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2.15|

赵兰珠出嫁,赵盛两家结亲,一时间成了轰动了整个京城的喜事。承远侯一门虽折了太子正妃一位,却与汉中盛家结为了姻亲,也算勉勉强强不吃亏。赵氏的新岁便由长女出嫁这桩大喜开了头,其余娘子郎君们照旧进学的进学,养病的养病,岁月悄无声息静静流淌。

承光一十八年的二月,草长莺飞,春回大地,四娘子赵华珠行及笄礼。头天晚上下过一场骤雨,这日倒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仆妇们倚在窗前朝外看,湛蓝的天穹清澈明丽,一年多前大姑娘出嫁时的光景一般无二。

盛家所在的汉中,亦是一座繁华的城池,只是距京城有数百里,长路漫漫,是以这一年多来,大娘子只有正月里归过省,在京中小住半月余,接着便由姑爷盛家四郎接返回了汉中。

“说来,时日也是快的,分明只眨眼的功夫,四姑娘都到及笄之年了。”灵芝立在月洞门前感叹,手上捧着四娘子及笄要簪的珠花和要着的礼袍,一头转眼朝芍药道,“咱们的动作得麻溜些,宫里来人传了花,说念真长公主已经出了丹阳门,正往咱们府上来呢。”

世家娘子行笄礼,主礼人是母亲,加笄的上宾却需要令请。承远侯在朝中顶有头脸,加之孙夫人与启华皇后相熟,于是恭熙帝发了话,着令长公主亲自为赵华珠及笄,古往今来,京中各高门都鲜有这样的厚待,足见朝廷对赵家的隆恩有多浩荡了。

芍药也满了十五,五官样貌长开了,眉眼弯弯灵秀动人,闻言唬了跳,脚下的绣花鞋迈得更快,“那到府上恐怕只需半个时辰哩!都怪月季那小蹄子,咱们分明千叮咛万嘱咐,她还是将东西取错了!这要是误了时辰,夫人不扒了咱们的皮么!”

自古以来,及笄便是女子一生中最紧要的大事之一,簪珥珠花,华服鞋履,一样都不可有纰漏。何况还是赵府这样的大户,嫡女及笄若出了岔子,传出去,必在茶肆街坊里被谈笑到明年。

两个丫头步子急,正走着,垂花门另一头绕出来一个人。细瘦纤长的身条,穿玉兰红青驼绒三色斗水小夹袄,一身肌肤欺霜赛雪,五官娇艳已极,莹然美眸中隐含焦急,见了二人微皱眉,嗔怒起来也别有一番韵味,斥道:“夫人四处找你们呢!东西拿来了么?快随我来,万万耽搁不得了!”

娇软的声口,啐骂也不渗人,反愈发显出娇俏灵动的风致来。俩丫鬟哭丧了脸,脚下步子不敢停,嘴里却仍要申辩几句,道:“明姐儿,这事儿您可得替咱们跟夫人说道说道,月季那蹄子闹出的事儿,可不能让咱们扛啊。”

七娘子是温婉性子,自幼便心地善良,如今承远侯府的几个大丫鬟,大半儿都是从棠梨苑出去的,与她自然相熟得很。遇着犯难的事,求上几句,但凡她能帮上忙的,从未有过推脱。

这事儿自然也不例外。

时辰赶,明珠也顾不上什么莲步微移了,一面朝凭栏榭疾行一面颔首,允诺道:“先将东西送过去,你二人放心,我会替你们解释清楚。主母目澄心清,不会为难你们的。”

芍药灵芝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连忙恭声言谢,道:“多谢七娘子!”

七姑娘摆摆手,领着两人匆匆穿过廊庑同拱桥,到了凭栏榭抬眼看,里头早已是忙得天翻地覆。说来也怪滑稽的,堂堂高门,嫡女及笄这样的大事竟出纰漏,这是万万不该的。孙夫人心中愠怒,然而到底是赵氏主母,遇着事自有从容不乱的气度,只沉着脸自有条不紊地指挥一众仆妇。

流穗在菱花门前立侍,遥遥瞧见七娘子,当即喜道,“明姐儿将东西带来了,不必急了!”说着迎上去恭谨见礼,从另两个丫鬟手里接过紫檀木刻花托案便踅身回屋。

明珠一路走得急,停下步子还有些微喘,朝孙夫人纳福见礼,接着便探首朝里屋张望,“母亲,华珠呢?”

“那魔星,天塌下来都碍不着她的事!她及笄,咱们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人家倒是悠哉得很呐!”孙夫人拿帕子替幺女擦额头的细汗,边道,“我看这丫头,准是个没心肺的!什么都不往心里去!”

明珠抿嘴一笑,安抚了母亲几句便进了闺房。微微抬眼,只见水银梳妆镜前坐着个只着单衣的美娇娥,乌发倾斜如瀑,面容秀丽动人,只是姿势颇有几分怪诞。屈着膝盖翘着腿,着了高缦履的右脚还一摇一摆的,手中拿着个青果子慢条斯理地吃着,意态闲闲。

她挑了挑眉,上前几步道,“姐姐倒是不慌不忙,不骄不躁,这份心性着实令我自愧不如呢。”

华珠微闭着眼,由丫鬟替自己涂脂抹粉,闻言又啃了口果子,“不就是簪花珠花弄错了么?多大个事儿,是你们太大惊小怪了,我就丝毫不着急。”

明珠撑了撑额,面上神色有几分无奈,叹息着开解她道,“你不知道,你及笄的簪花珠花,是皇后娘娘专程赐给咱们赵府的。若是今日你未佩戴,被长公主察觉,传到宫里去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四姑娘自古实心眼儿,原没考虑太多,听她说完才回过神来,迟迟地点了点头,道:“你不说我倒给忘了,东西是皇后御赐的,不戴的确不行。”说完忖度了瞬,将手里的果核扔进一旁的小盂,续道,“再过不到两年你也要及笄了,到时候可得多长个心眼儿。到时候我可得好好替你把关,没的又让那些毛手毛脚的丫鬟坏了事儿。”

明珠上前帮忙,接过范妈妈手中的篦子替华珠挽发,笑盈盈道,“我及笄还早着呢,没准儿那时,四姐姐都嫁做人妇了,哪儿还有闲工夫替我张罗。”

四姑娘听了寥寥一笑,眉宇间染上几分若有若无的忧色,道,“也是。若我也像兰珠那样,嫁到了外地,莫说替你张罗及笄,只怕今后见个面都难呢。”

提起赵氏大娘子,一屋子的人都心生几分感伤。孙夫人思念女儿,眼眶蓦地便红了,别过头掖了掖泪,嗓音微哽,“无端端的,提你长姊做什么?”说着定定神,嘱咐道,“今儿是你及笄,给我老实点儿,为你加笄的女宾是长公主,宣王同肃王都是你的博士,也受邀为座上宾,他们都是极尊贵的皇亲,你万万不可出差池,知道么?”

“宣王(肃王)殿下也来?”两个娘子瞠目结舌异口同声。

话音落地,一室之内骤然寂静无声。仆妇丫鬟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孙夫人也一头雾水,视线来回在两位女儿面上打量,半晌才狐疑道,“师尊为父,二位博士来,有何古怪?怎的你二人如此惊讶?”

“没有没有,”两人复又不约而同地大摆其手,面上惶惶道:“不惊讶,一点儿也不惊讶。”

这个反应着实古怪。孙芸袖挑了挑眉,柔和的目光在华珠同明珠面上细细端详,眼中掠过一丝诧异,面上若有所思起来。

华珠穿戴妥当已是半晌之后的事。

众人静静观望,四娘子礼袍加身,珠花簪珥莹莹生光,一身繁重也不显得累赘,反倒愈衬出华贵雍容的气度来,艳丽不可方物。仆妇们眸子晶亮,一个个直赞四娘子天人下凡,明珠在边儿上摸下巴,上下将姐姐打量一遭给出个评断:“嗯,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这话逗得孙夫人抿唇笑起来,四娘子半眯了眼,扬手煞有其事地在妹妹臀上掴了下,“小丫头,越活越出息了,有你这么吡哒胞姐的么?”

明珠嘻嘻地笑,孙夫人定定神正了容色,道,“好了好了,别闹了,赶紧往正德堂去。”说着转头吩咐流穗,“这会儿时辰,宾客们想是到齐了,你去前院跟侯爷知会一声,就说四姑娘这头一切妥帖了,请侯爷示下。”

流穗嗳了声便旋身退了出去,华珠过来牵七娘子,姐妹二人正要提步往外走,却被主母叫住了。

“等等。”

二人不明所以,明珠侧目看向孙氏,道,“母亲,怎么了?”

孙夫人的视线在幺女身上细细端详,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石榴红步摇上,微蹙眉,道,“你回房换一副头花,这个步摇,我曾见长公主戴过,你明白了么?”

七娘子有玲珑心,闻言当即回过神,点了点头道,“母亲放心,女儿省得了。”接着便拍拍华珠的手,“四姐姐,你与母亲先去正堂,我去去就回。”说完打起帘子匆匆出了屋。

四姑娘行及笄大礼,贵宾云集,是赵府一等一的大事。后院儿的许多丫鬟仆妇都被施派去帮忙了,是以明珠回到棠梨苑时,屋子里花苑中均是空无一人。

她一面拆珠花一面往里屋走,弯身,在梳妆镜前的杌子上坐下来,打开首饰奁,将石榴红步摇放回去,复又重新挑选起来。

正选着,忽然肩头处覆上来一只微凉的大手,明珠骇然失色,猛地抬头,镜中一张面孔目含远山眉藏千秋,注视着她,似笑非笑。

“……”她吓得差点惊叫出声,愣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气急败坏道:“七王殿下这是疯了么!”

42|2.15|

明珠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赵四娘子及笄礼的大日子,七王身为华珠的博士之一,受邀来府是应当的。可是这会儿宾客们都在前厅等候,他竟然大喇喇跑来了后院儿,还进了她的闺房,这是个什么道理!

她花容失色,拿在手中的发簪应声落地,身上的动作却不耽搁,忙忙站起来连退数步,明媚的一双美眸瞪着萧衍,满是戒备与警惕。

今日他着亲王服冠,五彩珠玉冕旒下是如墨的眸,寥寥含笑。垂眸俯身,将地上的发簪拾起来,攥在掌心里却不交还给她,只是微挑眉,道,“瞧你,吓成这样子,日日都见的人,何至于这样害怕?”

边说着,七王袍子一撩在官帽椅上坐下来,好整以暇的姿态,清冷的视线看向她,吐出两个淡漠的字眼,“过来。”

明珠心中满是惶骇,不明白这人怎能如此胆大包天。这儿是赵府,且今日她四姐姐行笄礼,京中诸多显贵都临驾,他怎么敢做出这么荒诞的事来!一个大男人,堂而皇之进了未出阁娘子的闺房,传出去怎么得了呢!真是匪夷所思,他究竟是多有恃无恐,当她们赵氏一族是寻常人家,好欺负不成?

七娘子气愤不已,自然不会依言上前,莹莹眸儿朝他怒目而视,好歹忌于他的身份不敢放肆,只好压着嗓子道:“这儿是学生的闺房,博士此行,着实太不妥当了!”说完掖袖一比指向菱花门,小脸一沉,“博士请出去吧!”

这个逐客令下得太直白,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样大大咧咧地赶他走。萧衍一哂,觉得这一年多来,这小东西不仅个头长高了,身形窈窕了,甚至连胆子也愈发地大起来,放在从前,她是万万不敢说这种话的。

她迟迟不动,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令他感到不悦,脸上的神色稍沉,开口说话,语气也比之前低沉几分,道:“你也知我是你博士,自古师尊如父,你如今年岁年长,人也跟着愈发精进,给博士下逐客令?胆子倒是不小。”

一个统领三军的男人,身上的威严气度不言而喻。他沉下脸说话,着实将明珠生生唬住了。她面色一滞,半晌回过味,才发觉自己确实说了些不当的言辞。一头懊悔,一头又感到憋屈,只觉这人着实可恶,闯入她的闺房,不致歉不说,竟还端出博士的驾子理直气壮地训斥她,根本没天理嘛!

心中腹诽着,面上却还是柔和了下来。七娘子瘪了瘪小嘴,屈膝朝面前那位亲王福了福身赔不是:“博士息怒,方才是学生言行无状,冒犯了博士,还望博士海涵。”

外头日光柔和,透过菱花窗投落进来,为那副娇小的身躯勾描出淡淡的光影。萧衍借着日光端详她,愈发觉得这小东西样样都好。平日在太学,学生们都着褒衣博带,宽袖大袍将曲线遮挡住了,此时她换上襦裙,他才发现她的身形已经出落得这样玲珑。

细细的腰肢不盈一握,胸前的风景却格外绮丽,往上些许,脖颈修长纤细,白雪一般莹莹生光。她已年近十四,是个大姑娘了,容貌五官与初见时区别不大,只是肉嘟嘟的双颊没了,换上副秀气尖俏的瓜子脸,衬着一双若含秋水的明眸,妩媚妖娆,明艳不可方物。

这一年多来,在太学中日日都相见,他需要极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触碰她的冲动。如今算是守得云开,她长大了,一日美过一日,像绽放到极致的娇花,待人采撷。

萧衍眼底浮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垂眸看,花梨木圆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甜白瓷茶杯,边沿上印着一圈淡淡的薄红,是女孩子唇上的胭脂。

他勾了勾唇,面上却不动声色,兀自掖袖探了探茶壶的温度,眼也不抬道,“算了,念你是初犯,我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不与你多计较。”

明珠埋着头瘪嘴,暗道初犯个鬼,她没痛斥他擅入自己的香闺,他还提什么计较?也好意思!脸皮真是厚得没边儿!

正暗恼着,七王冷冽的嗓音又从前方传了过来,淡漠随和的语调,“你过来,替我奉杯茶算是赔礼,我既往不咎。”

“……”明珠愤愤地咬牙,小鼻子里悄悄发出了个哼,却又不敢反驳,只好闷闷应个是,上前几步挪到了桌前。

七娘子身形娇小纤弱,连手指都细柔得不可思议。掖袖提茶壶,猩红的蔻丹映衬着白雪般的五指,透出惊心动魄的妖娆。她微微俯身,将茶水缓缓倒入杯中,水流蒸腾起热气,袅袅烟雾后是他的面容,精致得毫无瑕疵,目光如炬地落在她白皙的小脸上。

明珠毫无所觉,倒好了茶端在两手中,不情不愿地奉上去,微微垂首:“博士喝茶。”

她心中不痛快,姿态摆到位了,语气却十分不佳。萧衍轻哂,由她举着茶水也不去接,只是目光灼灼盯着她,慢悠悠道,“怎么,你心中对我很不满?”

两只纤细的胳膊举得发酸,七娘子霎时恼了,挑三拣四,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她简直要被气死了。分明做错事的人是他,仗着自己是她的博士又是皇七子,连黑白是非都能颠个个儿!可恶!

她心中怒火中烧,甚至生出了将杯中的茶水一股脑往他脸上泼的冲动,好歹压抑住了,深吸几口气压着嗓子开口,道:“博士让学生奉茶致歉,学生已经照做了。”

“这是你与博士说话的态度么?”萧衍头回发现自己有这种趣味。打定了主意逗弄她,只因这小东西生气的模样也娇俏动人,他意态闲闲,单手支颐睨着她,淡淡道,“致歉不在形式,关键在于心诚,你心不诚,面上却又做出副恭谨的姿态,可见表里不一。”

话音落地,七娘子着实瞠目结舌。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倒腾来倒腾去,就是为了挑她的错让她吃瘪!苍天可见,论及表里不一,天底下谁能赶得上他呢?人前高不可攀纤尘不染,可背地里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登徒子,此前轻薄她数次不说,这下更变本加厉,直接进她屋子里来了!他竟好意思责难她,实在是太过分了!

明珠心中本就气愤,听他这么一说,更加不乐意伺候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连带着茶水也荡出来几滴,“博士直说吧,闯入我房中究竟想干什么?宾客们都在前厅,自有父亲兄长们相陪,无端端的,你来这儿做什么?”

七王听了微挑眉,“你在我门下一年半,我却不知你如此记仇?”

她闷闷地瘪嘴,两腮气鼓鼓地像塞了两个小包子,暗自咕哝了几句,“这不是一般的仇,很严重,我必须得记。”

“是么?”萧衍蹙眉,无瑕的玉容上露出几丝难色,似是在思索,半晌才叹息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口吻,“既然如此,这仇总归都记下了,多些也没什么大碍。”

明珠一怔,丝毫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蓦地,微凉的五指扣住了纤细的手腕,微微使力。她惶然大惊,脚下步子踉跄着上前,娇小的身子一歪,直直跌坐在了他的腿上。

浓烈的男性气息兜头将她笼罩,她心跳骤然失序,怔忡间,男人修长的指尖捏住了她小巧的下颔,他低头,薄唇印上了她颤抖的嫣红唇瓣。

“唔……”七娘子生生一惊,两只小手忙忙抬起来推搡他。七王略皱眉,单手钳制住两只纤细的腕子反剪到她身后,将她完全禁锢在只有他的天地中。

与上一回的浅尝辄止不同,这次的亲吻入风卷残云,她动弹不得,娇弱的身躯僵硬地缩在他怀里。他啃咬着她,舌尖细细描画着她柔软的唇瓣,仍觉得不够,索性撬开她的贝齿探进去,强势地滑过她口中的每一处软肉,贪婪地汲取她甜蜜的香津。

她像是蜜做的,味道甜得不可思议。

他的呼吸渐重,太久的忍耐化作了一场狂风骤雨,恨不得立刻将怀里的小娇娇拆吃入腹。可是她吓坏了,瘦弱的肩膀抖得厉害,柔软的娇躯僵硬如石。他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心中一柔,强自将翻腾的火气按捺下去,含住她的舌尖轻轻吸吮,舔.舐,像是慰藉。

明珠浑身都剧烈颤抖,她是青涩的,对男女之间的情.事懵懂无知,此刻脑子里嗡嗡的,一切感受都成了虚无,唯有他是真实的,真实的吻,真实的呼吸,真实的清雅芳香,从最初的蛮横到轻柔,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心口发紧。

掌心汗湿了,她喉咙里溢出了一声低低的闷哼。

这个声音几乎令萧衍崩溃。忍耐着不去触碰,忍耐着不去沾染,真实地抱她在怀里,他才发现自己沉沦得难以自拔。他渴望她,不止是身体,他想要她的一切,包括所有的感情和心。

唇齿缠绵良久,在明珠以为自己要晕过去之前,他的薄唇终于离开。

她呼吸大乱,直直从面颊红到了耳朵根,浑身无力靠在他怀里,有些迷茫又有些失措。胸口砰砰砰的乱跳,虽然羞愤窘迫,可是离奇地并不反感。说来也古怪,他对她出格多次,她回回羞愤欲绝,却从来没有真的厌恶过他,着实怪诞。

脑子里一通胡思乱想,萧衍挑起她的下巴,微浊的视线在白皙透红的小脸上细细端详,忽然想起了什么。这小东西是个呆木头,从小到大一根筋,因正色提醒道,“这是极亲密的事,不能和旁人做,知道么?”

“……”她俏脸更红了,皱紧了眉头怒冲冲地反唇相讥:“不用你说!你当我傻么?这个都不知道!”

他抱紧她笑出声来,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嗓音低沉,“宝宝,你放心,成婚之前我不碰你。”

43|2.15|

赵府前厅中高朋满座贵宾云集。承远侯在朝中是高官,享厚禄,嫡女及笄这等大事,来捧场的权贵之多自不必说了。除了女宾念真长公主和萧衍萧穆二位亲王,四大世家都分别派有人来。

仆妇小子们在厅前厅内侍立,赵青山笑容满面同诸位贵客谈天,听得门前丫鬟传话,说夫人同四娘子来了。众人举目去望,只见赵氏大妇同着盛装的四姑娘款款入内,珠光宝气极为艳丽。

孙氏面上含笑,步态婀娜行至侯爷身侧,低声说了些什么。承远侯听了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妻子清艳秀丽的脸庞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辛苦夫人了。”

孙芸袖扯了扯唇,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拒绝,只不着痕迹退后一步,抽回了被赵青山握着的手。侯爷的脸色有刹那的僵滞,是时又见大妇淡淡一笑,转身朝华珠招了招手,道,“华姐儿,来。”

华珠形容端庄,上前一一给各家贵宾见礼,目光落在宣王身上时一顿,嘴角抽了抽,极快地埋下头,屈膝纳福道:“臣女参见宣王殿下,殿下万福。”

萧穆着亲王服冠,华服之下少了几分闲云野鹤的云淡风轻,衬出平日里鲜见的雍容气度。他神态平和,清润的目光顺着赵四娘子上下打量一番,含笑道,“你不必多礼。你还未满师,照例仍当称本王博士。”

华珠顿了顿,只好又重新开口喊了一次,“是,博士。”

宣王的视线在她精致的妆容上细细流转,发现这丫头好好穿戴一番,美态并不比赵明珠弱多少。只她平日里总是太过直爽跳脱,大喇喇地像个郎子,缺失了女儿的娇柔,今日拾掇规整一看,美得教人眼前一亮。

四娘子不知宣王在打量自己,她屈着膝盖见礼,那人却半天没回应。双膝屈久了略微发酸,然而人前又不好有所表露,只好咬着牙苦撑。是时听见一道柔润的嗓音从头顶传了过来,萧穆道,“我是你师尊,今日你及笄,自当送你样东西。”

华珠怔了怔,抬头一看,只见面前摊着一只玉节子似的左手,掌心宽大,上头赫然卧着一枚通体雪白的羊脂玉坠,在日光照样下华辉熠熠。她讷讷的没回过神,倒是承远侯在一旁笑了起来,催促道,“华姐儿,高兴得说不出话了么?五殿下赐你大礼,还不快谢博士?”

这道声音将四娘子的思绪拽了回来,她垂眸,纤白的双手伸向前去接,口里道,“学生谢过博士!”

玉坠是冰凉的,十指触摸教人心惊,然而指尖离开时不经意滑过他的手,传来一丝淡淡的温热。华珠心头蓦地一惊,颇觉几分尴尬,匆匆接过玉坠子便退到了一旁。

她心跳有些微乱。

方才那有意无意地触碰,不知他是不是有心……忖度着,白皙的面颊隐隐浮起几丝绯红来。华珠暗暗咬牙,甩了甩脑袋将莫名其妙的杂念抛诸一旁。

晴空万里不见云彩,赵府兽头大门前,几个小子正焦灼而立。他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长街那头打望,终于,远处飒踏马蹄作响,抬眼看,见顶马在前,禁军护卫在两侧,后头一辆华贵车舆缓缓驶来。

几人面上一喜,忙忙高呼道:“长公主至!长公主至!”

专门传话的小子嗓门儿大,门内立侍的仆妇听了,忙忙往前厅禀告。长公主为女宾,是恭熙帝亲自授命,如此尊荣自然怠慢不得。家主宾客闻言,纷纷敛了笑容站起身,立在门前正礼服冠,待一切妥帖了方往门前迎贵客。

一行珠光宝气的贵人缓步至兽头门前,华舆将将停稳。仆妇们早在门口的位置扑了猩红地衣,车舆帘子一挑,几个着宫装的嬷嬷上前搀扶,一位周身华贵的端庄美人款款下了车舆。华珠美眸微掀,只见那美人着真红大衫,梳百鸟朝凰髻,绛朱色的宫绦在风中轻轻摇曳,正是此前几回的长公主萧念真。

赵青山已经带着赵氏上下同一众宾客提步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揖手见礼,道,“参见长公主!”

念真公主面上勾起笑容,忙忙请诸位免礼,她笑盈盈的,视线从赵氏几位娘子郎君面前依次掠过,定定落在华珠身上,笑道,“四娘子真是出落得愈发水灵了。今日陛下命我为你的女宾,也是咱们的缘分。”

华珠一笑,恭恭敬敬道,“承蒙陛下同公主厚爱,是华珠天大的福分。”

客套寒暄几句,长公主约莫觉察了什么。她秀眉微蹙,视线在一众宾客郎子们细细搜罗一番,不由狐疑地挑了挑眉,看向宣王道,“我以为老七与五弟都是华珠的博士,理当同来的。怎么,老七没来么?”

这话出口,萧穆的神情几不可察微变。他很快回过神,朝长姊揖了回手,说道,“原是来了的。方才孟楚来寻,想是兵部又有要事了。”

“原来如此。”长公主微微颔首,面上的神情骤然变作一派了然,道,“他如今同太子两人分管六部,的确十分辛苦。”

萧念真说这话不过是随口,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今日赵府来的都是世家高门子弟,听了这话,诸人面上的神色都变得有些怪异。人人皆知,过去的大越朝廷,数位皇子中陛下最倚重太子,无人能出其右,然而如今的光景却大不相同。

一年多前七王大败丹梁,班师回朝,大受陛下褒奖。如今十余月过去了,这位肃王在朝中的声望与地位都愈发高,手中权势也如日中天,风头直逼太子萧桓。从前太子从旁协助国君料理政务,六部都由萧桓一人统管,如今半道上杀出一个七王萧衍,恐怕这大越的天,很快便要变了。

天家的圣心最是难测,今儿个捧你入云端,一不留神儿也能教你跌入十八层地狱。因缘造化,谁说得清楚呢?

众人相视一眼,面上都是心照不宣的神色。承远侯很快从思索中回过神,他掖袖一比,朝公主毕恭毕敬说了个请,“恭迎长公主临驾,着实令寒舍蓬荜生辉。”

萧念真微颔首,在随行丫鬟们的搀扶下款款提步入赵府,语气揶揄道,“侯爷真是会说笑。赵氏一门是我大越第一世家,承远侯府若是寒舍,只怕天底下就没有好去处了。”说着拿帕子掩口而笑。

家主伺候着公主走在前方,华珠则跟着孙夫人和一众兄姊弟妹行后。二郎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在人堆儿里打望一阵后皱起眉,扯了扯四娘子的衣摆,压着声道,“怎么没看见明姐儿?七妹人呢?没与你在一起?”

四姑娘这才讷讷地回过神,皱了眉头道,“是啊。方才母亲说她发钗不对路,让她回去换一副来着。这都好些时候了,怎么一直没来呢?”

久珠捧着手炉一阵咳嗽,苍白的面色看来仍旧羸弱娇柔,她是极细弱的嗓音,说起话来也有几分有气无力,却是安抚的口吻,“二兄,四姐姐,你们别着急。七妹如今不是小孩子了,出不了乱子的。兴许另有事宜耽搁了,再等等吧,若四姐姐及笄礼前还未见她人影,我变让翠菊去棠梨苑寻一番。”

礼书叹了口气,庆幸道,“得亏长公主一门心思都在七王同华珠身上,没有察觉咱们府上少了个娘子,不然可就糟了。”

娘子郎君们徐行,正说着,将将行至一处垂花门前,一抹倩影便悄然溜了进来。

华珠唬了一跳,看清来人面貌后不由翻了个白眼,斥道,“兄姊们正说你呢。换个头钗罢了,怎么耽误上这么久?”

“肚子疼肚子疼。”明珠悻悻笑着随口敷衍。一路跑得急促,七娘子正拿小手捂着心口微微喘气,她朝走在前头的一众人张望了一番,眉头微蹙,掩着小嘴又道,“长公主没发难吧?”

四娘子摇头,“并未。”说着稍顿,又正了容色压低嗓子定定道,“说来你得好好感激七王殿下,你不在,他恰巧也不在。公主只问了几句肃王,并未察觉到你身上。”

明珠听了面色一僵,抽着嘴角挤出个干瘪的笑容,“呵呵,那还真是多谢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