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珠是赵氏嫡长女,端庄明丽,皇后却不提只言片语,反倒将注意力都放在明珠身上,这背后的深意不言而喻。幺女的年岁尚幼,不到婚配的年纪,启华此举,分明算给了半副闭门羹,拐着弯儿将兰珠拒之门外。

孙夫人是剔透人,皇后娘娘这话落地,她心中也明了几分。妇道人家对朝堂之事不关心,只要女儿嫁的是好人家,后半辈子不受苦不受难,最母亲的也便心满意足了。

那头启华皇后抬眼望了望天色,笑盈盈开口,“瞧本宫,话头一打开,竟连时辰都给忘了。”说着便吩咐婢子传膳,又朝孙夫人道,“本宫与夫人向来投缘,好些时日不见,倒真怪想念的。既来了,夫人便陪本宫好好说说话。”

听母亲应是,明珠明亮的眸子微微一闪。不必深思也知道,皇后表露此态,恐怕父亲要坐不住了。

午膳说是简单用些,可皇后宫里的东西哪儿有差的呢?山珍海味琳琅满目,明珠盘算着怎么阻止兰珠与太子相见,心中有事,胃口自然也不大好。华珠看了颇觉古怪,搡着七妹的小手臂道,“怎么了?不合胃口么?”

她不说话,只是瘪着小嘴摇了摇头。

不大对劲。四姑娘微挑眉,罢了筷子朝她凑近几分,压着声儿道,“看你这小模样,有心事啊?”说着拍拍她的小肩膀,满面豪情万丈,“有什么烦心事都跟姐姐说,谁招你惹你,自有姐姐我替你出头。”

这又不是强盗头子强抢民女,谈什么出头呢?明珠两手托腮叹了口气,忽地眼珠子一转看向华珠。这姐姐向来讲义气疼爱她,出不了头,帮个小忙总不在话下的!

上一世,兰珠是在平乐公主的承合殿与太子一见倾心,那事情也不算难办。只要一个人拖住华珠,另一个人拖住太子,两人在日落之前不见面,等寿宴时皇后同靖国公一通气,陛下必定亲口指婚,那就能逃过一劫了。

心中忖度着,七姑娘莹莹一双眸子望向华珠。赵四娘子打了个寒噤,古怪地往边上靠了靠,“做什么?怎么拿这副眼神看着我?”

明珠小脸上晕开一抹笑,软着嗓子娇声娇气说:“我想请姐姐帮一个忙。”她眸子亮晶晶的,伸出小小的拇指掐在幺指尖上,嘿嘿了两声,“很小一个忙。”

因着皇后寿诞,宸宫今日热闹非凡。

用过午膳,赵氏四个孩子便由宫人引领着往御花园去。明珠抬眼望,今日高门大户家的嫡系子女几乎都云集。男女异群,娘子郎君们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或闲谈,或品茗,各自为营。

她不着痕迹地观望着,在扫过一位着绣翠兰竹叶暗花小袄的娇客时稍作停顿。芙蓉面,杨柳眉,嬛嬛一袅楚宫腰,却是靖国公家的嫡出娘子杨娆。

靖国府膝下男丁众多,唯得行三的杨娆这一个女儿,自然也是百般疼爱。兰珠同这位杨氏女是相识的,甚至算得闺中好友,只可惜,如今两个氏族都要争夺太子正妃之位,两个姑娘的立场发生了变化,心境自然也大不相同。

迎面走过,彼此谁都没有说话,甚至形同陌路。

明珠心头暗暗怅然,低叹了几口气便想起了正事,遂朝华珠递个眼色,道,“四姐姐,这边儿就交给你了。”她神色认真,眸子有意无意地往长姊身上扫一眼。

华珠颔首,挑眉道:“我办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说完努了努嘴,下巴一抬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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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宫的全称是大宸宫,如一只身形巨硕的兽,吞食繁华,也吞食人的神魂。这是一个王朝权力的最高处,住着执掌国脉的皇族。九重塔顶,锦绣繁华,却涌动着无尽的暗流。

明珠垂着小脑袋在宫道廊庑下穿行,偶尔遇上宫人见礼,她顿了步子微微颔首,接着便迈开一双小短腿朝承合殿的方向疾行。

如果没有记错,这个时候,太子应当与平乐公主在一起。她要做的事也很简单,只需想法子拖住太子不往御花园去便可。明珠瘪了瘪嘴,其实拖住太子这种事,二哥出面是最合适不过的,无奈此事紧急,她不能对礼鑫道出实情,也难保二哥不会寻根问底。毕竟这个世道,不是人人都如四姐姐那样不问因由便义薄云天的。

思索着,前方一行禁军金吾卫持剑行过,周身甲胄反射日光,刺目得人睁不开眼。她稍稍顿步,低眉垂首,待脚步声渐远后方才继续前行。

承合殿是平乐公主寝殿,位于大宸宫东北方。她依循记忆,途径梵波桥,穿过大片梅林,终于上了北长街宫道。

午后的天穹忽然昏沉下来,铅云从西南方蔓延到北,将澄澈的天镜染成了灰蒙蒙一片。太阳不见了踪影,明珠抬眼,宫道的青砖是黯淡的,一道望去笔直幽深,看不到尽头一般,仿佛通向阿鼻地狱。

尽头处拐个弯儿便是承合殿,没有错。

她握紧小拳头壮了壮胆儿,提步上前,经过一处巷道时一晃眼,手腕竟然被人一把擒住了。

赵七娘子大吃一惊,正骇然失措间,那人的手腕微微使力,轻而易举便将她娇小的身子扯了过去。

她是极娇嫩的皮肉,大力一碰便乌紫成片。纤细的腕子吃痛,明珠一张粉嫩的小脸疼得冷汗涔涔,抬了眸子怒目瞪过去,将好撞进一双阴沉冷漠的眼。

她悚然,娇糯的嗓音惊骇得有些变调:“七王殿下?”

又见

萧衍的目光幽黯,由于身高悬殊太大,以一种绝对俯视的角度审度她,高大颀长的身躯将她头顶的日光遮挡殆尽。

明珠顾不上手腕的疼痛,木呆呆地仰头看他,直紧张得心口都发颤。

虽然此前见过,可在如此近的距离下面对他却是破天荒头一遭。七王姿容俱美,同温文尔雅芝兰玉树的宣王不同,他的美具有浓烈的侵略性,带着沙场的肃杀与决绝,寒凛得教人不敢逼视。

如此近的距离,浓烈的男性气息将她兜头笼罩,他眼神幽黯中透出丝丝兴味,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明珠听见自己心跳如鼓雷。

赵氏女的美貌在京中有盛名,四个女儿皆艳如桃李,行七的幺女更是纤白无双的国色,小小年纪便已美名大噪。萧衍的视线挪移将她从头到脚端详一遍。

稚嫩娇小的小姑娘,个头离他的肩膀都还差一截,广袖下的手腕纤细得不可思议,白皙如雪,柔软细嫩,似乎稍一用力就能折断。一双迷蒙着雾气的明眸警惕地望着他,戒备与不安交织,晶莹的瞳孔里映入他的脸,惊慌使白嫩的双颊浮起一丝浅绯,染红耳垂和脖颈,再逐渐弥漫进毛绒领下的肌肤。

的确美艳不可方物,媚骨天成,不足十二便如此有勾人的资本。

男人的目光如炬,明珠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被盯了出来,扭动着手腕想要挣脱。她一头雾水,不明白七王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将自己拦下来。他与她没说过话,甚至这才算两人头回正经见面,直接就拽人手腕算怎么回事呢,莫非不知道她是赵家女儿么?

北长街的宫道往来人不多,即便有宫人途经也不会注意这个不起眼的小巷。可她仍旧有顾忌,说话不敢大声,只倒竖着眉毛低声恫吓:“殿下,臣女是赵明珠,您有什么话撒开手再说,如此行径,未免太失礼了,成何体统呢!”

她身娇体软,就连嗓子都浸泡在蜜里一般,甜糯悦耳。这个声音对萧衍而言不陌生,他吊起一边嘴角勾起个笑。除夕那晚在市集,她那番“美人在骨不在皮,看人不能看脸”的高谈阔论实在令人记忆犹新。

此前没有见过,她却在背后编排他的坏话,这倒有点儿意思。走到哪儿都能碰上,看来同她还真有些缘分。

萧衍松手,明珠连忙退后数步与他拉开距离。心里不痛快,可这人今后是要御极的,她不能得罪,该做的礼数还是得做足,因沉着脸垂首纳福,道,“臣女参见七王殿下。”

垂落的发丝轻轻拂过白嫩的耳垂,小小的猫眼石耳坠也随着她的动作稍稍摇晃,娇俏动人。他的视线挪开,重新落回她隐含薄愠的小脸,微挑眉,“你这时候去承合殿,恐怕不好。”

明珠一惊,猛地抬头看他,眼中惊诧毕露。

莫非——他也知道父亲有意安排兰珠与太子见面么?

明珠不解,忖了忖又不好表露什么,只是扯了唇角同他装傻充愣,两只大眼睛眨了眨,困顿道,“臣女不明白殿下是什么意思。”

穹顶上的乌云堆积成片,俨然积聚了一场狂风暴雨。她装疯卖傻,萧衍却没有兴致与她闲扯,未几开口,不咸不淡的口吻,“这个时候去承合殿的人,不该是你。侯爷下了如此大一盘棋,你擅作主张,就不怕你父亲生气么?”

他是冷淡的语气,看她的目光却直直的,半张脸在暗处,莫名使人觉得阴森。明珠心头一沉,这人的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再鬼扯恐怕是不能够了。思量再三,她小脑袋一转往四下张望,见无人,复又离得远远,沉着嗓子道:“横竖这是赵氏的家事,不敢劳烦七王殿下过问。”

宫巷本就不算宽敞,男人健壮高大的身躯挡在眼前,将明珠视野里的一切都占据,愈发显得此处拥挤狭窄。

风吹起,送到鼻息间的却是他身上的龙涎香,丝丝袅袅,隔着段距离不浓郁,却令她无比焦躁。

手腕被他钳过,那样大的一只手掌,几乎是她的两倍,轻微的力道也使得她皮肉泛青。疼痛隐隐传来,明珠咬了咬唇,敢怒不敢言,两只小手在广袖下绞得死紧,掌心汗湿。

萧衍垂眼看她,小他将近九岁的女孩儿,还未及笄,垂髫软软松松的,细碎的刘海儿被风一吹,露出白璧无瑕的额头。她太年轻,精致的五官长开了,脸蛋儿却还有些婴儿肥,不施粉黛,反倒愈显得质朴娇俏。

她垂着头,就连说话都不敢正眼看他,七王挑眉,他有那么可怕么?

“本王与你说话,目光闪烁是为不敬。”他的声音四平八稳,却有不容反抗与忤逆的强势,“抬起头来。”

统领三军的人物,气度威严不凡,字里行间都透出浓烈得让她心颤的压迫。明珠蹙眉,赵家的闺训森严,女子与外男不得对视,尤其还是他这样的天潢贵胄,目光不闪烁,难道直勾勾看着他么?那才是大不敬呢!

她心头一阵腹诽,却不敢表露分毫,尖尖的下巴微抬,不情不愿地仰头望他。

晶亮的一双眸子,灵动得像是会说话。赵家嫡七女的身份摆在那儿,骄矜端丽是天生的,虽年幼,泰然气势却从眼底深处流露出来。她美且娇,傲骨却与媚骨并存,十一二岁便有如此尊容,他日必定更加不可方物。

萧衍睨着身前的小姑娘,目光兴味盎然地同她对视。

承远侯一心一意要将长女送入东宫,这小东西却从中作梗,这倒是稀奇。太子是东宫储君,圣心所向,在朝堂上也锋芒毕露,群臣攀附,这丫头与其他人不同,是年幼无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七王微勾唇,徐徐朝她走近几步,目光灼灼直视她,“你不希望自己的长姊嫁给太子,告诉本王,为什么?”

他迫近,逼得她后退两步,娇小的身子甚至贴上了背后的灰墙。穹窿压了下来,密布的阴鹜在头顶积聚翻滚。明珠呼吸稍紧,紧挨着墙根站立,乌亮的大眼睛一转。

为什么?因为太子注定会在夺嫡之争中失败,上一世,兰珠成为太子妃便是赵氏没落的伏笔,一步错,全盘皆输,她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再来第二回。

然而这话不敢说出来。明珠强自镇定,绷着娇嫩的小脸清了清嗓子,两只小手在广袖底下攥起小拳头。她一时半会儿没斟酌出个说辞,只瘪着嘴小声咕哝道:“哪儿那么多为什么。再说了,皇后娘娘原本也不打算让太子娶我长姊啊……”

他听得微挑眉,“你倒是有远见,与皇后想到一处去了。”

“……”没想到七王不仅有谋有略,连膈应起人来都炉火纯青。明珠干巴巴一笑,随口呵呵:“殿下谬赞了,不敢不敢呵。”

萧衍眼底的笑意一闪即逝,垂眸看她,俏生生的一张脸上笑容尴尬,似乎被噎得不轻。他吊起半边嘴角,道:“知道皇后为什么不希望太子娶赵家长女么?”

明珠一头雾水,秋水眼里有些迷茫的神色。七王殿下冷漠寡言是出了名的,只是今日一见,他却与传言不大一样。平白捉住她说了这么多话,想必今日这位殿下的心情不错?

她一通胡思乱想,面上却只端端正正地摇了摇头。

七王漠然一笑,语气森森,“太子即位,正妃即是中宫。赵杨孙盛四大氏族,赵氏居首位。一个盘根错节了百年的望族,若再出一个皇后,其余三个宗族便无法再对之进行牵制。皇后深谋远虑,所以才会舍弃你的长姊。”

这个道理不难想明白,明珠是聪明人,他这么一说,她当即了然于心。一面是感叹一面又是诧异,叹的皇后不愧为国母,虽居深宫却耳聪目明,站得高看得远,果真是帝王身边的好臂膀。诧异的是七王很古怪,莫名其妙对她一个才刚认识的人说这些,着实教人费解。

她微抿唇,明亮的大眼睛里蒸腾起困惑,斟酌了瞬又开口,歪着头皱眉看他:“七王殿下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赵氏千娇万宠的幺女,看来还不曾接触过权谋斗争中的可怕与残酷。她太小,所以不懂政|场的黑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利益,男人们可以牺牲的东西太多了。包括自己,包括儿女。

这么单纯的孩子,他忽然有些好奇,想知道如果她知道了真相,会是个怎么样的反应。

萧衍面色沉沉,又朝她走近了几步,两人的距离几乎只剩下半步。明珠陡的一惊,慌不迭地往后退,却发现背后抵上了宫墙,只能瞪大了眸子警惕地觑他。

她担心他又伸手捉她,那么大的力气,再拽一次她的手非断不可!声音出口是娇脆的,只是很结巴,“殿下有话、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如此利害关系,如果只是单纯生出情愫,皇后会让步么?”他的声音阴沉彻骨,透出几分病态又玩味的笑意,“承合殿的太子被你父亲派人下了药,正等着你那毫不知情的长姊去自荐枕席。所以你这时候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

明珠一愣,下一瞬骇然失色,冲口而出道:“不可能!父亲怎么会,怎么会……”后头的声音愈渐弱了下去,风一吹,凉意从四肢百骸渗进骨头缝里。

反驳么?怎么反驳呢。她颓然地垂下头,脑子一时间混乱如麻。是,他说的一点错都没有,皇后的顾虑这样深沉,是她太傻太天真,竟真的以为太子与兰珠是护生情愫……如此说来,上一世,长姊必定被太子坏了身子,皇后迫不得已才将之册立为太子妃。

一时间思绪杂乱,七姑娘惶惶然,忽地一滴水砸在脸上,晕开一片冰凉。她皱着小脸仰头望,穹窿终于不堪重负,被铅云压出了裂痕,雨丝儿倾斜飘落,不大,可扰人心神。

七娘子咕哝着暗道倒霉,走得匆忙没带伞,这下可要成落汤鸡了!转头看四处,宫人们也冒着细雨奔走渐疾,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个巷道。她有些迟疑,张口喊人恐怕不行,自己和七王在一处,孤男寡女的,让人撞见有些说不清。

明珠小肩一垮挫败地叹口气,正打算冒雨打道回府,未曾料刚一迈步脚下打滑,竟然硬生生往前方摔了下去。她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伸出小手拖拽面前的高个男人。

萧衍毫无防备,眸中惊诧之色晃过,下一瞬便被赵氏的嫡七小姐生猛异常地扑倒在了地上。

天香

萧衍始料未及,只觉一股蛮力朝着他的胸膛处撞上来,他微怔,紧接着一个馨香温软的小身子便压了下来。

她娇小又玲珑,轻盈的,柔软的,趴在他身上,轻飘飘地像是没什么重量。可他的后背负担着两个人的力道闷实落地,青砖冰凉坚硬,踏踏实实硌得人生疼。他半眯了眸子,两只大手探到胸前捞她,却似乎牵扯了伤处,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垂眸看,原来手背上被划了一道口子,伤口长且稍深,已经见血。

七王几不可察地凛眉,眼帘微掀,漆如墨染的瞳孔里映入一张呆愕的小脸。明珠怔怔望着他,这样近的距离,他的面孔轮廓清晰异常。这副五官极精致,眉含远山,目藏千秋,当真是龙章凤质无可挑剔。

一个男人长了这样一张脸,稍有不慎便会流于女气。然而他没有。

萧衍是行军大将,铁骨铮铮顶天立地,他是硬朗的,刚毅的,容貌为他镀金润色,使这个从沙场埋骨里走出的男人显出十足的精雅与雍容。萧家男人身上有北疆血统,皇室中人大多锋芒毕露,他不同,他威严内敛,疆场风霜磨砺了棱角,像一把完美的冷剑,不事张扬,却剑出致命。

她看得发愣,水灵灵的眸子一不留神撞进他的眼,幽深凛冽,可是映入了熹微的光,竟然也能透出几分温润的意态。点墨的瞳仁里倒映一个木呆呆的小丫头,亮亮的眼睛红红的脸,模样很眼熟。

见她直勾勾盯着他看,萧衍心头不禁好笑,方才躲鬼似的,这会儿反倒观赏得入神,果然是小孩子心性反复无常。

萧衍微挑眉,觉得她的确有些不同,除了惊为天人的美貌,更多的,是一种诱人又甜美的气息。即便不言不语,也能催发出男人莫名的欲|望。

他瞳色转深,两只大掌轻轻抚上她娇弱的小胳膊。隔着布料,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她温热的肌肤。稍稍用力便能揉碎,他微微合了合眸子,将眼中的戾气同幽光掩尽。

太小了,还只是个孩子。

明珠怔怔的回不过神,直到七王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呼出的气息微凉,轻轻扫过她白嫩的耳垂,“那这个样子就成体统了?”

她大惊失色,这才如梦初醒,登时一张小脸以摧枯拉朽之势红了个底朝天。

拿她的原话来膈应她,这丝毫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好么,这回总算是能明明白白地笃定了。她有些想哭,觉得传出“七王不善言辞”这句话的人应当被好好打一顿,这种话也是能乱传么!七王不仅不寡言,嘴巴分明还毒得出神入化!

暗自饮泣归饮泣,她也不闲着,麻麻溜溜地就想从他身上起来。冬令天穿得厚,动起来极不便利,她小鼻子一皱,小手小脚并用地撑在他身上借力。这样一番大动作,惹得襦裙底下银铃轻响,清脆的叮铃声不绝于耳。

萧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小东西努力了会儿终于看不下去,大手一伸,稳稳托住她的咯吱窝将人拎了起来,接着便爽利起了身。

明珠浑身一僵。

上一世她死时十七八岁,虽然在感情上头毫无建树,懵懂无知,可也已经是个成熟的大姑娘了。如今半大孩子的皮,大姑娘的芯,与一个男人这样亲密,怎么都让人别扭。

常年拿剑的人,手掌宽大有力,托起她娇小的身子可谓轻而易举。他将她稳稳放在地上,小小的绣花高缦履落地,她下意识地往后退远离,不料左脚触地便袭来钻心的疼痛。

“……”明珠吃痛,粉嫩透红的双颊血色稍褪,额角泌出冷汗,将细碎柔软的刘海打湿稍许。低头看,襦裙底下的腿与脚都遮得严严实实,并不能察看伤势。

她嘴里嘀咕着骂了句什么,心中直呼倒霉倒霉。雨不大,可也没有收小的趋势,细细缕缕从天上坠落。方才在地上耽搁了时辰,这会儿身上的鹤氅已经湿了,又崴了脚,可不是雪上加霜么!

如此一忖,她眼风儿微斜朝七王扫了一眼,心道煞神就是煞神,他果真对得起她起的封号呢!

萧衍半眯了眼,俄而微挑眉。

方才是看错了?这小丫头竟然对他翻了个白眼?他破天荒觉得好笑,自己给她当了人肉垫子,她非但不感激,这记白眼是怎么个意思?

他薄唇抿成一条线打量她,留意到那微凛的秀眉和水涔涔的额头,分不清是雨丝还是薄汗。视线游移看向她姿势别扭的左腿,眉微锁,声音出口仍旧凛冽,只是这回不再教人无从分辨喜怒,他说:“受伤了?”

这话依稀透出不悦。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折射出难言的威慑。明珠对他有种打心眼儿里的惧怕,或许因为他前世的所作所为,暴戾杀伐,简直将朝廷囫囵血洗了一遍。又或许是他看她的目光,直勾勾的,说不出的意味。

七姑娘嗫嚅了下,领口的金线毛绒压起了褶子,是她微微垂了头,有些不自地挤出几个字:“方才没留神儿……似乎崴了。”

他漂亮的眉头拧起个结,脸上表情阴晴不定,“能走么?”

“……”明珠小脑袋佝得更低,嘴里支支吾吾的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不说,答案却是不言自明。飘斜的雨丝有渐大的趋势,萧衍目光沉冷,蓦地长臂一伸,竟然一把将她娇小抱了起来。

明珠不可抑制地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挣扎,脚受伤了扑腾不动,拿两只小手推搡他。无奈此时的自己力气太小,他俨然一堵铜墙铁壁,推不动,只能满目诧异愤愤道:“殿下这是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让人看见成何体统?”

授受不亲?七王垂眼,眸子从怀里小娇娃弧度不甚明显的胸前扫过,语气漠然,“再动就把你扔出去。”

说这话时他的手臂稍稍扬了扬,明珠被唬了一大跳,下意识地伸出两手捉住他的前襟,眸子里惶怯交织,当真不敢动了,小身板儿僵直着窝在他怀里。

细雨如丝,七王抱着个小姑娘从宫道上穿行而过。方才在巷道里不引人注目,可这会儿不同,走在日头下,边上往来的太监打眼望,登时吓得大惊失色,慌不迭撑了伞追上去。七王身量太高,小太监跟得吃力,却也不敢有丝毫地懈怠,只能踮着脚将伞盖往他头顶遮蔽,浑然不顾自己被淋得湿透。

穿过北长街,往来的宫人也多了起来。宫婢内监见了七王都毕恭毕敬的行礼,无人敢侧目,可明珠仍旧羞窘得几欲以头抢地,连小耳朵都红透了个底朝天。

她缺弦少筋,害臊的成分不多,大多是觉得自己很丢人。之前分明还信誓旦旦告诫华珠,要她对七王敬而远之,这下倒好,自己欠下这么个人情,打脸啪啪的。

不过……这个人似乎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坏。

明珠悄悄抬眼看萧衍,仰视的角度,他仍旧很好看。下颔的弧度倨傲,却并不使人反感,高挺的鼻骨线条优雅,她尤其感叹他的眼睛漂亮,细细一瞧,发现那眼皮上的褶子宽宽的,所以显得异常深邃。

她微瘪着嘴暗自琢磨。这人拦下她,是因为知道太子被下了药,她崴了脚他又这样帮忙,往精细了算,他竟然在短短一会子里帮了她两次?

明珠眨了眨眼。撇开别的不说,其实他对她还算仗义,毕竟非亲非故嘛,金尊玉贵的皇子,能做到这份儿上也不容易了。蓦地眼风一扫,瞥见他手背上的伤口,登时愧怍横生,愈发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分得清是非黑白,也懂得知恩图报,于是忖了忖,小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