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芽儿,水该烧好了,去泡点儿茶来。”

“是,师父。”小丫头一副小大人模样,做起事来一板一眼的。

巫双跟着墨月走进屋子,屋里头烧着壁炉很暖和,刚才还有些冻僵的她浑身都松了下来。

老爷爷走路有些慢,领着他们去到了一张小矮桌,桌旁只有三个小凳子,正好他们一人一个。

“坐吧。”

刚坐下,那个叫苦芽的丫头端着茶壶和杯子走了过来,帮他们三人各自斟了一杯。

身子太冷,巫双看那冒着热气的茶有些迫不及待地伸手要端杯子。可还没碰到杯壁,却被墨月一下拎住了手腕。

“太烫,过会儿。”

巫双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冻得有些发红了,如果刚才直接拿了杯子,说不定烫坏了自己也觉不出来。她低低说了声谢谢,那边墨月却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已经和老爷爷说起了话。

“今日,在下是想来问一件事。”

“老头子老了,怕是知不了太多事情咯。”老爷爷端着茶杯,唆了一口,“这水是苦芽儿今个早上才收的雪,味儿不错。”

小丫头规规矩矩站在一边,听到夸奖也没有任何反应。这一点,让巫双想到了当初司马钦的那些木偶。不过,这个丫头会眨眼睛,应该不是。

“过谦了。”墨月也执了茶杯,喝了一口,“在下,只想问一个人的下落。”

老爷爷摆着脑袋看了一会巫双和墨月,而后晃了两下身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个小小的卦盘,往矮桌中间一放,“看您面善,给您一卦。”

道家出生的巫双自然认识卦盘,老人拿出来的和自己以前见过的也没什么两样。可是,尊上不是还没说要找什么人吗?就能算卦了?

老爷爷拿着卦盘在手里摆弄起来,好一会,才开了口。

“您还是去东边找找。”

“沧海之滨,层塔通天,石台之畔,木屋连绵。”

老爷爷接着又加了几句文绉绉的话,巫双还没反应过来,那边墨月已经起身告辞了。

“多谢。在下就不叨扰了。”

“不敢不敢。”老人家笑笑地说着。

见要走,巫双连忙抓了那已经稍稍凉了的茶一口喝了下去——之前走了那么久的路,这可是第一口茶水。

那个叫苦芽的丫头见她喝完,还上来帮她又满了一杯。

“走吧。”墨月这不是在问她的意见,而是直接带路往外走的意思。

跑这么老远,爬这么半天,就坐这么一会?巫双无奈地站起身,吭哧吭哧地跟了上去。

出了屋子,走在前面的墨月却突然停了步子,巫双一个踉跄,堪堪没有撞到他。

“下山就不必了。”

他回过头,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巫双抬头看着他,刚要发问,身上黑袍却立时扬起遮住了她的视线

下一刻,腰间被轻轻托住,脚下竟然有了悬空的感觉。耳边传来狂风呼啸的声音,却觉不到风吹到身上,眼睛里满满都是黑色的衣袍,被遮盖得彻彻底底。

待巫双回过神的时候,周围俨然已经换了一个模样。

青青绿草,青石围墙,艳艳骄阳,温温暖风。

所以说他们这是瞬移离开了那个山顶,然后直接来到了某个城镇?

——怎么上山的时候不这样!

“那是空花老人的规矩,求卦者必亲自步行登山。”墨月似乎看穿了她想法一般解释道。

——空花老人?那不是传说吗!

巫双有些吃惊。

空花老人相传是道家的隐世高人。人都说他算卦本领奇高,什么事都能算,但是从来没人见过他。有人说:只要空花老人愿意帮忙,哪怕穷小子想做皇帝都行!可是,具体空花老人是个什么模样,却没人能讲个明白,到哪能求到卦就更不用说了。

但是鬼王也要求卦?

巫双想着想着,目光疑惑地飘向了身边的墨月——鬼王不是无所不能的吗?

墨月迎上她的视线,“走吧,晚上好好歇一歇。明日我们启程去找司马钦。”

“哦好。”巫双顺着习惯答应下来。

等等!

她没有听错吧他是说司马钦?墨月宫司马钦?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声音都有些不稳,整个人仿佛处于一片混沌之中。

“你是说司马钦还活着?”

墨月只是淡淡眨了一下眼睛,裹上了之前给她的袍子,一个人往城门那走了过去。

巫双脚下生根一般傻愣在原地,呆呆看着前头的黑袍背影,满脑子都是刚才他的那句话——明日我们启程去找司马钦。

去找司马钦所以说,司马钦还在,他还在!

庄师兄能回来,所以司马钦也能回来,是不是!

“还不跟上。”

“是!尊上!”

巫双缓缓咧了嘴,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快步跟了上去。

“苦芽儿,你可知道今日来得是何人?”

“他们不像人。”小丫头认真地说道。

“好徒弟,眼力渐长啊。”空花老人仰面靠在躺椅上,惬意地眯了眼睛。

“师父为何要给他们算卦?”

“算,为什么不算。老天要我算呐。”老人笑笑地说着,闭上了眼睛,“苦芽啊,再过三年,我们就可以下山了。这天下啊终是要变了。”

“是,师父。”

第45章 折鬼手(十三)

纪百里的尸身是在第二天被发现的。

当时,罗午本想找纪百里商量商量,他们明日就需要启程回白林洲,青叶谷此处是否需要派人留守等待巫双回来。结果弟子到他屋里就没见到人——床铺整整齐齐,难不成纪师兄一早就出去了?

后来大家又找了好大一圈,可是,所有人都说昨天晚上之后就没见到纪师兄了。

接着到了早食时间,直到大家都吃好了,纪百里还是没有出现——这下就有些奇怪了。

“纪师兄可能只是四下转转,青叶谷不小,一时见不到人也是正常。”封时远安抚着罗午。

罗午脸色有些焦躁,两手背在身后,在屋里踱来踱去,“时远,师父不知道怎么着,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心神不宁。”他又踱了几步,吩咐身边弟子道,“多派些人,找找百里,整个青叶谷都翻一遍。”

“是。”

“这小子,一大早的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听着像是微怒,可是罗道长的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很清楚百里一向是个知轻重的孩子,不会不声不响地跑不见,除非

青叶谷虽然不小,但是众人一起寻找,很快就传来了消息。

“罗、罗罗道长,大、大事不好了。”

来禀告的弟子脸色惨白,说话都哆嗦,一走进来就跪在了地上。

“好好说话!”

罗午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眸有厉色。从早上开始,他的眉头就一直没有舒展过。

“后、后山!”那人吞了口唾沫,总算镇定了点,“纪师兄在西边后山!已经”

话还没听完,罗午就已急急飞身往后山而去。

封时远拍了拍那位弟子的肩膀似是安抚,而后脚尖一点也跟去了后山。

现在刚到辰时,枝头上的水珠渐渐蒸腾,后山景色远远看去,迷雾一片。

微暖的秋阳透过那些雾色间间或或抚上了青草、岩石、木林还有一个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身影。

“百里!”罗午大惊失色,脚下步子因为太过急迫都有些踉跄起来,“百里!百里!”

一地符纸已被整夜的露水浸软。那些干涸了的鲜血覆在草叶、石块之上早已转成了暗红颜色,沉沉地再无生机。

纪百里跪坐趴在一片杂草之中,两手垂在身侧,僵如木石。沾满血的断魂笔就在他脚旁不远处。不晓人事的微风,轻轻拂过,悄悄吹起了他面颊上的额发。

几步开外的罗道长看清了他紧闭的双眼,无色的嘴唇还有脖颈上外翻的伤口,血液早已流干。

“百里啊!!!”罗道长一把将纪百里已经冰凉的尸体抱在了怀中,泪水夺眶而出,“百里啊”

罗午一生无儿无女,所有心思都花在封时远和纪百里两个徒弟身上,他早已将他俩视为己出,想不到这一次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封时远也赶到了后山,看着师父抱着纪百里的尸身痛哭不已,他眸色稍稍一暗,而后缓缓走上前去,眼框恰到好处地微微发红。

“怎么会这样师兄”

带着哽咽的声音,封时远有些僵硬地蹲下身,满目的不敢置信。

“百里啊”罗道长老泪众横,哭得伤心不已。

“师父节哀。”封时远眸有痛色,“我决不让师兄白白命绝如此!”

“对!对!时远你说的对是谁!是谁究竟是谁害死了百里!”

罗长老搂紧了纪百里,怒火仇恨渐渐没过了浓浓的伤心。

封时远拉住纪百里的手,低低说道,“师兄,你放心,我们一定找到凶手。”说完,他红着眼四下探察了一番,突然变了神色,“师父有样东西不见了。”

罗长老有衣袖擦去了纪百里面上的血迹,渐渐恢复镇定,“什么东西?”

“当初从墨月宫妖人身上搜出来的葫芦,之前师兄一直收在身边。现下不见了。”

“墨月宫?”

“巫双就是墨月宫人。”封时远低了头,声音沉痛,“想不到,想不到她竟然”

罗午道长听后,许久没有说话,右手紧紧捏成了拳头,“呵”地一声出拳袭向不远处一个石块,浑厚内力劈出一条道来,沾血草叶纷纷四下伏倒。

“啪——”石碎烟消。

巫双,巫双,又是巫双!墨月妖女巫双

“巫双!白林洲与你不共戴天!我罗午定要将你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浑厚的声音震荡了整个青叶谷,鸟兽皆寂,山林同悲。

丁松、纪百里下一个会是谁?

沧海之滨,层塔通天,石台之畔,木屋连绵。

这是空花老人给的卦文,看上去浅显易懂,可是找起来却有些困难。东边临海,岸线绵长,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具体该到哪里去找。要是沿着海边一点点翻过来,还不得找上个一年半载?

巫双心里琢磨着——瞧那卦文的字面意思,起码是个有高塔的地方,而且还有很多木头房子。塔的话应该会比较好找一点吧。

然而,卦文从来都是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同一行字你觉得是这么个意思,往往就偏偏是另一个意思。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们今儿个来到的这个城镇名叫南顺。应该离东边的海不是太远,起码城里头已经能见着好些个巫双以前没吃过的玩意了,听说都是海里运来的。

南顺镇里人口不少,但和天霜城比起来还是小了些,城门口也没站几个兵士。

可能是周围一向太平,进出都挺随意,不怎么检查。不然,巫双面具下的长相,随便一查就能和通缉令对上号了。你还别说,南顺这个城镇她是听都没听过,竟然公告栏上也有她的画像。

紫云山果然不同凡响。

巫双抿了抿唇,有些不虞。怀里两个断魂钉还好好收着呢,还有司马钦的木偶与葫芦——等接回司马钦,一起杀到紫云山去,来他个片甲不留!

“就这家吧。”身旁的墨月站定在一间客栈前头,他们今夜应该就歇在这里了。

两人一同走了进去,三十上下的年轻掌柜笑着迎了上来。

“客官,打尖还是留宿啊?”

“留宿。”

“好嘞?不知道几间房?”看两人一男一女,掌柜自然是要问一下的。

“一间。”墨月淡淡答道。

巫双呆了一下——一间?两个人怎么一间房!

“尊”她刚想说什么,墨月已经转过了头正看着她,眼角的红痣都带上了几分傲然。

“何事?”那语气、那神态,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还是庄师兄好她又后悔了。

巫双深吸一口气,顶着鬼王大人凌厉的目光,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拍在了台子上,气势十足,“掌柜,我也要一间房!”

“好!”掌柜刚应下,她就听到了身旁人来了一句。

“我那间就不用了。”

巫双:

掌柜看着两人,吞了吞唾沫,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二人,一共几间房?”

他们两个,男的穿个大黑袍子看不清脸,女的还带了个面具,江湖人上的人总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打扮,直觉告诉掌柜这两个人不好惹。

“一间。”墨月淡淡总结,而后眯眼看了巫双一下,压着的声音传来,还带着几分笑意,“放心,本座今夜不在此处。”

墨月的嘴唇一动不动,掌柜也像没听见一样——这是传音。

巫双心里一咯噔,顿时尴尬了——又是她想多了?

可这分明是他在误导自己!

“客官,屋子在一楼右边最里头那间。”掌柜殷勤地拿了钥匙出来。

巫双悻悻接过钥匙,决定接下来还是不要多话了,现在的她在鬼王大人面前是越说越有种自作多情的感觉。可是接下来,她拿着钥匙去屋子的一路上,墨月也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走在她边上,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走到门口,墨月还双手抱怀地站在一边等她开门。

巫双拿不准他什么情况,这是要跟着自己进屋?

有了几次尴尬经验的巫双决定什么都不说,一本正经地开了门,自己先跨了进去,双手拉着门,不动声色拦住了他能进来的路,抬起脸很是恭敬模样地看向墨月。

“尊上,小的就先歇息了,明日再见。”

只要关上门,就万事大吉了——反正不是他自己说晚上不住在这的吗!

“哦?这么急?”

墨月一手就抵住了她要关上的门,身子缓缓前倾,眼看着就靠了上来,黑袍帽下,他眼角那颗红痣在她面前逐渐放大,鲜艳似血。

巫双一口气提在那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脑海空白一片。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皮肤上一点点传来了微凉的感觉。

那是尊上的气息,冰寒内敛,深不见底。

他看着她,墨色的眼眸里黑成一片,反衬得他的皮肤愈加玉白,如画里一般。

以前的庄师兄是好看,放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小姑娘们看了会悄悄脸红的那一种。

可是现在的尊上明明是同一张脸,却仿若云海雾山,飘渺无暇,绝色得不似凡人

“不饿吗?”

墨月稍稍提了嘴角,另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脑袋,低低的声音带着他独有的缓慢节奏,“本座还想等你放好包袱,一同去吃点东西。”

有些看呆的她脑中立时清明一片——所以他跟过来是等自己去吃饭?

巫双:

吃晚饭的时候,她的视线悠悠飘向了一旁吃香及其斯文的鬼王大人,墨月。

——鬼王,也食人间烟火?可是鬼不是都吃人吗?

她拿筷子的手突然顿住,一个念头浮了上来——他晚上不住客栈,该不会就出去吃人了吧?

“好好吃饭。”墨月开了口,一块青菜放入了巫双碗里。

她哦了一声,开始闷头扒饭。

夜里的时候,鬼王大人果然离开了。

巫双没问他去哪里,也没想着偷偷跟去看看。一瞬千里的本事,她怎么可能跟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