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边很冷知不知道?”于穆成用的是对付感觉迟钝者的口气,很循循善诱地说,“许医生说了,你得注意保暖,最好有人照顾,随时注意体温变化,一旦升高,不及时送医会转肺炎,到那会就由不得你不想上医院了。我那边有客房,你要真不愿意上我那也行,反正我今天晚上得照看着你,你不介意我今天住你这吧,虽然我也很怕冷。”

谢楠被打败了,只好老老实实进卧室拿了睡衣和准备替换的内衣装进一个小包,锁上门,跟于穆成去了他家。

第 23 章

于穆成的家的确很暖和。前任业主下了大本钱装修房子不说,还装了地板散热供暖系统。这也是于穆成一眼看中这套房子的原因之一,他从小生长在有集中供热的城市,实在是不能适应此地冬天的阴冷。

谢楠满心不自在,加上身体不舒服,无精打采哪都不看。

于穆成领她进了一楼的主卧,指给她看:“我平时住楼上。这间卧室没人住过的,这边是浴室,柜子里有全新的毛巾和牙刷。你先去洗个澡,然后上床好好睡一觉。待会我在楼上书房处理事情,晚上就睡你对面的客房。你觉得不舒服就马上叫我。”

他出去了,并且带上门。呆站了一会,谢楠环顾四周,这间卧室很大,布置得很女性化,全套白色的家具,特别床头还做了手绘,怒放的玫瑰配着粉白的墙面十分娇艳,但床上是深蓝色的床罩,看着并不很搭调。她懒得看了,心想来都来了,也不用再犯别扭了。她进浴室,匆匆洗了澡换上睡衣,掀开床罩,爬上那张尺寸大得在她看来有点离谱的大床,很快又沉沉睡着了。

于穆成轻轻推开一点卧室门,借着外面的光线,只看到黑暗中自己床上一个纤细的身形一动不动躺着,他轻轻带上门,上楼进书房处理自己的工作。快12点时,他再走进卧室到床边用手试下谢楠额头的温度,好象基本正常。她仍睡得很熟,连姿势似乎都没变过,一只手虚握着搁在下巴下,半张脸都埋在了枕头里,呼吸细微而平稳。于穆成放了心,就让卧室门开着,自己进对面客房去休息了。

谢楠半夜醒来,很花了一点时间才记起自己正躺在哪里。不知是吃药的原因还是暖气太热,她出了一身的汗,头发、睡衣、床单都汗湿了,按亮台灯坐起身,拿起放在枕边的手表一看,是凌晨三点。她发愁地抱膝坐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对面客房灯也亮了,于穆成一身灰色睡衣走了过来,摸一下她的额头,吃了一惊。

“快去再洗个澡吧,换我的睡衣。”他掀开被子,不由分说把她抱进浴室。

谢楠大急:“我自己来,自己来就行了。”

于穆成好笑,把她放在淋浴房前铺的一块棉线地毯上,一会功夫拿套蓝色条纹睡衣进来放在衣物架上,走出去带上了门。谢楠洗澡洗头,感觉脑袋清醒了好多,没有下午那种坠坠的感觉,鼻子似乎也通了。她套上于穆成的睡衣,挽了好几道才凑合没遮住手脚了。

她找到吹风机,把头发吹到大半干,才有精神打量浴室。她惊讶地发现这间浴室面积大不说,装修得也有点女性化,和她那个开发商赠送装修的标配浴室大不一样。墙面贴着闪着金属光泽感的蓝白两色马赛克,镶着带金色花纹边框的镜子,地面铺的同色系的地砖,一角是个粉色的按摩浴缸,另一角淋浴间花洒很大还带有按摩水嘴,金属毛巾架上叠着厚厚的白色毛巾,粉色的抽水马桶旁边搭配了一个同色的净身盆,这个她还只是在高茹冰装修房子时才知道是派什么用场的。她看看自己扔在洗衣篮里堆成一堆的衣服,摇摇头,想,还是明天再去操这个心。赤足走出浴室,她惊住了,她记得自己入睡时明明床上是一套深蓝色的床单被套,现在却全换成了浅米色的,铺得整整齐齐。

于穆成端一杯水走了进来递给她:“喝点水吧,出了这么多汗。”他头发有点凌乱,精神看着却很好。

谢楠听话地喝完水,犹豫一下:“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这么客气,可真是还没拿我当男朋友。”于穆成再摸一下她的额头,“应该没有发烧了。”

谢楠鼓起勇气,抱住他将脸贴在他胸前,轻声说:“谢谢你。”

不待于穆成反应过来,她已经松开手,飞快地上床钻进被子,把头埋进枕头里去。他既惊讶又开心,看她如此窘迫,不觉又有些好笑。他俯身替她把被子理好,吻一下她露在外面的耳朵,发现那里已经红了。他在床边停了一小会,关上灯回了客房。

也许是药物作用,谢楠头一回在醒来后又再次睡着了。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一看表,大吃一惊,手忙脚乱穿衣服洗漱,匆匆出房间,发现于穆成早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餐桌边吃着简单的早餐:吐司面包片加咖啡。看她跑下来,说了声“早”,转身进厨房去给她端出一份牛奶燕麦粥和两片吐司:“要不要煎鸡蛋?”

谢楠急急地说:“我要去上班了,不吃了。”

“我建议你最好请一天假在家休息。”

“不行呀,快放假了,事情好多。”

“那也得吃早餐,待会我送你过去,来得及。”

谢楠只好坐下老实吃早餐,一边吃一边看表,勉强吃完了燕麦粥,随于穆成出门,突然又记起一件事:“我换的衣服还在里面没拿。”

“钟点工会洗的,别管了。”

谢楠一想到自己的内衣会在一个男人家里被一个钟点工洗就傻了眼,于穆成不等她在那转念头,直接拥着她下楼出苑门上了车。谢楠也懒得再想别人看到会怎么想了,反正她每天早出晚归,左邻右舍都不熟,只对钟点工会洗自己内衣有些耿耿于怀。

于穆成发动车子,她抓紧时间放下遮阳板,对着化妆镜仔细看看自己的脸,着实有点苍白。公司要求,女员工上班必须淡妆。她一向是按淡妆的最下限对付这条规定,现在拿出化妆包拍点化妆水上去,涂粉底液,扑上散粉。趁红灯车停稳了,拿出口红仔细涂上。再看看,总算显得精神了点。一回头,发现于穆成正饶有兴致看着她。

“看什么呀,”谢楠很不自在地收起化妆包。

于穆成发动汽车:“口红颜色我很喜欢。”

谢楠觉得他嘴角那个笑意十分可疑,可是也无话可说了。到了公司楼下,离打卡时间只剩了四分钟,她匆匆说个再见冲进了写字楼,总算幸运挤进了人满为患的电梯,再冲进公司抢在差不多最后一刻打了卡,长吁了一口气。前台小姐阿MAY拿着本地晨报对她直挥:“谢姐谢姐,快看,你上报了诶。”

谢楠想,今天早上惊吓也未免太多了一点吧。连忙拿过报纸一看,是报道昨天在高速上发生的车祸,附了署名热心读者孙先生提供的黑白照片。一张是三车相撞横住道路,一张就是她蹲着身子和另外一个人撑伞替半躺在地上的伤者遮雨的情景,照片拍得相当清晰,画面中她半侧着脸,但认识她的人无疑马上就能看出是她。她暗怪这位孙先生多事,也没多想,放下报纸去做事了。

于穆成直到午休时间才得空翻一下当天的报纸,他一眼就看到了这张照片。放下报纸,他直接上网登陆报社网站,找出当天报纸这篇新闻的电子版,网页上附的照片是彩色的。他把照片另存下来放大一点,可以清楚一个人正扶着伤者,另一个人站着举伞挡在他们头上,谢楠正努力一手将伞遮住伤者,一手握住伤者的手。她只穿了薄薄毛衣,大半个身体都在伞外的小雨中,侧面照显得她睫毛纤长,面部清瘦而下巴尖削,脸色虽然苍白,却有一种宁定的气息,好象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头部血肉模糊的伤者。

原来她是这么着凉的。

可是她却一个字也没对他提起,这恐怕不见得是觉得小事不足挂齿,为善不欲人知了。她实在是把自己的情绪习惯性地掩藏得太深。她甚至出差都忘了告诉他一声,而且差不多没有主动问过他的行踪,他讲什么,她都会认真地听、点头,但很少发表意见。

于穆成往椅背上一靠,有些惆怅地想,要真正接近谢楠走进她的内心,他恐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记起今天凌晨那个短暂的拥抱,那个柔软的身体贴在他胸前,那一声低语,那个发红的轮廊小巧的耳朵,他觉得,他愿意付出更大努力:因为值得。

第 24 章

谢楠没想到晨报上那个小小的照片会有那么多人注意到。没等公司同事议论完,高茹冰先打来电话,问清楚她没事以后就骂她:“白痴,这么冷的天,你倒是先穿上羽绒服呀。”她只好诺诺连声。

接近中午时,她桌上的座机转进一个外线电话,她拿起来习惯性说:“财务部,你好。”

电话那边沉默无声,她试着再说一声:“喂,你好?”

“楠楠,你好,我是项新阳。”

谢楠揉着太阳穴,只觉得那里有点隐隐作痛,不知说什么好。

“我看了报上的照片,你没事吧。”

“没事,我既没受伤,也没赶上救人,只是撑了一下伞而已。”

“我在你楼下,楠楠,一块吃午饭吧,我很想见你。”

“我们不用再见面了,七年前就说好了的。”谢楠疲乏地说,“分手就是分手,无谓还留一点尾巴没什么意思。你走吧项新阳,对不起,我先挂了。”

就算没有于穆成的存在,她也不想再见到项新阳了。往事对她来说只是沉重的一份回忆,甜蜜的部分让后来的分手来得更伤痛。她并不怨恨,但也无意再和前男友有任何牵扯。中午她没下楼去惯去的餐厅吃饭,只请同事帮她打包带一份上来,去茶水间随便吃着,一边吃一边接到于穆成的电话问她有没按时吃药和吃饭。

“药吃过了,正吃着饭呢,你呢?”

“我吃过了,晚上我有个应酬恐怕回来得比较晚。我已经叫钟点工晚上七点去你那里,把我家钥匙和门禁卡给一套你,那会你应该回家了吧。”

“不要,我七点到不了家,我今天晚上有事。”她说的实话,今天晚上的确约好了要去张新那边做帐,而且她真不敢接钥匙和门禁卡,那意味着什么?同居吗?她可不想这么快走到那一步。

于穆成就知道她要推托,根本不理会:“反正她七点会去一趟你家,你不在就算了,我晚上回家接你也一样。”

谢楠抗议:“我已经好了,不用麻烦你了。”

“第一,你是我女朋友,这根本不能算麻烦,如果你坚持不要我照顾,我们的关系才真有麻烦了;第二,你并没完全好,你家还是太冷,不利于你好得彻底。”于穆成的语气根本不容她反驳,“就这样说定了,乖乖吃饭,下午多喝点水,再见。”

谢楠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总说不过高茹冰就算了,很多时候茹冰教训她,她都是心服口服的;可是现在来了个于穆成,也能三下两下就把她弄得无话可说,而且她不服气都找不着反驳的办法。

没等她把饭吃完,外面前台的阿MAY就激动得声音变了调地叫着她:“谢姐谢姐,快点来,有人送花给你,快点来签收。”

谢楠叹口气,把吃剩的饭盒扔过垃圾桶,拿纸巾擦下嘴走出茶水间,来到前台。本公司的年轻女孩上班时收花的不少,楼下市场部去年情人节还发生过一个女孩子收999朵玫瑰的浪漫场面。谢楠当然知道区区一束花是惊不到爱生活爱八卦的前台小妞阿MAY的,她之所以兴奋,肯定是因为上班以来就没看到过自己收过花。

前台上摆着一束用浅黄色和粉白色棉纸扎起来的双色郁金香,花束不大也不算招摇,不过看着生机勃勃很是醒目。午休时间还没完,大家都没什么事,好多人跑出来看热闹。谢楠无可奈何地签收,阿MAY兴高采烈地说:“谢姐,我刚查了,双色郁金香的花语是‘美丽的你,喜相逢’,你最近一定有艳遇。”

“散了吧散了吧,没戏看了。艳遇?还木偶奇遇呢。”谢楠翻一下,花没有附卡片。她苦笑,其实不是完全没有数。她猜花是项新阳送的,跟那个什么“花语”没关系,他们以前曾同去看郁金香花展,她当时说过她喜欢这种姿态挺拔的花。买房子时,项新阳还特意选了小区的郁金香苑。她拿花走回财务部,顺手搁在电脑旁边,出纳在旁边鬼鬼地笑,问用不用找花瓶插上,她摇头。

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戴维凡,连忙走出去接听。

“沙师弟,报纸我们都看到了,别说,侧面还挺上镜的,哈哈。”戴维凡在那边大笑。

“二师兄,不要就此成了我的粉丝才好。”

“现在我代表你大师兄通知你,不好意思,我们两个今天晚上都有约会,改明天盘存帐目吧。”

“好吧。”

“看吧,我就知道不会有问题,你大师兄还生怕临时改期你不方便,我都说了咱沙师弟不恋爱不享受勤勤恳恳工作拼命一心赚钱,肯定不会没时间的。”

谢楠恨得牙痒:“冲你这句话,我明天没空去做那个狗屁帐,拼了命也出去找个艳遇,免得给你看死了。”

“别别别,算我没说好了,我们明天见,还那个时间。”

谢楠想,好吧,今天还是得回家面对送钥匙的钟点工了。一想到自己把内衣留给人家洗了,她就全身不自在。

下午五点半下班,她穿上大衣到前台打卡,阿MAY和她一块下楼。这小姑娘年方二十一,正是青春无敌的时候,她讨厌别人叫她的本名“玉梅”,大家只好如她的愿叫她阿MAY。阿MAY对公司所有人的桃花运都有强烈的好奇,这会缠着谢楠问她知不知道是谁送的花。

谢楠倒是一向觉得她活泼得很好玩,并不烦她:“我说了不知道呀,你肯定第一时间就把花翻了个遍,还来问我。”

“有个神秘追求者多浪漫。”阿MAY看着电梯上方做向往状。“哎,谢姐,你怎么不把花拿回家呀。”

“放办公室不一样吗?对着的时间还长一些。”

“有道理。”

阿MAY是无牵无挂的月光一族,父母宠爱,并不指望她养家,一上班做前台虽然薪水有限,但马上买了辆小QQ开着。两人一齐下到地下停车场,道了再见各自取车。突然一辆深灰色沃尔沃S80插上来停到谢楠车前,谢楠愕然回头,项新阳打开车门走了出来。谢楠好不烦恼,这会正是下班时间,下来取车的同事越聚越多,阿MAY已经从她的小QQ里钻出来,扶着车门看得兴高采烈了,其他人矜持一些,但也是有一眼无一眼地瞟过来。她当机立断,决定不给他们八卦的机会。

“晨报社对面有家绿门咖啡馆,在那等我,我马上过来。”她也不看他,径直上了自己的富康,项新阳会意,马上返身上车开走了。谢楠系上安全带,扶着方向盘,还没来得及发动,阿MAY的小QQ已经蹿了过来。

“谢姐谢姐,这是不是给你送花的男人,他好帅,开的沃尔沃呢。”

谢楠强打精神探头出来笑道:“送什么花,他跟我问路呢。”

“切,我才不信,他看你的眼神,没问题才怪。”阿MAY知道谢楠不想说的话,她就不可能问出什么了。不过她已经看得开心了,招招手,把车开走了。

没问题才怪。谢楠在心里重复着,跟在她后面把车开出了地下车库。

第 25 章

绿门咖啡馆在晨报报社对面,这条路相对安静,比较好停车。张新在报社倾诉版工作的女友罗音经常在这接待读者,和咖啡馆老板成了好友,给他们每个人都发了个打折卡。而高茹冰的新家离这里不远,谢楠没有喝咖啡的爱好,早把卡转送给了她,只听她说过这里气氛不错。

谢楠停车,看到项新阳的沃尔沃就停在前面不远处。她迟疑良久,还是下车进了咖啡馆。顶新阳站起身对她招手示意,她走了过去坐到他对面。

“想喝点什么?”项新阳招手叫来服务生。

“就柠檬水吧,我吃感冒药呢,最好不喝咖啡。”

“还是着凉了吗?”项新阳着急地问,“要不要紧,我带你去看医生吧。还有,你吃了感冒药就嗜睡,不能开车。”

“预防而已,晚上回家再吃,没事的。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项新阳看着谢楠,神情凝重:“我只是很想见你,楠楠,你知道看到报上的照片我是什么感受吗?”

谢楠盯着面前玻璃杯中的柠檬片:“这个,坦白讲,我不知道,也不关心。对不起,也许我冷血吧。分手就是分手了,你有妻子,我有男朋友,大家各走各路,没必要做个牵牵绊绊的姿态。”

“我和唐凌林,已经分居了,我也向她提出了离婚。”

“那是你的家事,请不要跟我说。我和你恋爱在你结婚之前,我从没搅进过你们的关系里面。现在、以后更不会枉担这个名声。”谢楠的声音冷淡,还是没看他。

项新阳颓然低下头:“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你完全有理由不原谅我。”

谢楠却抬头认真看向了他:“项新阳,那都过去了。我恨过你,也的确曾经不想原谅你。可是恨人是件很累的事,我早想通了,我背负不起不如放下。至于原谅,你并没有负我,只是诚实地向我讲了你的苦衷,让我及时知道了我们不能继续。我不需要原谅你来证明自己宽容,你也不需要我的原谅才活得轻松。”

“我们彻底成陌路了吗,楠楠?”项新阳声音沙哑,俊秀的面容有了一丝扭曲。

谢楠突然无法维持自己的镇定了。面前这个人曾经和她在最单纯无忧的时光里恋爱了快三年,她关于青春的记忆充斥着他的身影。他们甚至一起去订了房子,计划安下一个带花园的家,那时他们对于未来的计划和憧憬那么多,而每一个都和对方密不可分。

“我们七年前就已经是陌路了。”她的手指慢慢来回在绿格子桌布上移动,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可是指甲因为用力已经泛白。

项新阳注视她纤细的手指,那曾经是他非常珍爱的一双手,十指纤长,指尖圆润,椭圆形的粉红色指甲闪着健康的光泽。他最先注意到她就是在学校的一次联欢活动上,她表演钢琴独奏,雪白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秀丽的面孔微微垂着,自有一份动人心弦。其实她不过是被妈妈硬逼着学琴,谈不上多大爱好,过了业余十级以后就随心弹着玩了。从小到大要秀才艺,她都敢拿出来唬一下人,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唱歌跑调,跳舞僵硬,唯有这个勉强能见人,不用可惜”。

那时的她,跳脱飞扬,明明弹着一首曲调安静柔缓的曲子,可是嘴角笑容绽放得活泼。谁去介意她的琴艺呢?至少项新阳不介意。她起身谢幕,他拼命鼓掌。她亮晶晶的眼睛向台下一扫,他觉得至少有一刻,他们的视线相接了。

此时咖啡馆里响的背景音乐也是钢琴曲,她就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只隔一张桌子,可她几乎不看他了。偶尔一眼,眼神也是平静得让他心悸。

他想伸手握住这只依然皮肤柔滑细腻的手,让她停止这样用力地在桌布上划动,可是他知道她一定会缩回去,说到底,他也没资格了。他已经把自己手上的结婚戒指取了下来,可是他依然是个已婚男人。

“以后别用这么耸动的方式送花或者找我了,对谁都没有好处,白给人增加点谈资罢了。”

其实他曾经表达得更激烈,开着家里的车,到她的宿舍楼下,打开后备箱,里面满满全是玫瑰,周围的女同学羡慕得齐声尖叫,她幸福得搂住他的脖子,当众吻他。年轻时爱得张扬而理直气壮,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现在她回头再看,对那样的炫耀挥霍爱情只觉得有隔世之感。

“我已经提出离婚了,和你没有关系,楠楠,是我自己的婚姻走到了尽头。在离婚办下来之前,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谢楠苦笑,再度看着他:“你总是这个样子,项新阳。突然就对我说,我们不能继续了,你必须和另一个女孩子结婚。现在又突然来说,你不能和妻子继续了,你要离婚。这和我有关系吗?”她手撑桌子站起来,“以后不用特意来通知我了,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出了咖啡馆,寒风吹在脸上生疼,谢楠在包内摸索了好一会才找到车钥匙。上车插进钥匙,她的手在抖,点火点了两次才发动。她茫然向前开着,遇红灯停,遇绿灯行,不随便超车,变线打灯,所有的交通规则她都遵守着,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里开。

也不知开了多久,她停到路边,有些惊恐地发现,自己好象在这个待了十年以上的城市迷路了。深冬时节,夜幕早已降临,路灯光照得这条比较偏僻的街道冷冷清清,所有的车辆都和自己对向而驶,车灯耀眼地一晃而过。

她悚然而惊,手把方向盘,心狂跳起来,额头冒出冷汗,只觉此时情景如同在哪个凌晨将她吓醒的噩梦中似曾见过。她做过很多次醒来以后只有模糊印象的梦,可是现在她突然觉得所有的梦都变得清晰如在眼前,她深深呼吸,对自己说:镇定镇定。

电话铃声响起救了她。她摸索着拿出手机按接听键,是于穆成。

“回家了吗?”

她勉力说:“没有,你呢?”

“我这边应酬完了,正准备回去。你还在外面呀,不会是怕接钥匙和门禁卡怕得都不敢回家了吧。”他的声音温暖,带着点戏谑,倒让谢楠镇定了下。她看向四周,有行人从车边走过,还回头扫了她一眼。

“呃,那个,倒也不是……”怎么说呢,难道说自己迷路了吗?她现在实在没力气给自己编个说得过去的说法了。

“你怎么了?现在在哪里?”于穆成发现了她声音的不对劲。

“我……你等我下车去看看。”谢楠下车走上人行道,终于看清楚了路牌,松了口气,“没事了,我知道在哪了。”

“把位置告诉我,我过来接你。”

“不用了,这里路不好走,单行线很多。”

“我让公司司机开车带我过来。”

谢楠觉得自己这会两腿发软,也确实无力开车了,于是把位置告诉了他。她还是刚刚才发现,自己闯入了一条单行道,难怪只看到车子对向开过来。没有出事也没被警察抓住,算是今天唯一走运的事了。她把车调个头停到对面人行道边,完全不理解,自己是怎么跑到了这里。

第 26 章

狂跳的心终于渐渐放慢了速度回复正常,谢楠坐在车里觉得有点冷。她看向路边,行人低头匆匆而过,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小吃店还开着门,门口桔黄色的灯光透着暖意。她下车,锁上车门走了进去。这是一间面馆,小小的店堂收拾得十分整洁,零落坐着两三个人埋头吃东西,没人说话,热气蒸腾在房间内,倒也让人心神安稳下来。

谢楠看下餐牌,点了一份原汤馄饨,很快一个中年男人把漂着香菜的馄饨端了上来。馄饨肉馅鲜美,加了紫菜、香菜、冬菜、虾皮、蛋皮的汤味浓而不油腻,谢楠尽管没什么食欲,也慢慢吃着,胃里有点暖意后,人多少好受了一些。

她自嘲地想,还真是一个可笑的经历。她开车向来谨慎,认路本领也算不错,这条路她以前也走过,所以解释不了刚才那种强烈到荒唐的迷失感。她一向并不分析自己的行为,现在只能对自己说:好吧,那就是因为饿了,对,饿了。

于穆成打来电话,说已经过来看到她的车了。她结帐出门,还特意回头记下店名,预备有空再来吃上一次。

于穆成带了个司机过来,他交代司机明天接他的时间,让司机把他的帕萨特开走了。此时他正站在她的富康旁边,一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吃了一惊,伸手摸她的额头,感觉还好:“感冒加重了吗?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谢楠摇头,于穆成接过她的车钥匙按摇控拉开副驾门,她突然从身后抱住他,低声说:“谢谢你,穆成。”

他返身将她搂进怀里,意识到这是她头次叫他的名字,叫得十分自然,有点低哑的声音让他怦然心动:“来接一下女朋友都要谢吗?”

她只是摇头,她其实是谢谢他刚才把她从那么可笑的梦魇中解脱了出来。但她并不解释,只将脸紧紧贴在他胸前,那里宽厚而温暖。隔一件薄薄的毛衣,她能感到他的心跳。于穆成一手环住她一手托起她的脸,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他俯下头,嘴唇落在她带点凉意的柔软的唇上,她飞快地吻住他然后放开,匆忙含糊地说:“不要,这是路边呀。”

她挣脱他的手,坐到副驾位置上。于穆成也马上上车,坐到驾驶座上往后调整着座位,系上安全带发动了车子。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遇红灯时,他侧头看谢楠苍白的脸上泛了点潮红,神情委顿,不禁有些担心。尽管手动档开得不顺手,于穆成还是开得比平时快许多。

谢楠这回是毫无抗拒地随他上了楼。一坐到沙发上,一把钥匙和一张门禁卡就摆到了她面前,于穆成闲闲看着她,一副她说什么他都有话回答的样子。谢楠明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不过还是犹疑,眼睛四下扫视着。

于穆成的客厅是挑空设计,空间既高又宽大,看得出当初装修很花心思,但在谢楠看来有点过于精细了。发现谢楠看着花纹繁复的楼梯扶手,于穆成说:“这可不是我的品味。”

“你装修都交给别人自己完全不管的吗?”谢楠巴不得有个别的话题可以谈一下,同时也真诧异昨天睡的那个卧室的装修,觉得和于穆成这个人完全不搭。

“我买的二手房呀,前任业主装好的,我只换了家具窗帘什么的,把楼上卧室和书房整理了一下。你看你睡的卧室,那么女性化的装修,我也懒得改动了。上次老秦过来,本来我让他睡那里。他一进那个房间就跑出来了,说睡那恐怕会做绮梦。”于穆成起身去倒了杯水递给她,“把药喝了。”

谢楠喝药,放下水杯,不可避免地又看到放在茶几上的钥匙跟门禁卡,眼神躲闪了一下,这副纠结的样子让于穆成不想逗她了,他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搂住她的肩:“这不算是要求你跟我同居,你爱住哪都可以。一开始我就同意了,我们慢慢来。我也不要求你给我你家的钥匙作为回报,可以放心了吧。”

谢楠垂着目光,于穆成只能看到她的侧面,睫毛微微有些颤动,他无奈,正想说话,谢楠却回头看向了他,微微一笑:“对不起,我这人一向有些别扭。冰冰骂我了好多回了,好象也没把我骂醒。”她拿起卡和钥匙放进包里,动作干脆利落,注意到于穆成的表情,她说,“别意外,我还是有优点的,就是别扭劲过了能很快想通。”

“我注意到了,而且觉得很惊喜。”于穆成一本正经地回答,“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春节的安排好不好。”

“呃,我已经有安排了,回家。”后天除夕,谢楠的公司只上半天班放假,她早就计划好开车回家赶家里的团年饭,现在很是警觉,深恐于穆成又提出什么新花样来。

“我也要回家呀。”之前两人算是“交换信息”了,于穆成知道谢楠家在本省的一个市,而谢楠也知道了于穆成祖籍山东,目前全家定居在杭州,“不过我打算初二去海南待上几天,我们一块去吧,我让秘书给你订好机票。”

海南的阳光、沙滩对于谢楠很有诱惑,可她不敢答应。先不说她对于穆成的不确定感,她妈妈若知道她这么神速交了男友还要一同出游,恐怕就会抓狂:“我去不了,你玩得开心。”

“你不去,我怎么会开心?去吧,只待三天,就我们俩。”

谢楠当然知道去了意味着什么,她并不算保守,但她觉得自己已经走得太快了,现在需要时间好好想想:“不行啊,家里事情很多。”

于穆成也不勉强她:“好吧,我明天要陪员工吃年饭,可能回来得晚一点,你自己安排自己。”

谢楠点头,她头次觉得和于穆成这样相处也不错。他明显对什么都有计划,但是也并不固执,算得上好沟通,也许这样飞来的一个男朋友也真还不坏。她想得出神,没留意自己正倚在于穆成怀里,姿势很是亲昵。

于穆成还有一堆文件要看,但他很享受这样一个柔软的身体放松地靠在怀里的感觉。之前她曾两次主动抱他,可是感觉身体都绷得很紧。现在她懒洋洋歪着头倚着他,乌黑的头发擦着他的下巴,他可以嗅到从她发端传来的香气。慢慢她的头又向他怀里沉了一下,他哑然失笑,意识到她是开始瞌睡了。他抱起她走进卧室,她一下惊觉,睁开眼睛,却也只将头往他胸前又靠紧了一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喃喃地说:“完了,我以后要习惯你的照顾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