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谢良辰九月便要去读书,抓耳挠腮了一个月,寄了一封匿名信到徽城,上面只有五个字:‘君要好好的。’这封信自然石沉大海,听说,徽城好一段时间门禁变严,说是兴许有刺客盯上了身高八尺的谢小侯,连挑衅的战书都寄到了府中。

“我快掉眼泪了,十分担心谢良辰的安危,许久,才听说风平浪静了。九月时,谢良辰确凿要去泰郡的老山宗处进学,我做了人生中第一个错误的决定,如同我迷恋上了狐狸精的皮相是个莫名其妙的错误一般,这个错,也足够让任何一个容易害羞的小姑娘抬不起头一辈子。”

奚山君问:“他说的煞星兴许是你?”

“除了我,兴许还没人带给他那么多困扰。”

“有时候,史册里的寥寥数字,也许是人的遥远漫长的一辈子。”

“我其实与谢良辰不大有缘,每每我去强求,便能得他一二音信,等我泄气三两月,却似是再也接不上的弦。可年少时不懂这已昭显上天的意思,总要苦苦攥着,不肯放手。”

“我做了寻常小姑娘都不会做的事,女扮男装进了老山宗处求学,用的是哥哥的名儿,脸也涂黑了几层。细细算来,与谢良辰同窗三年,真真正正的对话竟不超过三回。少了也有好处,倒也记得清楚。他那日与众同窗到泰丘围场打猎,猎物颇丰,夫子开怀,特准我们吃一日酒。大家都喝了不少,我因处处谨慎,只沾了两三杯罢了。平(花.霏.雪.整.理)素因貌不出色、六艺平庸、为人木讷的缘故,同窗们都不大与我来往,故而我吃得少一些也没人发现。那一日众生喝完都有些失了平素风度,专找未醉的酒量大的同窗灌酒,我竟也被寻了出来。谢良辰则是酒量大遭了妒,众生一窝蜂地灌我二人酒,撑了些许时候,谢良辰一个踉跄,终是显了醉态,众人方住手,全心全意灌我酒。山君啊,我只是一个小姑娘,那会儿不过十四五岁,又能吃上几口酒呢?平素因怕辱没家风,再谨慎不过,那一日被酒水灌得十分狼狈不堪,只是也存了几分骨气,便硬撑着不肯倒。夫子看闹得不像话,骂了他们几句,教各自歇息,我这才得以喘息。”

“大家都走了,只剩下我和谢良辰。打小,我就有一个臭毛病,喝醉了什么不干,就爱哭,哭得天崩地裂,宇宙洪荒统统不在眼里,好似成家从老到少统统死绝地忧伤,爹娘、兄长开始时还劝解几句,后来见不听,便由我哭,只是总也不解这小小姑娘哪来两串流也流不完的泪。”

“我那日醉得不轻,心中却是清醒。摸摸脸,眼泪早已挂了上去,停都停不了。我惶恐地看着伏在石桌上的谢良辰,一边擦眼泪一边掉。起身想走,总是晕眩,模模糊糊地,却看他抬起头,睁开了眼,四处观望,带着丝气定神闲的偷笑,可是,转身看到泪流不止的我,却有些尴尬地愣住了。”

“‘你哭什么?’他问我。”

“我一边哭一边抱拳,‘谢兄有礼。’”

“他看着我,许久,竟忍不住笑了起来,‘真真有礼也叫你变得无礼了。他们不过荒唐一些,酒后无德罢了,吃酒适度是极快乐之情由,你倒是哭些什么?’”

“‘谢兄莫要理我,自去休息便是。’我摆摆手,只能一言难尽。眼泪也不值钱,好似高山上的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

“他问我:‘你可会讹人?’”

“我思考了一会儿,自己从小到大品性纯良乖巧,从未赖过谁的账,吃过谁的便宜,更莫提讹人了,便摇头连道:‘不曾学得此处,不曾不曾。’”

“谢良辰的眼睛很明亮,他带着微妙的神色看着我,许久,竟用桌上遗留下的笔墨书了几行字,递与我道:‘签上你的名。’”

“我眼睛肿胀得瞧不清什么,只提笔写了个‘泠’字,忽而想起自己是化名,读书用的是哥哥的字,便打了个激灵,再看谢良辰,竟似没瞧见,把纸折了几折,塞进绣满金丝的紫衣袖口。”

“我心怀鬼胎,想着如何把纸要回,却见谢良辰一把扛起了我,像扛着一袋米、一个小猎物一般。我伏在他的半边肩膀上,没觉得这是件多快乐的事,可是这却是我与他此生最最亲近的时候。那一会儿,酒意上来,翻江倒海地就吐了起来。谢良辰脚步顿了顿,我看他那样金贵的紫袍子染了好大一片酒渍,益发睁着双眼痛哭起来。我说我说过不在你面前丢人你快放下我,我说我不认识你啊谢良辰你怎么不放下我,我说这天色太晚了孤男寡…男的!”

“他淡淡地温柔地笑着,说闭嘴,我却干号着掩饰一切丢人的行迹,只被逼得装疯卖傻,惨淡地喊着—‘爹爹,娘亲,孩儿三年未归家,可想死你们!今日借酒方抒发情怀,爹爹,娘亲啊,孩儿素来有泪不轻弹,可见想家想得惨了!’”

“谢良辰又顿了,然后大步往后院去,踹门、点灯、扔我上床,一气呵成。我看着他的背影渐远,张张嘴,却并没有说出什么,只是伸出手,弯成圆月一般的弧,在一豆灯光下,轻轻无力地用手指覆盖他的影子。”

“我才不讹他,何必讹他?我若讹他,何苦做个男人还不敢与他多说两句话?犹然怕他不喜欢,犹然怕他不自在,不安逸。”

“那张字据,永远无用。”

“山君,你知道的,人生永远会有让你欣喜的小小转机。那时,我求学三年,灰溜溜地回了齐王宫。临行前我对我爹说,我嫁谁都不甘心,你便让我去死了心。我爹沉默了一会儿,就答应了,让母亲在我手臂上点了个朱砂印,听说是古时便有的守宫砂,回来第一件事,我把手臂乖乖抬起来给母亲看,她笑了笑,然后蘸了点唾沫,轻轻一蹭,就掉了。我发愣地看着,母亲却骂我—你究竟多久没洗澡了。”

“亲爹亲娘啊,谁知道你们是吓唬我的?我每次洗澡举着一只手臂,生怕蹭掉了不好交代,这么熬了三年,到头来你跟我说你是蒙我的,信不信我一头撞死在金鱼池里?”

“我爹说我是没用的东西,天时地利人和,满屋子公的,母猪也变天仙,一起待了三年,愣是没搞定谢良辰,这已不是天然蠢的问题,这是天生蠢!”

“哥哥问我放下谢良辰没,我说没,他就说,哦,早就知道。”

“三年挺长的,我白过了。”

“虽然我生得一般,但是齐国不算小也不算穷,所以提亲的依旧踏破了门槛。我爹爹正苦恼着选哪一个,江东也传来消息,年方十八岁的谢小侯正式选妃,各国郡主、贵女都递去了小像。哥哥擅丹青,那一日方巧画了一幅天仙图邀我共赏,我说这是谁,我哥哥虚弱地笑了笑,张口就道:‘都怪你不争气…’”

“他的话没完,画儿却卷起,递给了内侍。第二日,父王却一个巴掌把我扇蒙了。从婴孩到成人,他从未碰过我一指头。他问我,你还有没有点骨气,非要效仿青城,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才肯甘休?”

“原来哥哥的那幅画假托我名,叮嘱使节送到了江东。母亲知晓此事,一方爱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方深觉不安,挣扎后告诉了父亲。他来之前,已扇了哥哥两巴掌。我这还算少的。”

“我打小口舌笨拙,不会与人争辩,只是不停地说:‘你这个…你这个…你这个老酱菜!’”

“齐国渔民会用海盐和鱼酱腌渍一种酱菜,可放数年,年头越长越干瘪,硬邦邦的,能砸烂瓦罐,瞧着是碟子菜,横竖下不了嘴。”

“父王就像老酱菜,我缺不了又咬不动。父王一巴掌拍我脑门上,恨恨道:‘人头虾脑!’”

“我知道他说我脑小人笨,小声道:‘娘生爹给的!’”

“他就啐我,拂袖而去,我只看到他额上九旒晃得人眼花。”

“我想起哥哥这事儿办得,心中又气又羞,只要了匹快马,在官道上追赶使臣。驿站换了八匹千里驹,赶上我家使臣时他们已经入了江东都城徽。我说把画像给我,他们齐声说世子吩咐了,除了谢小侯,谁都不给。眼瞅着江东太尉遥遥带着人笑容满面来接使臣,我着急了:‘给不给?’”

“‘世子殿下说,不给!’”

“‘我不长这样,丢人丢到别人家了!’”

“‘世子殿下说,郡主娘娘金光闪闪,貌若天仙!’”

“‘一群马屁精!快拿来!’”

“‘世子殿下说,画在人在,画若敢丢,谁害他妹妹丢姻缘,他就敢让谁打光棍!’”

“‘江东太尉苏氏已至,还不快拿来!父王让你们给我的,快拿来!爹爹重要还是哥哥重要?’我拽着左光禄大夫秦谊的袖子打提溜,苏氏一行人越来越近。”

“‘回郡主娘娘话,媳妇儿重要!’一群白衣使节齐刷刷责备我,此处应有金鱼池,我一人丢他三百个!”

“那厢江东苏太尉已带人马拱手笑眯眯道:‘老臣奉谢侯令,正待去齐国为小侯爷提亲,孰知,秦老弟竟如此凑巧,来使江东!’”

“秦谊的袖子被我刺啦拽掉了一只。白衣众使都愣了,我也愣了。”

奚山君听到此处,笑了,“妙,这倒是峰回路转的妙,想必你是得偿所愿了。”

鬼魂摸了摸奚山君的额头,闭上了眼,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很久,才叹息道:“你也有这等不如意,我的事你想必感同身受。

“我混混沌沌回到了齐国待嫁,不知谢良辰为何愿意娶我,我拼命把这个结果变成起点,等待人生中的另一段征程。空闲的时候,偶尔会想,如果我知道将来会是如此,能够早早准备,避过这场灾祸,该有多好。在我出嫁前的一个月,初夏时分,父亲母亲按照惯例出营丘祭拜海神禺疆,却在城外吕蒙山脚遭遇刺客,当场毙命。我的兄长成泓骇痛交加,一病不起,不过几日,便郁郁而终。我刚刚忙完父亲母亲的丧礼,却又为哥哥穿上了丧服,那时节眼泪似乎流也流不完,我许久未入眠,可方入眠,不过三更时分,便隐约在浓雾中看到父亲母亲缓缓飘来,眼中含泪,在远处,惨呼道:‘儿啊,快逃,快逃!’”

“我一梦惊醒,满头大汗,正待喊侍从,却听见门外有窸窣脚步声,似有几人在低声商议着什么。”

“年代久了,我已不记得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们准备对一个人下手,而这个人是我。”

“父母方才托梦想必便是因此事,显见得,他们在冥间苦苦支撑,是决计不肯让我死的,可我该如何脱身?”

“黑暗中,枕下只摸到一把匕首,那些侍卫大约已被买通,想必是不中用了。握着寒锋,平素在老山宗处武艺只学了个皮毛,这会儿不得已,只得咬牙拼一拼,死了固然能一家团聚,可我那臭脾气的爹和花枝招展的娘在阴间也断然能骂我个十年八载。何苦呢?何苦愧对先人。”

“我硬着头皮,要冲出去,哪知身后又来了人,阴冷黑暗中,捂住了我的嘴。那个人背着我,爬到房梁上。齐王宫的砖瓦不大牢靠,他就硬生生用另一边肩膀撞破了瓦砾,带着比我还想死的勇气,逃难一般,背我逃了出去。”

“他穿了一身白衣裳,可他受了伤。不知他是如何逃到我的寝殿的,也不知他是在何处受伤的。他就背着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不动,直到血把白袍子全部染透。”

“他把我放下,在一户户农户的炊烟之中,蒙蒙亮的天色照亮了他的脸庞。他把竹篾编织的筐盖在我的身上,把我藏在一坛坛女儿红的缝隙中。这家人想必最近要嫁女儿了,才把带着泥土腥香的女儿红悉数挖了出来。”

“我爹爹再也吃不到我出嫁时的那坛女儿红。”

“那人转身踉踉跄跄地转身向前走,我在竹筐中问道:‘秦大夫,你最想要什么?’”

“晨光下,他的脸庞真好看,平素的倔强和顽固亦变得柔和了。他对着我微微笑了,苍白的面庞已带着浓重的死气。他说:‘回郡主娘娘话,臣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娶一个漂亮的姑娘,然后生一个…生一个像郡主娘娘一样的小姑娘。’”

“齐左光禄大夫秦谊,时年二十有五。他干裂的嘴唇扯了一点笑,对我说:‘你乖乖躲着,一定要乖乖地…活着。’他轻轻抚摸竹筐,然后没有回头地离去了。”

“我在竹筐中躲了三日,他却再也没有回来。等我从竹筐中走出来,正逢这家主人嫁女儿,席间大家吃醉了酒,都说着齐国七大夫的风骨。”

“齐郡主成泠前日暴毙,齐王一脉彻底断了。有人污齐王早有谋反之心,天子并未说什么,只命楚王接管齐国,似已拿定几分证据。齐国七白衣大夫誓言一生只奉一主,齐齐自刎在楚王面前。带头的便是左光禄大夫秦谊。”

“‘侍仇为君,何配为臣!’秦大夫指着楚王大骂,而后掏出佩剑,笑道,‘吾主黄泉路上寂寞,臣此生无愧,临行前沐浴更衣,一身洁净,可见吾王吾后吾世子,不失礼!’他死在了楚王面前,含笑而终。后六白衣大夫纷纷效仿,血染红了阿雉殿的铜钟。至此,再无人为吾冤屈死去的王出头。那似乎是主人请来的说书人一边说一边掉泪,满堂喜色都变愁云,我看着他的眼泪吞女儿红,他替我哭了,齐国百姓替我哭了,我还哭什么?”

“楚王为此事十分震怒,他已谋定齐地,做得狠辣,将我父母兄长从王陵中掘出,破席一卷,草草葬在琅琊。自此,齐、楚合并,归昔日楚王,天子幺弟。我杀死他的时候,他问我是谁,我在他耳边喊的那三字是‘楚王叔’。”

“所有人的命运,在家与国的面前,显得微不足道,我没法阻止这轮转,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到了此处,却无能为力。我想起了幼小的我,总爱在夕阳中横躺在阿雉殿前的步坡上,那时候的天十分湛蓝,张开双臂,连我都是太阳和天空的一部分。风吹起时,方戴上官帽的小小秦家世兄露出小虎牙,站在我的身旁,躬身道:‘郡主,醒一醒,殿下唤您用膳呢。’他牵着我的手,把我送回母亲的身边,然后在暮色中,我挥动着小小的帽子向他致意:‘秦谊,你人很好,赶明儿,叫我爹爹给你讨个最漂亮的媳妇。’他含笑点头,然后在夕阳陷落的时候消失在我的眼前。秦谊叫我乖乖活着,他用命换了我一命,故而,无论活得如何艰难,我从未想过轻生。我知道,死了就是完了,就像我爹爹、娘亲、哥哥。”

“我之后颠沛流离,扮作男装,做过乞丐,做过匠人,也做过挑夫,后听闻楚王与林九娘关系甚密切,便去她堂馆中做了个下等姬妾,伺机报复。起初自恃身份,只想要做个舞姬,不肯交易皮肉,被林九娘打了好几顿,后来便落下了病根,不再能生育。”

“继我父亲死讯之后,忽有一日,我又听说谢侯府遭逢巨变,民间都在传谢侯父子皆因被我父同我连累,困在侯府,最终自焚。”

“听闻他死讯的那一日,我被那老者强暴了,那是我人生中最绝望的一日,昏迷中,我不知是梦还是真实。”

“我似乎瞧见了谢侯府邸的一场大火,所有人呆呆地远观着,不知发生了什么,火光渐盛,众人纷纷掐着嗓子,不知是惊骇,还是恐慌,却都对着我说—离远点!救不成了,那处一时半刻便要化为灰尘!”

“灰尘。”

“我的良辰啊,一时半刻就要化为灰尘。”

“梦中有梦,我许是疯了、傻了,觉得总有一日他会穿着红色的喜服出现在我面前,我们还要生个孩子,有他那样清澈的眼。我婚后与他闲聊,便说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我们此生成不了姻缘,梦见你竟死了。”

“我那夫君若然觉得好笑,看着我那样微笑,我便说,真真的可怕呢,他若问我,还有什么话在那可怕梦中,来不及对他说的,我便告诉他—百国男子老老少少,我瞧见谁,一错眼一恍惚,便总是隐约觉得他们五官血脉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丝一毫像着你,他们并不是你,我寻不到你,可他们像你。”

“有许多人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我是天下第一好色之徒,故而我比她们都爱。爱到你老了、死了,你还是你。可我是凡俗之人,你若化成灰尘,我何等束手无策。上天不必如此嘲讽我,我的爱是这样世俗,因你美貌,因你神气。而今只愿你能好好活着,活成我喜欢你时的模样,那么你不欢喜我又如何?不娶我又能如何?我喜欢你却从未觉得你也喜欢我便是最好结果。”

“梦中也有可怖的现实。事实上我就静坐在那火光之中,不知坐了多久。”

“房梁倒塌,熔焰炽烈。我的良辰美景,这辈子便是从这一刻消失的。”

“我常常在想,谢良辰也许是这世上最冤枉的倒霉蛋,我对他执念未消,每每夜间犹会莫名其妙地梦见那场大火,尽管后来我知道他并未死,可是绝望已然埋下,什么都救不了我。我知道他不会多看我一眼,他想要的从来都会积极进取,包括王位,包括权势,包括喜爱的女子。我不是这三者中的任何一个。虽然我安慰自己,我不清白了,不能生孩子了,所以没有了靠拢他的资格,可是,事实上,我清不清白、能不能生孩子,又与他喜不喜欢我有什么干系?”

“你说呢,山君?你是个明理人,你懂得这个道理。我本不觉得我在讹他,可我如今冤魂不散,行径匪夷所思,连我都害怕我竟还这样无耻卑微地爱他。”

“山君,你能救我吗?你救我一救。”

“我帮你除了那鬼,你可后悔?”扶苏问谢侯。

谢良辰满面皱纹,垂目道:“本侯从识字始,从未后悔。”

晏二在阴阳交界的城门处,设了一道美景,款待一人一鬼。

谢良辰骑在黑色的骏马之上。这天傍晚,他穿了年轻时候常常穿着的银色长衫,靛蓝佩饰一垂到底,紫金冠映着夕阳散着氤氲的暖光,当他年轻时,从未有谁这样穿比谢小侯穿起来更得体好看。

谢良辰到底骑上了马,谢侯府前的那条宽阔的街道在傍晚时,空无一人。

晚霞余晖,空荷接露。

他从城门而来,一路疾驰。无数次,他从此处飞驰而去,宽大的银色袖子随风翩飞成水鹭,前方是他的家,赢促织,尝美酒,纨绔子弟个个这样走来。

他飞驰而过,时间一点点剥去,他又变成少年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