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您在门外犹豫这么久,到底是进,还是不进?”小二新来不久,只昨晚上瞥过一眼乐正礼与向晚上楼,并不知乐正礼身份,只觉眼熟,看着乐正礼来来回回的在门外徘徊,终于忍不住出来探探。

“呃…”乐正礼猛一被人打断混乱思绪,惊得后跳一步,回神镇定,声音勉强平静道,“金掌柜可在?”

“哦,掌柜身体有些不适,还在后院休…”

息字还没说完,跟前那人便瞬间消失了。小二张着嘴,扶着下巴,瞪着眼睛,一时傻了。

金三佰的香闺在哪间,乐正礼其实并不知道。不过按着习惯与判断,竟是一找就中。

中午时候后院几乎没人,乐正礼身手了得,自是没被人发现。推门的时候,金三佰还以为是底下的小二,背对着门躺在床上,懒懒一句:“我再躺会,等下就过来,你们都去忙吧。”

“吱呀”一声掩门,金三佰以为人已下去,轻叹一口气。

房间里安安静静。乐正礼看着金三佰的背影,不知从何开口。

昨晚上受伤的不是向晚,他庆幸,不然真不知以后该怎么面对表哥与向晚。可是这样对金三佰有多不公平,他心里忽然涌上一抹心疼。

这个女子,比他年长,初见时他觉得她甚是不堪,为了两文钱,竟在酒楼唱十八摸。尔后再次见面,她已脱胎换骨,成了三佰楼的掌柜,身份悬殊,暗示着她背景的复杂。再次见面,被收买了胃的他却与她成了冤家,从此彼此看不顺眼,直到小晚出事。从那时起,他开始对她改观。本来气恼她几次带小晚去青楼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直到那时才发现她也是真心对向晚好,那气极的怒骂,那一番训话,以前她三年陪着向晚走过最艰难的岁月,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动。

只是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他竟然趁着醉酒对一个未婚女子做出这等事来,而且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三佰楼的金掌柜!

“你怎么在这!”又过半晌,金三佰终于起身,抬眼,看到门旁的那人,吓了好大一跳。

“金…金掌柜…”结巴,外加说话生份。

“出去!”金三佰见他这副胆红加畏缩无措的样子,心里不由就有了气。

“三佰姐…”乐正礼一急,更是错上加错。

金三佰眼睛冒火,弯身捡了床前的绣花鞋,使劲朝乐正礼处扔去,一边大骂:“见鬼的三佰姐,老娘有这么老么!你给我滚出去,永远别在我眼前出现!”

乐正礼接住绣花鞋,依旧有些无措,站在那里,看着发飙的金三佰,讷讷一句:“三佰…”

金三佰不理,跳下床,从一旁找出另一双鞋子穿上,紧了紧身上腰带,忽然泄气一般,又坐回床上,撇过头说道:“又不是小孩,你情我愿的事,你不用担心会让你负上责任。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开我的酒楼,赚我的银子,各不相干。他日你若来玉陵,便记得别再来我三佰楼就是。你走吧。”

这话倒是颇有金三佰风格,不过此刻她脸上的神色却不复往日那般飒爽利落。乐正礼心里百味杂陈,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望着手中的绣花鞋,又看着金三佰难得幽幽的表情,不由就走了过去。

“走开,不许过来!”乐正礼走近,金三佰回神,几乎惊跳起身,使劲去推乐正礼。

她又哪是乐正礼对手。他今年已是十九,身材欣长,又有一身好武艺,金三佰情急之下慌慌去推,结果没把人推倒,自己倒直直往床上栽去。

“三佰…”乐正礼忙伸手去扶,手里还拿着个鞋子,金三佰离床近,下跌的速度又快,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两人都倒在了床上。不过显然乐正礼身手不错,救人成功,金三佰趴在他身上,没跌个仰面朝天。

率先脸红的是乐正礼。他手里还紧紧抓着鞋子,递至金三佰跟前,结结巴巴的想解释:“我…只…只是…给你鞋…”

这是这样的单纯与执着,让她不知不觉中动了心。金三佰闭眼,努力不让泪水滑下,她与他终是无缘亦无份的,她这样一个年龄与条件,其实还能奢求什么,不过是有一段记忆能让她回味甘甜,在未来漫长的寂寞黑夜,让这种思念与回忆温暖她的心房。

“乐正礼…”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完完整整,眼泪终是滑下,她接过他手里的绣花鞋,一把向后扔去,回手解了帐钩,将唇轻轻覆上他的。

乐正礼昨夜一宿未合眼,过后沉沉睡去。金三佰起身,略一洗漱,临走前又痴痴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不放心的掖了掖他身上的被子,转身便去了大堂。

日子继续,她已心满意足。

晚饭后回房,乐正礼已然离去,空空如常,不过少了个绣花鞋,枕边又多了一件物什。金三佰坐于床畔,手里紧紧捏着那件物什,忽然一笑。

幸好他留下的,不是银票。

她第一次没有财迷,觉得手里这一件不起眼的小佛珠,弥足珍贵。

还没休息片刻,便被急急一阵拍门声惊醒。金三佰收了佛珠,皱眉开门,抬眼看到来人,又急急掩门。

“三佰…”

“你还来干什么!”满心的狼狈。

“小晚又昏迷了,表哥让我请你去趟折兰府…”

“什么!”金三佰本来关门,闻言使劲开心,用力过大,门“砰”一声撞在墙上,来回晃了好久,说话间人已往外冲,“怎么好好的就昏迷了?”

乐正礼跟在后头解释:“就是昨晚睡着了到现在都没醒,表哥说脉像什么一切正常,不知是不是跟三年前的伤有关,想问问你那三年时间,小晚是怎么治好伤的…”

金三佰脚下一个趔趄,幸好身后的乐正礼扶了一把。两人顾不得其他,坐上子墨,风一般便往折兰府赶。

第十二章

向晚静静的躺在床上,身上早已由折兰勾玉擦洗干净,并换了她最爱的杏红长裙,头发却是披散在枕侧,依旧不是很长。

安静而神色平静,真的好像只是睡着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金三佰赶至,听了折兰勾玉的描述,怎么也不敢相信,心里满是恐惧,失了控一般抓着折兰勾玉的衣襟追问。

“三佰…”乐正礼拉住她,将她抱离折兰勾玉身前。

“此前一切正常,我也想知道小晚会这样的原因。所以请你过来,或许告诉我那三年她是如何接受莫前辈治疗,能发现些什么。”

“如何治疗?”金三佰猛地挣脱乐正礼的手,眼泪瞬间滑下,大声吼道,“九死一生,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多少次受不住晕过去,她却从来不道一声苦一声痛。没见过这么傻的人,哭着求莫前辈,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治好她头上的疤,一丁一点也不要留下,为此差点永远醒不过来丢了小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礼你出去!”折兰勾玉垂眼,示意乐正礼离开。

乐正礼担心的看了眼几乎失控的金三佰,又看了眼看不清猜不透他此刻情绪的折兰勾玉,终是没说什么,转身出了房间。

“还要维护你那高高在上的表哥形象?你以为他真不知这一切?”看着门被掩上,金三佰讥讽。

“说重点!”这种时候,那些见鬼的形象早被扔到了九霄云外,他心急如焚,全没了平日的谦谦温和。

“你不配知道!”向晚回来大半年,他虽未结婚,那一门亲事却始终存在着。而且现在又冒出给向晚择婿的事,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得到向晚的爱?

折兰勾玉身上的杀气一瞬即逝,金三佰来不及反应,脖子已被人掐住,不是折兰勾玉还有谁。不过显然他留了劲,虽不易挣脱,倒也不会伤及她。

“你应该明白一点,当初若不是你帮她逃出折兰府,还跟着她一起玩失踪,她说不定不用受这些苦!”

金三佰不怒反笑:“你会娶一个秃头么?”

折兰勾玉松手,转身走至床畔坐下,淡淡道:“我不用对你做出任何承诺。你若不愿说,现在就出去,从此折兰府与你三佰楼,再无任何干系。”

金三佰心里忽然生出满满的酸涩。不去管折兰勾玉那话是不是有威胁的成分,此刻看到他坐在床边,他看向晚的神情分分明明写着眷恋。一如刚才,他身上的焦灼,又哪里还有平常谦谦温和的亲切模样。他这样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心里也该是爱着向晚,或者是很爱向晚的吧。想着自己的感情遭遇,想着乐正礼醉酒抱着她时口口声声分明是小晚小晚,她不知道向晚受的那些苦到底值或不值,她只知若她能有这一刻,便也会像向晚那样,心甘情愿去受那一些苦。

再没有什么好坚持了。她只希望向晚能拥有她的幸福。

回忆过去的那段记忆,很痛苦。金三佰甚重感情,尤其与向晚投缘,当初她肯为向晚放下三佰楼,默默照顾陪伴她三年有余,便可知她与向晚的感情,胜似亲情。如今不过重提往事,饶是她这样一个爽利之人,又惯来世故而坚强,不由也几度哽咽。

折兰勾玉一直默默听着,垂着眼,身上近乎没有气息,让人看不透他此刻的情绪,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当初金三佰借着折兰勾玉不在府上的大好机会,使计带向晚离开折兰府,又安排向晚在启明山的灵隐寺住下。说来真是不巧,折兰勾玉寻人时也不是没想过这地方,尤其灵隐寺离杏林坡又近,也曾派人去查看,结果却是未果。思及灵隐寺乃方圆百里远近闻名的佛教净地,方丈又是得道高僧,全然不曾想到全寺上下竟会将向晚瞒下。后无数次去杏林坡,直到三年后,才终于见到向晚。

向晚离开折兰府,带走的唯有两件物什:凤首箜筱,还有那一把粉面折扇。这两件东西,成了她之后坚持与思念的凭借与慰籍。开始几天倒还好,毕竟是伤好恢复,总是一日胜过一日。以金三佰的能力,倒是没有办法替向晚找到留发除疤的良医。后来折兰勾玉找了莫前辈过来,情况才得以改观。

莫前辈退隐江湖多年,折兰勾玉凭了师父的推荐,亲自上山拜访、请人下山,这之中也是花了不少功夫的。金三佰不知他当初彻夜下跪之事,只知他寻了不少医书双手奉上,其中就有一本失传百年的《秘医》,算是莫前辈毕生追求却一直苦寻不着的珍宝,该是费了他不少心思。

向晚知是折兰勾玉请来的良医,便求他疗疤。无奈莫前辈仔细看了向晚情况,摇头拒绝。原因无他,他虽妙手回春,向晚的要求也有成功的希望,不过显然失败的可能性更高。而如果失败,向晚便会丢命。

于一个大夫来说,保命才是关键。当时向晚身体已好大半,他又怎么可能将向晚又推向死亡边缘?向晚足足求了一个月,她本就倔强,又沉默寡言,受伤之后心事重重,离了折兰勾玉更是心里难受,无奈这份心却很坚定。用了无数种方法:下跪、绝食、几日几夜不睡,最后还跑去找方丈出家剃度…可是莫前辈比向晚还坚持,任凭她怎么的,就是不心动。不过她昏了,他救她,她欲自绝,他再救他,反反复复,不止金三佰,将灵隐寺上上下下都折腾了够。最后一次向晚跑去找方丈剃度,在佛像前静坐了七天七夜,昏迷过去还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让方丈都大为感动,莫前辈终于在方丈的劝说与金三佰的哭哭啼啼下,同意了向晚的要求。

那一个晚上,莫前辈与向晚细说治疗过程,金三佰不被允许旁听。第二天一早她起床,方知两人竟是一夜未合眼。

可是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或许连向晚也没想到接下来的治疗过程会这么漫长而痛苦。千奇百怪的治疗方式,无数次昏迷又痛醒,那些不眠不休的日子,很多时候,向晚都是依靠那一架凤首箜篌与粉面折扇支撑下去。好几次向晚撑不下去,三佰都是大半夜的跑去杏林坡折一些杏枝过来,看着那些杏树,向晚才又坚持下去。

她是如此的心急,总是催着莫前辈加快治疗进程,一再的表明自己承受得住,为的不过是早日见到折兰勾玉。别人不明白,可是她金三佰看在眼里,又怎会不知?

渐渐长头发的时候,向晚偶尔会偷偷跑去杏林坡。却不敢太靠近,只敢远远的找个隐身的角落,有时候一看就是一整天,天黑了也不肯回。

头发长至耳后时,有一天晚上向晚跑来找金三佰,什么话也不说,就拉着金三佰的手一径的哭,一直哭到沉沉睡去,不过是梦中道一句:“师父,我终于赶得及回来了。”

梦中有笑容,看得金三佰一阵心酸。

之后的事,便是折兰勾玉也知道的了。

金三佰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间。折兰勾玉从始至终都垂着眼,让人看不清情绪,猜不透心思。

这一次,莫前辈爽利了许多。收到消息之后,便急急的赶来了。

彼时向晚已昏迷近月。莫说玉陵金陵的良医无策,便是请了御医来,也是直摇头。折兰勾玉这段时间没少花心思,他本就精于医道,又博览群书,这一次却束手无策。

又一次的束手无策。

乐正礼因为封地有事,前几日一步三回头满怀担心的离开了玉陵。而陆羽雪,折兰勾玉本开始为他与向晚的婚事做准备,必也不会再留她于府上,却因向晚的这一突然昏迷,再无暇顾及她,便也由着她继续在折兰府上住下去。

这段时间,每当看着向晚沉沉安睡,他便想:若他当时能找到更好的方法,那么向晚三年来受的苦,或者不会如此辛苦。

“你会娶一个秃头么?”言犹在耳,与其说金三佰在质问,不如说她那是反问,因为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自是不需要对她做出承诺。他甚至从未想过要对向晚作出任何承诺。山盟海誓、天长地久的事,放在他的心里,无需任何言语表达。

很早以前,他便对自己的生活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与规划。家庭的影响,他希望自己能有父母一样幸福执着而又唯一的婚姻与感情,只是他从不希望他的另一半,是娘亲一样的性格。

他的娘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可不忌讳有他在场,总喜欢在父亲跟前撒娇,逼父亲说一些露骨的甜言蜜语。父亲每每尴尬又不习惯,最后还是“屈从”,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形成一种另类的“阴影”,遂立志另一半再也不能跟娘亲一样。

向晚与他的娘亲大不一样,有时候甚至感觉小小的向晚比他娘亲成熟许多。与向晚在一起,是一种很舒服很平静的感觉。起先不曾发现,她是他买下的人,又住在他折兰府,还是个孩子,他怎么可能多想?直到那一场不告而别,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心。

只是三年多的担心与思念,比起向晚所受的苦,根本不值一提。

第一章

莫前辈把完脉,又细细观察了向晚半晌,起身,脸色沉重,外加摇头叹息。折兰勾玉心里一沉,之后的几天没日没夜的与莫前辈在书房里研究方法。

向晚依旧安安静静的睡着。

几日之后,便开始施行治疗了。其实亦无把握,不过是争取些机会,总也不能让向晚这么一直睡下去。

莫前辈从药箱取出牛皮包,打开,一排的银针,不是常见的细小,枚枚又粗又长。

“前辈?”折兰勾玉一惊。此前莫前辈建议先用针炙,他以为只是一般小银针,没想到会是这般粗大。

“不用担心。”莫前辈几步走到向晚床前,冲着折兰勾玉摆了摆手,“她早就受惯了,对她来说,那种小的没用。”

早就受惯了。如此纤妍的身子,竟然早就受惯了这样的粗针!折兰勾玉心里一痛,涩然道:“可有他法?”

“哎,你跟那个金三佰一样罗嗦。那时候我每试一种方法,她就在旁边问一句可有他法,有别的方法我干嘛这么折腾小晚?”莫前辈手一顿,斜了折兰勾玉一眼,命令道,“去将别的东西准备好,这里你还是别呆了,免得看着受不了。”

莫前辈说完,又不耐的朝折兰勾玉挥了挥手。

折兰勾玉深深看了向晚一眼,掩了门退下。

莫前辈需要准备的东西不简单,除了一大浴桶的雪水之外,还需几味珍贵药材。所幸折兰府也非等闲地,这些东西难不倒折兰勾玉。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房门才被打开。莫前辈一身的汗,擦着额头,脸色也有些苍白,显是用了不少功力,对着折兰勾玉疲惫的吩咐:“将她抱至备好的桶里吧。”

“前辈没事吧?”话未完,视线早已看向床上的向晚。

“我稍作休息,你记得看好时间,要泡足一个时辰。”莫前辈也不介意,转身出了门,心里却是叹一口气。

他与向晚有过两年多的接触,直到向晚长出了头发,一切趋于平稳,他才离开灵隐寺。那两年多的时间,这个倔强而坚强的孩子给了他太深刻的印象,从最初的不喜欢到最后打心底里心疼她,本以为从此她可以平安喜乐的过一生,没想到这么快又有了麻烦。

每次麻烦还都不省事。

向晚躺于床上,脸色煞白,一身的虚汗。还是昏睡着,却不是最初的平静,微皱着眉,痛苦而惨烈的感觉,让折兰勾玉心里一阵揪疼。

更让他揪疼的是,如此虚弱的向晚还得在冰冷的雪水里泡足一个时辰。莫前辈说,向晚脉像一切正常,若再这样昏睡下去,便有闭息的可能。所以,不管用什么方法,先将向晚刺激醒来才最关键。

此前他已用过不少方法,却都无效,只能做到让她这样沉睡着,不致于让情况更糟。

向晚入水的刹那,身子明显有不适反应。冬天泡雪水,还要泡足一个时辰,折兰勾玉守在一边,看着向晚由始至终微蹙着眉,看着她皮肤渐渐泛起了白皱,看着她身上甚是明显的针孔,心里的痛更甚,胸口更有一股气,闷得想发狂的难受。

偏巧有人还来添乱,正是陆羽雪。这一个月的时间,从向晚莫名昏迷,折兰勾玉就鲜少到金风阁来。之前至少每日里还会来看一看她,如今她让人搀扶着上得门来,也经常被吃闭门羹。

陆羽雪等了很久,几近支撑不住,才看到折兰勾玉从一旁内堂出来。

“表哥,小晚还未清醒过来么?”一应担忧全挂在脸上,看到折兰勾玉微摇了摇头,又生生落下几滴泪来,“也不知造的什么孽,怎地竟比我还严重。”

当初她突染怪疾,昏迷了一天,之后便是无休无止这样乏力的状况。没想到向晚居然也会如此,只不过她这一回昏迷的时间又长了许多,也不知之后会如何。

她本该对此高兴的。她不是傻瓜,折兰府里总有明眼的人,如果她不是一早看明白了折兰勾玉与向晚之间的那点情份,向晚的亲事如何能让她挂心操劳?只是她本以为这对她是个利好的消息,却没想到自从向晚昏迷后,她连每天见表哥一面都成了奢望。

向晚的一场昏迷,竟然不是拉近了她与表哥的距离,反而让他们隔得更远。

折兰勾玉沉默稍顷,方淡淡道:“小雪也别太担心,注意自己身体为重,还是回房好好休息吧。”

“表哥…”陆羽雪手绢抹了把眼泪,喘了口气,方幽幽说道,“听说怪医在府上,不知是否也可替我诊断一下?”

她之前并不知世上还有怪医莫前辈这一号人,不过连日来听府里下人们议论纷纷,才知原来她生病的时候,折兰勾玉请来的那些所谓的名医,加起来也顶不过一个怪医。

原来早在那时候,他便已经存了私心。

原来从一开始,在他的心里,就已经有了轻重缓急。想起六年前折兰勾玉成人礼时的初遇,当时向晚一身华服,她当时怎么会以为她不足为惧?她这样冲撞了三叔公,挨了十下板子,却依旧在折兰府里要风是风,要雨是雨,哪怕是她,都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待遇。

她竟然输了这么多年。

“好。”折兰勾玉眉一敛,示意门外小喜扶了陆羽雪下去,又去看向晚。

向晚这一次莫名的沉睡,一应照顾皆由折兰勾玉亲力亲为。他是真的不放心,心里又害怕有什么突然的变故他不能第一时间反应照料,只得日夜陪伴。处理事务也从书房移到了卧房。

泡了一个时辰雪水的向晚,身体不冷反热,出水时皮肤竟已泛红。折兰勾玉小心替她擦试身体,才发现她左手臂上的那朵杏花胎记,竟是鲜红欲滴。

此前替向晚沐浴更衣,他并不曾发现。虽然相比她八岁那年,他初次看到杏花胎记时,隐隐颜色深了些,却没想到这一次,竟变成如此颜色。

她身上有太多让人不能按常理判断理解的地方。从他们初遇开始,那一墙画像,那一声“玉弟”,那左手臂上栩栩如生的杏花胎记,那满坡杏花在她身后瞬间开放的奇迹…如今,她手臂上的杏花胎记竟还能变色!

折兰勾玉再一次遍翻古籍传闻趣轶,以期找到相关记载。循着杏花胎记的线索,再次翻到十二花仙的传说,久久不动。

“你说月见半魂?”莫前辈也不禁有些咋舌。

传闻月见半魂乃天上的仙草。既是仙草,便也只能在传说中出现,只寥寥见于古籍,并未有谁真的见过用过。即使有记载,亦很简略,只道月见半魂药性与毒性并存,夜半见月开花,见光凋败无形,传闻只要人还有一口气,一颗仙草,多重的病患都能缓过命来,而好好的人食了月见半魂,就会丢了大半条性命,故称月见半魂。

《秘医》里便有月见半魂的记载,却只简简单单一句:以血为引,哺以月见半魂。未记载更详,更未记载何处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