈淑妃叫景和这番话说得迟疑起来,再细想了回,果然如景和所言:若是从前的玉娘,看着她与高贵妃对上,必定从中周旋转圜,两不得罪,哪里会象今日这般,明里暗里地与她为难,分明是恼得厉害,且景和所说的前头的例子可不是李庶人吗?

陈淑妃一想着好用玉娘从前对付李庶人的手段来对付她,顿时喜欢起来,抬头看向自家儿子,不想却看着景和两眼望着殿外,眼中带些郁色,也不知在想甚。

第242章 敏捷

陈淑妃与景和母子只以为玉娘是叫他们激怒,故此行动上不如往日从容,日后可借着玉娘的怒气行事,却不知玉娘这里看着人都退尽了,脸上竟是一笑,双瞳弯弯,似乎汪足了水一般,即娇且媚。便是合欢殿中都是服侍惯的,看着玉娘露出这个笑容来,也不由带得脸上带出笑来。

一旁的珊瑚看着玉娘喜欢,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过来道:“奴婢大胆啰嗦一句,即是贵妃与淑妃来过,娘娘不妨请圣上过来,问问二王婚仪筹备得如何了,也好堵人嘴。”高贵妃那里还罢了,陈淑妃与吴王哪里是肯吃亏的人,这会子叫玉娘强压着低了头,多早晚必要借着生事。只是玉娘到底还只是宸妃,以她如今的身份,见不得外臣不说,便是宗正,也不是她能请动的,要问晋王吴王婚仪事体,只有经过乾元帝。

玉娘双瞳潋滟地看向珊瑚,虽珊瑚不说她也要请乾元帝,可珊瑚能说在前头,可见为人处事大有长进,再不是拨一拨动一动的算盘子了:“叫金盛去瞧瞧圣上在哪儿。”珊瑚应声,自退出身去寻金盛说话。

玉娘自家起身,才要折回后殿,就听着脚步声响。能在合欢殿中这般放肆的除着景琰,再没第二个,一转身果然看着景琰直奔进来,站在玉娘面前大声道:“娘,你罚她!”玉娘轻叹了声,只得回来坐好,先将景琰上下看了看,见她头上双丫鬟纹丝未乱,身上衣裳也整齐,可见是没跌跤,便道:“跟着你的保姆呢?”

景琰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立时道:“娘,阿琰错了。”

玉娘嗯了声,却未出声,景琰只得退后几步,双膝跪了给玉娘磕了个头:“女儿给娘请安。”玉娘这才将景琰招到跟前,将她拢在怀中,摸了景琰的脸道:“哪个惹着你了?”景琰哼了声道:“三姐姐,娘,你告诉爹,打她!”

玉娘听着景琰这般任性,不由颦了颦眉,只是到底知道景琰不过两岁,能说这些话也不易了,哪里问得出是非曲直来,便宣候在殿前的景琰的保姆过来。

今日随着景琰出去的保姆姓个韦,三十三四岁年纪,曾在宫中服役,二十六岁时恰逢改元,乾元帝大赦天下,当时的皇后李氏跟随皇帝,也将宫中年满二十五岁、未曾承宠的宫人都放出去,允其自行婚配,韦氏也在其列。

只是二十六岁已算年纪老大,好在她在宫中还积攒了些银钱傍身充做嫁妆,二十九岁上嫁了丧偶的钱举人为妻。

钱举人前妻余下一子两女,儿子钱举人自家教导着,倒还好,两个女儿却是不肯服管教,韦氏本身又是个软和性子,竟是弹压不住,两个女孩子闹出不大不小的笑话来。不想钱举人偏心儿女,反说韦氏不尽心。韦氏与他本就是半路夫妻,见钱举人昏聩不明,自家又年岁老大,生育无望,心灰意冷之时,听着当时还是昭婕妤的宸妃诞育公主,要聘乳母保姆。韦氏是从宫里出来的,知道伺候好了公主皇子,日后总有好处,是以托了从前的门路,将她的名字履历报了上来。韦氏本身就是宫里出去的,规矩进退上自然无可挑剔,又识文断字,倒是真做得了宝康公主的保姆。

又说韦氏听着宣召,忙打醒了精神进来,先给玉娘叩首请安,偷眼看去,却见宝康公主靠在宸妃身上。宸妃一手摸着景琰的头,漫不经心地看过来一眼,忙将头低了下去,便听着上头的宸妃娘娘道:“公主在外头遇着什么了?”

韦氏略略迟疑了回,道:“回娘娘的话,公主在沧池边上遇着了三公主。”便将景琰与三公主之间的纷争说了。

皇三女柔嘉,王庶人所出,如今养在窦充容膝下。这事儿说来也有些可笑,柔嘉虽有公主之名,又将在九嫔之一的充容身边,可体面气派哪里比得上乾元帝当做嫡公主养的宝康公主景琰,见着景琰浩浩荡荡的排场,多少有些眼热,便拿着身份与景琰说话,要景琰唤她一声姐姐。

可景琰的脾气是乾元帝纵出来的,都是乾元帝几回在景琰面前笑道:“乖儿,你虽小,可论起身份来,你哥哥姐姐们哪个也及不上你,见着面,倒是她们要与你行礼哩。”原是大殷朝规矩公主及笄之后方得封号,之前皆以排行呼之;便是皇子也是如此。如景琰这般落地就有实封的,在大殷朝立朝以来也算是头一份了。景琰是个聪明孩子,听了几回就入了耳入了心,这时听着三公主要她唤姐姐,自觉吃亏,哪里肯答应,偏她年纪太小,虽心中明白,口中却说不来,断断继继地表述不清,倒还叫柔嘉笑了句笨。

自打景琰落地,因她母妃宸妃隆宠无双,乾元帝因母及女,自然疼宠景琰。宫中服役的宫人太监哪个不是势利眼,看着圣上与宸妃的面上也要捧着景琰说话,是以景琰年纪虽极小,却是听惯了奉承夸奖的,头一回叫人说笨,哪能不气,当时抛下了柔嘉回来寻玉娘替她出气。

景琰听着韦氏道出了三公主,连连点头,又扯了玉娘袖子道:“三姐姐,欺负阿琰,坏!”玉娘听见这些,倒是皱了眉。

以玉娘来看景琰究竟小,外头吵不过人回来寻她这个当娘的与她出气撑腰也是常理,倒是不好说她如何无理。只是柔嘉大了景琰这许多,便是心怀嫉妒也不应该贸然生事。若是柔嘉依旧是王庶人教导,倒也有些可能,可她如今归窦充容教导也有三四年了。窦充容此人虽是个不怕事的,可也从不惹事,柔嘉在她手上这些年,如何还能是这样的性子?是窦充容不肯好好教养,还是,还是另有缘由?

玉娘想在这里,挺直了背与韦氏道:“当时在三公主身边的都有哪些人?又说了什么话?”韦氏想了想,道是:“一个保姆,四个宫人,两个小太监。”玉娘听了这几句,又问:“三公主与阿琰争执时,她们在作甚?”韦氏回道:“其余人都未出声,唯有那保姆倒是劝了句,道是:‘公主,您且想想您母妃。’”玉娘听着这话,便冷笑道:“好算计!”

柔嘉虽年长些,到底也有了七八岁,哪有七八岁的孩子故意去为难个两岁孩童的,不是天性恶毒便是有人教唆。而柔嘉连着任性的名头也不响亮,哪里说得上天性恶毒?十有八玖是叫人挑唆了。这“您母妃”三字,若是指着养母窦充容,便不好说是“您母妃”,能加上“您”这个定语的吗,唯有——柔嘉的生母,王庶人。

且玉娘记得,乾元帝将王庶人废为庶人后,把柔嘉交予窦宠妃抚育。窦充容怜惜柔嘉年幼失母,并未将王庶人安排与柔嘉的保姆与乳母都换去,还留下了几个。莫不是这些人中有替故主不平,偏又拿她无可奈何,便挑唆着柔嘉与景琰为难?可以王婕妤的为人,未必能使人忠心如此,那么此事会不会还有后手?

玉娘心上忽然一跳,立时站了起来,喝道:“金盛呢?”珊瑚听着玉娘叫金盛,连忙过来道:“娘娘,您忘了,您叫金内侍去请圣上了。”玉娘在殿中踱了几步,景琰在她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想玉娘一个转身,景琰年纪小来不及反应,便与玉娘撞在一处,跌在地上。看着宝康公主跌了,保姆宫人们忙过来搀扶。韦氏还没起身,也一样膝行到景琰身边,把将哭未哭的景琰抱在怀中,偷看着玉娘眼带怒色,忙哄着景琰退到一边。

玉娘这才想起自己叫金盛去探听乾元帝在何处的,便与珊瑚道:“你去与窦充容将,我想见一见柔嘉。”珊瑚只以为玉娘要为景琰出气,待要劝说几句,可看着玉娘神色不虞,到了唇边的话又吞了回去,领命而去。

看着珊瑚出去了,玉娘方有心思看景琰,却见景琰扑在韦氏肩头,小脸涨得通红,乌溜溜双眼中满含着眼泪地看过来。可看着玉娘看过去,景琰又扭过头去,将个后脑勺露给了玉娘瞧。

要说景琰才落地时,因她是乾元帝血脉生得肖似乾元帝,玉娘心有芥蒂,不是很愿意亲近。可这两年下来,到底是母女连心,景琰又是个聪明活泼的,玉娘哪能不疼爱,看着景琰赌气,脸上笑了笑,口中却叹息道:“原来阿琰不喜欢娘了。”

景琰虽聪明,可也不过是不足两岁的孩子,哪里经得起玉娘这一激,立时从韦氏怀中回过头来,可看着的是玉娘含笑的模样,又气咻咻地背过身去,才一背过身,又偷偷地转头瞧了玉娘眼,见玉娘回宝座坐了,咬着小手指想了想,到底还是从韦氏身上挣扎下来,摇摇摆摆地走到玉娘脚前,仰着小脸,张开了手道:“娘,抱阿琰。”

玉娘这才将景琰抱在膝上,将她的鼻子点了点:“坏孩子。”景琰笑嘻嘻地抓着玉娘的手道:“好孩子,爹爹说的。”这正是说乾元帝说景琰是好孩子,玉娘叫景琰逗得一笑。辛夷等看着玉娘喜欢,纷纷凑趣夸奖起景琰聪明来。

便是此时,殿外传报窦充容携三公主觐见,玉娘听着人到了,便将景琰交在韦氏手上,方道:“宣。”

第243章 毒辣

却说窦充容听着宸妃相召,不敢迟延,整肃了衣裳又叫过柔嘉来,携了她的手往合欢殿来,一路上又吩咐柔嘉见着宸妃恭顺些,得着宸妃青眼,也好叫乾元帝多喜欢她些。有着乾元帝青眼,日后的前程也好些。

不想柔嘉听惯了保姆在她耳边感叹她生母可怜,只抿着唇不出声。窦充容待要再劝说几句,无如已到了合欢殿前。窦充容头一回来合欢殿时,宸妃还不过是个美人,受乾元帝偏爱这才独居一殿,不想不过两三年,如今从前的谢美人如今已将众人尽数压倒,皇后更是送了一条性命。这样厉害的手段,当日她竟还怕她在贵妃与淑妃等手上吃亏,特来提点她,如今想来只觉可笑,心中喟然叹息了声,拉着柔嘉的手踏上了合欢殿前长长的汉白玉台阶。

进得合欢殿正殿,窦充容先与玉娘见礼,正要推柔嘉给玉娘叩首,只一抬头,却见玉娘双眼盯在柔嘉身上。玉娘打量着柔嘉容貌倒是像着王庶人多些,倒是眉目秀丽,待得长成,也是个美人。只可惜乾元帝素来是个爱迁怒的,他瞧王庶人不入眼,柔嘉即像了她,只怕乾元帝不会多喜欢她。

窦充容哪里知道这些,见玉娘眼光落在柔嘉身上,柔嘉又迟迟不肯行礼,心上不由得一凌,将身子微微一侧,挡在了柔嘉面前,脸上带些笑容道:“三公主素来胆小些,娘娘勿怪。”

玉娘看罢柔嘉,这才将眼光转在了窦充容身上,脸上带些笑,道是:“赐坐。”窦充容谢过,自家在玉娘下方的锦凳上捱着半拉屁股坐了,又将柔嘉拢在身边,赔笑道:“娘娘唤妾,可是有什么吩咐指教?”

玉娘眼光又在柔嘉身上一转:“三公主身边的保姆是你与她挑的,还是从前的王庶人与她选的?”窦充容不料玉娘问的竟是这个,楞了楞,左思右想,摸不清玉娘意思,只得小心回道:“公主依例是有四个保姆的,其中两个是王庶人亲自安排,余下两个是妾亲自挑选。”

玉娘点了点头,又问:“今日随着柔嘉到沧池的是哪个?”窦充容虽无宠,可在宫中这些年也看多了,心上忽然警惕起来,将柔嘉瞧了瞧。柔嘉到底年纪小,叫窦充容这一瞧,脸上顿时现出了犹疑羞愧来。原是随着柔嘉出去的保姆哄柔嘉,道是:“充容虽疼您,到底不是亲娘,若是知道了您与宝康公主有了争执,指不定要与您去给宝康公主赔个不是呢,倒是别叫充容知道的好。”柔嘉到底年小,竟是信以为真,将窦充容瞒得一丝不漏。

柔嘉这时听着上头欺压得她母妃进了永巷的宸妃问出那句,窦充容又将自己看着,一时慌乱起来,转脸与玉娘嚷道:“我叫她唤我姐姐错了吗?”窦充容瞧着柔嘉这个模样,早站了起来,探手要去捂柔嘉的嘴,却叫柔嘉躲开了。柔嘉见窦充容不独不帮她更不许她说话,愈发觉着保姆的话有理,更加地委屈,甩开了窦充容的手,又嚷道:“景琰难道不比我小吗?见着我不肯叫我也就罢了,还回来告状,欺负我是个没娘的孩子罢了。”说到后头,已是泪若如雨。

窦充容听到这时知道不好,待要强压着柔嘉与玉娘请罪,却看着玉娘冲她摆了摆手,只得住手,心上已是又愧又急,只怕玉娘不肯受这个理是恼得很了,回头只消在圣上跟前漏个一字半句,柔嘉还能有什么前程!急得无可奈何,正欲自家替柔嘉跪下时,就听着玉娘道:“你也知道景琰比你小,那你告诉我,你与景琰在沧池边遇着时,她说了什么话?”

柔嘉正哭委屈,蓦然听着玉娘这句,抽噎了下,眨着泪眼瞧着玉娘,玉娘本意也不是叫她答的,见柔嘉看过来慢悠悠地道:“景琰还不能说整句呢,可是不是?”柔嘉又噎了噎,倒是哭不出来了,叫泪水湿透的双眼转了转,竟是憋出一句:“她带着保姆呢。”

玉娘微微笑道:“是啊,可你也带着呢。我叫阿琰的保姆来与你的保姆对个质,若是阿琰错了,我叫她唤你姐姐;若是你错了,日后要像个姐姐的模样,好不好?”却是莫说玉娘现在还不是皇后,便做了皇后也没有为着两个小孩子几句口角,便大张旗鼓地提问皇女身边保姆的故事。是以玉娘借着问柔嘉,这话却是问给窦充容听的。

可柔嘉哪里知道,听着玉娘这话,不禁转头去看窦充容,却见窦充容的脸上已现出了两分肃容,看着自家看过去,将头微微转开,是个伤心的模样,这才有些后悔起来,抿了嘴不敢出声。

窦充容带柔嘉也有三年有余,可谓尽心尽力,不想在柔嘉心上,她依旧是个受人欺负的没娘的孩子,听着她那些话,窦充容心上多少有些悲凉。可看着柔嘉将头低了下去,又觉着这孩子可怜起来,到底才七八岁,不大懂事也是有的,她老大年纪,又何必与个孩子计较。且柔嘉能做这样的事,身边少不了有人挑唆,宸妃不是个量窄的,便是量窄也不会在当前与个孩子计较,她要叫柔嘉的保姆必有缘由。

窦充容忍耐地拉了柔嘉的手道:“宸妃娘娘说得有理呢,且你便是不说是哪个,是我殿里的人,你以为我就问不出吗?”柔嘉听着这句,这才道:“是元妈妈。”

保姆元氏,正是昔日王庶人亲自为柔嘉挑选的四个保姆之一。因她会讨柔嘉喜欢,在窦充容发落保姆时留了下来。窦充容听着保姆姓氏,立时抬头去瞧玉娘,果然看玉娘看了过来,双眼之中带些疑问。窦充容明白玉娘的意思,回道:“是当年王庶人所选四个保姆中的一个。”

玉娘听了这句,脸上才现出笑容来,竟是朝着柔嘉招手,柔嘉只是站立不动,还是窦充容在她背后推了她一把,柔嘉这才移步向前,走到离着玉娘七八步就站下了。玉娘也不管柔嘉脸上满是抗拒之色,只道:“一会子你父皇要过来,看着你在我这里,必然要问。你是想我与你父皇说,你同你妹妹争吵了,我叫你来问个明白还是我与你父皇说,你与我来请安的?”

玉娘这几句话仿佛是在问柔嘉喜欢哪个颜色,平淡已极,柔嘉却是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莫说是宫中的孩子,便是寻常人家的孩子,长到了七八岁上,自家父亲喜爱不喜爱自家还是清楚的。柔嘉早知父皇不喜她,倒是十分喜欢景琰那个小笨蛋,若是叫宸妃与父皇说她欺负景琰,父皇定要训她。柔嘉到了这时才有些后悔,不该与景琰争这个长短,都是元妈妈不好,竟不知拦她!若是选后头那个就好了,可她做什么要帮她哩。

玉娘连乾元帝的心思都能摸明白,何况是柔嘉这样大的孩子,一眼扫过便能知道她想些什么,看着柔嘉神色纠结,却是一言不发,知道她心上已然软了,当时就笑道:“带她到后殿去玩罢,我与窦充容说说话。”柔嘉回头瞧了眼窦充容,却见窦充容与她点头,这才一步一回头地随着宫人进了后殿。

窦充容看着柔嘉下去了,便与玉娘赔罪道:“妾不知柔嘉竟是这样的小性,是妾的过失,妾教导不当,请娘娘瞧着妾素日安分,绕过柔嘉这回。”说着行到玉娘面前,深深一福。玉娘只不开口,将手一抬,合欢殿中服侍的宫人太监流水一般地退却,只余了玉娘与窦充容两个。

玉娘这才道:“我倒是肯放过柔嘉,只怕人不肯放过她去。”窦充容听见这句,站直了身,眉头深锁地瞧着玉娘,迟疑道:“柔嘉一女孩子,能碍着谁呢?妾不明白,请娘娘明示。”玉娘一指锦凳:“你先坐。”

窦充容心上虽惊异不定,到底还是移步过去在锦凳上坐了,双手牢牢按在膝前,双眼盯在玉娘脸上。

玉娘这才道:“说来柔嘉也是叫我连累了。她生母被废,我多少有些干系,她又年少,分不清是非曲直,叫有心人挑唆几句,恨上我也很是应该。”窦充容忙立起身道:“是妾的过失,妾该与柔嘉解说分明,王庶人被废并不干娘娘的事。”

玉娘浅笑道:“这与你有甚相干?是你与她相处得久,还是那元氏与她相处得久?”

窦充容双手交握,脸上现出了懊悔的神色来,迟疑地道:“柔嘉初到妾那里时,日夜啼哭,是以妾以为将王庶人安排与她的保姆留两个与她也好。不想这元氏竟是包藏祸心,颠倒是非。

玉娘把窦充容看了眼,微笑道:“你素来心善,我初到合欢殿时,你还提点我。”窦充容不提防玉娘好端端地竟是说起从前的事来,脸上一红:“妾那时不知娘娘聪慧过人,是妾鲁莽。”玉娘笑道:“你能这样待我,待着柔嘉关爱,也是自然。”

窦充容这才明白玉娘是个开解她的意思,不禁抬头瞧了玉娘一眼,不想玉娘樱唇微启,说出的话却是叫窦充容不寒而栗。

第244章 答允

虽说玉娘在片刻间就将真情猜着了七八分,可这番计较却是不能与窦充容实说。

说来窦充容也是个可怜人,她虽有九嫔的份位,却是从她祖母是敬贤皇后乳母的情分上来的,莫说乾元帝的宠爱了,自打进宫起连亲近也没有一回。即无男女之事,哪里来的孩子?是以柔嘉与她倒是与亲生孩子仿佛了。

若是叫窦充容知道柔嘉不过人是用来陷害她的棋子,指不定一个迁怒,便不肯与她合作,玉娘想了想,道:“你若不信,只管带了柔嘉回去。”

又说窦充容听着玉娘的话自然不敢相信,说来也难怪她,柔嘉是个皇女,更不得乾元帝青眼,这样一个人自然不能碍了哪个的眼,更不会有人耐烦来害这样一样无关紧要的孩子。难不成是这位宸妃娘娘故作危言,好使她为她所用?这位宸妃娘娘的心机手段从来神出鬼没,这可是说不准的事儿。可到底事关柔嘉性命,窦充容又不敢不信,想了片刻,方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柔嘉不过是个皇女。”

玉娘听着窦充容这话,把黛眉一皱,拍了拍手,从殿后走来秀云:“娘娘。”玉娘瞧了眼窦充容:“三公主做什么呢?”秀云听说,脸上就现出一丝笑容来,回道:“回娘娘,三公主正看小宫女们踢毽球呢。还嚷着要学。”玉娘点了点头:“带她过来罢,窦充容要回去了。”说着又转向了窦充容,“充容只管放心,若是圣上问起来,我只说你是带着柔嘉来给我请安的便是。”

窦充容能靠着祖母的一点子恩情在宫中站住脚,固然有乾元帝为着标榜他纯孝,连母后的乳母也肯照拂的缘由,可窦充容会得审时度势也是真的。故此听着玉娘这些话竟是个撒手不管的模样,倒是拿定了主意:左右宸妃有宠有子,真恨柔嘉欺负了宝康公主,只消把事儿往乾元帝面前一递,柔嘉现就有吃不了的亏,何必多费这些心思。

窦充容拿定了主意便在玉娘面前俯身下拜:“妾愿从娘娘吩咐。”玉娘见窦充容服从了,脸上微微一笑,将窦充容招至面前,附耳说了一番,窦充容听着话,脸上神色变更,由红而白,半刻之后又恢复了常态,恭声答应,退开几步。

玉娘看窦充容答应了,便冲着秀云一点头,秀云转身离去,不久就将柔嘉带了出来,交在了窦充容手上,只柔嘉脸上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不住回身地瞧着一个手握毽球的小宫女。

原是踢毽球与柔嘉看的这个小宫女十分灵巧,不独能用脚膝来接毽球,连着肩和头顶也用得上,接、盘、磕、拐、踢、绷,样样来得,直将一只毽球踢得上下翻飞,真可说是“踢碎香风抛玉燕。”看得柔嘉目不转睛,叫秀云带出来时还是恋恋不舍地模样。

窦充容看着柔嘉这番模样,故意训斥道:“都是我平日太纵着你了,叫你在娘娘面前这般无礼!”玉娘素来是个大方的,与窦充容笑道:“小孩子家家的,顽皮些也是有的,你是没瞧见阿琰顽皮的时候呢,都气得我不想理她。”又与秀云道,“方才哪个踢毽子与三公主瞧的?把她给三公主带上,等三公主烦了,再回来。”柔嘉听着这句,脸上便现出喜色来,瞧在窦充容眼中,不由暗叹一声,还得笑着赔情道:“娘娘,可不能纵着她了。”

玉娘只摆一摆手:“我是赏给柔嘉解闷的,于你有甚相干?”窦充容只得谢过,又推柔嘉过来谢恩。柔嘉到底是孩童心性,看着玉娘大方也不好板着脸,强挤出些笑模样来给玉娘磕头。才要随着窦充容退出,忽然想起玉娘原先的话来,竟是转过身来奔到玉娘跟前,涨红了脸与玉娘道:“宸母妃,您不要与父皇说好不好?顶多,顶多我不要那个会踢毽球的了。”

玉娘闻言笑道:“那个人我给了你就是你的,你父皇那里我也不说,只是日后见着阿琰,你让着她些就是。”柔嘉见玉娘答应了,这才喜欢起来,这回倒是不用窦充容说,又与玉娘磕了个头这才随着窦充容退了出去。

看着窦充容母女俩出去,玉娘侧首与一旁的秀云道:“可安排好了?”秀云笑吟吟地蹲下身,附在玉娘耳畔将事情回了,又道:“娘娘,您放心呢,那人不过是看着小,可伶俐了,不然陈内侍也不会一听您的安排就将人挪了过来。”玉娘轻轻点了点头,垂眼将自家的手看了看,轻叹道:“做了娘,我也心软了。”秀云抿嘴一笑:“合欢殿上下哪个不知道娘娘慈悲呢?”

“好好地怎么说起这个了?”乾元帝正是玉娘请了来的,来时正看着窦充容与柔嘉母女两个从合欢殿出去,进殿时又听着秀云这句奉承,自以为那母女俩是来求了玉娘什么恩典去的,信口一说。便看着玉娘一眼睇过来,脸色喜色一收,却是款款起身过来行礼问安。

乾元帝不待玉娘拜下去便双手将她扶住,笑道:“你这孩子叫金盛去请我,我过来了你却给我脸色瞧,好没良心。”玉娘看着乾元帝扶在自家胳膊上的双手,颦眉道:“是妾任性了。只是今日淑妃来请问吴王婚仪诸事,妾张口结舌无言可答。妾这才想起,圣上竟是一字未和妾说哩。妾十分窘迫,不得不将高贵妃也叫了来。”

乾元帝听着玉娘这话十分奇怪:“你将贵妃叫了来作甚?难不成她知道?”玉娘嗔怪地瞧了乾元帝眼:“圣上!您听不听妾说呢?”乾元帝笑道:“你说,你说。”玉娘这才道:“妾知道贵妃与淑妃两个不和睦。是以这回妾将贵妃也叫了来,好陪淑妃说说话。”

玉娘言毕嫣然一笑,很带了两分得意地瞧着乾元帝,却叫乾元帝一把抱在怀中,哈哈大笑:“你这孩子和谁学的,忒坏了。”却是徐清与吴芳蕤进宫觐见那日高贵妃与陈淑妃两个在合欢殿那场的唇枪舌剑,乾元帝也是知道的,这时听玉娘提着她知道两个不和睦,一点也不奇怪。反倒觉着玉娘用高贵妃来噎陈淑妃,实在是聪明顽皮得可爱。

只玉娘是顽皮可爱的,可陈淑妃来问玉娘却是不知进退了。在乾元帝看来陈淑妃是宫中老人,哪能不知道玉娘不是皇后呢,并不能过问礼部与宗正,再想陈淑妃这些年来在宫中的口碑,倒是与这番举动自相矛盾,对陈淑妃的不喜多了些。

又说玉娘觑着乾元帝神色,大约摸着了乾元帝心思,却是故意道:“圣上来时,可见着了窦充容与三公主?”乾元帝叫她一说,倒是想了起来,窦充容来乾元帝眼中不过是个摆设,柔嘉这个女儿与乾元帝来说,也不过逢年过节见上一见,情分上也不多,是以拉着玉娘的手走在宝座上坐了:“可是她们也来啰嗦了?”

玉娘弯了口角道:“是窦充容拉了柔嘉来与妾赔情的,说是柔嘉在沧池边遇着了阿琰,逗着阿琰换她姐姐。您知道阿琰的,眼里哪里有人呢,只是不肯,还哭了。倒把柔嘉吓着了,回去告诉了窦充容知道,窦充容也是个小心了,竟是带了孩子来与妾赔罪,倒把妾尴尬的。柔嘉还求了妾,怕您着恼,不叫妾告诉您知道呢。”

乾元帝不意是这件事,就笑道:“那你怎么还说了我听呢?”玉娘瞧了乾元帝眼,奇道:“妾几时瞒过圣上了?再说您也会替妾瞒着柔嘉的,您说是不是呢。”乾元帝叫玉娘这几句话逗得开心:“我要说不是呢?”玉娘便作势要起身,乾元帝忙将她按在怀里,笑道:“你这孩子又生气,好了,好了,我不告诉人知道就是。”

玉娘听见乾元帝答应,方笑道:“妾还不是怕失信与孩子,金口玉言的,您可不能哄我。”乾元帝笑着点头:“是了,莫说我是金口玉言的皇帝,便我是常人,我也不能哄个孩子。”玉娘听这话,啐了声:“哪个是孩子呢。”口角却是翘了起来。

乾元帝将玉娘拢在怀中:“等景淳与景和成了亲,我便下明旨册你为后。到时就多两个郡王与郡王妃与你恭贺,好孩子,你喜欢不喜欢?”玉娘听着这句,脸上飞起红晕做个又羞又喜的模样将脸藏进了乾元帝的怀中,乾元帝笑吟吟地将玉娘抱紧。

玉娘的脸一埋进乾元帝怀中,脸上的笑更深了些,一双泠泠妙目中,却是一丝笑意也没有。

又说,窦充容那里带着柔嘉回到殿中,屏退了左右,拉了柔嘉的手与柔嘉道:“好孩子,你告诉我,你作甚去惹宝康公主呢?”柔嘉再不想宸妃那里都放过了她,窦充容这里却啰嗦起来,心中自然不喜欢,想要将窦充容的手甩开,一时又哪里甩得开,只得气哼哼地道:“我母妃是个庶人,哪里比得上宸妃娘娘呢。”

窦充容见柔嘉不肯听话,脸上也冷了下来,冷声道:“我不是你亲娘,你瞧不上我也是有的。”这话起先是为着激柔嘉,可真说出了口,窦充容心上酸痛,竟是真的落下泪来。她这一哭,柔嘉到底是个孩子,哪能不慌,眼中也落下泪来,道是:“窦母妃,您别哭,我说就是了。”

第245章 落水

元氏进得殿来,她心中有鬼,便先偷眼瞧了眼窦充容,看着她在宝座上端坐,脸上神情比之从前也没甚差别,便将来前惴惴的心思放下了些,走在窦充容脚前跪下拜了数拜,道是:“奴婢保姆元氏参见充容。”

窦充容将元氏从头至脚打量了回,看得元氏将头又低下了些,这才道:“我听着柔嘉说今儿你很护着她,做得好,王庶人要知道了你这样忠心也必欣慰。”说着顿了顿,仿佛自语道,“不过仗着她娘得宠些,一个连话也说不周全的奶娃娃就这般长幼不分,目中无人,是该受些教训了。”

元氏来前从柔嘉口中问出了窦充容唤她何事的,不想窦充容的话恰与柔嘉的话截然相反,不独没有怪罪的意思,反倒是对着那宸妃母女颇有怨言的模样,不由惊诧,原先前盘算好的一番为自家辩解的说辞因此都堵在了口中,一时楞了楞,俄而就想到,这位窦充容平日里连皇帝一面也见不着,因此怨怪独宠的宸妃,因母及女,瞧不上宝康公主也是有的。

元氏想在这里,倒是将心放下了些,笑道:“奴婢虽不识字,也知道忠心两字,不敢当充容夸奖。”

窦充容眉头动了动,依旧露出一副欢喜的模样道:“你这样懂事,我很是欢喜,原该赏你的,只是宸妃娘娘才叫了柔嘉过去教导了场,我若赏了你,倒显得与她作对。”元氏听见窦充容这话,心中十分喜欢,忙不迭地磕头:“奴婢服侍好三公主是应份的,并不敢讨娘娘的赏。”窦充容脸上笑得深了些,点头道:“你只消服侍好了三公主,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

元氏心上暗笑窦充容看似聪明,实则糊涂,脸上依旧是个恭敬模样,道是:“是,妾敢不遵充容吩咐。”窦充容只做看不明白,挥手令元氏退下。她虽照着玉娘的吩咐做了,可到底只风闻宸妃娘娘精明,不曾亲自领教过手段,心上到底忐忑。原想使人盯着元氏的,偏玉娘又吩咐说:“你的人元氏都认得,若是叫她知道你疑了她,就此蛰伏还罢了,倘或铤而走险起来,岂不是后悔莫及。你只管这般与她说了,余下的事,都与你无关。”

窦充容到底不敢拿着柔嘉冒险,只得耐着性子等了下来。一连数日,莫说元氏那里是安安分分的,便是合欢殿那儿也仿佛没有动静一般,窦充容渐渐地心神不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