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营的士兵毫不客气地将两人拦下,作势便要盘问。

“你!”未一见这般情景,顿时横眉冷立,上前便要争辩。

这些人,明明就是方才他来递交名帖之时的守门士兵,就算是不认得他家主子,也该认得他才是,如今这般装腔作势的,根本就是蓄意为难。

“未,不得放肆!”未等未发作出来,江永便将之拦截了下来,上前对守门士兵道,“你们且去回报守将,就说江永有一份见面大礼,要面呈东平侯爷。”

守门士兵虽然早就得了上面的命令,但是见江永这番气定神闲的模样,相互打了个眼色,仍是不敢有所怠慢。

“行了,你们等着吧,我这就去回报将军。”

对于对方的傲慢无礼,江永也似乎是毫不介怀,只坦然道:“有劳。”

待到传信之人离去之后,未看着他们防贼一般的架势,实在是气不过,不由地低声道:“大人,为何要如此忍让于他们!是他们欺人太甚在先,不能怪我们先礼后兵!”

江永微微摇了摇头,道:“你既然明白他们是故意为之,和这些小鱼小虾动怒做什么,他们也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

未一听这话,心中一顿:“大人的意思是……”

江永轻笑一声:“你忘了,我们可是为东平侯爷准备了好礼的!”

未一顿,想到两人今日忙活了一上午,准备出来的“大礼”,心下顿时安定了几分。

他真是被气昏头了,竟然忘了自己的手中还有这等筹码。

有这份大礼在手,他就不信,东平侯还能端着这份架子到什么时候!

主仆二人的这番交谈,都默契地压低了声音,对面守营的士兵武功不过泛泛,只见二人在窃窃私语,却不知他们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只得警惕地守着,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前去报信之人并未多做耽搁,不多时便回返了过来,对江永一拱手,道:“末将不知是江大人大驾,多有得罪,还请江大人恕罪。将军交代了,恭请江大人入帐!请!”

江永闻言,含笑对这人颔首,并未多言,只与未一同打马入营,心下对于这东平侯的机谨却已经是有了几分了然。

两人在士兵的带领之下,一路往营帐中心而去,直到最大的营帐之前,方才停下。

见士兵不再前行,只做了个“请”的手势,江永挑眉,这是要让他们自己入内。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他们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方,此行的目的又本是为了这东平侯而来,自然是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思及此,江永正了正衣冠,高声道:“大理寺卿江永,拜见东平侯爷。”

“这里没有什么东平侯爷,只有神机营统领。”营帐之内,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出,一顿之后,才道,“江大人,请进吧。”

既然这东平侯如此说,江永自然是从善如流,应了声“多谢将军”,便打帘而入。

营帐之内,主座之上,一位中年男子正端坐其上,战袍加身,坐姿挺拔,眉目间满是常年征战沙场才能历练而成的铮铮煞气。

虽然饱经战场风霜摧残,但从那挺括的眉眼之间,依稀能够看出,此人在少年之时定然也是个惹得无数少女倾心的风流少年郎。只不过如今,这张脸除去了幼时的青嫩,增添了岁月的积淀,反倒是更有另一番风味。

想到他从太子和李阁老处听到的深宫往事,在真正见到东平侯其人的这一刻,让江永不由地从胸腔之中升起了几分敬佩之情。

一生坎坷,却仍旧能够为了答应老侯爷的一句话,便率领神机营拱卫京师数十载,风霜不误。

他终究,是个极重情之人……

思及此,江永对于手中握着的筹码,更是多了几分信心。

江永这一番打量下来,东平侯也同样趁此机会,在暗中端详着这位少年得志的大理寺卿。

他虽然常年驻守在这神机营中,但不代表他就真的消息闭塞。相反的,京中的一些重要讯息,他从来没有错过包括这些日子京中明里暗里的****,也包括,这位江大人的丰功伟绩!

一番打量下来,东平侯大手一挥,豪爽地道:“江大人,坐!来人,上酒肉!”

江永见此,只道了声“却之不恭”,便与未一同随意地在一旁落座。

军中之人,讲究的便是义气与豪爽,上战场便杀敌祭天,以命相搏,在军中便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下一次这样的机会。

不多时,酒菜便摆上了桌。

东平侯率先举杯,道:“江大人,本将军不问你的来意,只是我这军中有个规矩,进门先饮酒后议正事。请!”

江永见此,同样举杯,道:“将军乃是军中豪杰,江永能够有幸与将军对饮,乃是三生之幸,先干为敬!”

说着,江永抛下酒杯反身提起一旁的酒坛子,张口便灌了下去,一口气生生干了大半坛子的酒水,方才拂袖一抹,停下了动作!

“好好好!”

见江永这番豪爽的举动,东平侯连呵三声“好”,同样弃杯换坛,一番痛饮。

“好!将军好酒量!”

“哈哈哈!江大人过谦了,你也是不遑多让啊!”

两人相视一眼,顿时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同时扬天大笑了一番。

半晌,东平侯止住笑意,嘴角却已然褪去了最初的冰冷,柔和了几分,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本将军原本以为,江大人是个读书人,定然也和那说客一般,文绉绉的,说话都要迂回数个来回才肯说明来意,听得人心中堵得紧。却不想大人如此豪迈,比之我这军中的三千儿郎也是只胜不输!好!痛快!”

江永听得这番夸赞,缓缓将手中的酒坛子放下,神色间不似方才的狂放,一拱手,道:“其实,将军以为的也不错。江永确实是个读书人,只是不像一般书生那般迂腐顽固而已。所谓入乡随俗,既然入了这神机营军营,自是要按照军中规矩行事。将军以为,然否?”

东平侯听得这番暗含深意的话语,这才收敛了几分笑意,望向江永。

并未急着回答江永的问题,东平侯话锋一转,转而道:“方才听手下汇报,说是江大人准备了一份大礼前来。不知可否呈上,让本将军开开眼界?”

第207章 给东平侯的大礼

江永也不再方才的话题之上多做纠缠,道:“这东西本就是献给将军的,既然将军有此要求,江永岂有不从之理?未!”

江永唤了一声,随在江永身后的未当即上前一步,躬身应了一声,便步入营帐正中,拱手道:“将军请看,此物,便是我家大人为您备下的大礼!”

说着,未将手一摊,只见他手心之上,静静地躺着一角残料,看样子,似乎是什么碑石之类的一角。

东平侯见此,当即大笑几声,道:“江大人,这也未免太过小气了吧。本将军虽然常年居于军旅,生活艰苦了些,但好歹也算是幼承庭训,这点子东西还是见识过的。此物不过是一角残料,岂能称得上是什么大礼?难不成,江大人是在戏耍于本将军不成!”

言至末尾,东平侯面色一沉,沙场历练而成的杀气汹涌而出,甚是迫人。

可江永早就见惯了袁紫嫣身上的煞气,又岂会畏惧于这点区区气势?

江永面不改色,道:“将军何必急着动怒?不妨,先细细地看看这角料为何,再动怒不迟!”

见江永到此刻仍旧是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东平侯倒是当真多了几分疑惑,冷哼一声,道:“好,那便将此物呈上,本将军倒要好好看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名堂!”

江永闻言,轻笑一声,对未使了个眼色。

未得江永暗示,当即捧了手中的角料呈上前去,便躬身退下。

东平侯垂眸,正待细细打量这桌上的一角角料,却陡然变色,猛地攥住那角料,霍然起身,急声问道:“这……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相对于东平侯的急迫,江永却是垂眸浅笑,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将军笑纳。”

“本将军问你,这东西,到底是哪儿来的!”东平侯的声音中已然现出了丝丝狰狞的意味。

江永既然将这东西送到了他的面前,并称之为“大礼”,他就不相信,他当真不知道,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却不料,面对他这般气势凛然的质问,江永仍旧面不改色,甚至端起酒杯,轻饮一口,方才悠然道:“将军这话,倒真是问倒江某了。”

东平侯强自压住胸腔中的急怒,冷笑道:“哼,这东西是你亲手奉上的,你以为,本将军会相信你当真毫不知情?”

“将军当真是高看江某了。”江永啧啧叹息着摇了摇头,语带深意地道,“将军,江某到底所为何来,你我二人心知肚明。将军当真以为,这礼物是江某给您的?”

“这……”

东平侯皱紧了眉头,暗自打量着江永和未的神色,却未曾从二人的面上看透丝毫的破绽。

反倒是江永,一派落落大方的架势,摇了摇头,道:“将军就不曾想过,此物怎么会落到江某的手中?将军您遍寻不到的东西,江某又如何有这般通天之能?”

江永这几番疑问落下,伴随着东平侯渐渐冷静下来的心绪,再观这主随二人落落大方的态度,心中对江永的话也更加多了几分相信。

别的暂且不论,只说这最后一句,说得却是不错。

他十数年来遍寻不到之物,江永又何德何能,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弄到手中?

这么说来,这东西既然不是江永所持有的,那么,便只能是他背后的主人所赠与了!

思及此,东平侯的神色缓缓平静了下来,攥紧了手中的角料,重新落座。

“江大人的厚礼,本将军铭记于心!”

见东平侯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便已然恢复了冷静,江永的神色一顿,心中更是多了几分警惕,面上却只含笑颔首应道:“将军喜欢就好。”

东平侯摆了摆手,免了这般虚礼,道:“江大人,本将军观你也是痛快之人。咱们这酒也饮了,礼也赏了,现在,江大人也该与本将军说说,你今日的来意了吧。”

听得东平侯将这话语引入到正题之上,江永的神色一顿,眉目微沉,正色道:“既然将军快言快语,江永也不多绕弯子。如今京中的局势,想必将军也是洞若观火,无需江某赘述。”

江永的话语一顿,起身抱拳,躬身便是一礼,正色道:“家国危难,还请将军仗义援手,助太子平定内乱!”

纵然江永的态度诚恳,东平侯却仍然是眉眼不动,只摩挲着手中的杯盏。

“仗义?呵!江大人,本将军营帐之中这些日子以来的热闹,想必大人多少也是清楚的。这多方势力相争,本将军又怎么知道,太子这方就是正义所在,天道所向?恕本将军直言,单单凭着今日这一份‘大礼’,就着实不像是什么君子做派!”

以人之短,加以辖制,他可从未曾听说过,哪里的正义之师是这番行事的!

东平侯话语中的讥讽之意毫不掩饰,江永也听得一清二楚,忙道:“将军切莫误会。这份礼物并非是要挟,只不过是太子殿下的诚意而已。”

“哦?诚意?”东平侯暗中握紧了袖中的残料,挑眉道,“若是我最终的决定不如人意,难道太子殿下还愿意将这东西的来处告知不成?”

“这是自然。”江永答得毫不犹豫,“无论最终将军如何抉择,这东西本就是东平侯府之物,合该交于将军之手!”

江永话语微顿,叹息一声,道:“太子殿下曾交代过,这么些年守着这东西的下落,不曾透露丝毫,只不过是顺应老侯爷的遗愿而已。只是,如今太子殿下也蒙受丧父之痛,对将军的感觉,可谓是感同身受,难免心生恻隐。将军这些年来为家国尽忠,不知立下战功凡几,理当将过往一切一笔勾销才是。这一角残料,便是太子殿下和好的诚意!”

“将军,逝者已矣,只望生者能够承其遗志才好啊!”

江永的一番话,让东平侯颇为意外的同时,也陷入了沉寂之中,久久不再言语。

半晌直到江永都将心缓缓地提了起来的时候,东平侯的神色一沉,突然挥袖道:“江大人,你的来意,本将军已经清楚了,请回吧!”

“将军……”

江永张口欲言,可惜东平侯却不准备再给他这个机会,一挥衣袖,道:“来人,送客!”

守在外间的士兵们听得自家将军的命令,当即打帘入内,冷声道:“请!”

江永见这般架势,心知自己今日是没有机会了,只得轻叹一声,拱手一礼,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将军好生思量,江某就不多做叨扰了。告辞!”

说着,江永也不多做停留,与未出了营帐。

等到二人一路随在士兵身后,出了神机营的军营,未方才低声问道:“大人,东平侯这是什么意思?他可会答应咱们的要求?”

江永摇了摇头,并未做回答。

说实话,东平侯心中的想法,连他也拿不准。

这人本就是天纵英才,又身世坎坷,饱经磨难,历经沙场,心性之坚韧,早已经非常人可以想象,实在是难以拿捏。

不过……

江永转念一想,却又轻笑一声。

他虽然拿捏不住东平侯的心思,可有些人,他却是心中有数的!

思及此,江永轻笑一声,打马前行,朗声道:“等着吧。既然东平侯如今做不了决定,自然会有人帮着咱们,让他做决定的!”

对于江永这番突然的好心情,未是一头雾水,只得驱马跟上,随着江永一同往临近的城池而去。

就在两人走后没有多久,军营主帐之中,便又传来了通报之声。

“报!将军,外间有人求见!”

东平侯闻言,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挥手道:“本将军不是说了,让他们走吗?怎么还来通报?”

“将军,不是他们……”

那通报的士兵话语还未说完,便听到外间传来一阵猖狂大笑声,帘帐突然从外间掀开,一道艳丽的人影不顾士兵的阻拦,直接硬闯入帐内,媚笑道:“将军,您这是在和谁发脾气呢?”

东平侯一见这番架势,纵使方才那通报之人的话语没有说完,东平侯也已然猜到了他话中的意味。

来人并不是江永一行!

东平侯看着这诡异的女人,皱眉道:“你是何人?”

来人听得此言,当即媚笑几声,挑眉道:“冤家,当真不记得奴家了吗?”

方才一路冲杀进来,这人的身上还残存着几分冰冷的神色,如今这一番媚态,眉眼间浑然天成的妩媚,似是瞬间换了一个人一般,让东平侯眉色一沉,咬牙道:“本将军还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妖女!”

“呵呵呵!”来人,也就是慕容绿萼掩唇,一阵娇笑,道,“不愧奴家日夜惦念着将军,将军果然也是想着奴家的呢。”

见这擅闯营帐的女人和自家将军这番调情,营帐中众人的脸色都有些古怪。

他们将军向来不近女色,难道是因为……

东平侯这时候方才察觉到身旁人愈加诡异的目光,面色几变,挥袖道:“都退下!”

第208章 陈年旧事

将军有令,纵使众人心中像是猫抓一般难耐,还是躬身退了下去。

待到屋中只余下慕容绿萼和东平侯,东平侯望向慕容绿萼,眉目间厌恶之色丝毫不掩饰,才冷哼一声,道:“妖女,你来这里作甚!”

他怎么会不记得这个妖女?

当年之事,若不是她从中作梗,他又怎么会铸成如此大错?不仅让父王郁郁而终,更是让他多年来连父王魂归何处都不知道!

每逢清明节,就连个祭祀的对象都寻觅不得……

这种痛苦,已然折磨了他太久太久!

如今好不容易从太子那里得到了一点消息,她却又在这个时候出现,难不成,还要从中作梗不成?

面对东平侯毫不掩饰的厌恶,慕容绿萼虽然面若毫不在意,但心中如何的惊涛骇浪,只有她自己知晓。

直到到了神机营的地盘,打开主人交于的锦囊,她才知道,这位东平侯爷,竟是她的旧人!

只不过,当年她只是奉了主人的命令行事,并不知对象的身份,亦不知任务的目的为何。对于一个杀手来说,这些都太过奢侈,她只需要奉命行事就是了!

如今想来,当年的种种,皇后母家一门的灭门之案,也许正是主人,或者说是崔家在背后一手推动的!

慕容绿萼心中已然有了这般猜想,面上却并未表露丝毫。

看样子,这人如今还不知她的身份,只以为她当年不告而别,有负于他而已。

如此一来,她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否则,依着东平侯的精明,主人的心思,根本就瞒不过他,更不必说,是让他为主人效力了!

思及此,慕容绿萼收敛了几分神色,笑意中含上几分苦涩。

“冤家,看你这模样,我既然找上你,还能是做什么呢?总归,不过是想你罢了……”

说着,慕容绿萼缓缓靠上前去,身子便要依偎进东平侯的怀中……

刷!

一阵银光闪过,慕容绿萼下意识地腾身而起,飞退几步,却仍旧是被斩落一缕青丝,耳根之处,一道细细的红痕蜿蜒而下,印刻在雪白的肌肤之上,格外鲜明。

慕容绿萼神色一僵,转眸望向持剑而立的东平侯,果然见他神色间多有几分讥讽之色。

“想不到,你竟还身怀如此武功!还有什么,是你没有告诉我的,嗯?你当真还以为,本将军会像当年一般,乖乖地中了你的美人计吗?”

慕容绿萼一顿,暗恼自己方才的失手,如今非但没有迷惑了这东平侯,反倒是让他对自己更加多了几分疑心,真是弄巧成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