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转眼乾元帝便下了旨意,只说皇后有孕不宜操劳,将吴王婚事俱交在宗正与礼部手上。景淳成婚时,因乾元帝已废李氏,新后未立,由宗正与礼部全盘负责,也是正理。如今新后即立,前头已筹办得七七八八了,忽然都交在了礼部与宗正手上,知道的,说是皇后却是有孕,且怀相不好,圣上关爱嫡子,故此不肯叫皇后操心也是正理;不知道的,便以为新后便是有孕了,前头各种琐事已筹备得差不离了,忽然不叫她管了,怕不是新后哪里得罪了乾元帝,不然如何能忽然这样处理呢?

因有了这样的猜测,朝臣们自家无从打听,便使自家妻子往椒房殿递帖子求见,探一探风声,到底是乾元帝心痛谢皇后还是吴王因过失宠,一时间的命妇们更多了些。哪里晓得才过了两日,乾元帝又下了旨意,令各家外命妇无事不要进宫打扰皇后休养。这旨意听着仿佛是将皇后禁足了,不过是将话说得好听些罢了,是以朝上那些看着承恩公谢逢春因女得贵,一朝冲天,心中羡慕的,看着谢皇后仿佛得罪,就有意效仿,无如乾元帝才亲口言说不采选的,只得强自忍耐,可瞧着谢逢春父子们的眼神也多有异样。

谢逢春听着乾元帝那些旨意,想起从前的皇后李氏的下场,心上也有些惊慌。也亏谢显荣谢怀德兄弟心思稳得住,把催着他们妻子进宫探听消息的马氏劝住,又与谢逢春道:“我们是什么人家?靠着殿下才得的富贵,圣上若是是真恼了殿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想来是那位吴王叫圣上不喜了,这是圣上的帝王心术,我们只管等着便是。”

果然没几日乾元帝又下口谕,特许承恩公夫人,世子夫人,承恩公次子太太随时进宫陪伴谢皇后,谢氏父子们这才长出了口气,安排了冯氏、梁氏两个轮番入宫陪伴玉娘,马氏也是不住地念弥陀,又亲往孟姨娘所在的小佛堂进了几回香不提。

只说乾元帝这一番动作瞧着是宠爱谢皇后,怕她累着了,为她设想周到。可明白些的人到了这时也都看明白,必然是吴王办差了什么事,惹怒君父,只是成婚在即,不好明着罚,便籍此给吴王没脸。

景和未来的岳父吴大用,并不是个糊涂的,自然也看明白了。自乾元帝下旨将吴大用之女指了给吴王为王妃,吴大用的身份一时间也水涨船高起来。从前品秩高于他的那些同僚们,也拿着笑脸来对他,吴大用自然多少有些得意。

吴大用瞧着谢逢春父子们的得意,自然心生羡慕,只望着吴王有一日身登大宝,他是吴王岳父,一般能有承恩公的风光。每逢逢朔望具衣冠求见吴芳蕤时也劝吴芳蕤道:“殿下图谋深远,你万不可使殿下回府还要烦心。”吴芳蕤自是满口答应。

待得吴王的婚仪由皇后嫡母手上移到礼部手上,吴大用心上便是一沉,再看着乾元帝那几道旨意,愈发觉着不妥,好在景和如今已住进了吴王府,他虽是外臣,到底也是吴王岳父,走上一遭两遭的也不会被人说是皇子私自与外臣交通。是以吴大用这日晚间到了景和府中。

景和虽觉吴大用对他无甚助力,又对吴芳蕤无感,可在赐婚旨意下后,景和在人前对吴大用倒也做出一副贤孝子婿模样,便是人后,也一样谦谦,看着小内侍将吴大用引进书房,还亲自起身接了一接,脸上竟还带些笑:“吴大人。”

第274章 疑问

虽景和一副谦和模样,可吴大用又哪里真敢把他当子婿辈瞧,抢上两步行了一礼,口中道:“臣吴大用见过吴王殿下。”景和在吴大用要弯下腰前堪堪将他托住,含笑道:“吴大人,何许如此多礼。”吴大用口中道着:“要的,要的。”却是将腰挺直了。景和眉间不为人注意地一皱,脸上依旧带些笑容,与吴大用分宾主坐了。

内侍上茶毕,吴大用不待景和开口,先与景和道:“臣听闻圣上降旨,不使皇后过问殿下婚事,皇后殿下到底是您的嫡母,就将她这样抛开,与殿下贤名不利啊。”景和听着这话,以己度人,不免对吴大用心中失望,靠着椅背,似笑非笑地瞧了眼吴大用:“即是父皇的旨意,与我何干?”

吴大用知道景和误会了自家意思,以为他同那些人一般看着他失势就疏远了他。虽是问心无愧,倒也尴尬,假意咳了声:“殿下,您可知圣上是个什么意思呢?”

景和微微笑了起来,皇后即是依旧深得圣心,那么那道宫中不再过问吴王婚事的指印便是冲着他来的,自从乾元帝这道旨意下后,从前在他门前走动的人便少了许多,只怕他这位岳丈也是怕他不得乾元帝喜欢,故而来试探一二。因他瞧不上吴芳蕤,自然更禁不住叫吴家冷淡,因而道:“吴大人,父皇赐婚旨意已下,令爱若是不嫁与我,也只好青灯古佛了此一生。是以父皇是个什么意思,又有什么要紧呢?”

吴大用听着景和出言讽刺,心上微怒,可一想着自家前景是与眼前这人捆在一处的,若是他失了势,他的岳家想片叶不沾身也是难上加难,只得道:“臣说句大胆的,殿下如今还能信着谁呢?正如殿下所言,圣上即已赐婚,自此以后,臣与殿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殿下有闪失,难道臣还能不受牵连吗?”停了停又说,“若臣下能为殿下分忧,臣自当尽力。”

景和听着吴大用这句,禁不住将眼光移到了墙上,吴大用不见景和说话,顺着景和的眼光看去,却见雪白的墙上挂着一幅洛神。那洛神只用浓淡墨勾染,婷婷嫋嫋,衣带凌风,罗袜生尘,整张粉面上,只画了一双似笑非笑,似怒似怨含情目,拿焦墨点的双瞳仿佛会随着人的走动转动一般。

吴大用一眼瞅着画只觉画风妖异,心上不由自主地一冷,只看得一眼便将眼转了开去,可只过得一息,就觉着啦洛神的眼睛落在自家身上一般,禁不住又看了那洛神一眼,这一回仿佛。耳畔忽然听着景和道:“这几个人,还请吴大人查一查。”这话叫吴大用回过神来,转过头时,正看着景和递过一张纸来,上头写着:宫正司宫正楼氏、承明殿宫人杜鹃、朝云。

吴大用将纸往袖中一收,想了想,还是问道:“臣有一事不明,请殿下赐教。”景和微微颌首。吴大用便道:“此三个皆是宫人,殿下在宫中探查也方便些,如何使臣在外头探查,岂不是事倍功半?”

景和轻轻叹息一声,又将眼光投在了那张水墨洛神上,少刻才道:“你先去查罢。”却原来景和疑心自家这回的亏是玉娘设的局,那朝云头一回去见玉娘,可是领了厚赐的。若不是玉娘主谋,宫正司宫正审案哪能这样草草了结。可如今玉娘即是皇后,乾元帝又偏爱信重她,她若是要在其中做些手脚,谁敢不顺着她。几乎能说是易如反掌。是以只能先从宫外查去,待得查出些头绪,再来宫中复查核对,也是有一样的。

吴大用只能答应,又劝解了景和几句,只说是便是叫皇后诞下皇子,到底年纪极小,到他成年,总还有十几二十年。这许多年过去,他们同心合力的,能做下多少事来,便是那孩子占着嫡子的名分,也占不了多少便宜去。且那些年过去,乾元帝对着谢皇后如何,可还不知道呢。景和听说,将眼光从洛神图上转了开来,落在了吴大用脸上,脸上倒是笑了笑。

又说,自乾元帝下旨许冯氏等人常常进宫陪伴,梁氏虽不知玉娘在谢家情状,可她是个机敏的,擅能观人颜色,从前进宫时,马氏并冯氏婆媳两个对着玉娘的态度,恭敬有之,亲热却少。梁氏起先以为是冯氏马氏两个出身平凡,畏惧权势,所以不敢亲近。可后头又进宫了两回,梁氏便也看出,玉娘对着她们也是平平,不然也不能平素都不召见,心上早有计较。

是以接着乾元帝的旨意,梁氏便与谢怀德商议道:“老爷,想妾等从前进宫,殿下见我们,总是勉力支持,强自忍耐。如今即是怀相不好,当以静养为要。病中见着家人,哪有不喜欢的?与家人分别,自然更添忧伤。一喜一忧,心绪波动,只怕与保养胎胞不利。”

梁氏话虽说得动听,谢怀德却也听明白了,不过是玉娘不大喜欢见着家人,就不要去讨嫌了。想及玉娘是叫谢逢春与马氏扔在甘露寺,一十四书才接回来,接回来却是为着送她去采选搏富贵的,因此心上有怨也是常理,如今这个当口,正是要紧的时候,万不能惹得她不喜欢,听着梁氏这话,不独不喜欢,反倒是深以为然,只是其中真情却是不能说与梁氏知道的,只做个听进梁氏话的模样,点头笑道:“这话有理,你是个什么主意呢?”

梁氏就笑道:“妾能有甚主意?妾以为,若是殿下喜欢,妾等一旬进宫一回,陪着殿下说回子话,解解闷,想来也尽够了。若是殿下想见妾等,一大家子都在京中,殿下下旨将妾等宣进宫去也容易,您瞧呢。”

谢怀德略想了想,也就点头,因与梁氏道:“母亲自听着殿下有孕,格外看重,日日往小佛堂去不说,连着皇觉寺也去了几回,又许了许多愿心,求佛祖保佑殿下能诞育太子,要听着你这话,怕是要恼你怕辛苦躲懒。只当不知道,都由我去与母亲说,母亲素来疼我,便是不肯答应,也不能怪我,自然更怪不到你身上去。”

梁氏就笑说:“老爷果然聪明,妾正是这个意思呢。”谢怀德也笑道:“你巴巴地与我说了这么久,自然是要借用我了,不然,你与大嫂的事,如何不与大嫂去商议,也就是我善解人意,才不用你点穿,还不谢我。”梁氏笑着斟了一盏茶,双手奉与谢怀德道:“妾以茶代酒,敬过老爷。”

谢怀德接过茶盏,喝了口,瞧着房中无人,又与梁氏正色道:“你这回见着殿下,万不可将母亲的举动告诉她。若是见着殿下忧虑,你劝劝她,晋王是叫圣上关过的,又有那样的传闻,除非圣上儿子死绝了,不然都与大位无缘;吴王,从前是有贤名,可经了这回,都知道圣上不喜他,谁又敢看重他呢?是以殿下这一胎平平安安就好,皇子还是公主倒是不紧要。说句杀头的话,殿下身边还有五殿下呢。”

梁氏点头应允,又与谢怀德道:“殿下那样聪明的人,还能不知道吗?妾只怕多嘴多舌地惹她不喜欢呢。”谢怀德将手上茶盏往一旁的几上一搁,将梁氏的手一握,叹了口气道:“殿下虽聪敏,到底身在局中,难免看不清。我们做家人不能给她助力,劝解她几句还使得。”梁氏满口答应,含笑瞧着谢怀德,心上满足,自觉谢怀德为人聪明练达又有些良心,能嫁着这样的人也算不枉了。

果然如谢怀德所料,马氏听着谢怀德与她言说怕骚扰着玉娘,不叫冯氏与梁氏常进宫去,顿时就发了怒,指着谢怀德道:“你妹子在宫里举目无亲的可怜,七灾八难的,好容易怀个太子,圣上疼她,许我们去陪她,这是天大的恩典,你竟还做夭,不领情,也不怕天谴!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人,莫不是你媳妇教的你?!你这糊涂东西,就是你的媳妇也是你妹子帮着挑的,你们怎么好辜负她!”

谢怀德忙笑道:“母亲说哪里话来?梁氏倒是想着日日去呢,是儿子怕殿下辛苦,若是伤及太子,后悔可就来不及了。”马氏到底是生过四个孩子的人,也知道若是怀相好,折腾些也无妨;若是怀相不好,可真是要加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是以听了谢怀德这话,自然迟疑起来。

谢怀德瞅着马氏脸色松动,便又道:“我知道您巴望着望着太子,圣上只怕比您更盼望呢,整个御医署都紧着殿下一人呢,您又急什么呢,要是叫殿下知道了您这样慌张,岂不是给她添恼?您只管放宽心。”马氏听了这几句,想了想方道:“一旬一回也太少了,五日一回罢,也好叫我放心。”谢怀德知道马氏再不能让步,自然答应。

要说最为玉娘怀胎喜悦的,除着乾元帝与承恩公府,景宁也好算一个。自他晓得玉娘有孕,日日下学了就往椒房殿跑,因保姆告诉不能冲撞着皇后,景宁玉娘远远的,张了双眼盯着玉娘瞧。

第275章 刑罚

玉娘身孕才两月有余,她本就生得身形纤细,是以丝毫不显,依旧是纤腰一握,景宁瞧了许久都没瞧出弟弟在哪里,待要捱近玉娘,却又不敢,只远远地站在离玉娘两丈远处,还是玉娘招了手,景宁才敢挪到玉娘身前。这回却是不敢去抱玉娘的腿了,规规矩矩地站在玉娘身边,唤了声:“母后。”

玉娘摸摸景宁的头,含笑道:“今儿怎么束手束脚的?”景宁在玉娘周身又瞧了瞧,迟疑地问:“母后,他们都说您有弟弟了,叫阿宁不能同往常一样缠着您。可弟弟在哪里,阿宁瞧不见呢。”玉娘从前对景宁不过是面子情,可这几年下来,也知道这孩子纯善,便狠不下心来,便柔声道:“弟弟现在还小呢,过几个月阿宁就瞧得见啦。”景宁“哦”了声,到底亲近玉娘,舍不得离她远,想了想就在玉娘脚边席地而坐,玉娘待要唤他起来,景宁只是不肯。

珊瑚正端了一碟子名帖过来,瞧着景宁这幅模样,她也算是看着景宁长大的,便笑道:“五殿下怎么坐地上了,一会子宝康公主见着,笑话您呢。”景宁想了想,摇了摇头与珊瑚道:“这里离母后近呢。”珊瑚的话才说完没一会,从殿后传来“踏踏”的脚步声,转眼景琰就奔了出来,一手抓着一张纸直扑玉娘:“娘,阿琰写完了。”

景宁倒是牢牢记得保姆与他说的话,看着景琰就要扑到玉娘身上,便站起来将景琰抱着,细声细气地哄道:“母后有弟弟呢,不好往母后身上爬的。”

景琰叫玉娘逼着写二十张大字,好容易写完,正要来与玉娘撒娇好叫玉娘夸奖她,偏叫景宁忽然拦住,她是叫乾元帝宠惯的自然发怒,把手拍着景宁道:“那是我娘,又不是你娘,放手。”她这话一出口,景宁脸上就有些发白,抱着景琰的手也松了,脚下往后挪了几步,仿佛要回头看玉娘,到底忍住了。这副模样,便是珊瑚瞧着也觉不忍,待要上前劝几句,又碍着玉娘在,脚下就顿住了。

景琰一得自由还是要往玉娘身上扑,却叫玉娘喝住:“站下!方才那话是谁在你跟前说的?”景琰不足三岁,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是身边有人嚼舌了,依着玉娘的性子,在她眼皮子底下竟有人敢作妖,她哪能不恼,这是其一;其二,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她待景宁的那些好处,岂不是都成了做戏?外人如何想,玉娘倒是不放在心上,可如今她才登后位,膝下空虚,若是叫乾元帝起了疑心,日后要费多少心思?是以对着景琰也显出厉色来。

景琰年纪虽小也隐约觉得她的娘待她是不如她爹待她的,是以格外肯讨好玉娘,好叫玉娘疼她。这时叫玉娘这一喝,顿时委屈起来,乌溜溜的眼瞳一转,泪珠儿就落了下来,偷眼看了看玉娘脸上带着怒气,再不敢胡闹,低了头道:“是阿琰听着几个宫人说的,她们说五哥不是娘亲生的。”

玉娘身上本就不太舒爽,听着景琰这几句,越发地胸闷气短起来,把手指了金盛道:“将公主身边的人都与我送去宫正司,查问是受了哪个指使,若是不肯招,只管用刑。”听着“只管用刑”四个字,金盛便知玉娘是动了真怒,一个字也不敢说,垂手退下。

玉娘定了定神,招手把景宁与景琰两个都招到身前,一手拉了一个。景琰实在年小,并不知道自家那话的轻重,叫玉娘厉色一喝,如何不委屈,只是到底对玉娘有几分惧怕,并不敢狠哭,叫玉娘这一招,哪还忍得住,唤了声“娘”,扑在玉娘膝上哭了起来。景宁虽也隐约知道自家生母并非玉娘,可从没人在他面前喊破,蓦然叫景琰叫破,又怕又急,只恐玉娘不再疼他,只是强忍眼泪罢了。叫玉娘这一招手,一般忍不住,扑在玉娘另一个膝盖上也哭将起来。

玉娘忍着心口烦闷,将手分别搁在两个孩子头顶,轻声道:“阿琰,你那样的话,日后再叫我听着,我可是要恼的。”

景琰哭得委屈一面将涕泪都擦在了玉娘的罗裙上一面点头。玉娘又与景宁道:“阿琰不懂事,阿宁不要生她气,好不好。”景宁含泪道:“那阿宁还能唤您母后吗?”玉娘微微笑道:“不独你们,便是吴王,晋王,还有柔嘉,他们也都是我的孩子。我自然是你们的母后。”

景宁听着玉娘这俩句,心上失落,他也想如阿琰那般唤玉娘“娘”而不是“母后”,可到底不愿违背玉娘,叫她失望,还是点了点头,脸上甚而带了些笑容:“母后,阿宁知道阿琰小呢,阿宁不会和她生气的。母后,今儿师傅夸阿宁背书背得好,阿宁背给您听啊,等弟弟大了,阿宁教他。”

玉娘笑道:“好啊,母后等着。可你们两个哭得猫儿一样,先叫杜若带你们两个洗个脸。”景宁看着玉娘脸上笑容一如往常,这才放心下来,就去拉景琰的手:“妹妹,我们一起去。”景琰年纪即小景宁又肯让着她,到了这时已将方才的不喜欢抛开了,两个又手拉手,没事人一般地跟着杜若下去了。

景宁与景琰两个才下去,玉娘便靠向了椅背,将手按在了腹部,慢慢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额角也微微见了汗,珊瑚看着玉娘这样,就要去宣楚御医,却叫玉娘拦着了,只道是:“一时震惊,岔了气,不妨事的。你去瞧瞧金盛那里问得如何了,若是无人招供,一人二十板子,便与我着实打,若是不死,送去永巷,永不叙用。公主的保姆乳母也一并撵出去,如今公主也大了,只叫她们另选保姆来。”

珊瑚虽不放心,可转念一想,玉娘如今再得个太子就是功德圆满,她自家还能不看重这一胎吗?她说无事自是无事的,也就退了出去,寻到宫正司处,就看着金盛坐镇在那里,看着宫正司几个典正讯问景琰跟前的保姆乳母与宫人太监。

宫正楼氏也认得珊瑚,虽珊瑚品秩不如自家高,可到底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不敢怠慢,堆了笑脸走到珊瑚面前,两个互相厮见过,楼氏先道:“可是殿下有甚旨意?”珊瑚对着楼氏,倒也不敢将女官的架子搭足了,一般含笑道:“殿下使我来问问,可招了没有。”楼氏脸上的笑便淡了些,慢慢地摇了摇头。

宫正司是辅纠察宫闱、戒令谪罪之事,又多是内侍,而少了子孙根的内侍,心里上多少都有些异常,讯问起人来,可谓花样百出,外头瞧不出多少伤来,却是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然当日朝云也不能认了掐死杜鹃的事。可今日一是有金盛坐镇,许多龌蹉手段便不敢大用,更要紧的是,实在是无人主使。

说来宫人太监们整日在宫中,瞧惯了风云变幻,多少有些势利。从前玉娘自家无子的时候养着景宁,宫人们都传说这是谢皇后自家生不出来,故此抱养他人子为己子。凭她深得帝心,五皇子不是不能与那两个年长的哥哥一争。可等玉娘有了身孕的消息一出来,这些人便以为对玉娘来说,景宁已成弃子,不然怎么能将他扔到广明殿去,到底景宁才六岁,到底广明殿偌大一个宫殿,除着景宁一个皇子,再无其他主人。

说来也怪不得这些人嘴碎,宫中宠妃无子,为着日后计抱养他人子,甚而将自家的宫人送上,养出皇子来充做己子的也多了,并不独玉娘一个,并不算是忌讳,是以私下议论也是有的,哪成想偏巧叫景琰听了去。

景琰还不足三岁,倒是将景宁看做嫡亲兄长一般,她不敢问玉娘,便问着身边的保姆。保姆也是拿着常理来推论,便是皇后依旧将五皇子殿下拢在身边,日后为太子做助力,可也不会疼惜如往日了,虽不敢就此看轻景宁,比之从前少了些恭敬倒是有的。又以为景琰还小,听不懂礼法规矩,不管景宁是不是玉娘亲生的都得唤玉娘为母后这事告诉景琰,只含混其词地认了宫人们所说是真。

哪晓得景琰年幼任性,当着玉娘的面将事嚷破,这才惹来这桩大祸。宫正司的刑罚落在身上,哭天不应,要他们编个主使人来,又如何编得出,只一个个满口地嚷着冤枉,又互相推诿,都不肯认错。金盛看得会,也觉烦躁,便与楼氏道:“殿下有旨,这些宫人内侍离间殿下与皇五子殿下、宝康公主之间的母子。兄妹情分,着实打。”

这刑杖分“打”、“着实打”、“用心打”,所谓“打”,打几下便了,不过是个恫吓的意思;“着实打”便是认真打的意思,待得规定的仗数打完,是死是活,全看天命了;而“用心打”便是杖毙了,是以比着罪名,玉娘这句“着实打”,看起来倒还是心存仁慈了。可“着实打”是皇后的口谕,行刑的太监们哪个敢手下留情,一顿板子下来,十个里死了三四个,伤得不能动的更多些,永巷中又缺医少药,这样一去多半也是活不成的了。

自玉娘得幸以来,从来以和善示人,便是服侍的宫人内侍有过失,也通常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般动怒是头一回,未央宫上下无人不为之惊诧,都觉着从前错看了谢皇后,不由心生警惕,加倍的小心当差起来。

可乾元帝听着起因,倒觉着玉娘动怒也是应该的,好容易将景宁养得将她看做亲娘,若是叫人离间生分了,可不可惜。且玉娘如今已怀龙胎,若是生下个皇子来自然是太子,背后议论的只怕更多,是以杀鸡儆猴一回也是应有之义。倒还与玉娘道:“如何?我早说御下一味宽和,容易叫人生出轻慢来,你早该如此立一回威。只是你手段还软了些,那样胡搅,很叫他们用心打。”

清凉殿次日也收着了谢皇后因宝康公主身边的宫人嚼了舌头,就将人打了顿之后都送去了永巷的消息,万贵太妃皱纹纵横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因与卢雪道:“当今倒是好眼光。”

第276章 药师

当年万贵太妃伺候永兴帝时,一般也是宠妃,且后位虚悬多年,饶是这样,永兴帝也只是叫万贵太妃掌管宫务,莫说是立她为后了,只怕连这个念头也没起过。而万贵太妃因知永兴帝敬重敬贤皇后,连带着也看重乾元帝,不然不能处处严加训教又指了个得力的岳家给乾元帝,是以哪里敢错待他,饶是这样,乾元帝这个量窄的,依旧将他们母子看做了眼中钉。永兴帝驾崩之后,他们母子就被他磨搓至今。

如今也算是因果循环,他这样一个多疑猜忌的人,偏叫他得了谢氏。自打谢氏进宫以后,李庶人动辄得咎,可见谢氏野心勃勃,自进宫就是冲着皇后位去的。巫蛊一案,李氏被废自尽,李源一家子的性命都折了进去,得意得益的是谁?李庶人到底是皇后,乾元帝一日废后旨意未下,她一日是国母,李庶人也是素无大过,乾元帝要废她也不容易,且李源也是万马军中杀出来的人物,心中自有丘壑,未必会行此险招,巫蛊一案,若是说其中一点没谢氏的影子,只怕也只有当今这位才能信了。

如今谢氏为着两句话,就以人离间她母子情分为由,活活打杀了十数人。,乾元帝不独不觉得他狠心,还依旧将她看做娇花嫩柳,心慈手软的人物,这眼光可不是少有的好,与谢氏倒好说一声绝配了。

卢雪得万贵太妃信用,自是明白她话意,含笑道:“也只有谢皇后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当今圣上哩。”

万贵太妃又道:“去,就说我听着皇后有孕,心中喜欢,特将我在佛前供奉了两年的《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与皇后,请皇后早晚诵读一二,也好使佛祖保佑我大殷。想皇后从前在庵堂持修过,自然知道此经的妙处。”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为唐三藏法师玄奘所译,叙述佛陀因曼殊室利的启请,而为在毘舍离国乐音树下的大比丘、大菩萨、国王、大臣等,盛陈东方净琉璃世界药师如来的功德,并详述药师如来因地所发的十二大愿,是,其中一愿即是,众生心中随所乐求,一切皆遂。求长寿得长寿。求富饶得富饶。求官位得官位。求男女得男女。

卢雪听了,碎步走在如来像前,把香案最底下的一本经书抽了出来,将上头的浮灰拍干净,先拿来与万贵太妃瞧了。万贵太妃点了点头,脸上带出一丝遗憾来,惋惜自家无旨不能擅出清凉殿,不然也能亲眼瞧瞧那位谢氏。

乾元帝只说万贵太妃为先帝祈福,将她禁闭在清凉殿中,为着掩人耳目,并未将万贵太妃身边的人一并关了,能随意走动的人中,卢雪便是一个,且卢雪从前是内侍少监,如今虽叫乾元帝扔去了清凉殿,可品秩到底还在,是以一路行来也没受着多少刁难,一路行到椒房殿,将腰板儿一挺,瞥了眼殿门前守着的几个小内侍,清了清嗓子:“奴婢清凉殿内侍少监卢雪,奉万贵太妃口谕,求见殿下。”

椒房殿外的内侍就有知道万贵太妃的,又看着卢雪手捧盖着黄绢的托盘,转身就往殿内跑,片刻之后,金盛迎了出来,见着卢雪脸上先笑了起来,几步走到卢雪跟前双手扶在卢雪双手上:“竟是卢哥哥,哥哥今日不伺候贵太妃娘娘吗?”

卢雪将金盛上下一瞧,口角微微一翘:“如今您是长秋监了,我可当不起您这声哥哥。”金盛又笑说:“当得起,当得起。”说了又把眼光在卢雪手上的托盘上扫过,看得光明正大。卢雪见状,便含笑道:“这是贵太妃送与殿下的,要紧着呢。”金盛待要接过,无人卢雪不肯撒手,只得抓着卢雪的一只手腕,笑说:“即是贵太妃所赐,卢少监请随我来。”说着手上用力将卢雪带了进去。

玉娘听说清凉殿竟是遣了人来,来的人又是卢雪,心上不由疑惑起来:先是疑心乾元帝又猜疑起了她,是以故意试探;转而倒是又否了,若是乾元帝当真要试她,当时也不能拦了她,不许她去。那么,该真是万贵太妃遣了人来,可她为着甚呢?玉娘心上疑问,便使金盛亲自接出去。

少刻,就看着一四五十岁模样的少监随在金盛身后走了进来。走在殿中,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大礼,又将个盖着黄绢的托盘高高举过头顶:“奴婢清凉殿内侍卢雪奉万贵太妃口谕,特送《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与殿下,请殿下早晚诵读,使如来保佑我大殷。”

玉娘向珊瑚看了眼,珊瑚过去从卢雪手上接过托盘,先将黄绢一掀,她倒也识字,看着书名没差,又仔细一闻味道,只有香烟味,这才转奉在玉娘面前。玉娘在珊瑚手上看了,便与卢雪笑道:“少监回去告诉贵太妃,就说我多谢她想得周到。”

卢雪笑道:“奴婢领旨。”顺势把头一抬,将玉娘打量两眼,原来卢雪无事不出清凉殿,虽久闻玉娘声名,也不过是玉娘偶尔从清凉殿下经过时瞧一两眼影子,看着本人面目,竟还是头一回。他一瞧清玉娘面目,心上就是一跳,不禁将双眼张了张,又怕露出形容来,忙将头低了下去。

玉娘又道:“我虽久欲探望贵太妃,可贵太妃在清凉殿为父皇祈福,想来也不便打扰,还请贵太妃勿怪。”卢雪应声道:“殿下所言声是。贵太妃娘娘清修已久,早不惯热闹了。”说着禁不住又瞧了玉娘眼,复又将头低下。

他这般一眼眼瞧过来,玉娘哪能不察觉,心上只觉有异,却是不好问的,便使辛夷取了两匹厚绢,一匣子檀香,一挂一百单八颗的紫檀数珠来,道是送与万贵太妃的,卢雪叩谢,双手接过,倒退着出了椒房殿。

卢雪出得椒房殿,脚下生风一般地往清凉殿走,气喘吁吁地来在万贵太妃面前,脸上已满是汗水。

万贵太妃看着卢雪这副形容,便将眉皱了:“你这般蝎蝎螫螫地做甚?”卢雪满是汗水的脸上忽然笑开,却不开口,而是将左右一看。万贵太妃见卢雪这样,挥手令人退下,方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卢雪在万贵太妃面前转了两转,方轻声道:“您是没见着谢氏,奴婢才见着这位谢氏,可是吓了一跳。”说着,双眼之中精光一闪,看在万贵太妃眼中,不由自主地将手上的数珠握紧了。

又说椒房殿那里,珊瑚正与玉娘道:“殿下,这经书您看搁哪里好?”金盛送了卢雪出去,正走回来,听见珊瑚问话,忙上来道:“殿下,依着奴婢浅见,这经书您还是不留的好,那位贵太妃不是个好相与的。当年先帝虽也宠她,可一般也时常临幸旁的妃嫔,可那十来年,宫中只出了两个公主,其中一个还早夭了,其中要说没有这位贵妃的手笔可就见鬼了。如今好端端地送了这部经书来,焉知其中没有做手脚呢。”

玉娘笑道:“她送的又不是吃食,且这样光天化日的过来,若是其中做了手脚,可不是自家害自家吗?”话虽如此,到底也不敢将这本《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放在身边,只叫人送去偏殿供着。

到得晚间乾元帝回来,玉娘恍若无事一般地讲万贵太妃送了本经书来的事与乾元帝说了,又含笑道:“药师法门有许多妙法呢,诚心诵念,可叫人心想事成,我从前在甘露庵中为各家施主抄过许多,倒还背得来,贵太妃送的这本想是在佛前供奉过的,效验定能更好些。”

乾元帝皱了眉道:“哪个送来的?”玉娘颦眉道:“是个唤做卢雪的。这人不知是个什么来头,好生不懂规矩,把我瞧了好几眼。”

却是玉娘是心中有病的,叫卢雪一眼眼看得不安,待得卢雪出去后,自家仔细想了回,倒叫她猜着一二:这卢雪从前是万贵妃的心腹,做的是内侍少监,也很有些体面,自然在未央宫中走动自如,她那时又常叫时为太子妃的李媛接进东宫玩耍,因此许与卢雪在东宫见过也未可知。今日见着,叫他看出谢氏与沈氏阿嫮相似也是有的。

那万贵太妃传说从前就觊觎皇位,因此才叫乾元帝忌惮,且又与宫正司宫正楼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干系,若是叫她知道“自家肖似阿嫮”,以此生事,岂不是要白白多受波折?是以玉娘索性当着乾元帝的面儿点上一点,以乾元帝的猜忌哪能不多思多想。他即猜忌万贵太妃,那么疑心的又能是哪个呢?

果然乾元帝听见这句,脸上就现了些不喜欢来,先与玉娘道:“你的心也太大了,不知根底的人送来的东西你也敢收。你就知道那书上没做手脚吗?”说了就将将珊瑚叫了进来,令她将万贵太妃送来的《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烧化了。

玉娘说不得将在金盛等人面前为万贵太妃辩解的话又说了回,乾元帝倒是笑了,在玉娘手上一握,叹息道:“你前儿才发过威,我只以为你终于明白了,才放心些,不想还是凡事都把人往好处想,这可怎么是好。”又就将手轻轻按在玉娘的腹部,笑道,“只望佛祖保佑,这孩子的性情可千万别像了你。”

第277章 动作

玉娘斜睇了乾元帝一眼,轻声道:“您瞧不起人,您怎么知道像我就不好呢。”乾元帝素来怜爱玉娘,见她有不喜欢的意思,就肯哄她,先在玉娘脸上亲了口,又笑道:“你这孩子脾气见长。好了,以后再生个公主像你,这个就饶了他罢,若真是像了你,我可没处诉冤去。”玉娘似笑非笑地哼了声,乾元帝也不恼,反揽着玉娘的腰细细问她可吐过没有、午膳用了什么,喜欢哪个菜,午歇过没有等等。

正说话时,珊瑚已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因看着乾元帝将玉娘搂在怀中,头也不敢抬,回道:“遵圣上口谕,已将《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化去。”乾元帝正要点头,却听这玉娘道:“那灰可别胡乱倒了,寻个干净地方埋了罢。”又转向乾元帝道:“到底是佛经,您即已化了它,好歹也给个好些的去处,也免得佛祖嗔怒责怪。”

乾元帝正待说他是天子,怕甚神佛怪罪,可一看着玉娘双眸盈盈似乎带泪一般,心上一软,便点了头。看着珊瑚复又退下,便捏着玉娘尖尖松松一只玉手道:“你这孩子,佛经是我叫烧化的,便是佛祖嗔怪也是恼我,与你何干?很不用如此惧怕。”

玉娘垂眸瞧着乾元帝的手,眉尖微微一蹙,太息道:“正是为着这,我才不能安心。”这话哄得乾元帝喜笑颜开,把玉娘鼻子轻轻一弹:“算你有些良心。”玉娘又笑道:“我正有事与圣上商议呢,叫您一岔,险些忘了。您也知道楚御医要我静养的,可宫务繁杂,我又怎么歇息得好呢?是以想把宫务交高贵妃与窦淑仪操持,您看如何?”

乾元帝原也觉着玉娘怀着身孕辛苦,想找人来与她分忧。可到底玉娘才立后,就将宫权分出去,怕玉娘觉着脸上无光,才没开这个口,这时听着玉娘自家提起,只觉玉娘丝毫也不恋栈权柄,果然是秉性纯良,实在是可爱可怜,自然答应,又补了两句:“也好,琐事都交给她们去,你揽个总就是了,你自家下个旨罢。”玉娘自然答应。

次日,旨意便下到了高贵妃与窦淑仪处。说来高贵妃得宠时,一心想着从李媛手上分些权柄来,无如一面是李媛握得紧,一面乾元帝便是宠她,在这上头也没松过口,只好徒唤奈何。不想如今她母子们都不在乾元帝眼中的时候倒是分着了甘。高贵妃也是明白人,知道乾元帝会得下这个旨意,必是要玉娘好生休养,不想她太辛苦的缘故,可人选上多半是出自玉娘推荐,不然以乾元帝有事有人,无事无人的性情,怎么想得起她来。一时间,高贵妃对玉娘更生了些感激亲近之意,又觉自家后头瞧着大势已去,洗心改过,不再与玉娘为难纠缠,实是明智之举。

谢皇后有孕,甘愿交出宫权,安心养息的消息在乾元帝的授意下,没几日就传遍了朝野、有人就道:“瞧这位能明白舍得的见识,她是得势的皇后,圣上心上又偏着她,有无宫权有甚要紧,自家放权,还能得个不恋权的贤名。待得她产下皇子公主,要收回还不容易吗?怪道从前那位不是她对手哩。”

也有人道:“如今这位皇后殿下,不过是个商户女出身,字还不知道能不能认全呢,能有多少见识?必是圣上爱惜她,有意为她加美名。”

高鸿与高鹏兄弟两个,因高贵妃得了玉娘的好处,连带着他们也恢复了些荣光,便肯替玉娘美言,只道是:“你们知道甚?殿下一贯宽宏量大,待人平和,若不是她亲自开的口,这协理宫务的权柄又怎么能落在贵妃手上?不信的,只拿从前那位比一比便知道了。”

众人听了呵呵一笑,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信的自然是知道高贵妃从前的风光,以己度人,自然觉得若他们是谢皇后再不肯再高氏再扶起来。不信的,只以为高鸿兄弟是拿着谢皇后的好处了,是以替谢皇后分辨,做不得准的。

饶是如此,到底自诩正直规矩的人多些,看着谢皇后这样肯退让,不恋栈的举动,倒肯说一个“贤”字,从前还有几个替废后叹息的,私底下传说谢皇后“嬖宠惑主”、“妾夺妻位”,如今也少了许多。

倒是清凉殿中的万贵太妃听着玉娘闭门静养的消息,一时也有些摸不清玉娘所图,因问卢雪道:“莫不是咱们猜错了?若真是她,到了手的东西,怎么肯轻易就放出来呢?”卢雪心上也有疑问,想了想才道:“奴婢细想着,到底也有十来年了,或许真是奴婢看错了。”

原来卢雪从前是内侍少监时,因得万贵太妃信用,连着永兴帝也对他高看一眼,常使卢雪常往东宫送永兴帝的赏赐。而彼时,时为太子的乾元帝为着笼络沈如兰,也是喜欢阿嫮性情,常叫李媛将她召进宫来,一来二去的,便与卢雪遇上过几回。卢雪得知阿嫮父亲是哪个后,便对阿嫮留了意,因此记得了阿嫮形貌。

而那时的阿嫮正是千娇万宠的将军千金,固然沈如兰将她看得如珠如宝,连着乾元帝与李氏对她也很加以颜色,是以她怎么能将个内侍看在眼中。是以蓦然再见,卢雪惊诧与谢皇后肖似早死了的沈如兰之女,而玉娘却是记不得卢雪此人。

待卢雪回到清凉殿,便将此事告诉了万贵太妃知道。主仆两个商议了一回,都觉着皇后谢氏来历可疑。若只说面目相似,不算出奇,虽说像得脱个影一般的少,可也不好说没有。出奇的是这位谢氏一来就是盯着皇后去的,从前只觉她野心勃勃,如今再看,莫不是为着护国公李源从前主审沈如兰通敌一案,这是为父复仇来了?

可乾元帝赐死沈昭华一事也不是秘密,这位谢氏若真是沈昭华,那她是如何死里逃生,又是如何以谢氏之名入宫的?乾元帝这个猜疑成性的,瞧着两个如此相似,当真就没疑心过吗?种种疑窦都成谜团。

万贵太妃也想过试探一二,她如今早对大位死心,唯一牵挂的是齐王受乾元帝磨折,日子辛苦。若是谢氏当真是该死的阿嫮,她捏了这个把柄,就能与谢氏结下同盟,有她在其中转圜,就能使乾元帝放过齐王去。而今看着谢氏毫不留恋地将到手的权柄抛了开去,自是疑问更深。,倒是不敢轻易动作起来。

却不想,玉娘将宫务交给高贵妃与窦淑仪正是她的一石二鸟之计,一是,万贵太妃瞧着叫乾元帝禁在清凉殿中,还能叫朝云背下扼杀杜鹃的罪名,可见手上依旧有些人脉。那卢雪瞧着自家的眼光颇见惊诧,可见他不是头一回见着自家这张脸,那么他在何处看过这张脸,自是不问可知?玉娘想明白这节,知道以万贵太妃的处境,只怕就是个疑似也要拿来动文章的,是以先发制人,索性做个不恋栈权位的模样来,好叫他们疑惑,不敢轻易动作。

二则,她是在乾元帝力主之下登上后位,虽乾元帝一直在朝中夸奖她贤名温柔,可经此一废一立,说她全然无辜,肯信的只怕也不多,所以顺势搏些贤名,也算是一举两得。

又说,自玉娘以养胎为名交出宫务之后,便是冯氏与梁氏妯娌两个也一样不见,是以外命妇们求见的帖子一概驳回时,倒是无人不服。

乾元帝听着玉娘这样,倒是叹息了回,道是:“你是皇后呢,你爱见哪个不爱见哪个,还有人能挑你礼吗?为着些不相干的人连着你家人也不见,也太小心了。”

玉娘本就不是谢家人,是以见不见的也是个无所谓,听着乾元帝这些话反过来劝道:“倒不是我小心,只是我如今动辄就觉着累,见了嫂子们说不了几句话就想歪着去,又何苦叫她们白来一趟,日后有多少见不着的呢,又何必凑在如今,倒叫人觉着我厚此薄彼。”这话说得乾元帝更觉玉娘知进退,惹人怜爱。

而未央宫中,原每五日一回的妃嫔请安也蠲免了,还不叫她们到椒房殿前磕头,唯有高贵妃与窦淑仪两个每隔个三日回奏宫务时才能进一回椒房殿。

这日高贵妃进殿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猛然瞧着倒有些昔日宠妃的风采,连着窦淑仪也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笑问:“贵妃娘娘可是有什么喜事?”高贵妃把个帕子掩了掩口,笑说:“一会子见着殿下再说。”

一时到了殿中,玉娘只在榻上歪着,看高贵妃与窦淑仪两个行了礼,便叫她们坐了,因看高贵妃满脸的笑意,也笑问:“贵妃可是有什么喜事?说来我们也喜欢喜欢。”高贵妃听说,站起身来对了玉娘又是深深一福:“好叫殿下喜欢,您怕是要做皇祖母了。”

玉娘听说,不由得将身子坐直了些。景淳性喜男色又有些任性妄为,徐氏又是个品貌寻常的,她原以为这对夫妇能相敬如宾已是好的了,不想竟是这么快就有了喜讯,也就笑道:“果是喜事,御医可诊过脉,有几个月了?圣上知道么?”

高贵妃笑说:“要说这俩孩子都是糊涂的,徐氏月事已迟了两个月,她自家懵懵懂懂的还不知道,若不是吐得厉害,宣了太医才知道,这都快三个月了。妾是头一个知道的,第一个来回殿下,还要请殿下告诉圣上知道。”玉娘笑说:“圣上若是知道要做皇祖父了,也必定喜欢的。”

第278章 阴暗

高贵妃将晋王妃徐氏有孕一事先来告诉玉娘,正是为着讨好玉娘,以示她以玉娘为重。待看着玉娘脸上露出些笑容来,更是庆幸自家这回又作对了,把帕子掩着口笑道:“便是个男胎也不过是个皇孙,圣上再怎么欢喜也越不过殿下诞下太子去。”

窦淑仪坐在一边,看着高贵妃奉承玉娘,她是见过高贵妃从前得宠时模样的人,可谓是目中无人,连着废后李氏也不在她眼中,今日却是这样小心地瞧着谢皇后脸色说话,不禁暗暗叹息。只窦淑仪也知谢皇后与前头的李庶人不同,她是乾元帝自家看中的,且柔嘉能保住性命,也有谢皇后保全之功,所以凑趣道:“殿下只怕是这天底下最年轻美貌的祖母了。”高贵妃听了这个,也笑说:“可不是这话呢。”

两个先将玉娘奉承吹捧了回,高贵妃才从袖子摸了个小折子出来,上头记了这几日的宫务,高贵妃缓缓念了,又将折子递与金盛,金盛转奉玉娘,玉娘扫过一眼,唇边带出一丝浅笑:“圣上与我即委了你们,自是信得过的。”高贵妃与窦淑仪两个站了起来,口中道:“妾等定不负圣上与殿下信赖。”

玉娘点了头,又与高贵妃道:“孩子们到底小,又是头胎,你这做人娘亲的很该多上些心。我知道你那里也有不少好东西,先就不赏了,若是少了甚,你再来与我说。”高贵妃听见这几句,知道玉娘这是拿她当中自家人的意思,立时眉花眼笑地道:“是呢,等孩子生下来再来讨皇祖母的赏。”玉娘一笑,便令她们俩退下。

晚间乾元帝从玉娘这里得知景淳之妻徐氏有孕的时,到底是他头一个孙辈,哪有不喜欢的,当时就赏了不少东西下去。因怕玉娘吃味,又揽了她哄道:“就说是咱们俩一块儿赏的。”玉娘斜他一眼,慢悠悠地道:“您自个儿赏就是了。我已和贵妃说了,她那里有好东西,我先不赏了,等孩子抱过来给我磕头时再给也是一样的。”

乾元帝听说,知道玉娘没不喜欢,这才放心,只笑道:“你这个祖母倒是会省。”不想一旁的景琰听着,蹬蹬几步跑到乾元帝跟前道:“叫娘祖母,那叫您什么?又叫我什么呀?”乾元帝将景琰抱了起来,捏了捏她肉肉的下颌:“叫我祖父,叫你姑母呀。”景琰也是有几个长公主姑母的,看着她是乾元帝最心爱的孩子,平日进宫也送了许多东西与她,自然以为当人长辈是要给东西的,拍了手道:“阿琰做姑母了,那阿琰也要赏。”

玉娘笑道:“你这孩子,你有什么东西好赏人的,将你的风车赏出去还是把你布偶赏出去?”景琰听说也知玉娘这是笑她,眼睛闪了闪,将头靠在了乾元帝肩上,乾元帝笑道:“哪有你这样当娘的,咱们阿琰有俸禄有封邑呢,是不是?”

景琰哪里听得懂俸禄与封邑,可也知道她爹那是同意她的话呢,忙不迭地点头,又道:“我是姑母,那五哥是什么呢?”乾元帝对着景琰颇有些耐心,又哄她道:“自然是叔叔。”景琰就道:“那五哥是不是也要赏?”说了嚷着要去寻景宁。

玉娘忙道:“你五哥明儿要上学,这会子念书呢,哪个像你。”先命人将景琰待下去,又使珊瑚开了库房,照着景宁与景琰两个的年纪备了两份礼,在如意往晋王府颁赏时一并带了去,又与乾元帝道:“宫里一共他们两个孩子,阿琰送了,阿宁不送,叫人看着,岂不是显得阿宁不懂事。可阿宁是个光杆儿皇子,一无俸禄,二无母妃贴补,手上哪里有东西呢。”

乾元帝听了这话,便将玉娘的一只素手握住,一手在玉娘脸上轻轻摸了摸,笑道:“景宁有你这个母后,也不算苦了。”乾元帝这一赏,未央宫上下便无人不知晋王妃怀了乾元帝头一个孙辈,若是个儿子,便是正经的皇长孙,身份贵重,就有凑趣往晋王府送东西的,一时间晋王府门庭若市。

说来景淳好男风的脾性一时间确是改不了,只在新婚三日时留在了新房中,而后便与徐徐清房睡了。说来也亏得徐氏挑着了徐清,换个世家勋贵出身的女孩子,哪里能受这个委屈。而徐清因自家出身寒微,容貌平常,是以对景淳会冷待她早有预备,只以为景淳是不满意她才如此,颇肯逆来顺受。

景淳是叫高贵妃与那些宫人太监宠坏的,若是你拿着刚硬对他,他势必不能答应,可遇着徐清这样温存退让的,倒是甩不下脸来,慢慢地也能坐下来说几句话。

徐清父亲寿诞时,徐清在景淳书房堵着他,哀肯道:“王爷在府中怎么待着妾,妾都无怨言。只求王爷在外给妾留两分颜面。”景淳看徐清说得温柔可怜,便答应了,到得徐清家中,自是坐了首座,又有许多人来敬酒。景淳因此多喝了几杯,酒意醺然下与送他回房的徐清复有了夫妇之事。

哪晓得就是这一夜,徐清就有了身孕。徐清一早就知道身子异常的,可这孩子来得忽然子来得忽然,徐清以为景淳会不喜欢,悄悄地瞒了下来。要不是这回误食了冷物,吐得清水也出来了,丫头们吓坏了去告诉了景淳,景淳强着请了太医,只怕徐清还要瞒下去。

说来景淳虽有断袖之好,可听着妻子有孕,到底也是喜欢的,不然也不能一知道就与高贵妃报喜去。这时看着乾元帝赏了东西下来,连着景宁与景琰两个也有表示,就命人送去了徐清那里。

徐清到底出身有别,看着谢皇后无有东西赏下来,想起成婚后与还是宸妃的谢皇后请安时,谢皇后也是淡淡的,不免惴惴,便与景淳道:“母后可是不喜欢?算着日子,妾只怕要生在母后前头的。”

景淳再是任性妄为也是皇子,只一看景宁与景淳两个的礼,就知道必是谢皇后帮着安排的,反劝徐清道:“母后是个明白人,只消你不顶撞她,她再不能与你过不去的。便是你这一胎先生,也得管她腹中那个唤一声叔叔姑母,哪里就碍着她了。”徐清这才放心些,又与景淳道:“妾原想着给母后腹中的弟弟妹妹做些小衣裳,如今看来怕是不能了。”

景淳听说,不禁抬头将徐清仔细瞧了瞧,却见徐清虽无美貌,可面目柔和,口角含笑微微,正是个温柔模样,心上忽然一软,起手将徐清的手握住:“王府里有针线上的人,你吩咐下去便好,母后看着你有心就喜欢了。”徐清瞧着自家叫景淳握住的手,眼圈儿一红,含泪笑道:“是。”

因着徐清这一胎,景淳与她就比从前亲近许多,日日回徐清房中与她说一会子话,宫中的高贵妃知道,也自欢喜指望着景淳就此改了脾性,与徐清多生几个孩子才好。

又说景和听着徐清已然有孕的消息,十分惊诧。他是知道景淳毛病的,打小便喜爱清秀的小内侍,宫人们面目生得再娇柔也不能入他的眼,那徐清十分平常,怎么短短数月就能将景淳拢住,还有了身孕?这一胎若是个女孩儿,也是孙儿辈里头一个,若是儿子,更是皇长孙,且是嫡出,岂不是平白给景淳添了许多助力?便是他与吴芳蕤成婚之后即时有孕,也落在了景淳后头,不免愈发烦恼。

景和的书房里有个内侍,姓个胡,在家时唤作富贵,等净身进宫,自家改了个名字,唤作忠,以示对皇家忠心耿耿。

胡忠是景和出宫建府时才到吴王府的,知道自家的前程都在景和手上,格外肯用心伺候,是以没几个月能进景和书房清扫整理。他在未央宫时也听过皇长子故事,知道景淳是个爱□□的,眼珠子一转,竟是生了些龌蹉心思来,趁着在书房当值,一面掸灰,一面做个自言自语地样子道是:“这位晋王妃她怀的可是咱们圣上头一个孙子哩,这样大的喜事,竟是瞒着藏着不肯叫人知道,好生奇怪。”

景和脾性虽是个阴暗的,可到底从小就受着大儒教导,无从生出龌蹉心思来,可听着胡忠这几句,竟是呆住了,好一会才醒悟过来,暗中一咬牙:“可是叫他们蒙骗了。他景淳向来不爱女人,便是沾惹了徐氏,徐氏有孕这样大的事,若是光明正大,又为甚瞒着人?莫不是这孩子不是景淳的?”

转念又想道:晋王府虽比不得未央宫宫禁森严,可也不是那样容易就混进后院的,当王府侍卫都是死的么?若是景淳首肯,倒还好说。不,不,景淳的脾性也算得上刚烈了,怎么肯将他的嫡妻与人占便宜去,且若是他主使,也不能瞒了这么久。是了,若是徐氏其实并未身孕,而是景淳从外头寻了个怀着男胎的孕妇来假充是徐氏怀胎。若是这样,倒是好解释徐氏为何将身孕瞒到四个月上下,总要胎儿大些,才能断出男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