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罚的挺重的,可是仔细看去,就能发现这被罚之人膝下垫的厚软的垫子,身边燃着暖烘烘的暖炉,左手摆着茶水,右手摆着点心,前面站了一个棋儿替她研墨,后面蹲了一个轩儿给她捶腿。

可是她仍是叫苦连连——这繁体字她认都认不全,抄起来尤其费力。不过是抄了一小段就无法坚持了,索性往案上一伏,假装睡着了。

棋儿见状,小心翼翼的将她扶到床上睡下。然后回去继续研墨。在床上装睡的某果奇了——她都不写了,还研墨做什么?

偷偷将眼睛睁开一道缝看去。只见轩儿正伏在案上替她抄哪。抄了一会儿,停下看了看,摇着小脑袋叹了一声:“唉,姐姐的字真是丑到难以摩仿。”

然后醮了醮墨,苦苦的埋头抄写。

唐果合了眼,睫被悄悄的打湿。来到异世,能得到如此温暖的家人,她是何等的有幸。

……

次日,瞅着郭宇骆上朝去了,唐果立刻打算出门。棋儿见她又往外跑,赶忙阻拦住:“小姐,老爷吩咐过你要在家练字,不准你出门的。”

“哎呀,让我练字不如打死我!让轩儿替我写啦。我就是出去逛逛嘛。”

“不行!让老爷知道了,又要挨罚了!”

“不让他知道不就得了,在他下朝前我一定回来。”

“可是……”

“哎呀,你陪我去好了,这下放心了吧。”

棋儿阻拦不住,只能跟在她的后面。

唐果直奔昨天见到洛羽痕的地方,在路边找了个台阶坐下,托着腮,凝神看着来往的人。

棋儿坐在她身边,奇怪的问:“小姐,坐在这里做什么呀?”

“看人。”她简洁的回答。

“真是的……人有什么好看的?”棋儿倍感无聊,闷闷的陪坐在旁边。

“你若觉得无聊,就去近处转转。”

“我才不敢!小姐若是又跑丢了,老爷会打死我的!”

“我不会跑的,我今天就坐这儿,哪也不去。”

棋儿还是不太敢离开,但陪她坐了一个时辰后,终于坐得腰都痛了,无聊到了极点,忍不住跑到附近的小摊上去看杂货。

唐果却还坐在哪里,眼睛死死盯住每一位来往的行人打量着。忽然,她的眼睛一亮,忽的跳起来,跑到一个身着黑衣的路人身边,随着他的脚步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说:“洛羽痕,我知道是你。跟你说过你怎么易容我都认得出来的。我跟你道歉洛羽痕。那天的事我做的不对,我不该就那么丢下你跑了,不过你也有不对的地方。……”

“姑娘认错人了。”黑衣男子头也不转的说道,脚步毫不停留。

身后传来棋儿的一声呼唤:“小姐!你去哪里呀!”

她回头看了一眼棋儿,再转过头来时,黑衣男子已走得看不见了。

她无力的叹一口气,沮丧得五官都垮了下来。

棋儿奔过来拉住她的手,警惕的问:“小姐你想去哪儿?”

“我能去哪儿啊?”她有气无力的挥挥手,“咱回家。”

……

第二日,唐果准时又来到那路边的石阶上坐着。

棋儿看了一眼双目囧囧有神的盯着路人的小姐,抱怨道:“真不知道这人群有什么好看的。……您慢慢看,我去那边逛会儿。”

几个时辰后,她终于瞥见了熟悉的身影。跳起来就追。那人却忽然加快了脚步,竟然不易察觉的运起了轻功,迅捷得她根本追赶不上。

她冲着那背影大声道:“浑蛋!既不想认我,就不要让我认出你来!你那是什么破易容术!不知道自己的身材很妖娆,根本没必要看脸就认得出来吗?!”

那背影滞了一滞,却没有回头,迅速的消失了。

她站在街心,抬手狠狠挥去眼角的泪花,回头找到棋儿,打道回府。

第三日。街边石阶上。

瞥见一个脸部削瘦的胖子走过去后,唐果哈哈一笑:“真是的,谁见过胖子长着瓜子脸啊!光在衣服里塞棉花有什么用?在脸上糊块面团才显得协调好不好?”

瓜子脸的胖子板着脸一声不吭的走过去。

第四日,街边石阶上。

当那个身影被她捕捉到,她干脆站都没有站起来。只是扬声道:“以为衣服里面塞些鼓鼓的棉花,下巴糊块面团,我就认不出来了吗?!走路姿式都不会改改吗?!换成内八字或是外八字好不好?!”

那个圆滚滚的身影落荒而逃。

唐果猛的站起来,怒吼道:“你够了吧?!我不过是让你看了两次背影而已,你都让我看了多少回了?!”

没有回应。

第五日。街边石阶上。

唐果又得手了。她不屑的高声道:“下次记得塞上棉花、糊上面团、走路改成外八、然后换一种香水用,如何?还百变妖狐呢,没创意!”

还是没有回应。

第六日。街边石阶上。

唐果睁大眼睛在人群中徒劳的搜索着,却再也认不出哪个是洛羽痕。

他小子的易容术终于在她的督促下进步了,完善了,精进了,更上一层楼了!

她放出的那句狂言“不管你易容成什么样子我都认的出来”,算是最终落空了。

现在她认不出他了。经过他的不懈努力,终于让她再也认不出他。他是有多么不情愿见到她啊。

一直到天色暗下,她还是不甘心的坐在石阶上拚命盯着人看。直到光线暗得看不清路人的脸,终于挫败,捂住酸痛的眼睛,泪水沿着指缝渗出。

“你赢了,洛羽痕。”她小声的说。

棋儿见状,不明所以,愣愣的问:“小姐,你怎么哭了?”

“棋儿,我们回家。明天不来了。”

棋儿顿时开心的忽略了她的伤感,喜道:“小姐终于看够人了!这阵子天天陪小姐坐街角,闷都闷死了!”

“嗯,明天不来了。不来了。”她机械的重复着。

慢慢站了起来,扶着棋儿的手站了一会,缓一缓坐麻的双腿,才黯然离开。

石阶对面的茶棚底下,一个坐在那里喝了整整一天茶的客人,茶杯从指间滑落,摔到脚下青石板的路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

回到家后,唐果就觉得头重脚轻,恹恹的没有力气,饭也吃不下。棋儿赶紧去告诉了夫人柳氏。很快郎中就来了,诊脉之后,说是受了些风寒,并无大碍,开了些驱寒的药物。

棋儿将煎好的药端到床前,服侍她喝下。

喝了汤药后的唐果沉沉睡去,棋儿也伏在床边昏昏欲睡。半夜里被小姐抽泣的声音惊醒,赶紧上前查看,却见小姐还睡着,可能是做了噩梦,抽噎不住,眼泪打湿了枕头。

灯光下发觉她的面色潮红,伸手试了一下,果然是发热了。

棋儿打来热水,浸了热手巾拧得半干,覆到小姐的额上。然后伸手有节律的拍抚着她的肩膀,良久,小姐睡梦中的抽泣才渐渐止住。

棋儿看着她的睡颜,叹息了一声:“小姐越是长大,越是与我生分了,连为什么事伤心,都不肯说与我听。”

郭家大小姐的体质原本是极好的,很少生病,偶而感冒伤风,喝点姜汤或是汤药,隔天也就好了。可是这一次小病居然断断续的总也好不起来。自第三日烧退下后,就开始咳嗽。一阵咳上来时,咳得泪花四溅,好半天才能平息。白天恹恹的无力,晚上也睡不安宁。

这场感冒让唐果烦闷不已。她怀疑自己现代人的灵魂改变了这具古代人身体的体质,是不是离了抗生素就治不了感冒了?搞得全家人跟着忧心,棋儿更是整夜的伺候她,夜里睡梦中若是咳嗽就替她抚背,若是咳醒了就递上水来润喉。

她觉得这不过是小毛病,不愿让别人伺候,再说感冒是会传染的。可是棋儿总是不依,无奈之下她只好画了个口罩的图样,让棋儿自己做了戴上,免得被她传染。棋儿因为觉得戴了这东西就像在嫌弃小姐一样,拒绝佩戴,但唐果坚持说她若不戴就不准进里屋,棋儿拗不过,只好敷衍着戴了这个怪怪的面罩。

她的咳嗽一直拖了十多日还未好转,郭宇骆也着起急来,怕转成痨症,请了名医来看,抓来一包包的草药。唐果每天喝汤药就能喝个大半饱,再加上食欲原本不振,整个人恹恹无力,消瘦苍白,皮肤都似乎变成了半透明的。

更让她苦恼的是,自己的心情总是阴霾着,明明想活的明朗一些的,却总是打不起精神。

都怪这该死的感冒。都怪古代没有抗生素,连个感冒都治不好。她烦闷的想着,据绝去碰触心情不好的真正原因。

趴在床上昏昏欲睡时,重重的药味缭绕在身边,时不时忍耐不住的闷闷咳嗽,忽然让她对自己感到很厌烦。

这样病着的、无精打采的唐果,真让人厌烦。为什么还不好,真讨厌。

薄荷糖

郭府的侧门外,郭轩一个人在玩爆竹。点了几个后,又觉得无聊,闷闷的坐到石阶上,托着腮帮子唉声叹气。

旁边忽然有人问道:“小公子为何叹息?”

郭轩抬头瞅了说话的人一眼。却见这人身着白袍,长身玉立,面容白净,很和蔼的看着他。

他再大大的“唉”了一声,道:“姐姐生病了,不能陪我玩,无聊啊无聊。”

那人的眼中闪动了一下,问道:“哦?你的姐姐病的厉害吗?”

“我不知道哎。他们不准我去看姐姐,说是怕把病过给我。不过娘亲说就是感了风寒,总是咳嗽。”

那人默默的低眼站了一会,忽然把手伸到郭轩面前,掌心托了一枚浅青色的小药丸,道:“我的这药,吃了以后第二日病就能好。送给你,你设法让你姐姐吃下,可好?”

郭轩并不接那药,抬起了头,一对精灵的大眼睛仔细打量着他。忽然站起来猛的往后一跳,大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娘说了,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你到底是什么人,打的什么主意!”

对方冷汗下……为什么这小孩这么精明……

郭轩见他吱吱唔唔,更觉得不像好人,回头朝着门内大喊起来:“快来人啊!抓坏人啊!”

白袍一撩,迅速溜得不见踪影。

……

是夜。唐果的闺房。

唐果睡在床上,棋儿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手撑着腮旁,脑袋一点点的打着瞌睡。外面似乎刮了一阵强风,呼的把窗户吹开了,冷风顿时灌了进来。

棋儿被惊醒,赶紧起身跑去关窗户,刚走到窗前,颈上似乎被谁轻拍了一下,立刻失去了意识,软软的倒地。

窗外无声的飘入一个身影,轻轻将窗扇合上,回身望着床上还在昏睡中人,慢慢的走近。

唐果在睡梦中,模糊的感觉有人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一个小小的颗粒被塞进嘴巴里,慢慢的溶化。这东西很像薄荷糖,冰凉清爽,很是可口,她甚至闭着眼睛,美美的叭唧了几下嘴巴,还没有品够,那甜凉的味道就尽数咽下了,不满的微张了嘴,还想再索要一颗。

她没有等到另一颗薄荷糖,却有凉凉的柔软,轻轻覆盖到了她的唇上。

她大部分的意识还是在昏睡,半梦半醒中,对于没有得期待中的薄荷糖感到十分不满,懊恼的哼哼了一声。

那柔软忽然撤离。

窗再一开一合,屋子里恢复了平静,仿佛不曾有人来过。唐果在梦里很快忘记了薄荷糖的纠结,继续她的沉睡。倒在窗前的棋儿没一会也醒了。发觉自己躺在地上,只道自己是连续熬夜太疲倦了才会晕倒。

次日清晨,唐果醒来,狠狠伸了个懒腰,顿觉神清气爽,起身下床。

棋儿从外面进来,见她起来,吃了一惊,恼道:“小姐怎么自己起来了!看病还未好,又让凉气闪到了!”走上前来就要把她往被窝里塞。

唐果笑道:“哎呀,我觉得病突然好了,浑身充满了活力!”

棋儿打量了一个她的脸色,果然是精神了许多,又记起自昨天半夜直到现在也未听到一声咳嗽,看样子确是见好了!心中高兴,神色也跟着喜上眉梢,却还是不敢大意,强按着唐果不准她到屋外去。

直到郎中到来,细细诊断后,确认唐果的病已全好了,她这才重获自由。

诊病的郎中走在院里,脚步顿了一顿,疑惑的自言自语道:“昨天病征还颇为深沉,今日怎么就全好了?奇怪啊奇怪。”摇着头,锁眉苦思而去。

屋内,洗漱中的唐果似乎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下动作。歪着头想了一会,却再也抓不住方才一飘而过的一点迷惑。

棋儿见她发呆,问道:“小姐在想什么?”

唐果下意识的回答:“想吃薄荷糖。”

棋儿笑答:“我马上去买。怎么忽然想起要吃薄荷糖呢?”

唐果怔怔的道:“我也不知道。”

这可是多日来小姐第一次提出想吃什么东西,棋儿火速赶去买了来。唐果掂了一块放进嘴里,咂了咂,却蹙起眉道:“不对,不是这个味。”

棋儿奇道:“薄荷糖都是这个味呀。小姐想要的是什么味?”

“……我说不上来。”她摇了摇头,对于自己奇怪的念头也感到好笑,扬眉笑道:“算啦,我还是吃饭吧,我觉得都饿扁了。”

棋儿大喜,火速赶去备饭……

这些日子唐果一直病着,都没有注意到外面零星响起的鞭炮声。待走出厢房,看到府里的下人们都在忙着张灯结彩、置办年货,才意识到快过年了,而唐果的痊愈,让郭家所有人的心境真正的喜庆起来。因她生病刚好,郭宇骆也不再督促她练字,于是她就每天和轩儿疯玩,陪他上墙爬屋,调皮捣蛋,搅得郭府上下鸡犬不宁,不提。

除夕之夜守岁,全家人欢聚一堂,其乐融融。外面,鞭炮声此起彼伏。被新年的气氛包围的唐果,面上的笑容多少有些心不在焉。逢此佳节,自然是思念异世的父母。也不知他们是否健康安好。不知他们会不会发现其实女儿已换了一个灵魂。但愿他们不要发觉——郭糖,全靠你了。

然而心中却不仅仅只是挂念异世的亲人,在这个世界,也有很大的失落。一个是不知流落何方的小狮子,也不知他能不能躲过官兵的搜捕?能不能营救出被捕的蝠影?

还有一个人,她倒是找到他了,他却不愿再认她。用形同陌路的方式,抹煞所有的过去。这比起跟小狮子失去联络的情形,更让她不堪承受。

手里握着酒杯,怔怔的发起呆来。

这场家庭的欢宴一直持续到凌晨才散,女眷们由丫鬟们扶着回各自的厢房。唐果正跟棋儿提着灯笼走在回屋的路上,忽听到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惊恐的惨叫:“有鬼啊——”

棋儿吓得惊呼一声,手中的灯笼掉到地上,扑到唐果手臂上哆嗦成一团。

唐果听到这那惊悚的号叫,却没有惊慌,反而是面露惊喜之色。回头朝惨叫声传来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对棋儿道:“走,我们快些回屋。”

“对对对。”棋儿慌忙应着,两人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屋子。

进屋后,棋儿仍是惊魂未定,不敢单独呆着。唐果笑着安慰她:“害什么怕呀,肯定是不知道谁看花眼了才胡乱咋呼,哪来的什么鬼呀!这屋里灯火通明的,你还怕什么?我要睡了,别进来吵我。”

不由分说将棋儿推到了外屋。棋儿只好一个人呆在外面,守在灯下不敢离开。

唐果自己从里面把门栓上,回身奔到窗前把窗户打开,向外张望。

外面黑漆漆的,没看到半个人影。她缩回了脑袋,却将窗户仍开着,然后在屋子里焦虑的转来转去,转一会儿到窗前望一眼,转一会儿再望一眼……

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她猜想中的人。难道真的是哪个下人看花了眼,胡乱喊了一声?

在她最后一次到窗前张望时,一抹青色的剑锋从身后探过来,逼在了她的颈侧。一声压低的威胁飘出:“不准声张,把窗关上。”

那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本该欣喜若狂吧,可一切都因为那剑锋的冰冷,寒至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