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永见他这番模样,心中又是好奇又是惊奇,不由得往太子殿下的那方望了过去。

却见太子轻叹了一口气,道:“李老,本宫这也是无奈之举。如今除了东平侯,难道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这……”

太子这般一问,倒是问了李阁老一个哑口无言。

太子挥了挥手,道:“既然李老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与其与本王分辩这些,倒不如好好与江大人说说,这东平侯的情况。你二人是本宫如今最为信任的人了,这朝中还需要李老助本宫一臂之力,稳住朝纲,拖延些时日。至于军中之事,就交给江大人了:”

太子此言,可谓是语重心长,情义深重,即便是李阁老始终不甚赞同太子的想法,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此时除了神机营统领东平侯之外,他们确实是别无选择!

更何况,神机营距离京畿不过是数百里的距离,昼夜疾驰用不上一日一夜就能够赶到,若是他们不打这个主意,只怕齐王也不会白白放过了这个机会。

若是齐王与神机营联手,将他们来一个内外包抄,只怕到时候就真的是穷途末路,只能束手待俘了!

思及此,李阁老神色微微凝重了几分,轻叹了一声,对太子拱手道:“是老臣迂腐了,请殿下恕罪!”

太子摆了摆手,道:“李阁老拳拳之心,本宫怎会不知?您不必多礼。”

李阁老听得太子这般礼遇,心中更是老怀宽慰,忙依着太子殿下的意思,转而对江永道:“江大人,既然如此,就由老朽来与您一谈这神机营之事!”

江永在一旁听了这半天,眼见李阁老被太子说服,当即含笑上前,颔首作洗耳恭听状。

思及往事,李阁老的面上不由地多了几分感慨的神色,长叹一声,道;“说起这东平侯,当真是让人感叹。其实,虽然如今的东平侯承袭了老侯爷的封号,但实际上,他本非皇室子,也并非是老侯爷的亲生子!”

“什么!”江永初闻这般秘闻,不由地惊呼出声,“可若是如此,老侯爷又怎么会允许他承袭自己的爵位?皇室又怎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此事,说来话长。如今的东平侯本是数十年前我朝武将世家杨家之子,后杨家为奸佞所诬,满门被屠。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不忍杨家满门忠烈就这么断后,才悄悄保下了当时仍在襁褓之中的东平侯,交于老东平侯教养。老东平侯为人豁达宽厚,一向将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亲生子来教养,父子之间感情极为深厚,与亲生无异。待到孩童长大之后,皇上暗中协调,不顾众人反对,将之选为太子伴读,待在身边共同授教于太学。两人虽然相差些年岁,但有这份同窗之谊,彼此之间是君臣更是兄弟一般,”

江永听得李阁老这般话语,神色间更是多有几分困惑:“既然东平侯与陛下之间有这段渊源,在这个时候理当遵从陛下的意愿,尽心辅佐与殿下才是,又怎么会摇摆不定呢?”

李阁老早知道江永必定会有此一问,微微叹息一声,道:“世事无常,总不能尽如人意。杨家遇害之时,东平侯是个孩子,陛下和老侯爷都不愿意他得知自己如此曲折的身世,从未将这一切告知于他,只让他以为自己是东平侯府的亲生子。谁知道,百密一疏,当年杨家逃过一劫的家将竟然不知从何处探得了杨老将军遗孤的下落,找上门来!”

江永闻言,神色一震,皱眉道:“难道,东平侯是放不下旧日的恩怨,才会……”

“也并非全是如此。”李阁老打断了江永的猜测,道,“东平侯在老侯爷的教导之下,为人正直不阿,是非分明,对于当年的恩怨,自然不会迁怒于他人,更不愿意牵连无辜,只想将那奸贼惩之以法而已。”

江永听得此言,眸中闪过几丝敬佩的神色。

“东平侯如此心胸宽广,堪称是举世不二的豪杰!”

李阁老闻得江永如此盛赞,眉目间感慨的神色更重几分,看了眼太子,见他神色无异,这才继而道:“确实如此不错,只可惜,这奸贼却……”

李阁老的话言至一半,还是停住了话语,只抬眸望向太子殿下。

江永见得这般举止,心头一跳,随之望向太子殿下,见他神色间甚是复杂,甚至带上了几分他看不透的神色,迟疑片刻还是将疑问问出了口。

“殿下,您可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见李阁老和江永都望着自己,太子微微一顿,方才轻叹一声,道:“也罢,此事,确实是该由本宫亲自告知于你的……”太子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当年陷害于杨家,使之遭受灭门惨案的,正是本宫的外祖,我母后的母族!”

“什么!”

江永倒吸了一口气,一时激动之下猛地从座椅上站起身来。

“竟然是这么回事……”

江永喃喃一声,神色间皆是震惊之色。

他突然想到,当初袁紫嫣给他的朝中大臣的资料之中,曾经提到皇后母族在十数年前曾经遭受灭门之祸,却只是不了了之,被轻描淡写地掩盖了过去,谁都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今想来,定然是当日里东平侯的复仇之举!

皇后身为后妃,家族的每一丝兴衰变动都与自身的荣辱息息相关。母族的覆灭,也相当于是间接导致皇后如此不受宠,甚至是形同虚设的原因之一。

若非是大乾历朝来有“易后如易朝”的祖训,只怕这皇后的宝座,早就被风头正劲的崔贵妃拿到了手中!

而若非是当初的这一场惨剧,有同样是武将世家的皇后母族在背后支持,太子也不会被齐王压制到如今这般地步。

这一切的一切,皆是因为当初东平侯的一场复仇杀戮而成。

虽然当初的东平侯被仇恨冲昏了头,也许没有想到这种种后果,但事情已经发生,两家之间的恩怨已经可以说是不可调和,现在这个时候,他们却要争取到东平侯的援军,简直可以说是痴心妄想!

第201章 豪赌一场

江永心中缓缓沉了下去,直到此刻心中方才明了,为何李阁老方才会是那般剧烈的反应……

江永将这诸般的念头在心中思虑过后,方才皱眉问道:“既然东平侯犯下如此大错,虽说是事出有因,但,难道皇后娘娘和陛下就不惩处与他,反倒是任由他继续执掌兵权?”

尤其,还是这京畿附近的军权!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一个想不开,便突然挥军而上,直逼京城。

依着他那不动声色屠人满门的狠劲儿,只怕也并非是不能成事的啊!

李阁老见太子的神色仍旧有些沉重,就主动接过话语,道:“老夫方才已经说过了,东平侯自小随在陛下和老侯爷的身边长大。所谓生恩不如养恩大,为杨家报仇,一来是铲除奸人,二来,也算是报了杨家的生育之恩。但是因此,他也将老侯爷置于了不忠不义的位置,自觉不孝,便到老侯爷面前自首。”

“难道,是老侯爷保住了他?”

江永听到此处,便出声猜测道。

他曾经听袁紫嫣提起过,在皇后母族满门皆灭不久,老东平侯便郁郁而去,由如今的东平侯接下爵位,却当即伤心远走,自此京中鲜少有人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若不是袁紫嫣随在齐王的身边,又对这京中的掌故熟悉无比,只怕就是这般只言片语的消息,也是难以得知的。当时也只是听袁紫嫣随意提了提,所以在避暑山庄,太子提起东平侯的时候,江永根本没有想到。

听得江永的猜测,李阁老怪异地瞥了他一眼,随即想到他身边那位神通广大的袁紫嫣,心中对他为何能够了解到这般地步也就明白了。

“不错!老侯爷听说了此事之后,大为惊怒,当即将东平侯狠狠地责罚了一通,押着他入宫请罪,并暗中在皇上面前求情,动之以情,甚至愿意一命换一命,这才让陛下动容,也让东平侯大彻大悟,悔不当初。陛下念其事出有因,答应恩怨情仇,自此一笔勾销。只可惜,老侯爷却始终认为有愧于皇室,郁结于心,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说到此处,李阁老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老侯爷确实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武能上阵杀敌,文能出谋划策,为人更是一生坦荡磊落,颇有侠者风范,想不到,到最后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世的……

“那东平侯……”江永皱了皱眉,轻声问出声来。

对于一个素昧谋面的生父,东平侯都能够做到这般地步,那么对于这位恩重如山的养父,他又是否会因为老侯爷的死,将这一切都责怪到皇室的头上呢?

李阁老叹息一声,点了点头,道:“这也正是我真正担心的地方!”

东平侯在老侯爷的教导之下,确实也是不世的将才,甚至也算得上是个光明磊落的真男人。只可惜,生父养父之死,皆与皇室有关,虽然皆非皇室有心为之,他却终究不能够释怀,与明德皇之间的关系也渐渐疏远。

甚至,若不是老侯爷临死之前几次三番地叮嘱,要他放下心中的仇恨,不必为他的离开耿耿于怀,并要东平侯领兵护卫京畿,世代守护皇家,以偿还他们欠下的债,只怕如今东平侯也不会只是这么安分而已!

江永将这其中的种种恩怨情仇都听入耳中,心下一时间也是唏嘘不已。

想不到,这位在京中鲜有人知的侯爷,竟然还有这样的一段曲折过往。

只是,如此一来,对于他们如今的局势,却是大大的不利了!

见江永皱眉沉思,太子与李阁老对视一眼,眸中多有几分沉重。

太子转向江永,开口道:“江大人,本宫将这种种渊源告知与你,就是希望你能够从中找到突破点,劝降东平侯,万不可让齐王那边有机可乘!你,可能做到?”

江永神色间多有几分沉重,并未急着给出答案,反倒是沉吟片刻,方才拱手道:“殿下,江永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尚可一试!”

听得江永此言,太子反倒是放心了几分。

若是江永想也不想,就强撑着说自己能够做到,他的心中反倒是要打鼓了。

太子起身,突然拱手对江永便是一拜。

“如此,天下正统,大乾兴衰,还有本宫等人的性命,就都交到江大人的手中了!”

江永一惊,忙上前将太子扶起,恭声道:“殿下请放心,江永就算是豁出这条命去,也必定会劝得东平侯回心转意!”

“好!”见江永肯应下此事,太子的神色之间顿时多了几分明亮,叮嘱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本宫已经着人备下快马一匹,还请江大人快去快回!京城之中,本宫与李阁老等人会尽力支撑,依计行事!”

“是,微臣明白!”

江永郑重地应了一声,退后一步,躬身便是一礼,沉声道:“微臣,拜别殿下!”

说着,江永挥袖转身,便大步流星而去。

这个时候,避暑山庄那边必定是已经出了事儿了,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齐王随时会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必须趁着慕容绿萼还没有精力注意到他们这里的时候,尽快行事!

眼见江永离去,李阁老眉眼之间的沉重之色仍旧是挥之不去。

“殿下,您以为,他能做到吗?”

太子闻言,只望着江永离去的方向,久久未曾作答。

半晌,就在李阁老以为太子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却听得上座传来一声叹息之声:“事到如今,我们也只有,豪赌一场了!”

皇宫之内,自从接到了江府的动静,齐王便再难入眠,在房中焦灼地等待着暗卫们的消息。

却没有想到,江府的动静未曾再传来,却传来了另一个消息!

“主人!”

慕容绿萼绿衣染血,跌跌撞撞地撞进屋中,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开口便唤着齐王。

见她这般模样,齐王当即一惊,猛地起身上前,亲自将她扶到一旁的桌椅上落座,沉声问道:“怎么会弄成这样?避暑山庄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慕容绿萼虽然身受重伤,但听得齐王开口第一句,便是询问她的身子,一时间什么伤痛都忘了,嘴角微微勾起,轻咳一声,柔声道:“主人莫要担心,慕容无碍的,不过是些皮肉伤而已。”

齐王见她这般模样,微微一顿,便知道她是有所误会,以为他是在询问她怎么会弄成这样,却不知道他不过是随口一问,心中真正关心的 ,仍旧是明德皇的下落如何了。

但是既然慕容绿萼这般误会了,齐王也乐得顺水推舟。

总归慕容绿萼如今也算是他手下的第一大将,这几日又在母妃那儿受了些委屈,他就顺势安抚一番,也是应该的。

如此想着,齐王也并未反驳,反倒是眉目间多了几分温柔,抚着慕容绿萼的后背,柔声道:“没事就好,快与本王说说,是谁将本王的美人儿弄成了这般模样?本王定饶他不得!”

慕容绿萼听得这般话语,果然更是多了几分欣喜之色。

但转而想到今日之事,又不由地满心担忧,轻声道:“主人,今日之行,乃是个陷阱!”

“陷阱?”齐王心头一沉,急声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容绿萼想到今日在山庄中的情景,也是惊得一身冷汗,缓缓道:“慕容奉命带人前往,正要请回皇上,谁知道那山庄之中却突然一阵震动,连环爆炸起来!”

若不是她的武功早已经是登峰造极,恐怕就算是她,也要葬身在那一场爆炸之中!

齐王皱了皱眉,瞬间便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沉声问道:“那你可曾见到父皇?”

“是,见到了!”慕容绿萼答得毫不迟疑。

若不是见到了明德皇本人,她也不会轻易放松警惕,中了这般暗算!

齐王听得此言,皱紧了眉:“你是说,他们明知道父皇在避暑山庄之内,却仍然采用这般玉石俱焚的方法?”

慕容绿萼颔首,道:“是,慕容亲眼看到,绝不会有错。”

“不应该啊……不该如此才对……”

慕容绿萼越是肯定,齐王反倒越是疑心重重。

都说最了解你的人一定是你的敌人,他和太子之间,可谓是今生宿敌,同时也可以说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依着他对太子的了解,让他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是绝无可能的!

除非……

齐王突然脸色大变,一把抓住慕容绿萼的手腕,沉声问道:“你可曾接触过父皇的身子?他……他是否已经……”

他想不出能够让太子突然之间性情大变的原因,父子之情、君臣之谊都不管不顾,这实在不是太子的作风,除非……除非那人早就已经不在人世!

那么,对尸体做些文章,对于太子来说,也许还有让步的可能。

虽然齐王没有将话问完,但慕容绿萼仍旧是听懂了其中的意思,皱眉摇了摇头,道:“没有,绝对没有!”

第202章 心腹大患

“你如何得知?”

“因为,慕容已经将活生生的陛下给带了回来!”

“什么!”齐王大惊,顾不得其他,急声问道,“你当真将父皇带了回来?”

“是。”慕容绿萼颔首,“如今陛下正在龙涎宫中安歇,毫发无伤。只不过我们的人却……”

齐王的神色一时间有些怪异,几分疑惑几分了然。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慕容绿萼听得齐王的喃喃之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番联系,眉目中多了几分明了。

“主人是说,太子因为猜到了我们必定会拼死护卫皇上的安全,才敢下这般狠手的?”

齐王闻言,脚步一顿,转而望向慕容绿萼,眸色深沉。

“依慕容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事情发生的当时,他并不在场,虽然有慕容绿萼的转述,但终究是有所偏差的。既然如此,倒不如让他听听慕容绿萼的说法。毕竟,身为他百禽院的首座,她从来不是仅仅会以色侍人而已……

慕容绿萼听得齐王开口相问,思虑片刻,方才开口,道:“除此之外,恕慕容愚钝,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你以为,太子会这么做?”

齐王心中仍旧是有些顾虑的,毕竟这般举止,实在不像是他那好皇兄的手笔。

却不料,听得齐王此问,慕容绿萼却媚笑一声,眉眼间溢出几分艳丽到阴狠的颜色。

“爷,您相不相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会不会相信!不是吗?”

齐王听得慕容绿萼这般说法,当即一震,随即仰天大笑起来:“不错不错,慕容果然是个贴心的解语花!哈哈哈!”

慕容绿萼一语惊醒梦中人,此事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会不会相信!

既然他们听得事情的经过,都会有这个怀疑,他手下又确实是为了保护皇上而死伤无数,这些活生生的人命,就是比任何东西都要有力的证据,将整个事情的元凶,直指太子!

依着父皇近年来昏庸多疑的性子,他就不信,他不会对太子生出疑心。

一旦这疑心一生,在这个时候,只要他派出心腹守在龙涎宫中,不时说几句什么,想必用不了多久,这一纸传位旨意,还不是手到擒来?

慕容绿萼见齐王难得如此高兴,也不由得娇笑几声,讨巧地道:“太子愚笨,自掘坟墓,慕容就提前恭贺爷,多年夙愿得偿!”

“好好好!好一个夙愿得偿,好一个夙愿得偿啊!”

齐王心中大为畅快,但还没有忘了,他如今虽然离着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可往往将人击败的,也正是这一步之遥!

稍稍按捺住心中的兴奋之情,齐王沉思片刻,问道:“对了,本王前些日子吩咐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慕容绿萼听得齐王这话,心头一转,便知道他所言为何。

“爷说的,可是那神机营统领东平侯之事?”

“不错。”

见齐王肯定,慕容绿萼倒是犯了难:“这……慕容无能,那东平侯就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根本就是软硬不吃,慕容几次派人前往,或被他羞辱一通赶了出来,或直接就地斩杀,简直就是猖狂至极!”

齐王听得此言,并无多少意外之色,只轻蔑一笑,道:“若不是这般作为,他就不是让父皇都又爱又恨的东平侯了!”

见齐王并无责怪之意,慕容绿萼才缓缓松下一口气来,试探着问道:“那,依爷的意思……”

齐王垂眸沉吟片刻,道:“就算他真是个石头,本王也要他这块顽石点头!无论用什么法子,定要叫他归顺我们!否则……杀!”

齐王面色狠戾地道出这一句,缓了缓神色,看着面色难看的慕容绿萼,又放柔了几分语气,问道:“慕容,此事事关重大,恐怕还要你亲自出马,本王才能够安心!只是你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