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婕妤看着杜鹃出去,脸上露出些后悔的神气来,缓声缓气地与朝云道:“你头还疼么?都是我一时气急误伤了你,我这心上十分后悔。你只管放心,御医署的太医都是些有本事的,务必叫他们尽心治你,总能叫你尽复旧观。”

朝云轻轻哼了声,与陈婕妤道:“太医已和我说了,我脸上烫着的还罢了,额角这里,他只好尽人事了。婕妤当我蠢货哄哩。”

陈婕妤静了静,慢慢地道:“既如此,你待如何?便是你首告了我,我自然会因此再降份位,可你一宫人首告婕妤,你先有罪名,宫正司的板子也不是那么好捱的,你的性命也未必保得住。”

朝云哼了声道:“我容貌尽毁,莫说是宫里的前程没了,便是日后出宫去,又能嫁去哪个好人家?我若是不告你,我又能有甚好处?”

陈婕妤起先听着朝云规矩也不守,竟是和自家你我起来,可见心上怀恨颇深,不由得咬牙,待要拂袖而去,又叫朝云那句“我有甚好处”给留住了,转身将朝云仔细打量了几眼,朝云冷着脸叫陈婕妤看。

说来倒也难怪朝云,打发朝云借着请旨为名往乾元帝面前露面的是陈婕妤,传乾元帝瞧上朝云除着自然还是她陈婕妤。这会子叫高贵妃揭穿讥讽了又拿朝云来煞性子,打骂也就罢了,做宫人的原也命薄身贱,偏是毁损了容貌。而朝云自觉容貌出色,听着太医说她额角叫陈婕妤砸破的那处多半儿要留下疤痕后,便将陈婕妤恨毒,立意报复。

可诚如陈婕妤所言,便是朝云自家去告发陈婕妤传言诽谤皇后,固然陈婕妤有罪,轻则降位,重则废入永巷,可她以奴告主,多半儿保不住性命,是以朝云竟是个长远打算。又怕陈婕妤不肯容她,如今拿着一副索要好处的面目对着陈婕妤,正是要陈婕妤宽心,以为她是个贪财的,好容下她来。

第269章 欺瞒

饶是陈婕妤行事近来糊涂,也是惯会做戏的人,不然也不能这数年只叫她一个淑妃得了贤名去,连着废后李氏也不过是个规矩方正的平平之名罢了。若不是叫玉娘逼得到了绝处,就连她儿子景和也不再将她看在眼中,陈婕妤也不会张皇失措,行事昏聩起来,朝云这点子粗浅伎俩又怎么能叫她瞧得上,倒是叫陈婕妤拿定了主意,脸上却是做出副叫朝云打动的模样来,将朝云看了回,才道:“满口的你我,掖庭令就是这么调/教你的?”

若是陈婕妤一口答应了朝云,肯许她好处,朝云反要生疑问,反倒是这句,叫朝云放下心来,把鼻子轻轻一哼道:“婕妤若是肯怜下,我还能不恭敬吗?”陈婕妤听了这句,脸上就露了一丝笑容来。

果然到得晚间,陈婕妤那里就赏下东西来,计有银一百两、金镶珠镯子一对、芙蓉钗一对、银丝缎一匹、另有珍珠一小匣,送东西来的小宫人道是:“婕妤说将珍珠磨成粉,敷在脸上能使肌肤白嫩。”

朝云看着这些东西才算是放了心,其他东西还罢了,唯有那匣子珍珠,倒是有用。陈婕妤即肯把珍珠赏她,又说了对脸上好,想来一时不会动她了。只消能拖上一些时日,她自有法子叫陈婕妤再信她。

又说,杜鹃瞧着铺了半桌的东西,探了手在闪着银光的缎子上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又将手缩了回去,脸上红红地偷瞧了朝云一眼。

因这两日来杜鹃照顾周到,且朝云日后也用得着她,索性大方一回,笑说:“这银丝缎做裙子好看呢,等我起来了,我们一人做一条。”杜鹃脸上更红了,眼波闪了闪,又急急摆手道:“婕妤赏姐姐的,杜鹃怎么好要呢?”说着眼光又朝着银丝缎溜了过去。朝云一副儿好姐妹的模样道:“你都喊我姐姐了,姐姐送你一条裙子又能如何呢?便是婕妤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你的。”杜鹃这才喜笑颜开,满口称谢,又与朝云道:“我去瞧瞧姐姐的药好了没有。”说了转身急急奔了出去。

杜鹃从朝云这里出去先往承明殿的小厨房去了回,看着朝云的药还在炉子上煎着,推说着腹痛,便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摸了几十个铜钱来往看火的小太监手上一塞,便从小厨房的后门溜了出去。

从承明殿后殿出去,便是一丛桃林,间杂种着几树梨花,春日时灿烂如霞,常有人影。可过了春夏,这处虽不好说人迹罕至,却也是少人行了。杜鹃往这里一过,竟是一个瞧见她的人也没有,两个一绕,便到了清凉殿下,瞅着四下无人,在石壁上一摸,将一块青石抽了出来,又从袖口摸出个纸片来放了进去,又把青石依旧堵好,依着原路返了回去。

杜鹃这头才走,就有个内侍模样的转了出来,在杜鹃方才呆的石壁前摸索了回,将那块青石抽出来,掏出纸条来看了,依旧放好,没事人一般地晃走了。

却是玉娘当日看着朝云一副儿要在她面前露头的架势,吃不准她来路,便使陈奉去查,不几日就摸着了朝云身世。朝云是京都本地人,家中也过得去,并不辛苦。只朝云是个庶出,偏她嫡母十分方正严厉,凡事只拿规矩与她说话,虽不至苛待,可也绝难讨好,而她父亲又是个万事不管的,是以朝云的日子算不得不好,却也不好说舒心。

只是朝云却是有些志气,以为嫡母不喜欢她,到得朝廷采选宫女的时候,虽知道是要去吃苦的,便买通了守着后门的婆子,悄悄跑出去要挣个前程,到其父母知情待要拦阻时,朝云已然入选。只是那时的朝云十一岁,而大殷朝的宫人们一旦进宫,便不许家人探望,故而她的父母也有五六年不曾见过她了,又有玉娘的先例在这里,是以哪个知道这个朝云即是彼朝云?

这样的消息搁在玉娘与陈奉面前,几乎好说无用,是以陈奉只好使人留意着朝云,而杜鹃正是到了朝云身边,阴差阳错地入了陈奉的眼。不想这个看着不过十五六岁,一说话就脸红的小宫人竟是暗中与清凉殿有联络。不想都八玖年了,乾元帝江山早已稳定,这位万贵太妃依旧不能安分。

万贵太妃不能安分,与玉娘来说,可谓利弊参半,若是利用得当,以万贵太妃对乾元帝的厌恶,自然是个好助力,可难保万贵太妃不会为着叫乾元帝难受,将玉娘推出来。陈奉想了一日,才将这个消息递到了玉娘面前。

说来万贵太妃虽是先帝永兴帝晚年的宠妃,也是未央宫中位份最高的太妃,可因乾元帝要磨搓她,假托万贵太妃与先帝情深,情愿在清凉殿中为先帝祈福,竟是一步也不许万贵太妃出来。是以玉娘与这位万贵太妃竟是一面也没见过。这时听着是她,倒也想一想,又与陈奉道:“先帝驾崩之后,万氏便迁居清凉殿,将有九年,那杜鹃才多大,如何能是她的人,我只不信。”

陈奉笑道:“大将军都故去多少年了,不还有您吗?万氏在宫中经营二十余年,若是连着这样的手段也没有,又如何叫咱们圣上记恨若此。”

玉娘凝神想了想,展颜道:“既如此,那就由得杜鹃去,千万不要惊动了她。”陈奉微微躬了躬身,却拿眼光在玉娘腹部一转,将头垂得更低些,慢慢地道:“殿下如今怀个太子,便是万事大吉了。”

由严勖的重外孙子、沈如兰的外孙坐他刘家的江山,再替自家曾外祖父,外祖父昭雪沉冤,这才是真正的大仇得报。若是真有这一日,他们这些跟着严将军出生入死的兄弟就是立时死了,也能含笑泉下。

玉娘听着陈奉这话,不由自主地将手按在了腹部,过了片刻再抬起头来与陈奉道:“下去罢。”陈奉听着玉娘仿佛不喜欢,只得住口,行礼而退,到得殿门前又回头瞧了眼玉娘,待要开口解劝几句,想了回,还是退了出去。

到得晚间乾元帝过来,与玉娘一块儿用了宵夜,又与玉娘一块儿去看了眼已睡下的景琰。帝后两个携手回在寝宫,玉娘坐在妆台前卸妆,乾元帝在一旁看着,只觉玉娘旁媚侧妍,风流婉转,便站在她身后赏鉴了回,亲自动手替她除了几根簪环才罢。

到得晚上歇息时,玉娘便将陈婕妤过来的事儿与乾元帝说了,又带些恼怒地道:“她即不知传言是哪个主使的,到我跟前说这些作甚?莫不是她也以为我忌讳那个朝云,容不得人吗?!”

乾元帝瞧着玉娘粉面微红的模样,哈哈笑了回,抚着玉娘肩背道:“真是个傻孩子,她想说不是她呢。可叫你先问着她信不信你,她表白的话就不好出口。”玉娘似信非信地睨了眼乾元帝。乾元帝对着玉娘,少有脾气,见她还笑道:“这眼神儿,一副儿你又哄我的模样,这天下也只有你敢不信着我了,可见都是我平日太纵着你了,养得你胆儿肥了,正该好好教训教训才是正理。”

玉娘娇嗔道:“我不过是疑了您一回,这都过去多久了,您还拿着说。若不是我将您当做丈夫,我还能吃那个醋吗?”乾元帝虽叫玉娘抢白了回,依旧十分喜欢,笑道:“这话我爱听。”说着将玉娘抱入怀中,在她额头亲了几亲。

乾元帝脸上略有胡茬,刺得玉娘又痛又痒,往后躲,又把手去抹脸,拿眼瞪乾元帝,娇憨的模样似只小猫一般,逗得乾元帝心痒难耐,翻身将她压住,放开性子胡天胡地了回。好容易云收雨歇,乾元帝将玉娘抱进净室清洗了回,又出来事,牀上已整理干净了。乾元帝将玉娘放回床上,扯过锦被来裹住抱进怀中。

玉娘将将要闭眼,忽然张开眼与乾元帝道:“圣上,吴王成婚时,可请不请万贵太妃出来?”听着万贵太妃的名头,乾元帝眉头一皱:“好端端地你怎么想着她了?万贵太妃要给父皇祈福,不便出来。”玉娘听着乾元帝声音虽不喜欢,却没多少怒气,便做出副顾虑地模样道:“这是我头一回主持皇子婚礼呢,怕礼数上差了,叫人说嘴。若是说我不懂事也就罢了,要是连累了圣上,叫我怎么安心呢。到底万贵太妃是为着父皇祈福的,说来,我还不曾见过她呢。”

乾元帝听着玉娘这些话,颇为无奈。说来,景淳成婚时因先头的皇后已废,新后未立,是以一概事务都是由宗正与礼部主理。这些人都知道乾元帝不喜万贵太妃的缘由,自然没人敢到他面前触这个霉头。可玉娘又从哪里去知道这些?乾元帝自家不能与她说,旁人自然更不敢,也难怪玉娘会说出这些话来。且这回又是玉娘头一回主持皇子婚事,想仔细周到些也是有的,倒不好怪她。

是以乾元帝耐了性子哄玉娘道:“景淳成婚时,便去请过她了,万贵太妃清净惯了,不愿意出来,我们就不要去打搅她了。”

玉娘听着心上叹息一声,颇为失望。原是玉娘自是知道乾元帝拘着万贵太妃的缘由,本来也不欲与万贵太妃交往,可今日听着万贵太妃叫乾元帝关了这些年,手上依旧能有个杜鹃,而以杜鹃的年纪,自然不能是万贵太妃调理出来的,那么必然还有旁人,

若要摸万贵太妃的人脉,从杜鹃身上摸去可谓事半功倍,还不一定有所成。倒不如双管齐下,杜鹃固然要盯着,万贵太妃这里也要摸上一摸。可她如今便是再轻车简从,也是前呼后拥地许多人,如何能去见万贵太妃?先不说行动张扬,便是乾元帝知道了也不能喜欢。因而便有意趁景和成婚,叫万贵太妃出来回,看看能不能寻出纰漏来。

不想她在乾元帝跟前略提了提,乾元帝不独不答应还拿着万贵太妃自家不愿意的话来搪塞,玉娘无奈,只得做出副顺从的模样来。乾元帝也怕玉娘纠缠不休,拿眼泪来对他,看着玉娘十分温顺也松了口气,拍着玉娘的肩背哄她入睡。

第270章 私刑

却说因万贵太妃与齐王昔年曾对乾元帝的储位形成莫大威胁,是以乾元帝对万贵太妃母子们的厌恶,可说是根深蒂固。待得乾元帝践祚之后,就有意出气。乾元帝为着不得个先皇才山陵崩,新帝便不孝庶母。苛待手足的名声,只是磋磨人。瞧着是重用齐王,一回回将看着风光,实际不甚要紧的差使委任他,又安排下人手故意使他不能全功,毁损齐王名声,生生将个当年有贤王之名的齐王磨搓得暮气沉沉。

而万贵太妃则是叫乾元帝以为永兴帝祈福为由,拘在了清凉殿中,把万贵妃身边服侍的的宫人内侍尽数撤去,只有万贵太妃从前是掌事宫女,将头都磕破了,才得以留在万贵太妃身边。而清凉殿建筑在高达数丈的石台之上,又靠近烟波荡漾的沧池,夏日倒是个清凉的好去处,可到了冬日,清凉四处透风,其冷彻骨。虽万贵太妃的分例一点不少地拨到了清凉殿,可又怎么抵得上自乾元帝授意下,宫人们暗中的为难,没几年,风韵犹存的万贵太妃便成了老妇。

这样的事乾元帝怎么肯告诉玉娘知道,是以蓦然听着玉娘提起万贵太妃,又要将她请下来时吃了一惊,只哄着玉娘放弃了打算,可心上却是启了疑窦,玉娘好好地怎么想着了她从来不曾见过的万氏。

说来也是玉娘聪明,她但凡有所谋划,只将要害处隐去,其余的实情都在乾元帝面前说个明白,瞧着坦坦荡荡。说来这世上又有哪个耍弄阴谋诡计的是这样光明正大的?这回也是一样,玉娘当面儿提着万贵太妃,乾元帝便不疑心玉娘别有居心,只疑问有哪个在玉娘跟前搬弄了唇舌,把万贵太妃说了出来哄她,而玉娘又是个一心求全的,难免上当,须怪不得她。

乾元帝看着玉娘睡熟,自家披衣起身,挥退了要上来服侍的宫人走到殿外,使人唤了金盛来问:“你们殿下如何想起万氏来了?”

金盛是睡下了被乾元帝叫过来的,他是知道些前尘往事的,听着这句话将瞌睡也吓没了,想了想道:“回圣上,殿下从前想是不知情的,唯有宗正上回来回事时,提着一笔。想是殿下听了进去。”

乾元帝不意是宗正楚王所言,便问:“他说甚了?”金盛完了腰道:“楚王殿下道是‘清凉殿那位虽是太妃,请下来还是不请下来,殿下不要擅自做主,要问过圣上才好。’”这话若是往明白里说,就是皇子成婚到底是皇家要紧的家事,玉娘又是头一回操持,多少人看着她这个新后,拿她和前头人比呢,是以楚王提点她一二,倒也算好心。

因金盛也不能撒这个一问就能拆穿的谎,是以乾元帝这才放心,点了点头摆手叫金盛退下,自家回在内殿,在玉娘身边坐了,弯下身将玉娘仔细看了回。看着玉娘睡得香梦沉酣,一缕乌发搭在雪腮上,愈发显得肌肤如积雪凝脂一般,正合了那句“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渡香腮雪。”心上柔软,伸手在玉娘香腮上轻轻抚摸。玉娘黛眉一皱,将乾元帝的手拍开,翻身依旧躲了开些。乾元帝丝毫不以为忤,笑着除了外裳在玉娘身边躺下,探手将玉娘捞进怀中抱了,这才阖目睡去。

一夜无话,乾元帝上朝去后不久,玉娘也起了身,正梳妆时,就听着脚步响,却是珊瑚跑了进来,玉娘面前匆匆一顿道是:“殿下,承明殿的掌事内侍来回,承明殿出事了。”

玉娘正拿着螺子黛描眉,听着出事也不如何上心,只问:“什么事儿?”珊瑚略略迟疑,道是:“那个朝云杀人了。”玉娘黛眉一皱:“她一纤弱女子,如何能杀得了人呢?杀的又是哪个?”珊瑚道:“是个唤做杜鹃的小宫人,仿佛是叫她掐死的。”

杜鹃这人昨日才出现在玉娘与陈奉眼前,今日便出了事,若真是朝云杀的还罢了,可若不是,又能是哪个?玉娘手上一抖险些儿将眉描坏了,便将螺子黛掷下,在镜中瞧着珊瑚:“即疑朝云扼杀杜鹃,将人交予宫正司审问便是。”玉娘心上倒是疑问是陈婕妤将杜鹃杀死,嫁祸与朝云,便站起身来,叫宫人与她更衣,“将陈婕妤宣来。”珊瑚应诺,躬身退了出去。

这时的陈婕妤正是焦头烂额,她使了去照应朝云的杜鹃竟是死在了朝云房中。若说是朝云将人掐死的,便是陈婕妤也不能信,可即出了人命,陈婕妤就是想瞒也瞒不下,只得报上来。而朝云即是嫌犯,说不得就要交予宫正司审问,这个贱人入了宫正司,为着保命,什么说不出来?便是她唆使朝云接近乾元帝不好算是罪名,宫中传言也无凭据说是她主使,砸伤朝云就有多少人看着哩。

便是这时听着谢皇后宣召,陈婕妤破天荒地头一回觉着了害怕,忙急书信一封,把信与一锭银子交与个小内侍,叫他务必交给吴王,自家趁着更衣的时候拿定了主意,壮着胆子往椒房殿来。

到得椒房殿内,不待宫人呼喝,陈婕妤先就跪下了大礼参拜了玉娘,又把袖子捂了面哭道:“殿下,妾的殿中好端端出了人命。这回杀的是个宫人,焉知下回是谁呢?可将妾吓得慌了,还请殿下细查。”

玉娘端坐在凤座上,将陈婕妤看了看,慢慢地道:“婕妤这话倒是有些意思,宫正司正在讯问朝云,还没得出结果来。婕妤着口口声声的害怕,倒像是知道不是朝云一般。”

陈婕妤一噎,把哭声顿了顿,依旧把袖子掩面道:“杜鹃年纪虽小,却是个仔细的,不然妾也不能使了她去照顾朝云,朝云做什么要害她呢?”玉娘将手在凤座的扶手上轻轻一搁,将素指舒展了:“陈婕妤倒是个善心的,朝云得着什么病都要人去照顾?可宣过奚官局了?奚官怎么说?”

陈婕妤抽泣道:“妾宣的太医。”玉娘见陈婕妤说话吞吞吐吐,仿佛有意延迟时间一般,索性成全她,只笑道:“宣太医便太医罢,可到底是个什么病,婕妤期期艾艾地,仿佛不知道一样。”

陈婕妤迟迟疑疑地将袖子放了下来,露出愁容满面的面孔来:“那日贵妃娘娘来了妾那里,为着宫中传言,说了朝云一回,此事妾已来回过殿下。殿下也知妾素来好个脸面,叫贵妃娘娘一番训斥,便觉着朝云带累妾失了颜面。在贵妃娘娘去后,妾也将朝云训了回。哪晓得她气性那样大,说外人歪派她,连着妾也不信她,不如与妾一起到殿下跟前辩白。说了就来攀扯妾,妾那时手上正端着茶,叫她一拉,尽数扣在了她头上,将她头磕破了,出了许多血,妾心上不安,故此宣的太医。”

玉娘听了陈婕妤这些话就明白了来龙去脉,知道必是陈婕妤叫高贵妃激怒,把朝云来出气,陈婕妤怕朝云去了宫正司将此事咬出来,故而将事改头换面一番,因而笑出了声,与金盛道:“我才进宫时便听人说着陈淑妃,如今是陈婕妤了,光风霁月,性子最和善,几番交往并未觉着,只以为传言夸张些也是有的。不想今日倒是见识了。”

从前陈婕妤还是陈淑妃时,几番对玉娘下手,是以听着玉娘这话,自然是满面通红,无奈两人如今身份天差地远,辩驳不得,只得忍气吞声地道:“妾有罪。”玉娘转脸与陈婕妤道:“圣上屡屡训诫,宫人亦为人子,非罪不得加刑,亦不许私刑,婕妤是当马耳东风了吗?”

陈婕妤不意玉娘竟是丝毫不听她辩解,就要定她的罪,急道:“殿下,妾是无意的。”玉娘将陈婕妤瞧了眼,慢条斯理地道:“有意无意,自要问过尔殿中的宫人们。”

陈婕妤自知自家那番话不尽不实,漏洞甚多,莫说是她谢玉娘了,便是高贵妃也哄不过去,听着玉娘这话也不意外,只哭道:“妾从前得罪殿下甚多,也难怪殿下疑着妾。殿下若要问着妾殿中宫人,妾只求容妾在场,也好有个对质。”

金盛在一旁听得直皱眉,这陈婕妤不知道捣得什么鬼,竟是口口声声指着玉娘挟怨报复,这莫不是疯了!是以抢上几步,正要开口训斥,却看着玉娘瞧过来一眼,竟是叫他住嘴的意思,只得垂首退开几步。

玉娘听着陈婕妤的话,先止住了金盛出头,再侧了螓首将陈婕妤上下打量了回,这幅情景倒是仿佛见过哩。是了,从前她便是这样对着李氏的。李氏性子刚硬,回回叫她气得大失方寸,愈发叫乾元帝不喜欢。如今,陈婕妤这是如法炮制吗?那么乾元帝也要来了吗?

这真是有趣儿了,玉娘脸上笑容依旧,轻声道:“婕妤何时何事得罪我了?怎么我竟不知道。”

陈婕妤也知玉娘性子稳重,绝不能叫她这一句话就气得方寸大乱,且景和能不能将乾元帝及时搬了来,还未可知,有意拖延,因此慢慢地道:“妾上回以为柔嘉掉入沧池,禀告了圣上,殿下为此恼了妾,殿下已经忘了么?”

第271章 请罪

玉娘漫不经心地道:“原来是此事。也难怪婕妤记着,那时候婕妤还是淑妃呢。”陈婕妤原意是借着此事指玉娘怀恨报复,不想玉娘立时反唇相讥,拣着陈婕妤心痛处刺,一旁的金盛险些儿笑出来,只得把袖子掩了口唇,假意咳了两声才遮了过去。

自进了椒房殿,陈婕妤便一直跪着,她虽不得宠,倒也没叫人如此磋磨过,是以膝下隐隐作痛,可玉娘仿佛无知无觉一般,陈婕妤倒也不急,又与玉娘道:“殿下果然记得呢。妾一时糊涂,如今无时无刻不后悔,只是不敢到殿下面前请罪。”

玉娘抬眼瞧了眼殿外,又将眼光移到了陈婕妤身上:“你即不敢请罪,又说甚呢?起来罢。”陈婕妤见玉娘仿佛看了眼殿外便将语气转和,只以为乾元帝来了,又哀肯道:“便是上回妾错了,殿下也不能不听妾分辨几句,就定妾的罪名。”

果然身后就有脚步声,陈婕妤并不敢回头,却看着玉娘依旧端坐,心上正是惊疑不定之时,眼角便瞥着一个身着一等宫人服侍的身影跪倒在身后,不禁抬头瞧了眼玉娘,正见玉娘对了她一笑。

便听着身后那人道:“启禀殿下,吴王殿下在殿外求见。”陈婕妤听见这句霍然站起来身来,因她跪得久了,脚下发软,险些跌了,亏得一旁两个宫人将她扶了,这才没跌倒。陈婕妤也顾不得玉娘便在凤座上瞧着,往殿门走了几步,便看着景和一个人恭恭敬敬地站在椒房殿外,哪里有乾元帝的身影。而身后又有玉娘的声音道:“先将陈婕妤扶在一旁,宣吴王进来罢。莫说吴王如今还是郡王,便他是亲王了,你也是他母妃,断没有站着等他的道理。”

原是陈婕妤听见玉娘宣她来椒房殿,当时就修信与景和,要他去求乾元帝,将乾元帝带来椒房殿。她谢玉娘在乾元帝眼中不是最温柔软糯的,她这里拖延着些时候,伺机将玉娘激怒,好叫乾元帝瞧一瞧玉娘的真面目,哪里晓得竟是只来了景和一个。想来玉娘方才也是看着了景和,这才惺惺作态与她看,有意误导她,好看她的笑话,一时又气又愧,只得忍气吞声坐在一边。

景和听着玉娘宣召,目不斜视地进得殿来,在玉娘凤座前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倒,口称着“母后”拜了四拜、玉娘不等他起身,指着一侧道:“你母妃也在,去见一见。”陈婕妤唯恐儿子叫玉娘夺了去,这才屡屡失策,这时看着景和参拜玉娘,口中又唤母后,满心气苦,看着景和依言过来见礼,眼圈儿一红,险些落下泪来,到底忍住了,还做个糊涂的模样与景和道:“二皇子怎么过来了?你可去过承明殿没有?”

景和抬头将陈婕妤看了眼,暗暗叹息了声,脸上却是个茫然的神色:“不是母妃唤儿子过来的么?”陈婕妤原先是坐着的,叫景和这话一说,身子不禁往上一抬,把手按在了心口,张大了眼盯着景和瞧。景和又道:“母妃,儿子虽不知承明殿里有甚事,可母后宣了您,您便好好与母后解说便是。您让儿子去请父皇来,儿子以为不妥。”他话音未落,陈婕妤霍然站了起来,重重一掌打在了景和脸上,将景和的脸都打得歪了歪,腿上一软,又跌回了椅子上,靠着椅背双目中簌簌落下泪来。

景和慢慢地转回身,双眼盯在玉娘脸上,一字一句地道:“母后,儿子请母后瞧在母妃慌张失措的份上,勿怪母妃擅作主张,且听母妃分辨一二,再做道理。”

便是玉娘生了个冷心肠又是有智计的人,也不能预料景和竟是将陈婕妤出卖,听得景和说了这些,扶着凤座的扶手将身子缓缓前倾,一般将眼光盯在了景和面上,却看景和乌发白肤,长眉秀目,便是脸颊上的巴掌红印也不能减损他的容貌,说话时红唇翕动,仿佛是吐着信子的毒蛇,后心都有些发凉:“你可知方才你做了甚?”

景和双目在玉娘脸上看过,看她肌肤犹如堆雪砌玉一般,愈发显得眉翠而目清,想是叫自家的话惊到了,双眼中满是惊疑厌恶之色,便将眼垂了下来,撩袍复在玉娘脚前跪了:“有三不孝,阿意曲从,陷亲不义,此为一不孝。母妃要儿臣将父皇请来干涉母后权限,此不忠也又陷儿臣与不孝,是以儿臣不敢领命。然母妃身陷事故,儿臣理应为母妃辩白洗冤,故此请母后秉公而断。”

玉娘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扶手,脸上竟还能露出一丝笑颜来,与景和道:“如此说来,你倒是个孝子了?”景和抬眼将玉娘瞥过一眼,复又低下头去:“儿臣不敢。”玉娘也不叫景和起来,先向陈婕妤看去,心上竟是陡然一惊。

说来陈婕妤也是个秀美佳人,便是叫乾元帝降为婕妤,又在承明殿幽禁了些日子,也不过消瘦了些,容貌倒是减损得不厉害,可这短短片刻,便像是老了五六岁一般,脸上一些神气没有。

陈婕妤看着玉娘看过来,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也在玉娘脚前跪了,又将身边的景和看了眼,气若游丝一般地道:“妾有罪。那朝云额上的伤,原是她与妾驳嘴,妾恼了,拿茶泼她,失手伤着的。因圣上有不许无故殴伤宫人的旨意,妾怕叫圣上与殿下知道,责罚妾,误了吴王吉期,妾只得这么一个儿子呀,哪能不想着亲眼瞧着他娶亲呢。是以方才欺瞒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又说景和见陈婕妤这般模样,心上也颇觉后悔心痛,又埋怨陈婕妤自家弄自家,还连累他。如今她身边的人都是乾元帝新拨来的,焉知其中没有乾元帝心腹,只怕承明殿送出去的只字片纸送有人都先查看过了。便是承明殿出了人命事故,她唤他进宫商议也就罢了,如何还叫他去请乾元帝。若是他接着信,不肯进宫,在乾元帝眼中自然是他不孝怯懦;可他若是进了宫,却不提陈婕妤使他去请乾元帝来压皇后一事,在他偏心的父皇,一样是他事君不忠;可他若是提了,一样有不孝的嫌疑,正是个左右为难。

故此景和迟疑了回,硬起心肠拿定主意,径直来在椒房殿求见玉娘,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将陈婕妤举发,又比出汉人赵歧所做的《十三经注》中对《孟子离娄上》的批注来为自家辩解,虽知这话哄不过玉娘与乾元帝去,到底还好骗些朝臣。

起先景和也颇觉自家是个不得已,都是陈婕妤行为昏聩逼得他。可这时听着陈婕妤竟是认了罪名,口风中也不曾如何攀扯他,到底是亲生母子,他也不是那等人性灭绝的,心上一酸,双眼中竟也落下泪来,转身与陈婕妤道:“儿子不孝,母妃若是伤心,只管打儿子出气就是。若是藏在心中,伤了身子,叫儿子怎么安心呢。”

景和这些话说得玉娘心中做呕,把袖子掩口急急转过头去,还是辛夷看着急急送上热茶来,玉娘喝了几口才将胸中的烦闷欲呕压下,便是此时金盛走进来,先对跪在一旁的陈婕妤景和母子看了眼,走在玉娘面前躬身道:“启禀殿下,宫正司宫正在殿外候旨。”

玉娘听说先令陈婕妤母子退在一边,这才说了声宣。

片刻宫正司宫正领旨而入,先参拜玉娘,而后回道:“奴婢宫正司宫正楼氏奉娘娘懿旨,讯问宫人杜鹃被杀一案,朝云已实情招供,现有口供在此,请殿下明察。”又将审得的案情奏与玉娘,言毕双手奉上案卷,珊瑚下来接过,转奉与玉娘。

令玉娘诧异的是,朝云竟是认承了掐死杜鹃一案,只说是杜鹃瞧上了陈婕妤赏她的珍珠,要朝云分与她,朝云不愿,杜鹃便混说朝云勾引圣上不遂云云,意指着宫中流言是朝云自家传说的,朝云因此恼羞成怒,错手将她杀死。这份口供太过真实,玉娘反而不信,转与陈婕妤道:“杜鹃是你殿中的人,她是个什么性子,你可知道?”

说来宫正司宫正那套说辞正与陈婕妤有利,是以陈婕妤哪里肯说杜鹃的好话,可一时之间却也说不出杜鹃哪里有错来,她若胡乱应付,回头玉娘宣了承明殿的人来一问,反为不美,是以只得回道:“回殿下,杜鹃是才到妾身边的,看着活泼伶俐,是以奴婢才使她去照应朝云,至于她到底性情如何,妾并不清楚。”

玉娘轻皱黛眉又将手上供词瞧了回,书写供词用的黑墨正楷,下头草草写着朝云两字,字上又按有鲜红的指印。

玉娘一瞧着鲜红滴滴的指印,方才压下去的那股子烦闷欲呕的感觉又涌了上来,眼前更有些晕眩,不敢再看,将供词一合,交在一旁的珊瑚手上:“你们可用刑了没有?”

宫正司宫正回道:“回殿下,历来问案,再没不用刑的。”玉娘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又问:“杜鹃尸格何在?”宫正司哪想得到皇后殿下竟要看尸格,并没将尸格带在身边,只得回道:“回殿下,尸格在宫正司。”

玉娘又问:“即是扼杀的,颈部伤痕如何,你可还记得?”宫正司宫正听皇后问得这样详细,不禁抬眼瞧了瞧玉娘,复又垂下眼去:“回殿下,奴婢记得。验杜鹃周身无伤、眼开、唇紫、唇启、舌吐、手指蜷曲、颈有指印、拇指交叠、指印深紫、正是个扼杀之症。”

唇紫未必是扼杀还能是中毒,而这个宫正所背的尸格,提到周身无伤,却不曾提过验毒。玉娘将手指在额角按了按:“即如此,依例判决罢。”宫正司宫正应诺,却不退下,又道:“回殿下,奴婢还有下情回禀。”玉娘抬眼将她看了:“你讲。”

陈婕妤听着朝云已然定罪,正是心头一松,长出了口气的时候,忽看着宫正司宫正将自家看过一眼,又说了那话,心上便是一沉,果然就听着宫正道:“朝云首告陈婕妤有违圣上旨意,无故将她殴伤。”

第272章 不安

陈婕妤虽早有预料,听着这话还是身上一软,若不是一旁景和扶了一把险跌在地上,就听着玉娘道是:“陈婕妤方才已招承,她一时恼怒拿着茶去泼朝云,失手将她的头磕破了。”这话看似说得平淡,却是回护陈婕妤的意思,宫正司宫正自然明白。

说来也是朝云在宫正司内将此事嚷破,宫正职责所在,不得不回禀谢皇后,即皇后肯转圜,她再没为个宫人与妃嫔为难的道理,自然称是,又与玉娘磕了头,而后向着陈婕妤行了一礼,口称:“奴婢职责所在,婕妤恕罪。”这才依礼退了出去。

陈婕妤深知玉娘不是这等以德报怨的人,这时不与她为难,必有后手在,心上更是忐忑,却是不得不过来谢过玉娘。

玉娘脸上带出一丝为难来,与陈婕妤道:“婕妤你也太糊涂了。你失手将那朝云伤着,就该来回我才是,如何还当着我的面儿扯谎呢?”说了,轻轻叹息一声,一眼看见景和在一旁,不由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又转与陈婕妤道,“失手之过,原是恕得的,只你不该欺瞒我。虽吴王即将大礼,你是他亲娘,在这时罚你,叫吴王脸上不好看,可若我不罚你,日后有人依样学了,我又拿着什么去罚人呢?说不得只好委屈你了。”

景和听着说及自家,略一思忖,抢上几步在玉娘面前一跪,双手按在地上,仰起面来把双眼盯在玉娘脸上道:“儿子一世就成这么一回亲,若是母妃得罪了,儿子又怎么能安心成婚呢?母后素来慈爱和善,将五弟视如己出,也请母后瞧在儿子素日事君父恭顺的份上,疼一疼儿子,饶过母妃这回罢。”陈婕妤听着景和那些话,细白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眼中泪珠却如雨一般落下。

玉娘瞧着景和的作态,又将额角按了按,脸上露出一丝疲态来:“罢了,你写道请罪折子来,如何处置,只听圣上吩咐罢。”说在这里玉娘禁不住微微一笑,转与景和道:“吴王,指不定圣上见你大义孝顺,网开一面,轻饶了你母妃也未可知。”言毕对景和与陈婕妤母子再不瞧一眼,扶着两个宫人就进内殿去了。

景和听着玉娘语出讥讽而后又不顾而去,心中暗恨,因身在椒房殿,脸上一点子也不敢露出来,还得做出一副纯孝的模样来扶陈婕妤:“母妃,您只管放心,便是儿子拼着这个郡王位不要了,也要保得您平安无事。”陈婕妤按在景和臂上的手十分用力,隔着衣裳,指甲都切进了肉中:“好,好,果然是我的好儿子!”景和吃痛,险些将陈婕妤的手甩开,无如身前身后都有眼睛看着,只得做出一副孝顺儿子的模样来将陈婕妤扶出了椒房殿。

又说玉娘进得内殿,珊瑚瞧着玉娘脸色有疲累憔悴之色,便道:“殿下,您今儿都不曾好好用膳,这会子又这样,奴婢去将楚御医宣来罢。”玉娘在榻上坐了,摆一摆手道:“且慢。”转脸又问金盛,“你是老人了,那宫正司宫正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前宫正司宫正俱是内侍,唯有这楼氏是个宫人,也算是异类了。

玉娘阖上眼,细想了回那自称楼氏的宫正的容貌,十分平平,若是寻常见一面,是再记不住长相是,论起举止上也只好说一句中规中矩,并未出奇之处。若是她素有长才才能高升,那么今日验尸,漏验杜鹃是否中毒就是可疑之举。而若她非才而举,那她背后的又是何人?

金盛听着玉娘问话,将身子弯了些下来,回道:“这楼氏进宫时是洒扫上的小宫人。因聪明乖巧,得着先帝时内侍少监卢雪青眼,提携了她,才有今日。”

“卢雪?”这名字生得很,玉娘入宫六七年,总未听过这个名字,便问:“那卢雪何在?”金盛听说,脸上隐约闪过一丝笑容:“回殿下话。那卢雪能做内侍少监,是凭着万贵太妃的青眼。如今万贵太妃为先帝祈福去了,她即与卢雪有恩,卢雪去伺候她也是很应该的了。”

玉娘原是靠在榻上的,听着这句,便将身子坐直了,这一坐直腰腹间便是一阵抽痛,不由将手按在了腹部,额角更是沁出冷汗来。金盛与珊瑚两个瞧着玉娘颜色变更,忙上来搀扶,又要去宣御医,叫玉娘摆手止住了,又问:“卢雪是万贵太妃提携的,他去服侍万贵太妃了。楼氏却是卢雪提携的,她如何还在?”

大殷朝后宫设宫正司,下设宫正一名,专司纠察宫人内侍不法事,大事则奏闻。又有司正二人,典正四人,女史四人佐之,也算是要紧职务了。

金盛听说,只得道:“奴婢不敢枉测圣意。”一旁的辛夷忙过来道:“奴婢倒是知道一二,圣上曾言道,他是煌煌帝星,若是连个女子也要提防,枉为天子。”玉娘听着这句,想起从前乾元帝赐下的毒酒,不禁哈哈而笑,这一笑腹中疼痛更是厉害,脸上一点子颜色也没有了,眼中泪光闪烁,只不知是疼的还是笑的。

珊瑚看着玉娘这幅模样,心上大急,殿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满椒房殿的一个都别想得着好去,忙吩咐众人将玉娘扶上榻去,自家转身就往外走,一面使人去禀告乾元帝,一面唤人速宣楚御医。

乾元帝赶至椒房殿时楚御医还没到,玉娘已疼得好些了,只是脸上依旧不带一丝血色,正阖目假寐,看着乾元帝进来,也不过张了张眼,连着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乾元帝看着这样,如何不急,自家在榻边坐了,探手去握玉娘的素手,只觉触手冰冷,心上焦急,又怕惊着了玉娘,只得勉强安慰道:“好孩子,你莫怕,御医就要来了。”玉娘点了点头,又将眼闭了。

少刻,楚御医抱着药箱子急匆匆奔了进来,一头一脸的汗,进得殿来,将药箱子放在地上,趴下来要给乾元帝磕头,乾元帝哪里有耐心受他的礼,摆手道:“你先定一定神,给皇后请脉要紧。”楚御医应诺,倒退了几步,在一旁调息数至,复又跪下,膝行到玉娘榻边:“臣御医署御医楚蔼请殿下右手。”

夜茴已将小软枕备好,听了这话便将玉娘右手轻轻挪在小软枕上,又在手上覆了软巾。楚御医这才将三根手指搭在了玉娘脉上,诊了一回,又请左手。待双手诊毕,楚御医又问:“臣斗胆,请问殿下这个月月信可至否?”

乾元帝在一旁等着,听见这句心上就是一跳,将双眼落在了楚御医身上。一旁服侍的宫人回道:“殿下这个月月信之日尚未至。”楚御医点了点头,将玉娘的面色又看了眼,继问:“上月月信如何?是多是少?”宫人涨红了脸道:“殿下月信虽如期而至,量却较往日少了许多,日子倒是长了两日。”楚御医又问:“臣再请问,殿下近日饮食作息如何?”这回是珊瑚接了口,道是:“奴婢觉得殿下饮食与往日无异,只是略挑剔些。今日进的水晶包,殿下便多嫌着里头酒味儿,一口也不肯用,往日都能用两个的。”

楚御医轻轻吐出一口气来,转与乾元帝道:“殿下这是滑脉,已将一月有余。因殿下上回小产伤了根本,是以脾气虚弱,上月虽是坐了胎,可冲任气虚,不能固摄,血常溢下,实为胞漏,而非月水,且因殿下血少不能荣养其胎,故而腹痛。又,昨日殿下承了雨露,又伤胎胞,是以有此变厄。”

乾元帝听着玉娘竟是个滑脉,脸上的笑还没展开,听着楚御医说得惊险,脸上的笑就凝住了,走在玉娘榻边将她的手握住,转脸与楚御医道:“朕不要听这些,你只告诉朕,皇后这一胎保得住保不住?”

楚御医额角汗如雨下,俯首道:“凡孕妇脾胃旺,则气血充足,胎安产正,子亦多寿,并不用安胎。若母体气血衰,则脾胃弱;而饮食少.则虚症百出,或胎胞坠落;或子不寿,故此需以药力以助母胎.并寿子也。若殿下能放开怀抱,安心荣养,臣必尽力而为,不敢懈怠。”

乾元帝听说,便与楚御医道:“开方来看。”楚御医闻言退在一边,拟了张益气补虚,荣养胎胞的方子来,奉与乾元帝看了,乾元帝看着用药温和,便将方子递与珊瑚,命她立时取药来煎,又与楚御医道:“朕的皇后与太子,就交给你了,若有闪失,休怪朕无情。若能保得皇后与太子平安,朕赏你儿子一个出身。”

楚御医闻言,匐身领旨,又道:“臣斗胆有下情启奏圣上,殿下这几月万不能有房事,只能静养。”

乾元帝点头答应,又旨楚御医每日一请平安脉,方才叫他出去了。看着楚御医出去,乾元帝便将玉娘的手一捏,轻声道:“好孩子,你可听着御医的话了,便是为着我们的孩子,你也要乖乖的,从前有李氏那个毒妇,所以你担惊受怕,如今你还烦恼什么呢?”

玉娘转眼看向乾元帝,眼圈儿一红:“妾以为妾伤了根本,再不能有了,只恐负有圣上深恩,是以中心惴惴,夜不能寐。”乾元帝听说,又怜又痛,将玉娘轻轻抱在怀中,抚着她的玉背道:“傻孩子,那回是李源那老匹夫害的你,我只有怜惜你的,怎么能怪你呢?”玉娘将头搁在乾元帝怀中,抿了唇,半刻才道:“圣上方才说是太子,妾,妾怕万一又是公主,叫圣上失望。”说话时眼睫轻轻一颤,便落下一滴泪来。

乾元帝在玉娘腮上一吻,叹道:“你这孩子,惯会多思多想,这样怎么保养得好呢?若是个太子,自然是好的,若依旧是公主,你也不用愁,我总不会叫你委屈就是了。”玉娘迟疑了回这才点头。乾元帝唯恐她口中不说,心中依旧多想,又细细哄了回,看着玉娘眉头舒展了,这才放心。

一时药煎了来,玉娘喝过药,乾元帝这才亲自扶她躺好,又亲手掖好被子,哄着玉娘闭上眼,因玉娘身上疲累,药中又有几味安神助眠的药,不一会就睡得熟了。乾元帝这才起身,点了金盛与珊瑚两个来问话,只道是:“今儿有甚事?你们殿下累得这个模样?”

第273章 起意

便是乾元帝不问,金盛也要将陈婕妤母子的作为回给乾元帝知道,何况乾元帝动问,金盛回答得更是仔细,连着几人之间的对话,也描摹得一丝不差。当乾元帝听着玉娘那句“原来是此事。也难怪婕妤记着,那时候婕妤还是淑妃呢”乾元帝也“哈”地一声笑了出来,道:“这孩子也学会促狭了。”说话时笑眼弯弯,倒像是十分得意的模样。

金盛弯了腰赔笑道:“殿下说的正是实情呢。也就是我们殿下心宽,换个旁人,叫婕妤这样堵着都是要恼的,哪能一句话实话就了了的。”乾元帝听说,自然想起从前玉娘在李氏面前动辄得咎,连着大声说话也不敢,便是哭也要背着人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深觉恶的太恶,善的太善,也点头叹道:“也是太软善了些,所以我才放心不下。”

金盛说那些话一是为着玉娘打个圆场,二来也为着奉承乾元帝,不意乾元帝竟然一副儿“她太过懂事可怜,我不看着些,这孩子就要叫人欺负了去”的模样,想及玉娘的种种手段,险些儿叫自家的唾液给噎着了,只得唯唯,又将后头的事细细回了乾元帝知道。

朝云与杜鹃的生死乾元帝全然不在心上,便是陈婕妤当着玉娘的面儿扯谎,乾元帝也不怎么恼,他倒是明白,陈婕妤自为从前得罪了玉娘,她自家是个心狠的,逮着机会必要报复,以己度人,这样猜想玉娘也是常理。倒是景和那番举措,却叫乾元帝心上一沉:这还不是生死大事呢,这小畜生已然连着亲生母亲也能不顾,何况他人,自然更不能在他心上。他才这个年纪已然这样凉薄狠毒,待得年纪长大些,那还了得?只怕弑父杀母这等灭绝人伦的事也做得来。

乾元帝对着景和的父子之情本就不多,一旦起了提防的心思,自然更是冷淡,是以在陈婕妤的请罪折子上来之后,便将陈婕妤与景和母子两个都召了过来,与景和道:“你母妃犯下这样大错,你都肯替她转圜,你这样孝顺明理,我很是喜欢。”

乾元帝口中虽是说着喜欢,可语气略带些讥讽,景和又怎么听不出来,到底年轻,心上就忐忑起来,不由叩首请罪:“儿臣惶恐。”乾元帝微微一笑,又道:“你母后原是求了情的,道是你即将成婚,责罚了你与你母妃哪个与喜事都有妨碍,不如将此事暂且搁下,若有下回一并罚过也就是了。”

景和不意听着玉娘替他们母子求情的话,不由得一怔,待要抬头瞧一眼乾元帝面色,到底不敢,只得把头俯的更低了些,口中道:“母后慈爱,儿臣铭记,不敢稍忘。”陈婕妤亦哭道:“殿下仁爱,妾不该以小人之心度之,愧煞妾了。景和是个好孩子,都是为着妾才受连累,还请圣上只罚妾一人,妾纵死无憾。”

乾元帝嗯了声,又说:“哪里就说到死了呢?你便是不为自家想,也要为景和想一想,他那样孝顺,你怎么舍得抛下他一个呢?”说话语气倒也和缓,却是令陈婕妤不寒而栗,心中慌张,就把袖子捂脸,做个哭泣的模样,一边从袖口偷眼看了过去,却见乾元帝正盯着景和瞧,脸上不辨喜怒,正是帝心难测,心中愈发不安起来。不想乾元帝仿佛觉着陈婕妤看他,又将眼光移了过来,吓得陈婕妤将脸都埋进了袖子中。

便听着乾元帝道:“婕妤,你素来也是个懂事的。只这回也太过了些,殴伤个宫人不过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当着皇后的面儿扯谎却是不敬不忠了,若是这个也恕得,日后人人效仿起来,还成什么规矩?”

陈婕妤正掩面哭泣,听着乾元帝这话,哭声不由自主地一顿,而后便由抽泣转成了呜咽,断断续续缠绵不绝,心肠软些儿的叫她这么哭着也要跟着心酸,偏乾元帝连着眉头也不曾动一动,继问景和道:“你的意思如何?”

景和虽早知道乾元帝今日作态不过为着逼他们母子当他面做出母慈子孝的模样来,可也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走,这时听他问话,心中暗暗叹息,若是他这是出面替陈婕妤求情,乾元帝必定顺水推舟将他责罚;若是他不出声,不独昨儿在他跟前那一番话便全成了笑谈,更有陈婕妤方才已将事兜揽了去,他这里推诿,自然更显着不孝,乾元帝责罚他自是师出有名。

景和想在这里愈加将陈婕妤埋怨起来,恨她做事糊涂,自家犯了错,横竖自己领了便是,乾元帝与玉娘也不能为着个宫人就将她如何了。偏自作聪明要他去请乾元帝,乾元帝偏爱谢皇后,哪个不知?她竟能糊涂到要他去请乾元帝来,她当她是她么?乾元帝不分情由就肯护着?以至于此。饶是他心中埋怨,脸上依旧是个诚恳的模样,道是:“儿臣素知母妃为人糊涂,然未善尽劝导之责,此乃儿臣之过。服讫只罪儿臣一人,于愿足矣。”

乾元帝脸上笑一笑,在书案后转出身来,将手落在景和头上又顺着景和的后脑滑向了脖颈,在脖颈处停了停,这才移向景和肩膀,在他肩上拍了两拍:“好孩子,你这样孝顺,我很是欢喜。细想来你母后所言也极是有理,这事且放一放,容后再说,你们都退下罢。”

陈婕妤与景和两个听着乾元帝竟是轻描淡写地就将事揭过了,与他素日脾性迥异,母子俩个对瞧了眼,心上愈发地不安起来。只乾元帝叫他们下去,到底不敢耽搁,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谢皇后有孕的消息不几日就传遍了朝野,满朝文武们都叹道:“谢氏富贵矣。”乾元帝正当壮年,谢皇后也在妙龄,便是这一胎依旧是个公主,焉知下一回不是太子?就又有心思活络的,知道谢家富贵已定,有意攀亲,可瞧着承恩公家儿子们都已娶亲,女儿也已出嫁,唯有个庶女在室,可才十来岁年纪,离着定亲还有几年呢,只是徒唤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