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学头一天,太学馆的日子和过去没有任何不同,太学生们仍旧吵吵闹闹,博士们布置的课业仍旧堆积如山,礼书仍旧认认真真进学,华珠仍旧每堂课打盹儿,礼鑫仍旧一整天都在偷瞄张府的千金娣德。

张娣德年芳十五,比华珠稍长几个月,细长条子,出落得清艳纤白,尤其一双眼睛长得极为灵动,秋水明眸顾盼生情,是xx尚书家最美的一个嫡女。赵家二郎与张家小姐是前后邻桌,自入学起便颇为投缘,他一门心思扑在兵学上,兵法课外的课业都不上心,每回都要私下请教娣德。

对于这种行径,华珠同明珠一致觉得,她们二哥是故意的。

太阳落山前的最后一堂课毕了,太学生们谢过博士,待博士去后便纷纷开始收拾书册准备离开。明珠整个一天都魂不守舍,小手托腮目光呆滞,直到一只五指纤细的玉手在眼前晃了三晃,她终于讷讷地回过神。

“想什么呢?”华珠古怪地觑她,挑着眉毛在那张如花似玉的娇颜上细打量,声音压低几分:“又在想你们七王呢?”

明珠听了脸一红,瞬间回过神,赶忙埋着头匆匆忙忙地收东西,一头啐道:“四姐姐一天到晚净说些混话,我想他做什么!”

“哟,你还不承认。”四姑娘打趣儿她,语气揶揄至极,“今儿个又被七王叫去训了一顿,又被欺负了吧?”

“……”这种幸灾乐祸的口吻听得明珠大皱起眉,她很无语,不明白这个姐姐究竟是个什么魔星。自家妹妹被欺负,她反倒乐在其中似的,真是!七娘子不乐意了,噘着嘴有些生气,压着嗓子道,“姐姐究竟是谁的姐姐,胳膊肘朝外拐,我好歹可是你的胞妹!”

四姑娘见玩笑开过了头,也不好再同她置笑了,只软下嗓子推推她的小细胳膊,“好了好了,我这不是闹着玩儿么,你是我妹妹,我难道还想你吃亏么?”说完神色稍稍严肃几分,正儿八经道,“还是那句老话,成婚之前恪守礼数,我料想七王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不过还是提醒提醒你。”

这种话说出来,实在太让人难为情了!明珠脸红了个底朝天,皱着眉儿道,“姐姐如今都是个大姑娘了,嘴上还这么没遮没掩,仔细将来没婆家。”

“哟你这小丫头片子,姐姐好心好意提点你,你丫还吡哒我!”华珠边说边伸出指头戳了戳妹妹的脑袋瓜子,“你个小没良心的!”

两姐妹正笑闹着,六郎却从后头走了上来。他微皱眉,伸手扯了扯姊妹二人的袖口,往礼鑫那头飞了个眼色。

两人不明所以,抬眼望,却见她们二兄正满脸笑容地望着张府那位漂亮千金,颇是真挚的口吻,“张小姐,此处博士讲得不甚分明,我不大明白,小姐可否看在同窗的情谊上,稍稍指点礼鑫一番?”

闻言,娣德美眸抬起,目光从他手中的书册上匆匆掠过,一柳眉霎时便皱起了,道,“博士课上讲得再清楚不过了,你没听见,必是进学不用心。”

二郎悻悻一笑,“是有点儿没用心。”

明珠鄙夷地瘪了瘪嘴,心道你一门心思全都在张家小姐身上,能听得见才有鬼。记得自己有次去找二郎请教兵法课的问题,结果走到那厮跟前一看,他正偷偷地描一副丹青,聚精会神郑重其事,她喊了几声没回应,气得她好几天都心情不佳。

“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妹妹,亏我还以前还时时在他偷懒时给他望风,啧啧,男大不中留。”华珠摸着下巴摇头感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目光晶亮地看向七妹,低声道,“幺宝,你是重生,必然知道这两人今后的姻缘,可能成?”

明珠翻了个白眼,不甚情愿道,“能啊,并且鹣鲽情深,恩爱和睦。”

照着上一世的命数,礼鑫将来的确是要与张府千金成婚。说来也是注定的缘分,上一世没有女太学生入太学这一桩,他们能在一起,这辈子有了这一桩,他们还是会在一起,也算造化。

四娘子听了先是一喜,笑盈盈道,“那敢情好。这张家小姐合我眼缘,模样周正性子也爽利,我挺喜欢她的。”然而笑容还没绽开便僵住了,她想起了另一茬儿,顿时小脸一垮,“照这个说法,上辈子的姻缘难道改不来?”

明珠挽着华珠的胳膊朝外走,边走边摇头,“应该不是。”她上辈子与萧衍几乎不认识,这辈子阴差阳错,还不是成了一段孽缘……

四姑娘心神不定地抚胸口,若有所思地感叹,“最好不是。我与那宣王是真的对不上眼,求老天爷开开恩,千万别让我再嫁给他。”

七娘子大皱其眉。在她心目中,宣王相貌堂堂,品性才学更是百里挑一,配华珠是再合适不过的。她很疑惑,一面上车舆一面低声道,“姐姐,我不明白,五王殿下是极好的人物,你怎么就看不上人家呢?”

“是啊,你也说他是极好的人物,我这村妇性子哪儿配得上他啊。”华珠瘪着嘴干笑了两声,“所以得让人家另觅良缘,千万别被我糟蹋了。”

“……”明珠静默片刻,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驾车的小子驱马前行,车舆滚动徐徐向前,载着赵氏两位嫡女从太学馆回承远侯府。路过市集,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华珠瞧见一处卖泥人的小摊,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扯着明珠的手指给她看,道,“你瞧,两年前的除夕,我偷偷带你溜出府,就是在这儿买的泥人儿,还记得不?”

明珠怎么会不记得。

两年前她在这儿买了泥人,看了烟花,还在这儿第一次遇见了萧衍。那时她对他避之唯恐不及,是万万想不到两人会到如今这一步的。思忖着,不由又想起他平日的蛮横与温柔,小脸上霎时滚烫一片。

四姑娘忖了忖,便让驱车的小子停下,一面撩帘子一面道,“反正也路过了,买些回去,也当留个念想。”边说边拉着明珠踩着杌子下了车。

两位娘子如今是太学生,身份起了变化,需守的礼数也不及过去严苛。从前成天呆在府中,不可擅见外男,想出回府更是难比登天,如今好不容易没了那些约束,她们当然要享受难得的自由。

仆从小子们立在一旁等候,恭恭敬敬地等着二位娘子去选泥人。摊子前有三俩孩童,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嘤嘤地哭,阿娘连着哄不住,便掏出些铜板买了个泥人,递到孩子手中,那几个小家伙霎时便破涕为笑了。

明珠目送着一家人行远,唇角也跟着上翘。四娘子在摊前选了会儿,一股脑买了六七个泥人娃娃,她看了一怔,瞠目道,“买这么多,你要开铺子么?”

“哎呀,反正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华珠笑了笑,眼中的神色有少许的黯淡,“久珠身子弱,出身也不高,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出府。这些粗鄙玩意儿你瞧着不稀奇,她却连见都没见过,买几个回去带给她,也聊以慰藉么。”

七娘子听了不住颔首,“难得四姐姐这样为久珠考虑,她心中若知道,必然十分动容。”

华珠微微摇头,叹道,“同是赵家的女儿,她又与我同岁,我及笄大肆操办,宾客中又有亲王又有公主,她及笄就在下月,却连个请柬都没往外递……”她越说越觉得难受,声音愈沉,“这世道,什么都讲究个出身,其实十分不公。”

“说到底,全是父亲的错。”明珠蹙眉,“若是他一心一意待母亲,便不会娶白氏和柳氏,庶兄庶姊们也不会出生,更不会遭受这些不公了。若是有朝一日,这天底下的男人只能娶一个姑娘,一辈子只能对一个姑娘好,那就万事大吉了。”

华珠抿唇,“你怎么知道没有这一日?世道都是会变的,当然有这一日。”

“真的么?”明珠将信将疑,正要继续说什么,一道诧异的低呼却从后头传来,颇带几分惊喜的语气道:“这不是赵家的七娘子么?”

两位姑娘皆是一惊,暗道哪个不长眼的这样不懂规矩,大街上大呼小叫,非得将她二人的身份闹得人尽皆知么?七姑娘眉头深锁,不大高兴地回首一瞧,只见对街有一行人,领头的男子身量挺拔剑眉星目,模样十分俊朗,只眉眼间的隐隐有几分暴戾的痞气。

“这人……好生眼熟啊。”四娘子冥思苦想,然而半天都没记起来他是谁,不由道,“幺宝,咱们见过他,你记得他是谁么?”

明珠的目光却瞬间冷了下来,她心道真是作孽,自己与萧家的男人还真是缘分不浅,上回在这儿碰见萧衍,这回倒是没碰见他,却遇上了他的亲兄长。

“是萧琮。”

“萧琮?”华珠蓦地想了起来,“对,就是行六的荣亲王!”

47|2.15|

明珠是重活了一世的人,萧家男人一个个是什么品性,她全都心知肚明。这个萧琮在皇子里行六,比七王虚长几个月,于是便占了个靠前的齿序。荣王生性冲动易怒,平日在宫里宫外招惹的是非也不少,全是太子萧桓一力替他遮掩,这才没闹到圣上耳朵里。

这位亲王品行不大端正,又是太子一党的人,七娘子对他可谓没有半分的好感。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站在萧衍那一方,那么七王的敌人也便成了她的敌人,但凡同太子一党沾上边,她都要退避三舍,能避则避。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想避,偏偏避不开,大街上偶遇个正着,对方又热切地招呼了,不给面子便是大不敬,万万不可。忖度着,明珠已经拉着华珠朝六王恭恭敬敬地揖手纳福了,垂眸沉声道,“臣女参见六王殿下。”

萧琮俊朗的面容上笑色难掩,他摆手请这姐妹二人平身,道,“两位娘子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说着咦了一声,目光在她们身上上下打量一回,诧异地挑眉,“这一身行头,才下学么?”

明珠娇艳的脸蛋上笑容寡淡,颇有几分敷衍的意味,扯唇道,“回殿下的话,今日太学馆中事宜繁多,耽误了些时辰,所以出来晚了。不想惊扰了殿下圣驾,殿下想是有要事在身,臣女们便先告退吧。”说着便扯了扯华珠的袖子打算告退离去。

“哎哎哎,两句话都还没说上呢,怎么就急着走呢?”六王抬手将人拦了下来,目光定定在那张花儿似的容颜上打量。

是了,就是这张脸。

上回见面,还是一年多前在皇后寿诞上,如今这么长的日子过去了,她果然出落得愈发美艳,比之前还要妩媚动人。一身雪白的褒衣博带,宽大的罩在娇小的身躯上,然而却并不影响那身段的妖娆和玲珑,腰带束着纤细的一把蛮腰,勾勒的胸是胸臀是臀,与当年的青涩稚嫩实在截然不同。

她站在泥人铺子前,周遭喧哗的人声和光影都成了陪衬,冰肌玉骨光洁无暇,精致的五官彻底长开了,嵌在那尖尖的小瓜子脸上,眉眼间随意一个神色都叫人意驰神摇。真是美,萧琮禁不住在心头感叹,天底下竟然有这么美的女人,难怪能叫他一眼就惦记这么久。

上回请长公主去做媒,的的确确是为了帮太子一把,他若取了赵明珠,赵氏理所当然便会被太子纳入囊中。然而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自己,七娘子是国色,美艳无双的名头誉满京华,他还未立正妃,将她娶回王府何乐而不为?

只可惜……

萧琮眼底急急掠过一丝霜色。五王和七王真是两个混账,平日与他们作对也便罢了,如今连女人都要和他抢,实在欺人太甚。

那头六王咬牙愤愤,明珠却整张脸都变了色。这个亲王实在不懂礼数,非亲非故,竟然在大街上大喇喇地盯着她看,把她当什么了!

华珠也皱了眉,关于六王的坊间说法她也听过不少,都说这萧琮品性不大端正,然而四娘子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然会品行不端到在大街上冒犯她的妹妹。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当赵氏什么人家,仗着亲王之尊便无法无天了么?

四姑娘扯了扯唇,不由道,“六王殿下拦住臣女们的去路,不知究竟是有何贵干?”

听了这话,萧琮这才讷讷地回过神,抬眼望,那漂亮的小娇娇脸色极不好看,心中不由大呼不妙,方才看她入了神,倒是真的冒犯了。他一面懊恼一面觉得好笑,自己府上美妾无数,见了她却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实在有些丢人。

那卖泥人的店家是个老实生意人,这辈子也没见过如此尊贵的贵客,吓得连行礼都忘了,只哆嗦着将几个泥人递过去,颤声问华珠:“娘子,这泥人你们还要不要?”

华珠这才想起这一头,一面掏钱袋子一面颔首,“要,怎么不要,劳烦老板替咱们包起来。”

明珠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她一刻也不愿与这人多呆,只巴望着早些拿了东西走人。是时六王却又开口了,他慢悠悠上前,扫了眼那卖泥人的小摊儿,重又看向她,目光定定的,道,“赵七娘子喜欢泥人?”

原本就不待见了,还主动上前搭讪,她心里大为不悦,说起来话敷衍了,“回殿下的话,是。”

六王挑眉,当即道,“店家,这儿的泥人本王全要了,包好了都送到承远侯府去。”

那店家见来了大生意,想也不想便点头哈腰地应是,华珠白眼乱飞,横了他一眼道:“是什么是,赶紧把我们要的东西拿来。”说完转头看向萧琮,压抑着怒气强自一笑,尽量端上副恭谨语气,道:“殿下的美意,臣女们心领了,只是这泥人儿不过是些逗趣儿的玩意,买那么多着实没必要。”

萧琮却很是固执的样子,“哎,你妹妹喜欢么,这等小东西值得几个钱?”说完便朝身后的随从递了个眼色,那小厮会意,立时便掏出个沉甸甸的大银锭子扔给了店家,六王豪气道,“全要了,差人送到赵府去。”

“……”明珠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七娘子很无奈,暗道这个亲王果然是个一根筋,难怪几个兄弟里数他最易摆布,哪有人这样买泥人儿的,显他天潢贵胄财大气粗么?她忖了忖,终于还是妥协下来,朝六王福身,道,“殿下的美意臣女心领了,只是这泥人儿臣女着实不能收。”

早晨出府的时候两手空空,回去带了一座山似的泥人儿,想想都可笑。他父亲母亲生疑,必定要再三询问,到时候若将这桩事说出来,只怕自己又要挨一顿罚了。

六王见她神色苦恼,好歹还是没再固执,垂着头在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容上打量一阵儿,那微锁的秀眉十分惹人心怜。他试着朝她走近一步,连忙改口,“好好好,你不收本王便不送就是,娘子切莫烦恼。”

不烦恼?此时此刻,再没有比看见你更烦了!明珠一口气憋在心里没处撒,碍于这人亲王的尊荣不能发作,咬咬牙,只好强自挤出个笑容,“多谢殿下体恤。”说完煞有其事地抬头看了看天色,“殿下,时辰不早了,臣女们还要赶着回府,不然父亲母亲该担忧了,还望殿下容臣女们先行告退。”

请辞再三,再推拒也不成样子了,何况眼下天色已晚,再留实在没道理。六王有些舍不得,然而还是点了点头,道,“那两位娘子请便吧,改日本王再登门拜访。”

明珠高呼了一声阿弥陀佛,正要欣欣然地谢恩,却被他后半截话给噎住了。又听萧琮笑盈盈道,“你在太学馆进学?将来可是有大学问的,往后本王有什么疑难请教娘子,还望娘子一一解答。”

七娘子嘴角一抽,边儿上的华珠倒是忍不住了,她本就是火爆性子,脾气上来了六亲不认,谁管你是不是亲王。当即便上前几步想与六王理论,明珠一眼扫见了,吓得赶忙将她摁住,慌慌福身道,“今后若有机会,必定与六王殿下切磋学问,先告退了。”说完一把便将华珠扯着上了车舆。

哒哒马蹄穿过市集去了,萧琮立在原地翘首目送,直到马车转了个弯儿,彻底消失在视野中。立在后头的小子叫马进,是打小就跟在六王身边的仆从,见状不由好笑,低低道,“殿下这失魂落魄的,莫非真对赵七娘子上了心?”

六王回过神后清了清嗓子,瞪眸叱他,“狗东西,胆儿包天了,连本王也敢取笑。”

马进忙忙道不敢,面上努力将笑意压下去,嘴角却在上弯,“殿下身边多少姑娘,小的从没见你对谁这么入迷,看得移不开眼。”一面也禁不住感叹,“不过赵明珠倒是真的漂亮,只怕生在乱世便是个祸国的妖姬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说谁祸国谁是妖姬呢?不会说话就闭上嘴,没人拿你哑巴。”六王斥道。

马进心知失言,也赶忙诺诺道知错,“是是,是小的嘴上没门儿,七娘子仙女似的人物,哪儿能是妖姬呢。”

一行人慢慢悠悠地踱步往前行,喧闹的人声此起彼伏。萧琮忖了忖,斜眼乜了乜身旁的马进,“照你这么说,本王真喜欢她?”

那小子点头,“小的看是这么着。”说完贼兮兮地笑了笑,压着嗓子道,“殿下,太子的意思原就是让您娶了七娘子笼络赵氏,如今您对她有意,岂不是一举两得么?”

“话是这么说,可本王觉得……”萧琮皱眉,“那美人儿对本王没意思啊。”

“怎么会呢?”马进瞠目,“殿下相貌堂堂出身高贵,即便她是赵氏嫡出的女儿,也没有配不起的。”

“七王也对那丫头有意,如今他是博士,那丫头又是太学生,只怕萧衍近水楼台先得月。”六王抿着唇思量起来,道,“不行,得让太子再想些法子,本王要的女人还没有弄不到手的,绝不能便宜了老七。”

“那殿下的意思是……”

萧琮半眯起眼,“走,进宫一趟,去找太子和长公主好好商量本王与赵明珠的亲事。”

这头六王在打算盘,明珠却浑然不知,她靠在车围子里神色懊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招惹上的萧琮。华珠也很疑惑,一面咬牙切齿地骂一面道,“堂堂一个皇子,大街上便将世家女拦下来,这叫个什么事?盯着你瞧个不停,眼睛都要长你脸上去了,呸,这辈子没见过女人还是怎么?”

明珠皱眉,一面纳闷儿一面还得安慰这个暴脾气的姐姐,“姐姐别气了,这个亲王平日不怎么受陛下待见,闲来无事拿咱们逗乐,姑且忍了吧。”说着又想起什么,连忙叮嘱,“这件事你千万烂在肚子里,别让父亲母亲知道。父亲倒还好,我就怕母亲知道了担心。”

“你当这种事瞒得住么?”四娘子觉得妹妹有些天真,“市集上众目睽睽,他那样大张旗鼓地将咱们拦下来,多少双眼睛盯着?”

“说的也是……”明珠小手托腮无奈地叹气,靠在华珠肩膀上很伤怀,疑惑道,“我与六王只见过一面,他干嘛给咱们添堵啊?”

“你啊,真是个呆木头。”华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伸手在妹妹的小脑门儿上戳了下,“你怎么那么傻啊?一个男人用那种眼神看一个女人,明显是看上你了呗。”

七娘子唬了一跳,悚然地直起身,小脸上全是惊恐:“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六王怎么会看上我?”

“怎么不会?你长得跟朵花儿似的,是个正常男人都看得上你。”四姑娘摇头感叹,“所以说这有时候,桃花儿旺了也不是好事,你看看,招惹来烂桃花了吧。”

她都快急死了,这个姐姐竟然还有空说笑。明珠拿小手盖住额头不住叹息,思忖了一会儿觉出了不对劲,面色微变,道:“我明白了,这六王是太子的人……必定是太子想趁机让父亲为他效力!”

华珠一怔,“六王是太子一党的人?”

“是啊。”明珠忽然觉得有些忐忑。自己知道将来即位的是萧衍,可父亲不知道。此前他一门心思想让兰珠成为太子妃,显然是有意偏向萧桓一方的。这可不妙了,若是太子花言巧语将父亲诓得动了心,真拿她的婚事儿戏怎么办?

四娘子见幺妹神情愈发难看,不由狐疑地皱了皱眉,拉着那只柔软的小手道,“怎么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我很担心……”她抬头,眉头深锁,“姐姐,我总觉得会出什么乱子。”

“唉,你别胡思乱想了,就算父亲靠不住,你不是还有七王殿下么?”华珠朝她飞了个贼兮兮的眼神儿,“今儿个被六王冒犯的事得告诉他,憋着可不行,让你气坏了身子怎么办?你放心,只要七王知道了,必定往死里折腾萧琮给你报仇。”

明珠小脸上微微发烫,心中羞涩不已,嗔道,“姐姐成天就知道取笑我。”

“哪儿是取笑呢?我这明明是羡慕。”四娘子撑着下巴叹了口气,“七王殿下模样品性全都无可挑剔,你如今见识过其它皇子,总算知道他有多好了吧?”

这倒是。七娘子不自觉地抿了抿唇,不由道,“今日那萧琮非得送咱们泥人儿,看着倒是挥金如土,其实活像个草包,七王才不会那样呢。”

“哟哟,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这可不行啊。”

她心头有一丝丝难言的甜蜜在蔓延,渐渐整张脸便红透了,只觉羞得似要冒烟,不由将小脸埋进臂弯里嘤咛了一声,“我再也不理姐姐了!”

回到赵府时,令三位郎子早已经到了。礼鑫觉得纳闷儿,两个妹妹都先行了一步,却晚回来这么长时辰,显然有些蹊跷。然而当着父亲母亲的面又不好问,恐害两个丫头责罚,他只好按捺下来。

次日入学,刚刚进太学馆,二郎便将明珠拉到了一旁,蹙眉道,“昨儿个晚上去哪儿了?怎么回来得那么晚。”

明珠不愿将六王叨扰自己的事情说出来,只好胡乱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整个上半日都过得不大安生,她隐隐有些腹痛,什么课业都听不进去,只能趴在在桌上晒太阳。

边儿上西青皱了眉,拿书册子搡了搡她,低声道,“正堂是于博士,你打起精神来啊,仔细到时候又要挨罚!”

明珠很不满地瘪嘴,“我身子不舒坦,这叫带病进学,于博士知道了夸我还来不及呢,不会责难的。”

任四郎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不舒坦,分明是平日仗着你四姐姐作威作福惯了,遭了报应,让你成天欺负我。”

七娘子懒懒的没有力气,精神也不佳,自然没有什么精力与他争执。小脑袋转了个方向趴,目光静静地落在窗外湛蓝的天穹上,很快眼皮子便开始打架。

正打着盹儿,一道洪钟般的嗓门儿震耳欲聋,“赵明珠!要睡出去睡!”

博士雷霆震怒,吓得一众太学生都噤若寒蝉,纷纷侧目看,只见被责骂的姑娘还有些迷茫,白皙如雪的小脸上很是不明所以,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站起来,可怜兮兮地看向吹胡子瞪眼的于博士,“博士……叫我么?”

刹那的死寂之后,哄堂大笑。

华珠同礼鑫不约而同地抬手掩面,礼书则是不住感叹妹妹不争气,一旁的任四郎笑得都要岔气儿了,捂着肚子嗤笑她,“这就叫现世报!”

于博士恼了,戒尺狠狠在讲案上敲了几下,“安静!”

一连吆喝了几声,学堂里这才平静下来,只偶尔听得见几声“噗嗤”。明珠茫然地挠着脑袋,一双大眼睛很是无辜,博士看得愈发恼怒,狠声道,“出去!”

“……”明珠瘪嘴,心中很是委屈,却又不敢说什么,只好捧着书册不情不愿地起身走出去。

刚走到学堂门口,一道低低的笑声便从后头传了过来。她愤愤地皱眉,回首一瞧,却见七王背着手立在她身后,如墨的黑眸中隐含笑色,灼灼盯着她,一副心情甚好的样子。

她更不高兴了,转过头朝别处踏开几步,离他远远儿的。

萧衍面色如常,又向她走了几步。

一来二回地教人心烦,明珠恼了,立在月洞门前气鼓鼓地瞪着他,“见我受罚很好笑么?亏你还是博士呢!简直可恶!”她气得跺脚,这番动静令腹部的隐痛愈发强烈,不由弯下腰,细细的眉儿也拧到了一起,“我今日身子不适都来进学,你们非但不褒扬我,还处处为难,实在教人不平……”

七王脸色大变,当即上前一步将她打横抱起,满目焦急道,“身子不舒坦怎么不早说?胡闹!哪里疼?”

她恹恹地瘪嘴,浑身都疼得没什么力气,两只小手软软地勾着他的脖子,道,“原本没怎么在意的,谁知越发……”说着忽然反应了过来,整张脸顿时以摧枯拉朽之势红了个底朝天,她开始挣扎,耳根子都要滴出血一般,“放我下来,赶紧放我下来!我要去找馆中的嬷嬷!”

萧衍哪里肯依,她小脸苍白一片,额角甚至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直令他的心都疼得揪起来。抱紧了往自己的别院走,边行边道,“别闹,我即刻便让人去请医正。”

她羞得都要哭出来了,小手扯紧了他的衣襟急道,“不必请医正!我知道自己怎么了……你放开我,赶紧啊!”

说完下腹一阵湿痛,她羞愤欲绝,只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树上,身子僵硬得一动也不敢动,“完了……”

七王一怔,只觉手上隐隐有些黏腻,垂眸一看嫣红一片。他竟然愣住了,黑眸中惊愕同无措交织,竟然显得有些可爱。半晌回过神,他说不出自己内心的感受是欣喜还是其它,只加快了步子抱着她往前走,心中慌乱还得记着安抚她,道:“宝宝你别怕,这是天葵,你们姑娘家都有的……意味着你长大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