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奕再仰起头,竟有泪光在闪,“始乱终弃的人不只是我,姐姐也可曾做到了一心一意?!你现在在这跨院里是真正的贤慧德淑了,倒是忘了自己如何一步步踩着别人走来的。我想不通,语裳竟也和你一样铁石心肠。我白白为她愧疚反省了多日。”

“你住口!”我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把刚刚的话给我咽下去,你没资格说小语。”

萧奕越发的激动,一抹眼中的湿漉,竟大肆笑着,“是,我是脏了她的身子,可她也脏了我的心,我现在觉得恶心。”

这和畜生还有什么分别?!我再也控制不住怒意,抬头冲着门外的思良喊着,“良儿,从外面把门给我顶上,谁也不许进。”说罢,颤抖着手指向萧奕,“你这个混帐,过去是我纵容你了,今个就是把你打死也不能让你再出去干那些畜牲事。”

我举起桌角的楠木石棍,挥臂一记棍仗重重落在萧奕的后背,一下下却是打疼了我的心。萧奕并不闪躲,闷声一句也不吭,这让我想起了他从小就这样执拗的性子。屋里动静越来越打,有人在门外砸门,敲门声求情声却被屋内的混乱淹没。

夹杂在众多混乱的声响中,我唯一能听轻的是小语一声声的苦苦哀求,“他不过是做了傻事,我们谁没有做过?!”

我一怔,手中的木棍落了地,不忍看跪在地上伤痕累累的萧奕,门被一把推开,陆离喘着粗气进来,急急得打量我,“你这是做什么!什么天大的事,不能好好说?!”

我无力的摇摇头,“奕儿,你给我起来。”

萧奕由小语扶着站起身来,他冷笑着拍了拍长袍,猛的推开小语搀扶的手,“姐姐怎么不打了,不是说要把我打死吗?”

“你…”

萧奕抿了唇,“我对语裳尚且有真心,可姐姐你呢?你对哥哥不及我对语裳的一半。”

“奕儿,够了。”小语急急得打断。

萧奕笑笑,“你应该把我打死的,我们萧家人不都应该死在你手中吗?比起哥哥,你对我出手太轻了!”

我怔在原地,从头到脚木了,只一只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心呼的一下似乎空了,用力攥了攥手,哀哀的看着萧奕,“你再说一遍。”

萧奕颤抖着,苍白着脸,“是你杀了他,不是吗?”他的嘴唇白的惊人,声音寒冷,“你一直骗我!一直!你明明知道他会不来了!可你还说哥哥会回来的!”

“奕儿…”

“…真的吗?”他的眼神空了,迷离的看着我,“我一直很想听你说。只要你解释我就会原谅,只要你说不是,我一定会信。我可以不信江湖上的传言,可以不信证据确凿的说辞,只要你说一个字,我就什么都不信,只信你!”

有淡淡的花香,是沁骨的凉意,杨柳随风无力地飞扬。

周身一切都没有了声响,只我的声音在寂静一遍遍回荡在内室,“是…我杀了萧玄。”

极度的痛苦让他终于失去了控制,他浑身无规律的颤抖,喉咙**着艰难发声,“为什么…”

我望着他,眼神中有丝脆弱的绝望,尽力吸了口气,颤抖着唇际扬起那丝诡秘的笑意,一抹猩红由唇隙渗出,伴着小语的尖叫滴在我手上,一滴一滴,竟连成了梅花。

那是触手欲寒的冬日,梅林中卿然走出的白衣少爷,笑意纯然,“我叫萧玄…”

只不过是一场游戏,萧玄以这种方式贯穿了我少年的所有记忆。

一切早该结束了不是吗?正如所有本不该开始…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翻手为云

只觉得一只手在我额前不住地摸索着,我顿时心烦意乱,睁开眼隐隐的烛光刺的我眼疼。我坐起身子,拉下陆离的手。

陆离看着我,满是责备,“你何时吓死了我,就安心了。”

我干笑着,只觉得胸口憋闷,“小语好吗?奕儿好吗?”

陆离替我披了袍子,“你怎么就不知道问自己好不好?问一问守着你快把魂丢了的我好不好?”

我呼了口气,“我对奕儿太凶了。”

“你是恨铁不成钢。”陆离摇了摇头,“你做的一切,他终会懂的。”

“不求他懂,只求他安好。”我苍白的笑笑。

陆离看着我却愣了,好半天,他怔怔的回过神,“这样的心情,我也有。”我琢磨不透,抬头看他,他却反而放我重新躺下,“你再睡会儿。”他起身要走,我一伸手,拉上他的一脚长袍,他没有回身,只是停了步子。

“游戏快结束了。”我闭着眼,攥着袍子的手缓缓落下。

他依旧没有回头,等到我的手完全放下,迈步绕过了屏风走出了内寝间。

扬州名门之后曾经无限荣光的华语裳,这位大小姐曾引多少官家子弟为她争破了头,而后她悄无音讯的离开,多年后,竟亮身在皇城。多说她是好命,是做主子的命。而今,好命成了如此不明不白的入了五王爷的府上,以她尊贵的身份,连侧房夫人的位子都没有封。

临去府上地前刻。她竟像任何事都未发生过一样。穿了平日间常穿地裙装。对着镜子盘起了头发。利落地化了眉眼。静静等待五爷府里来人。

“我要是在五爷那里混不下去。”小语一笑。转向我。“就回头来找你。”

“别。我可招架不住了。”我白了她一眼。眼神片刻也不敢停留。“要这有那么一天。你自己找地把自己埋了算了。”

“我是真怕疼。要不然早就敢自杀再弄个殉情女地名声青史留一笔什么地。”她依然笑着。笑着看我。笑着摇头。笑着蹙眉。

“小语…”第一次。我竟接不下去她地调侃。

“从前总觉得一日比一日难熬!现在想想。什么日子过不下去啊。”语裳哼了一声。“无非就是醒着。吃着。笑着。闹着。哭着…活着。”

我起身走到她身边,早就准备好的那些劝言,在她面前竟虚伪而空洞了。

“华姑娘,五爷那边来人了。”思良掀了内室的帘子轻声说道着,倒是像怕惊了谁一样。

“知道了,这便出去。”小语笑着一点头,站起身子,良久不动,一句话飘到我耳边,“你放心,我能过的下去。”我想哭,却真的留不下泪来,紧紧咬着嘴唇,根本不敢想象以后小语的日子会怎样。封闭的跨院,尴尬的身份,名义上的丈夫,还有全府上下的明枪暗箭,流言蜚语。恐怕最折磨人的,还是心里说不出的苦意和不敢脱口的思念。

我明白小院上空的那方天空有多么无奈,也了解五嫂是什么性子。

城郊。

护城池边,翠江楼内。

我手里捏着耶律蒙硕转来的手函,清清楚楚写着大辽和容家并无来往的供词。这份供词已经透过吏部户部工部联名传到皇帝手中,眼下朝中一片惊乱。而托秋明的福,这消息在民间似乎传的更快,就连几岁的娃娃也都知道容家是受了诬陷。眼下皇帝想脱身就只是找一个替罪羔羊来承但,我知道,这是他所擅长的。

秋明灏懒洋洋的推开翠江楼的窗户,看着街道来来往往的人群,满目悠闲,不似在说朝局之事,更像在谈风月,“眼下的局势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你说,皇上这时还坐的下吗?”我笑,轻轻搓着微凉的手指。

“你的局布得很好,眼下皇城根低下,我们的人不少,六成朝中大员也是偏向我们。”

眼神飘向他,我不禁摇摇头道,“倒不如说是你的银子使得好。”

秋明灏几步走过来,“你让杨维驻守在城外,又火速了调集重组的淮南军压境,可是准备好了?!”

我摇了摇杯中的酒,眯眼看着他,“杨维二字从你口中说出,倒让我惊艳了。”

秋明返身回了位子,给自己倒了茶,“你是惜才的人,没有理由废了一个举世奇才。这一次陆泓举兵归朝,先遣的队伍就是由杨维率领吧。跟了你那么久,总能摸出七八分你的心思。只是也有疑虑,杨维是铮铮铁骨的汉子,叛朝造反这种事,恐不是一个袁欣诺能影响的。”

“这是陆泓的功劳。”起风了,我起身替他关了窗,“陆泓的确有为仁君的资质。能人为己所用,他做的很好,或者说,大蒙的人一直做的很好。”

“我倒是不懂了。”

“我起初也不懂。不过后来,听说了定国公的谣言,自然而然也就信了。”

“定国公?”

“就是杨维的生父,那个十多年前死在大蒙名留青史的定国公。现在应该就在大蒙的帐营里,我在陆泓身边时见过他,当时只觉得他身份可疑罢了。前日里陆泓信中才道出原委,当年定国公和家父淮南王一同出征,同样握有重兵将权,皇上想先借与大蒙一役灭掉定国公的势力,定国公心知肚明,他倒宁愿死在沙场还能美名传后。只是大蒙奇将忽都台大爱这等人才,俘获定国公并没有杀他,反而留他在大蒙安居。家父深谙内幕,战役过后带回来定国公的衣冢,只是个幌子,却因此保了定国公十年的安稳。我相信,杨维被俘后,陆泓一定给了他们父子相认的机会,揭穿了十年前那次戏剧的牺牲。”

“想不到,淮南王当初力所能及的扶持,竟换来了今日大片的河山在望。”秋明笑了,“淮南王也算给后代留了阴德。”

“你真的觉得他死了吗?”我猛然回身,看着秋明,“不知道为什么,知道定国公的事情后,我常常会去想他,却又不敢想。我竟在恐慌…”

秋明愕住,唇畔停在杯口,“什么意思?”

“他的确没有勾结辽人,这一点是被皇帝和庞戬陷害。”我深深吸了口气,“只是,我在恐慌…他有那狼子野心和笼络外攘之意。只是…不是狐狸般的辽人,却是大蒙的恶狼。”

秋明愣了半晌,摇起了茶杯,轻不可闻的笑了,带着几丝冷意,唇边几个字却是狠狠砸在我心上。

“为人棋子,做他人嫁衣!”

又是棋子!喉咙想被人扼住了,猛然抬头看了秋明,只是眼前浮现的却是当日容芰荷一床凌乱的棋子。想不到她竟如此明悟!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狠狠咬住了牙,“就算为人棋子,也要做下去。有些帐,要一笔一笔的算,不能贪多,又不能嫌少。”

屋中不再有言语,我和秋明都屏住了呼吸,轻轻推开窗,看着护城池上江火,看着两岸重兵以对,蓄势待发。我在等,也许不到一个时辰,杨维就能破江而入,与我在这翠江楼畅饮。

远超出我的想象,竟然不费一兵一卒,杨维大军举兵渡江,姚大都督的两方护城军竟毫无反应的归城。我回身看着处之泰然的秋明,忍不住笑了,“想不到,你银子都使到了敌方的军中。”

秋明举杯以示小小的庆祝,“不敢当,只是听说这两军的总领曾在杨维的麾下效力,我只是替杨维传了三两封信,顺便小小犒劳了两位总领的家眷以示安慰。”

杨维一身戎装坐在我面前,手边的茶已凉。

我揉着有些酸痛的肩膀,看着他微微笑着,“将军果然勇猛!”

“若非夫人暗中搭救,杨某早已命丧黄泉。”杨维掀开袍子,直愣愣的跪在我眼前。

我的确属意陆泓就算他不肯投诚,也不要杀他。这么做当然只是为了我自己。

“我可担不起。”我伸手去扶他,“这一切也要归于将军是聪明人。”

“二皇子的大军,明日一早便可抵至城下,与我一同攻入京都。”

我点点头,果然一切尽按计划行事。

“明日,我自会为他开城门。”

我自然不必告诉他,就在三天前,秋明已经串通了守城都督,只等杨维大军一到,便会用他的人马换掉了从前那批守城侍卫,以确保驻守城门都是自己人。我现在只需要给他一个安心罢了。

这一夜,必定又是不眠。静静倚在窗边,这皇城竟安静的诡秘了,杨维的轻举渡江反而在这静谧中觉察到一丝丝的躁动。我不怀疑秋明买人心笼络朝中大员以及布局上下的能力,只是因这太过顺利而踯躅。出城前,听说姚大都督的护城主力军团并不在京中,只说是迁往南边营急训。秋明和我还在因此感叹天时地力人和,此刻却隐隐约约感到西边诡异的气息,夹杂着血腥和杀戮…

陆泓,他真能按计划明日清早压境会师吗?

五更三刻,西边果然传来了厮杀声,马鸣炮响,烽火映得夜空亮如白昼,皇帝果然早已重兵部署于西面等候陆泓大军,而杨维一众自然能够相安无事过江。以一江阻挡了杨维回援的势力,却在江对岸守株待兔。欲擒故纵,誓灭敌军于城外,城内百姓却安然无患,甚至觉察不到城外的厮杀成片,尸横遍野。皇帝果然还是心系于稳定朝局,安抚民心。难道,他同陆离一样,是心系天下安生?!

如此城府,如此部署,如此用心,的确让我佩服了。

正文 第四十六章 覆手为雨

天明之时,鲜血映红了初日,恶战却没有停歇的预兆,那片红晕只是自西向东,越来越近,越来越重。

空气中泛着血腥,守城侍卫面无表情的封住城门,不允许百姓出城,纯朴的百姓只道是皇家封锁城门,却不敢去想是城外鏖战。

午时,厮杀鸣鼓之声还在持续。杨维终于坐不住,要渡江而回支援陆泓,理所当然被我和秋明拦下。就算陆泓大军溃败,也必是两败俱伤,杨维势力的存留则成了胜败的关键。这是下下策,我不愿去想杨维率军杀入京师,鲜血覆盖宫城内外的惨状。也许,我同皇帝一样,都不愿意京城见血。所以,我更愿意相信陆泓,等着为他大开城门,迎他大胜归京,引他步入宫城,与朝阳大殿上的人一决高下。

刚入黄昏,天色却已沉。晚风中夹杂着火炮的辛呛气味,从西面方向传来,浓烟缭绕笼罩在都城上空。

秋明猛然推开门,声音沙哑而颤抖,“近了,大军已压境护城河对岸。”

果真,自窗边看过去,大军虽然受重创,却依然层层如铁,气势逼人。低沉的号角由江边吹响传来,这是陆泓给我的信号,三声是命我放桥,开城门。

“随我去东边城楼。”我回应秋明,转身看向目光如炬的杨维,“先放下护城御河的金桥,迎陆泓之众过河,传令大军守于城下。杨维你按兵不动,暂守驻于南面翠江楼,不要与陆泓大军在城下会师,以防京畿后备军团夹击。”

我随秋明登上城楼,并没有关注护城河方向陆泓过江的浩浩荡荡,只回身望着此刻静谧的都城,良久仍未见有烟尘自东面而起。心中预感守城之师将倾军而出守住城池,只是不敢去想溃散在西边的军队会不会还有主力余存,以等前后夹击。

“鸣金示警。”我斩钉截铁传令下去,“命陆泓大军不可懈怠,加速行军过桥,要快!”

号角再响,陆泓军队过桥的步履明显加快,我命秋明看住西边的境况,自己仍紧盯东面的宫城。

果然,西边再传马鸣落蹄之声,姚大都督溃散之军卷土重来,正不遗余力追逐陆泓的大军。只是他们整军重发拖延了太久,赶至江岸时,陆泓大军已尽数过河,对望于两岸。

“升起金桥。斩断桥链。”秋明及时下令道。果然困敌军于江岸。险胜一招。

我回身看着城下。陆泓亦抬首相望。他冲我怔怔点头。示意明白还有恶战要迎。我已来不及回应他。身后东面宫城已躁动了起来。红色浓烟自城中最高地天云柱腾空而起。直冲九穹之上。朝廷终于下令示警。京畿四周驻军。一旦望见烽烟。从各面会和城门守城护都。浩荡军马卷土而来。尘烟落后。甲胄明艳地禁军戍卫已候在城门内侧。刀剑纷纷出鞘。旌旗高高而立。

城外地叛军已经团团围困了宫城。城内京军亦阵列森严。矛戟林立。炮火相持。城门内外都是火光通明。只等那一声“开城”之令。我看着城内整军待发地禁军。当然不会错过他地眼神。四爷!

我险些忘了。他同陆离共掌都城禁军。只是此刻城下之人是他。那么城外被困在江对岸地应该就是陆离。

四爷立于马上。看着早已偷了城门地我。言辞生硬。“开城门!”

我于城上含笑坦然相对。“早晚地事。不急一时!”

是,陆泓的大军还需要喘息。

我在千军万马之前的戏言,没有给任何人脸面。或许说,一个小女子神不知鬼不觉篡得了城门,以致守城军开不得城门这般天大的笑话薄了朝廷的脸面。

他身后,重兵扬弓发出怒吼,“杀她!护城!杀她!护城!杀她!杀!杀!杀!”

声响浩势如山,他凝然于马上半晌不动,直至身后千万将士已开弓对向城楼之上,只等他一个命令。

他终于反身取箭,张弓于马上,座下战马惊退两步,利箭——直指城楼之上含笑而望的我。

自我身后两队重盾护卫旋即迎上,高举强盾护我于身后。

“杀!”他的命令简短而强硬!

我甚至听到箭出弓的声音,穿过风声,疾使而来,“嘭”地一声落在盾上,竟击破了盾一寸。胸口一丝丝冷下去,紧紧咬着的唇角怔怔松开,一抹鲜血落在唇边,被我狠狠拭去。

那一箭之后,是众箭齐发,破空急啸,我身前的盾卫一批批倒下而又一批批迎上。箭如雨,欲挡不及,城楼之上已大乱,秋明意欲引我下城楼躲避,被我无言以拒。看着身前这个看起来还不及弱冠的少爷勉强举着盾,四支利箭击穿盾,直入他的肺腑,他终于坚持不下倒在我的脚边,另一个护卫忙越过他又挡至我身前。我蹲下身,扶起脚边的他,一手抚去他额头的冷汗,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眼神中闪着惊讶,慌乱道,“小的名字不足挂齿,夫人只记住小的一家誓死效力容家,小的就安心了。”

我点点头,他在我怀里干笑了两声,终于坚持不住,睁着双眼没了气息。我伸了手为他阖眼,转头对上秋明的目光,坚定而又决绝道,“开城门!誓死攻城!”

昔日煌煌威盛的城门,已不能阻挡这场梦魇般的杀戮。曾是凯旋而归的御道,却成了鲜血淋漓横尸一路。四爷所率大军迎出城门,两军鏖战于城门之下。我已转向西面看着两兄弟浴血奋杀,身后虽已没了强弩的威胁,但一行守卫还是听命举盾护我。

城下染血的战甲,一张张严峻而又年轻的面庞,每一声厮杀,每一声呻吟都撕扯着我的心。此刻不能阖眼,只能暗暗握紧双拳。

溃烂的伤口,阴红的血迹,死亡与伤痛就在眼前,而我看不到的是这背后的分离和撕心裂肺的痛苦。这样的杀戮,何时才是尽头!权利相争还要持续多久?纵然一身疲惫,也要勉强支撑。我厌了,看着城下的惨景,竟在厌恶,厌恶权利,厌恶自己,厌恶一切。

护城河的对岸,马上的那个人隔江而望,他是不是也看到了眼前的一切?那个心系天下苍生的他,此刻是无奈还是伤痛?!我突然有冲动想要放下金桥,想要他过江,我想要陆离举兵而至,我渴盼他来结束这一切,终结所有的惨痛。

又是火光接天的一夜,旭日初生,天地如洗。

城下终于寂静了下来,所见之处无不是惨重的伤亡,所闻之音只有呻吟和哭泣。我站在城楼之上,脚已发麻,秋明走至身后,“虽比我们想象的艰难,可结果还是一样。”

不是我们高估了自己,是低估了天子,所以才会比预想中要赢的艰难。

天时地利人和,他只是输了后者,就是满盘皆输。

“传令下去,整军入城后,犒劳全军,一个不剩。”

话音甫落,城上城下的将士欢声雷动,只我…猝然落泪。

绵雨袭来,城下的血水似河流般漫过,我拉紧风氅,顾不得撑伞,匆匆由城楼而下,只一道沿下,途间便由一路血污沾染了裙脚,尽量避免绕开满地尸首,却时常发现并无落脚之处。

陆泓甲胄佩剑,见我步下城楼,纵身下马,几步迎到我面前,展开他的大麾,将我护在身下,挡住我的视线。逆着阳光,看不清他的神情,唯有气息感受得如此真切,铁与血的味道充斥着。

我退后一步,定于他身前作势要跪下,“恭候勤王归朝,勤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一步上前,拦住了我要跪下的势头,扶我站起。

“在我面前,只你不跪。”

我猛然仰头看他,他面容沉静,没有振奋,亦没有欢喜。

“你答应我的做到了。”他的声音温和着。

我点点头,我答应给他一个天下,可没想到代价竟是如此的惨烈。

他笑了,伸手落在我的发髻,“你很像她,一直很像。只是,你的心比她硬,你比她更坚定。你答应了什么,往往都会不遗余力的做到,而不是退却。所以你常常把自己逼到悬崖边上无路可退。她不同,她装疯卖傻,也不愿勉强自己,她厌恶权势,她懂得满足,她想要的很简单,偏偏我给不了。”

我看着他,不懂为何这个时候他竟谈及了儿女私情。

“我终究是掌控不了天下的人,母后说的对,我的心太软,同她一般的软。”陆泓笑了,只是笑意深处有太多的情绪我看不到,“我向你要天下,可那却不是我所想要的,就同你兑现允我的诺言一样,我也要完成我的允诺。我逼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情,再逼你回到你想逃离的权势。虽然怨我,你还是去做了,你是把诺言看做比生命还重要的人。”

什么意思?他说他不想要,我付出那么多代价为他夺来的一切他竟然想要放手?!我慌了,怕了…

陆泓笑的越发艰难,“既是你夺来的东西,就自己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