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满场震惊。

虽早已料到是元教所为,然而听到苏梨花三个字还是令他们震动。

“昨夜苏梨花偷袭时,曾与司徒庄主交手。”秋明接着道。

立刻,所有的目光投向孤傲冷漠的司徒远,司徒眼底幽蓝阴沉。众人好奇,他是如何对昔日的爱宠下手?!

我侧过头,亦凝视他:“哦?司徒叔叔昨夜曾与苏梨花动手?”

司徒慢慢看向我,“是。”

“叔叔可看清楚了吗?果然是他?”

“能使出梨花针那招数的只有他。”

我又问:“叔叔怎说的如此肯定?”

“那样的手法,只有我能判定,他曾经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司徒的眼睛渐渐眯起来,嘴角滑过一抹隐痛。

“那么就是说,司徒叔叔也会使梨花针了?”

司徒双手指骨青白,青筋暴起,“庄主何意?”

我笑,“随意而问,叔叔过于激动了!”

我对司徒的疑问已让堂下一片交头接耳,阁中群豪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南宫微挑眉毛,纸扇优雅轻摇,目光却是望向嘴唇紧抿的司徒。

司徒冷道:“将苏梨花带上来!”

苏梨花?!

难道说,苏梨花已然被司徒山庄擒住?!众人大惊,齐齐向门口看去!

朱红色漆门缓缓推开,阳光清冷而疏远,村村漫入,空气中漂浮的灰尘都清晰可见。

两个司徒山庄的弟子将满身血污的蒙着面纱的妖冶男子拖了进来,梨花的锦衣已成褴褛,半露的下颚淤血青紫,领口印着一口黑血,脚上的铁链拖在地上,咣咣作响。一个山庄弟子飞起一脚将他踢倒在地,梨花虽然满身是伤,半个身子几乎倒在地上,仍坚持不跪。

“纳兰,你是小人!”梨花清冷的声音直击肺腑。

我强迫自己静下来,努力去想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是那一瞬间,我捕捉到司徒嘴角漫上冷酷的笑意。

彻骨的寒意!

恍然间一切都明白了!

原来,我在荒山同梨花见面,竟是被跟踪了!

当我离开之后,梨花便被擒住了。所以梨花会恨我,所以司徒可以有恃无恐地撒谎,所以除了我谁也不知道梨花当时不可能出现在慕容山庄!难道,并不是南宫设计,他只是将计就计,想要一并除去麻烦的梨花?!但是南宫也在撒谎,他比任何人都该清楚,伤他的是司徒还是梨花!

而我,无力揭穿他们的谎言!

气氛诡秘极了,南宫依然镇定自若的摇扇而望。

“拖下去,处死!”司徒没有看我,只是冷冷地下令。

我捏着手心的指尖突然松了力度,淡淡的,“把他放开。”

众人惊住。

南宫的折扇亦忘记去摇。

我微微蹙眉,“放开!送回去。”

一片骚动,连同不远处的小语都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我,紧抿着双唇。

“庄主,不能放了罪孽。”

“对!!”

“灭了元教!”

众人群情激昂,恨不得此刻便将元教连根除掉。

“不是他。”

半浮空中的烟尘渐渐散落,目光竟也清晰了,阳光有些刺眼,我微微闭起了眼,声音轻到极点,却穿透了偌大的会安阁。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然后所有的目光都像箭一般齐齐射向我,不由得让我想起那日城楼之上,城下千百支强弩的隔空而望。

缓缓睁了眼,眼神宁静,对堂中所有人道:“没有可能是梨花。因为当时,我同他在一起。”

“当日,你知道那样做的后果吗?”很久以后的一个日子里,梨花这样问我。

“知道。”我轻叹。

“你后悔吗?”

“我不知道。”

“你这么说,会被我牵连。”

我微微一笑,“这不就是你们想要得?”

梨花摇摇头,“你毕竟是盟主,为什么要为了我做出不值的事?什么都不说你就不会陷入危机。”

我抬起头,凝视他,:“因为——你是无辜的。”

“我…并没有那么高尚。”

“是,但刺杀南宫一事,至少你是无辜的。”我叹道,“我所知道的只是那个人不是你,无论你是否知情是否无动于衷,是否同他们一起为我张开网等我往下跳,无论…你们是不是沆瀣一气。”

“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怎样。”

“是。”我笑,“但元教会死很多无辜的人。”

梨花带着三月春风的微笑看着我不语,眼神中凝固了太多。

我伸手为他拂去发间的落叶,“我——并不是为你——”

会安阁。

时间仿佛凝固了。

阳光中的暖意一寸寸变冷,吞噬着满屋的寂静。

众人怔怔地看着我。仿佛方才从我口中听到了这世上最难以理解最不可思议的解释。

南宫的折扇愣在手上,一脸苍白,并不看我,低头摸索着腰间的荷包,他乱了分寸时大多是这样。方丈捻动着的佛珠亦停了下来。就连秋明,亦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司徒凝视着我,我极力穿透他的目光。好吧,这就是你想要我说的。你利用了我的软弱,说出来会怎样,就算摆脱了梨花伤人的嫌疑,纳兰山庄也会背负与元教串通一气谋害同门的罪名,黑衣人当日的诬陷,加上今日我主动承认在元教被审理期间秘密会见元教中人的罪证确凿,司徒叔叔,这就是你想要得吗?绕来绕去终究是要我为你让出这个位置。纳兰人此刻苍白的面孔,是在告诉我,我的一句话会连累了所有族人。南宫始终不肯抬头看我,因为愤怒吗?还是下一刻,迎上我的目光会忍不住扔上满满一杯茶。这么多年来,我对庄内大小事不闻不问,一切全都交由南宫和水伯,而现在我竟然用一句话就要将辛苦经营数百年的位子拱手让人。

我从司徒远的凝视中看出了淡淡的笑意。

他缓缓开口,“我可否理解为盟主和元教的关系暧昧不明?”

不去理会,我淡淡说道:“放了梨花。”

“盟主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众人一片哗然。

眼瞳渐渐冰冷,身子却坐得更加笔直。

身边的秋明微微咳着,“司徒叔叔,在盟主面前您不要失了分寸。”

没有人吱声,终于有人站起来,他终于肯看我了,南宫站起身来朝向众人妖媚的笑了,“庄主并非以山庄的名义去见梨花,而是以她个人的身份。不瞒大家,我家庄主早就看上了梨花。儿女情长似乎联系不到纳兰和元教的勾结。”

南宫不愧是南宫,只一句儿女情长,就将纳兰山庄脱的一干二净。是,这也是唯一能保住纳兰山庄一统江湖地位的方法,有什么能比得上这个名位的重要。事实真相抑或是贞节名誉都敌不上一个江湖盟主的位置,一切都是那么合乎常理,这么顺其自然。南宫每一次都能化解危机,这一次代价就是我这个傀儡盟主的名声。只要纳兰山庄不被牵连,就算我这个盟主在江湖上臭名远扬又如何,总会有新的纳兰庄主来接任的,我只不过是被翻过的不光彩一页。来日方长不是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纳兰山庄一统江湖的日子还久远着呢,没有人会在意此刻随便一个人的荣辱…

“这叫什么说辞,你岂不是败坏盟主的名誉?!”司徒冷冷地说,在他心里巴不得我不要承认南宫的说法,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代替纳兰山庄以正视听,镇守武林。

慕容庄主一声声咳着,终是站起身来,绕到我身后准备离开,我听见他轻轻的叮咛,“不要忘了纳兰祖上几百年的基业。”

是,我怎么会忘了慕容伯伯曾经无数次的叮咛,不要忘了你外祖父用血换来纳兰的平定,不要忘了你十二岁时的誓言,这就是你要承受的,一时的荣辱也罢,一世的委屈也好,我不能退缩,也不能放弃。你没有资格毁掉祖先的基业,你亦不能够。

现在我终于明白他话中无限的玄机。

我看向南宫,他躲闪着目光,终于明白他不是因为愤怒而躲闪我,而是因为他的选择是守住纳兰山庄,而非我。

我的眼神落到梨花身上,我不知道在这整场机关算尽中,他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对司徒他真的无情吗?他为他取名梨花,他叫他梨花针,他们曾经度过日日夜夜…今日,梨花会不会为了这个人利用我,是,这个想法我已经响过千百遍了,可是我不愿意去相信,我宁愿梨花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接受司徒的诬陷…

我微微闭目,无力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中声声回荡,“一切与纳兰山庄无关,是我…喜欢梨花…”

朦胧中,我面前的一张张面孔透着鄙夷和嘲讽。我微微一笑,鲜红的令牌眩目在掌中举起。

纳兰令?!

群豪惊呼。

当年,纳兰山庄执掌武林,天下英豪宣誓追随,以纳兰令为信物。

持纳兰令者,便是武林之主。

“元教的事,我自然会给大家一个公道。无论是谁,只要做过天理不容的事情,纳兰山庄便绝不会放过。”

余光中司徒远的双拳微微攥紧,我握着令牌的手一紧,“纳兰自知今日已辜负了大家的厚望寄托,一旦元教的案子尘埃落定,我会让位于下一任纳兰庄主。”

南宫猛然抬头紧紧盯着我,眼神中有着一丝不可置信。我最后冲众位一点头,起身要走,只听身后司徒远气急败坏的声音,“盟主,人走了,你的小情人是不是也带着?!”

我淡淡笑着,继续向前走着。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清冷的风吹进,我的手越攥越紧。

“丫头——”身后小语追了上来,这种时候,也只有她会追出来,因为无论怎样,她都是我的小语。

“时候还早,我们去一个地方,你肯定喜欢。”不由分说,她拉上了我的手,一步步走出去。

正文 第十三章 惊见陆修

扬州的海棠正好,青山绿水,微风吹过,枝头的海棠花瓣零落如雨,树下并肩而行的人停下来相视而笑,画面惬意美妙。站在绵延整个山脚江边的海棠花树下,落瓣随风拂过,漫天飞舞后落在青石板砖上,汇成了一条流淌着的小溪。小语牵上我的手笑笑,“你有多久没有来了?”

我眯起了眼睛,“不知道了,最后一次是在玄不在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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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头*在小语肩膀上,仰头看着头顶绽放如花的海棠树,笑了笑,懒懒的:“小语,这地方以后我们都要一同来。”

“好,到我们老得不能动了,也要一起来。”

“一直到白发苍苍。”

这一次我笑了。

盏盏花灯下树影幢幢,我和小语的笑声飘荡在寂静的夜色中。相握着手,躺在海棠树下,呼吸着泥土青草的芳香,只觉心里平静安宁。

一切终于归于平静,就像十年前,我继任纳兰庄主前的那个夜晚,南宫也是这样握着我的手,躺在海棠树下,呼吸着淡淡的芳香。十年了,竟然十年。喜怒哀乐,这十年于我却像几生几世的漫长和艰辛。

“死丫头,后悔吗?”

后悔么?后悔么——

我定了定神,偏过头冲她微笑,“后悔什么?后悔今天说出那番话,后悔去见梨花,后悔固执的从王府中离开,抑或是后悔生下那个短命的孩子让我永世不得安宁?后悔兵变逼迫皇帝,后悔侥幸存活却仍要义无反顾的回到那个深渊?我到底还要后悔什么?后悔答应姑姑嫁给陆离,后悔对玄出剑,后悔十二岁那年继任盟主,也许我该后悔的,后悔我为什么流着容家的血却又和纳兰山庄有着斩不断的缘分,可是…这一切都是无法改变,如果让我再走一次,我还都是一样的选择。”

小语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不要放弃。你是放不开地。”

“又放不开什么呢?”我轻轻地笑。

“不要放弃七爷。不要放弃纳兰山庄。你终会发现是他们赋予你地一切。”

“我也因他们。失去了一切。”我缓缓呼了口气。

“山庄需要你。隙儿还小不是吗?”

我不语。小语轻轻握上我地手。“还有七爷。你对他有许多纠缠地情义吧。毕竟是那么久地夫妻了。玄地事你都能够逐渐接受。那么那个孩子…也忘了吧。”

我一颤,小语握着我的手一紧,“昭儿,这不是他的错,别逼他了!当时的事我怕你想起来难过,所以从来没有告诉你详情。可是如果不说,你也许永远不能体会到他的痛,当日听到皇上把你的孩子抱走,他抛下生死悬于一线的秦兰若就去追了,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到了皇上那,就只剩孩子僵硬的尸体了。七爷从没有那么悲痛过,你知道吗?从未有过的颓败,一路上他抱着冰凉的襁褓一刻也不松手。”

我的泪缓缓流下来,渗进了草地里。

“回了府,秦兰若便已经没气了,七爷承担了多少,你可有替他想过?!一下子便是两条命说没就没了。可他还要强颜欢笑抱着那个孩子安慰你说是你的孩子,也许他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心比你更痛。这些年,你总是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不得解脱,可知道原本有人是跟你一样的痛,可是看着你痛,他的痛就会加倍,一直到他无法承担,到现在,七爷心里也不曾忘记过。”

“我又何曾真的忘掉,不过是自欺欺人。”我的声音空荡荡的,落满了黑暗中漠漠的气息。

若隐若现的云丝如迷雾般染在宁静的天边,夜幕深垂。

纳兰山庄彻夜点灯。

从南宫为首的副庄主到庄下四堂堂主,二十八门列下弟子和四堂弟子面容凝重的候在正厅。

我和小语走入的时候,便已然感觉到空气的凝重。

“你回来了。”

南宫恢复了清透的男音,周身不露半丝妖娆,深深的瞳孔凝望着我。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南宫!我不语,亦对上他的目光。他眼神闪烁着,时间再次停在了这一刻,我们依旧没有任何话语,只是这样静静的站着,默默的听着彼此淡淡的喘息声。直到双腿僵麻;直到脖子酸疼;直到缓缓升起的太阳一点点的照亮了天际;直到微弱的阳光一丝丝柔和了室内的黯淡的光线。他伸手欲落在我的鬓边,我微微偏头,躲过他的手,终听一声轻轻的微叹,“去睡吧…”

门僮恰在这个时候进来,声音低低的,“司徒山庄把苏梨花送来了。”

南宫眼中闪过凛冽的一丝杀气,那个几乎断送了山庄基业的红颜祸水,山庄真的容得下他吗?我在心底冷冷一笑,在南宫之前吩咐道,“把他直接送到我房里来。”

我不再回头去看南宫此时此刻复杂不堪的面容,只觉得天地万物间的一切都离我好远好远。

回到屋中,梨花已等在那里,推开门的一霎那,他抬头看我,眼前的白纱在风中凌乱的飘舞。

我迈了进去,淡淡地说,“在我面前,没有那么多规矩,把白纱摘了吧。”

他只是一愣,缓缓卸去头上的白纱,一头长发披散在肩,漂亮的脸孔简直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我眯了眯,轻轻*了一旁的软椅坐了下去,“我一宿没睡,早些安置吧。”

他平静得抬了头,“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我笑,“我说过了…我喜欢你。”

梨花轻轻抿了唇,苦苦一笑,“你…不是。”

我转过身子,向着床幔一步步走过去,“我要睡了,你是不是要来服侍我?”

身后的梨花徐徐走来,我已半倚在床边,梨花跪在脚踏上生疏的为我褪去鞋袜,他的长发不时地落在我脚边,我尚在恍惚中,他已然起身,毕恭毕敬的为我解下前襟的纽襻,我握上他的手,淡笑着摇了头,“就这样睡吧。”

梨花宁静的看着我,我已转身躺在里侧,声音清冷,“你躺在我身边,似乎会安全些。”

半晌,身畔一个白衣身影落了下来,他同样和衣而卧,静静的再无言语,只有彼此交替的淡淡的呼吸。

醒来时,已是傍晚,我坐起身来审视睡在一旁的梨花,只觉得他睡梦中的样子像孩子一样天真。卷翘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缓缓睁开,露出勾人心魂的笑容,“盟主。”

“叫我纳兰。”我的嘴角勾起笑意,“梨花,你果真美极了。”

他的脸霎那间红晕着,轻轻坐起身,望着我,“纳兰,你也是。”

梨花喜欢孩子,他宠爱隙儿竟超乎了我和南宫。我知道自从我把梨花接到身边,身边的侍从突然间增加了不少且不离左右,我知道南宫担心我,他不放心梨花。对此,我没有异议,梨花亦毫不在意。

我坐在镜前,看着身后梨花的身影,他用牛角梳蘸了热水,为我挽髻,不出片刻精致风情的流云髻赫然出现在铜镜中。梨花把我的肩膀扳正,正色打量一下,然后点头,含笑:“漂亮。”

我一直*在椅中微眯双眼任他打扮,适时笑了笑:“随便挽个髻就好了,梳这么精致的发式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