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柏惊魂未定。他此时已是一个少年了,身高也抽长得比雁翎更高,抱着雁翎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平息呼吸后,他颦眉低头,只见雁翎双目紧闭,呼吸声极慢,后颈有一片淤青,显然是被人打晕了送下来的。

尹灵刺啦一声抽出了剑,咬牙道:“秦柏,你快放手。”

秦柏倏地抬头:“不行,不能杀她。”

“上一次大师兄是怎么说的,你忘记了吗?雁翎已经是贺见霜那一方的人了,在这个关头,你收留她,不就等于包庇贼人吗?”

“我们都不说,谁会知道。天霄派又不会来搜我们的营帐。”秦柏道。

“你简直不可理喻,万一真的搜了呢?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难道要我看着雁翎被杀掉吗?我做不到。再说了,明日七杀阵一启动,雁翎就是想回去也回不了,不会对整件事有影响的。”秦柏顿了顿:“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我担。”

☆、第83章

贺见霜按在雁翎后颈的那一下完全没有留情,雁翎愣是到了第二天早晨才醒过来。脖子酸痛至极,身上还有几处淤青,不知道怎么碰到的(韩六:幸好你不知道)。她动了动身子,发觉自己双手已被柔软的绸带绑在身后,还与双腿绑在一起。

雁翎:“……”

这个谜之姿势,怎么跟当初与尹灵被人贩子拐跑的绑姿一模一样?见鬼了,这个时代的人就那么喜欢这样绑人吗?[蜡烛]

和上一次用粗麻绳捆着不同,这一次,绑着她的是柔软的绸带,但是绑了很多圈,正常人是挣扎不开的。可见这个绑着她的人,既想把她困在这里,又不想伤害她。

呃……

所以说,这里到底是哪里啊啊啊啊啊!天知道——她被贺见霜劈晕之后,就没有任何记忆了!

雁翎挣扎着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个木头搭起的营帐。枕边放着一张纸:【见字如人。

七杀阵已启动,不要乱闯其中,内有恶鬼,没有破阵之法,只会有入无出。

静候屋中,切勿走动。否则我等必将难以交代。】纸条因谨慎起见而没有落款,但是一看这笔迹,雁翎就知道对方是秦柏。虽然不知道自己具体是怎么来到秦柏手里的,但是稍微想想,也知道这是贺见霜的安排。

贺见霜……贺见霜!

雁翎咬牙切齿,悲从中来,对天怒道:“去你妹的贺见霜!你这个混蛋!居然敢骗我!”

“鬼叫什么呢?”营帐的木门被打开了,一个身着蒿山派弟子服的青年探头进来,顿时被背后冒着剧烈黑气的雁翎吓了一跳。

雁翎恶狠狠地转头看向他,狰狞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那人下意识就回答:“现、现在快午时了。”

午时了?原著里写过,楚逸衡一行人在清晨便会进攻山上。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贺见霜还活着吗?

每在这里待久一点,贺见霜就多一分危险。事情已刻不容缓,再不动身,她后半辈子就要当寡妇了[蜡烛]。于是,雁翎悄悄在身后催动内力,手腕散发出了灼人的热力,慢慢把丝绸弄断,莹白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淡淡的红光,营帐中的一本书便自燃了起来。

看管她的人在空气中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道:“奇怪,什么味道?”

雁翎连忙道:“你快看你后面,着火了!”那人回头,果然看到有火苗,连忙脱下外套灭火。就在他开始甩衣服的时候,后方投来一片阴影,他惊愕地回头,已经被手握硬枕的雁翎一下砸晕了。

临倒下之前,这个小弟子心情悲愤——秦柏师兄,你不是说这里面的人功夫不佳,你也已经绑好了才让我看着她的吗!说好的功夫不佳呢!说好的绑好呢!(╯‵□′)╯︵┻━┻雁翎甩了甩热得冒烟的手,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松了一口气。接着,她故技重施,把人五花大绑到了床上,头朝里面侧睡,头发解开,再盖上被子,伪装成她的模样。

临走之前,雁翎提笔迅速在秦柏留给她的纸后面写了几句话:【知名不具。

别怪守着我的人,我打晕他的。

我走了,谢谢你,必不会连累尔等。

如果有什么事,请一口咬定昨晚从未见过我。】笔杆因为她手掌的高温而有些变形,雁翎飞快地扔下笔,谨慎又不失速度地溜了出去。这里应该是蒿山派的营地,因为不时能看到身着绿白色弟子服的人在巡逻。然而,那些重要的人物——譬如梅炎之、余意清、秦柏,甚至是尹灵,却一个都没看到。如无意外,他们恐怕是早已上山了。

一路躲避过蒿山派的耳目,雁翎飞奔至天罗山密林中,没跑多久,她便注意到了前方有一道淡蓝色的屏障。这道屏障,凡人应该是看不出来的。她能看出来,是因为那里布下了法阵,所以,那片土地的“气”与外面的“气”泾渭分明。看来,那就是所谓的天霄派七杀法阵了。

原著里,楚逸衡还没来得及和贺见霜打一打,贺见霜就已经在密室里爆体而亡。这命中注定的一战,在今天终于打响了。雁翎没看过楚逸衡用七杀阵剿灭贺见霜的情节,所以无从得知它的威力。可是,楚逸衡敢把它放在天罗山的最外面截断与外界的联系,再加上秦柏留给她的片言只语,二者联合推断,也可看出——这法阵恐怕不容小觑。

破阵只有两个办法,其一,找到法阵的眼,就可以一路避过妖物。而不知道破阵方法的人,就只能沿路扫除法阵中的妖物,这样法阵就自然不攻自破了。楚逸衡所布下的七杀阵环绕了整个天罗山,里面的妖物数不胜数,寻常的兵器根本没法对付它们。如果是普通人,绝对没办法清除掉一路上遇到的妖物,难怪楚逸衡会这么自信了。

雁翎毫不犹豫地冲破了蓝色的屏障,一头扎进法阵中去。一进来后,便感觉到这里与外界仿佛是两个世界。

天空沉黑,雾气潮湿冰冷,凝滞于半空,遮挡视线。浓雾中,逐渐飘出一阵腥臭的味道,如同从腐烂了许久的尸体上飘出。数十条身影逐渐显现,蓬头垢面,青面獠牙,有的身体发黑,腐烂见骨,有的则开膛破肚,皮开肉绽。他们虽然移动不快,但都有有影子,不像是没有实体的灵体,倒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雁翎颦眉,如果她没看错,这种青面獠牙的东西——的确是秦柏口中的恶鬼。不过,它们的本名应该是邪灵。她只在涅槃那七天里,从朱雀的记忆中看过它们。邪灵由天地开创、圣战之后的瘴气滋长而成,游荡于天地之间,一开始很弱小,甚至没有实体和杀伤力。不要说是遇到朱雀这种圣兽,即使只是遇到一个普通的散仙,它们也会怕得嗷嗷叫着,四散奔逃。

数千万年后,神族没落,举族离开这片大地。人族日益强盛,恶鬼与人类有了交集,也随之强大起来,窃取人类的身体和阳气,从而有了实体。凝结着往生之人的怨气,从而有了杀伤力,成为了极阴极寒之邪物。它们只有一条活动准则——见到活物便分食,最爱是阳气圣的活人。

许久没见过神族,它们的胆子也大了很多。南方朱雀是火的象征,那股强大的阳气让邪灵蠢蠢欲动。哪怕雁翎身上缭绕着一丝淡淡的神气,但在这诱惑面前,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如果使用特殊的手法,人类可以把它们召唤出来为自己所用,但同理,也只有召唤的人能把东西收回去。

这帮邪灵的动作在雁翎看来,就比广场舞快一点。如果朱雀是Lv9999的圣兽,那么这些邪灵顶多就是Lv800的怪物。但如果是Lv100的凡人,看到这样的情景,早就吓得腿软了,更别说逃跑。如果是会武功的Lv1000的人,凭借灵活的身手和速度,的确可以躲开攻击快速向前,但终究顶不过人家数量上的开挂啊。一路上冒出几百只拦路,躲的速度还比不上它们冒出来的速度,最终也只有狗带一个结局。

不用说,这肯定是天霄派的独门绝活。唉,楚逸衡开的挂是不是也太多了点,这都跨专业了吧,居然也能召唤出来!

既然不是凡间的东西,就不必拘束用凡人的方法解决了。

雁翎闭上眼睛,透明的气开始从她的脚底盘旋,逐渐升高,环绕全身。头顶的云层慢慢扭转为漩涡,乌云下压,闷雷声陆续作响,淡蓝色阴冷的结界开始动荡。

恶灵们不安地尖叫着,前进的步伐开始减慢。

升到半空,雁翎蓦地睁眼,身上霎时火光大涨,如一张绚丽热烈的金红大网把她笼罩在其中,火焰盘旋着缠绕于四肢,到闪烁着金光的指尖处消失。脚踏七星靴,头戴金云发冠,挥焰成袍,踏火焚风。

与此同时,雁翎的容貌也发生了一丝改变。眉心的菱形印记金光熠熠,金芒沿着几根细线浮现于上半张脸,又隐没于皮肤下。瞳仁颜色变浅,形状收窄,由椭圆变为了尖锐的月牙状,远远看过去就像只有眼白。两颊与耳朵的皮肤处开始向后长出了如精灵一般的淡金色羽毛,一头乌发狂乱飞舞,逐渐被染成了暗红色。十指指甲变尖变弯,双足冒出的火光焚烧尽了双履,开始长出细密云纹般的金色鳞片,变为了如鸟足一样的巨大淡金色爪子,指甲锋利,可开山劈石。

猛然伸出手,她手心的位置火光蓦然大涨,焚空数米,再骤然缩小,幻化凝缩成了一柄由火焰铸成的长长的兵器。冷厉锋锐,却闪烁着金色的光泽。每一挥动,都似有星屑落下。

雁翎睁着瞳仁浅淡得几乎看不清的双眼,意外地看向自己手里的武器。她原本以为朱雀的武器应该是很女性化的,没想到——居然是把形似关公的青龙偃月刀的威武雄壮的兵器?(=_=)

自涅槃以来,雁翎一直有三个形态。其中一个,便是她一直用着的人形状态,第二个则是在涅槃时见过、只有在法力疯狂暴走时,才会出现的朱雀成兽状态。还有一个,便是介乎于二者之间的半人半鸟形态——也就是她如今幻变出的样子。

朱雀成兽状态与鸟人状态的法力,与人形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可是,雁翎却宁可用着比前两者废柴很多、神力和法力都被压制着的人形状态。原因很简单——当变成前两者时,她的神智会受到朱雀本身的影响,而不再百分百由她本人在控制自己的言行。这种清醒地感觉到自己的言行受到外力牵引的感觉,会让人非常不安。

其次,前两者的破坏力和杀伤力都太强了。朱雀成兽状态的她恐怕没法控制那股乱窜的力量,更没法控制整个身体,第一次用的时候,就已经差点把半座燕山烧掉了。而中和了朱雀与人的鸟人形态,看起来好像很不错,但是,一旦变成这种形态,雁翎的心智上却会出现一股不符合她性情的邪肆。按照“朱雀不能伤害凡人”的要求,而她又生活在一个满是凡人的世界里,后面这两种形态显然都不适用。

不过,现在面对的并不是凡人,也就没有任何顾虑了!

直到雁翎露出了完全的鸟人形态,邪灵开始嚎叫着后退。

#以为逮到了新手村出来的肥肉,没想到对方是神级BOSS#

[蜡烛][蜡烛][蜡烛]

雁翎抬眼犀利地看向它们,猛地一挥!一道弧形的金红火光以一扫千军的魄气势横扫而过,阴蓝色的结界迅速破裂,邪灵们还维持着逃离的姿态,便被定格在了火光中,一瞬便消失殆尽,消散于空中。

破除结界,雁翎迅速赶到山上。鸟人状态的她速度可用开挂形容,基本是脚不沾地地在飞了。沿路上因高温之故,烧焦了沿路的草木和泥土。

循着兵器击打声,雁翎赶到了天罗山的顶峰处。远远便看到了那山崖边上有一个血人,脸戴银色面具,以剑撑地。远处,楚逸衡负伤立于高台之上,身后是天霄派的弓箭手,只待他一声令下,便是万箭齐发。

场面一时万籁俱寂。

楚逸衡身后的人道:“掌门,贺见霜已把《霜泷寒水》练至九重,且其人阴晴不定,狡猾多诈,请掌门到我们身后!”

楚逸衡却没有说话。

就在刚才,他才从梅炎之口中突兀地得知了当年泷教与玄霄真人恩怨的来龙去脉,他才大为震动。他不知道这个□□从何而来,但既然是出自梅炎之这等清廉正直的人,再把他在清查贺见霜行踪的时候查到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发现都能一一对上,就证明了这个消息基本是可信的。

可见,这么一场大动干戈,不过是一出荒谬的闹剧。玄霄因贪婪而杀人父母、夺人秘笈,从而种下了这个恶果,在十多年后的今日再度引发纷争。而他的众多师弟妹,却为了玄霄一个人的错误而抛头颅、洒热血,活生生地在天罗山断送了自己的生命,这完完全全是不值得的!

同门中的确不乏那些把玄霄真人当做神一样膜拜、誓死捍卫门派尊严的弟子,但他并不是这种迂腐、一根筋通到底的人。他生性随意散漫,不执著于世俗,所以看待任何东西,都能摘得特别干净地去看,理智地权衡对错,衡量得失利弊。

然而,要是让他把当年的事都抖出去,那就更不妥了。届时,天霄派必定会分成两派,一派是相信他、从而停手的,另一派则是说他被贺见霜迷惑了的。中原武林的其他门派也会如此。天霄派必定会大乱。楚逸衡骨子里虽然玩世不恭、漫不经心,但对师门天霄派依然存有责任心。

事已至此,二者权衡起来,将错就错——或许是唯一结束这段纠缠的办法了,尽管他心里并不认同。

“掌门?”旁人的一声呼唤让楚逸衡回过神来。

楚逸衡远远看向了被逼至崖边的贺见霜,对于这个亦敌亦友的人,心中也闪过了一丝不忍,但他最终沉声道:“放箭!”

天霄派弓箭手搭弓起箭,冷锐的箭头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只消一刻,贺见霜便会被炸成刺猬。

滚烫的血液凝结在了贺见霜的额角上,眼前也一片血红。一整个早晨,且战且退,最终来到了这个地方。韩六等人已全部战死,只剩下他一个了。唯一安慰的是,韩六亲眼看着雁翎已被秦柏救走,他已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上百支箭凌空而来,破空之声嗖嗖作响。

贺见霜用最后的力气撑起自己,往身后一翻,朝崖后坠去!

他即使是死,也不会把尸骨留下任人观看。

崖上众人大惊,都忍不住冲上前去。然而冲到崖边,往下一看,白雾腾腾,哪里还能找到贺见霜的身影?

几个时辰后。

“掌门,我们在山下找了许久,却找不到贺见霜的尸身。”

楚逸衡扬了扬眉,眼底闪过了几分惊讶,心中便出现了一个猜想。

“需要继续扩大搜索范围吗?”

楚逸衡转头,静静地看向了崖边,片刻后道:“不必了,贺见霜已死。”

旁边的人瞪大了眼睛:“啊?”

“这种笔直的高崖,下面又是尖锐乱石,就连是体力全盛时期的我,也没有把握能安全落地。贺见霜本身就已身受重伤,掉下去后,尸体撞得七零八落是很正常的事情。”楚逸衡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替我修书一封,送到山下,就写——此事就此了结,贺见霜身中数箭,坠落山崖,尸骨无存。”

那人抱拳道:“是,掌门。”

*

贺见霜伏诛一事在几天之内便从关外传回中原。这个异军突起的毒瘤被铲除,除了各大门派的人欢欣雀跃,更有不少弱小的门派如释重负,就连孩童也会唱歌谣来说这件事。

“新任的武林盟主楚逸衡把贺见霜杀了!哈哈!”

“大魔头终于死了,真是大快人心!”

☆、第84章 END

在好几个朝代以前,江南地区曾是无人踏足的蛮夷之地。直到前朝,才随着商贸的发展而兴旺起来,短短数百年,便一跃成为了富庶之地。

江南巢湖一带,是蚕丝的主要产地,富庶商户多不胜数。因为常年供货给西北与中原,镖局应运而生,数量很多。每当遇上了大宗的生意,只要替商家运一趟镖,镖师一家就能三四个月吃喝不愁,待遇可以说是很好的。家境一般的人家,大多都会把孩子送到武师那里去学武,以求被大型的镖局选上,便能为家里谋一份生计。

最近的一个月,巢湖边上,来了一户新人家。

本来嘛,在这种昌盛之地,来来往往的人户多不胜数,是没什么人去注意谁谁谁搬来了,谁谁谁又搬走了的。这一次,之所以会有人注意到,是因为那对夫妻中的娘子长得太美了,简直能用祸国殃民去形容,性格也非常讨人喜欢,大家都喊她贺家娘子。

而和她在一起的那个青年,却常年带着面具,看似性情古怪,孩子都很怕他。然而,刚来的第一个月,他与夫人一同出行时,恰好遇上了当地的地痞在牙口不干不净地调戏他的夫人。于是,这青年黑着脸,三招就把那群地痞揍得人仰马翻,屁滚尿滚。这一手露出去之后呀,不少人家都想把孩子送到他手下,让他教他们学武。

一开始,这个青年就跟嫌麻烦一样,毫不犹豫就拒绝了。但一夜过后,不知为何就改变了主意。

那群家长把孩子送过去的时候,恰好看到他的夫人在他身后,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顿时就心里明白了——看来,自家孩子能来这里学武,都是贺家娘子的功劳啊!

而且,看不出来,这冷面煞气的青年,居然会那么听夫人的话,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妻管严了吧。[扭屁屁][扭屁屁][扭屁屁]

这样平静而幸福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两年。

两年后。

这天,恰好是元宵佳节。

一群小男孩正哭丧着脸,排成一排在贺见霜面前蹲马步,那细瘦的小腿抖啊抖啊的,可怜巴巴地看着贺见霜。

雁翎推门进院子,贺见霜见她回来了,才大发慈悲地挥了挥手,朝前面的几个小家伙道:“行了,今天到此结束。”

那几个孩子松了口气,直起了身子,欢天喜地地回家了,还不忘恭恭敬敬地跟贺见霜道别。

虽然一开始,他们都有些害怕这个不苟言笑、却强悍得跟妖怪似的师父(=_=)b,巢湖边上所有的武师都不够在他手下过两招。但是,他们逐渐发现,即使是看起来强悍的师父,也有弱点,也会怕一个人——那就是他们的师母。她说一句话,抵得过他们的一百句求饶。而且,每逢师母回家早,他们都能提早放课,实在是棒棒哒!

临出门前,一个胖乎乎的小少年趁着贺见霜转过头去,便拉着雁翎小声道:“师母,师母。”

雁翎半蹲下身,掐了掐他的脸,笑道:“怎么了?”

那小少年脸颊微红,期期艾艾地说:“我娘说,哥哥是因为师父的教导才能被镖局选上的,今天元宵节,她想请你们去家里一同吃元宵。”

雁翎扬了扬眉,忽然,一道视线不客气地射了过来,那小少年一抖,只见贺见霜眯起眼睛看着他,顿时吓得退了两步:“师母,我娘要我早点回家,我走了!”

说罢,便一溜烟跑了。

雁翎无奈地转身道:“霜霜,你吓唬一个小孩子做什么?”

贺见霜硬邦邦道:“他都十三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你为何要摸他。”

“喂喂,什么叫摸,我那是掐他的脸。”雁翎差点笑出声,跑过去搂住了贺见霜劲瘦的腰:“还有,十三岁不就是小孩子吗?”

“十三岁怎么会是小孩子。”贺见霜不屑道:“我遇到你的时候也才十四岁,还不是……”察觉到自己险些说漏嘴了,他连忙噤声,气恼地转身要进屋。

雁翎却眼前一亮,不打算放过他,扑在他背上,耍赖地跳了上去:“嗯嗯?还不是什么?还不是什么?我要听后半句话嘛。”

贺见霜不作声,手却很自然地扶住了雁翎的腿弯,让她稳稳地趴在自己的背上,慢慢走进屋内。雁翎晃荡着双腿,心里乐开了花,盯着贺见霜微红的耳根,故意用嘴唇贴在旁边,笑道:“霜霜,你不是吧,竟然吃一个十三岁小孩子的醋啊,哈哈哈哈,这事儿我能笑一天!”

“随你怎么说。”贺见霜似乎也是自暴自弃了[蜡烛],撇撇嘴,气闷道:“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你看他们,摸他们。”

“放心好了,我才不会喜欢孩子呢。”进屋后,雁翎也终于笑够了,从他背上跳了下来,转到他面前,伸手温柔地替他摘下了银白色的面具:“我喜欢谁,你又不是不知道。”

贺见霜耳朵微微一动,哼了一声,总算消气。对雁翎摘面具的动作有一丝僵硬,却没有反抗。

雁翎心中欣慰。

在两年前,她恰好赶上了贺见霜坠崖的那一刻。衡量一番后,她放弃了冲出去救下贺见霜的想法,而是在崖中等着,当贺见霜坠落的时候,她便以公主抱(贺见霜:……)的姿势,快准巧地把人接住了。两人从西域回到中原,又辗转去到了江南,沿路上,能听到许许多多的关于“贺见霜身死”的消息。一开始,他们还有意躲藏,后来才发现天霄派似乎真的完全撤消了对贺见霜的追杀,这才放松了起来,最终选择在气候温暖湿润的江南巢湖边小镇上定居。

贺见霜因修炼《霜泷寒水》的缘故而面目全毁。尽管雁翎再三保证,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摘下面具,以真面目面对雁翎。雁翎差点气坏了,于是,她在某个晚上,使了一点不可♂言传的小小手♂段,终于让贺见霜心甘情愿地把面具摘下来了。

在看到他的脸之前,雁翎有过很多猜测,但当看到了以后,却的确没有任何的嫌弃出现。只是没有以前好看而已,但是灵魂还是那个灵魂,不是吗?

在雁翎满不在乎的态度影响下,贺见霜逐渐地不再畏缩,也降低了对“露出真面目”这件事的恐惧。现在,他在两人相处的时候都能自若地露出脸蛋了。只是,在外出的时候,未免吓到旁人,又或者引人注目,他都会以面具示人。

雁翎把面具随手放在桌上,伸手搂住了贺见霜的脖子,贺见霜弯腰侧头,温柔地含住了她的嘴唇吻了好一会儿——这是雁翎定下的、被贺见霜大力支持、坚决执行的规矩,只要回家了,就要亲一口。

腻歪一会儿后,雁翎提议道:“今天是元宵节,咱们要不出去约会……哦不,是出去逛逛吧。”

贺见霜自然不会拒绝。两人挽手到了巢湖最热闹的大街上,伴着花灯的光芒与行人的欢声笑语,缓缓前行。

经过的路人无一不被雁翎的姿容所惊艳,但很快,又会抑制不住地把眼光放在了贺见霜身上。

练武之人往往会有一种凛冽如忪的气质,看起来就是比平常人更出挑。通俗点来说,就是气质。尽管贺见霜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但他脊背英挺,宽肩窄胯长腿应有尽有,回头率那可是扛扛的![扭屁屁][扭屁屁]

看到街角有个卖红枣糕的小摊,雁翎一下馋虫大起,但那小摊人又太多,她想了想,便说:“我去买吧,我身材比较小,钻进去也比较容易。”

贺见霜被雁翎叮嘱了要乖乖站在原地,在确保她在视线以内的前提下,含笑着目送她离开自己眼前。

今夜月明星稀,清风飘荡着淡淡的花香味。贺见霜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轮银白的月亮。这样的月亮,不知不觉就和雁翎一起看了两年了。从前他不知道,原来和心爱的人相守的日子会是这样的——哪怕日复一日都是这样,没有大的波澜与风雨,但却打心底盼望这样的恬淡幸福能维持更长的时间。

一年一年,他都想和雁翎继续在这里过下去。

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一阵眩晕从头顶扩散开来,贺见霜双眼一黑,扶住了身边的青石墙稳住,才不至于摔倒。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很多人同时在说话,却什么都听不清。

这阵眩晕一直持续到了他被大力摇醒,雁翎焦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霜霜,你还好吗?是哪里疼吗?”

贺见霜满头细汗地抬眼,视线却还是没恢复。隔了好一会儿,总算恢复过来了,雁翎焦急苍白的脸近在咫尺,手中捏着的红枣糕的纸袋都被她捏得变了形。他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我们回去吧,我想吃红枣糕了。”

雁翎一愣,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心中顿时大恸,却不敢细想,颤声道:“好,我们回家。”

回去的路上,贺见霜显然比来的时候吃力许多,一路上都在低咳,仿佛他的体力正在迅速流失、流空、消失殆尽。双目视觉也时好时坏,需要雁翎在前面牵着,才能安全回到家。

回到家门,雁翎去开门,回头看见贺见霜怔怔地站在原地,像个茫然的孩子。

进了屋,两人马马虎虎地吃完了红枣糕,窗外已是夜深人静之时了。雁翎让贺见霜早些休息,自己也蹬掉了鞋子,只穿着薄薄的单衣,迅速地钻到了被窝里,把头拱到了贺见霜怀里,静静地听他的的心跳声。

两人都没说话。

黑暗里,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雁翎静了一会儿,忽然起了个话头,问道:“贺见霜,你喜欢小孩吗?”

“喜欢。”

“你骗人,以前在蒿山派一起包饺子的时候,我就问过你这个问题了,你明明说过自己不喜欢的。”

贺见霜的声音如轻抚过林海的风,温柔至极:“我的确不喜欢小孩。但如果是你生的,我就喜欢。”

听到这句话,雁翎连呼吸都有些发抖:“当然了,你敢不喜欢吗。其实,我很想试试和你一起,亲手抚养我们的孩子长大,教会他许多事情,你教他做饭,我教他刷碗,然后看着他们长大,下山娶妻嫁人生子,我们就继续住在这里。你继续给我做饭,我继续给你刷碗……”

贺见霜低低地咳了两声,胸膛像个风箱一样起伏:“嗯,那你觉得生几个比较好?”

雁翎如同一个即将失去庇护的孩子,紧紧地蜷缩在贺见霜怀里,以一种索求保护的姿态枕在他臂膀上,眼泪静悄悄地落下,浸湿了一大片衣裳:“两个,当然是生两个了。”

事实上,从带着贺见霜从天罗山离开的那天起,雁翎就知道从今以后,两人只有死别,而无生离。她原以为离别的那天不会那么快到来,却没想到,贺见霜一语成谶,两人只偷得两年相守的时光,每一天都弥足珍贵,却一眨眼就过去了,快得根本抓不住它的尾巴。

尽管贺见霜什么也没说,但是雁翎却已经知道——她即将亲手送自己最爱的人离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