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诀的头略略低着,忽然抬脸向她看来,即使是在暗夜里,也看得出眼中深深的愧疚。他朝她迈了一步,低声唤道:“糖儿……”

唐果随即退了一步,鄙夷的看着他:“你别过来,离我远些。”

他停住脚步不敢再往前,哑声道:“景诀对不住你……”

“别,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她不屑的挑了挑眉。

他的眼中深现痛楚之色:“糖儿,我也是迫不得已,皇上指婚给我和凌薇公主,我岂能抗旨?”

她不由的笑了:“如果你指的是这件事,那更谈不上对不住我了,我应该谢谢你离开我的生活,你这种没骨气的男人,我——不——稀——罕。”痛快,暗爽……这话对着景诀这张脸说出来,如同是对着她前世前男友讲出来一样痛快。

景诀黯然道:“不仅是此事对不住你,我居然还将你劫了来……我身为臣子,理应忠于皇上,奉命行事,实在是无可奈何……”

“哈……”唐果冷笑,“你毒杀数十名同僚,也是无可奈何吧。别跟我谈什么君臣伦理,礼仪忠诚。你那叫愚忠!你已丧失了做人的准则,还有什么资格谈忠诚。他是魔鬼,你是帮凶,如此而已。”

景诀面色变得苍白,嘴巴张了张,却是什么也讲不出来。半晌才道:“糖儿说的是。景诀这一辈子,自以为尽忠职守,却一件事也没有做对。”忽然上前几步,一把扯住她的手,抬起眼来坚定的看着她,沉声道:“随我走。”

“什么?”她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想挣脱。

他却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道:“自从皇上令我毒杀那些兄弟,我就知道,皇上最终绝不会留你的性命。其实皇上并没有召见你,是我假造了圣谕,私自将你带出来。今天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她怀疑的看着他:“真的?”

“这辈子,我至少得做一件对的事吧。”他的眼神坚定无比,分外的清亮。

她的心中瞬间有些感动。却忽然记起卫清萧的威胁。她若是这样跑了,卫清萧说不定会立刻来个满门抄斩!赶忙道:“我不能走……”

“不能耽搁了……”他急急的扯她。

前方突然传来清脆的一声呼唤:“景哥哥!是你吗?”

二人均是大吃一惊。

匆忙的对视了一下,景诀将她往旁边一座假山旁边一推,她也顺势藏身到了假山的后面。

夜色中的小径上出现一名女子的身影,小跑着过来,亲热的抱上了景诀的胳膊。

“凌薇,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景诀语气平稳,掩饰得相当自然。

“景哥哥,我到处找你呢。你去哪里了?”凌薇的声音甜甜的。

“四处转转。皇上有令,这几日要加强戒备。”

“哦。那我陪你好不好?这些日子你好忙的,都没有时间陪我。那么我就来陪你一起巡逻,好不好?”

“时间太晚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我不要回去!你难道嫌我碍你的事?”微微的恼怒。

“不是……”

“那就走吧。”快乐的一把挽住他的胳膊。

他的眼梢担忧的扫了一眼那座假山。心中虽然焦急,却又不能露出马脚。只好随她向前走去,暗暗盘算着找什么理由将凌薇支开,再回来找糖儿。

他却不知道,唐果早已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她刚一躲到假山后面,就有一只手从后面探了过来。她下意识在想要惊叫,却被一个散发着怪味的帕子蒙住了口鼻,半下也没有挣扎就被迷晕了过去。

……

层层叠叠厚重的破败宫帷,昏暗的光线,阴冷的环境。

唐果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费了半天力才支起身子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坟墓般冷清的屋子里。她是怎样失去意识的?是

对了。假山后面。迷药。

是谁麻翻了她,又把她带到这里来的?是卫清萧发现她想逃跑,把她抓住了吗?不像。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将她捆住丢进牢里,而不必动用迷药。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头浮现出“活埋”两个字,让她感觉十分糟糕。

她是和衣躺在一张床上,硬硬的床板没有铺被褥,屋子里气息阴寒,潮湿冰冷。

她小心的动了动的手脚。身体有些麻木,可能是躺了太久的缘故。她的喉咙很干渴,嘴唇似乎干裂了,很想找点水喝。

慢慢起身下到了床下。脚踩在地上,才发现地板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从门口到床边印着些脚印,应该是有人把她扛进屋子里来时留下的。屋子里几件笨重古旧的桌椅家具上同样也积着灰尘,不见有茶壶之类的东西。

这似乎是个很久没人居住的大屋子。

窗外天色阴沉,光线晦涩不明,似乎是个阴雨天气,只知道是白天,却看不出是什么时辰。四周寂静的很,静得让人心里感觉空洞洞的没有着落。

她慢慢的走近门口,推了推,却发现门从外面反锁住了。抓住把手用力晃了晃门板,从外面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判断,是挂了一个沉重的锁头。晃门的时候她感觉门十分的沉重,又似乎是自己使不出力气。大概是迷药的药效未退,肚子又饿的缘故吧。就凭她现在的体力,不可能把门弄开。又走近被粗大木栅栏封住的窗口,向外张望。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荒凉的院落,草木荒芜。不见半个人影。拿手敲了敲窗上的栅栏,结实的很。举目四顾,实在找不出可以逃出去的门路。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从房子的空间和摆设来看,不像寻常百姓人家。然而却又如此荒凉破败,像个……鬼屋。一念及此,身上一阵寒凉。

她忽然很想找个人做伴,哪怕是卫清萧也好。虽然她很不情愿见到他,但此时心中害怕,也顾不上挑三拣四了。扒在栅栏上,喊了一句:“有人吗?我要喝水!”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发干,喊声十分嘶哑。如果有人守在院门之外,恐怕是听不到她的声音。于是她努力的清了清嗓子,憋足了力气准备再喊一嗓子。

不知从何猛然传来一阵疯狂的怪笑声。那笑声怪异、尖利,凄厉,像女鬼的哀鸣,硬生生将她尚未嚷出的声音生生吓了回去,腿一软险些跌在地上。

呜……有鬼啊,真的有鬼啊!她的感觉没有错,这真的是一处鬼屋……她抱着脑袋,鼠蹿到墙角窝成一团,睁着惊恐的眼睛望着门窗,生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闯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声一声,轻轻有脚步声,似乎是来到了门前。

啊……鬼来了。惊恐的唐果无处可逃,只能抱着头死死的闭上了眼睛。

哗啦几下轻响,门被打开了,有人走到了她的面前,带起一阵浮扬的微尘。

“哼……”一声凉薄的冷笑钻进了唐果拿手捂着也不能完全隔音的耳朵。

好阴森的冷笑……还是女声……果然是个女鬼……谁来救救她哇……

头发猛的被扯住,头皮剧痛,驼鸟一般埋在腿上的脸被迫扬了起来,只看到一个女子的轮廓,因为背着光看不清五官,只觉得面部模糊一团,更增添了惊悚度!

“郭糖。”阴森森的,咬牙切齿的话音。

唐果一声惨叫:“不是我,我不是……女鬼大人饶命呀!!!”

对方气得浑身发抖,尖声怒道:“你说谁是女鬼!”

“呜……我错了,您是大仙!大仙!”是她太冒犯了……

“女鬼”似乎更愤怒了,揪着她的头发猛力的向地面按去,额头砰的撞到地上,头昏眼花兼满脸尘土。

“贱 人!见到本宫胆敢不跪,还辱骂本宫!”

这叫骂声传进唐果的耳朵里,她完全糊涂了……什么女鬼身份如此高贵,自称“本宫”?

头发被揪扯着再度扬起脸来,透过痛出泪花的眼睛,终于看清了此“女鬼”的脸。好生面熟……她努力的回想了一阵,恍然大悟。

“凌薇公主!”她吃惊的叫了一声。

“正是本宫!贱 人,竟还敢勾引我的景诀,与他园中私会!”

既然知道了此人不是女鬼,又如此霸道的扯她的头发,唐果怒了:“我才没有勾引他!”

凌薇咬牙道:“还敢嘴硬!”猛的抬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清脆的一声响,唐果眼前顿时金星直冒。

不能任人欺侮!她使出全身力气想把凌薇推开,可是因为之前迷药的效力还未全部褪去,手臂一推出去只觉软绵绵的毫无力道。这时凌薇又反手甩了过来,另一边脸上结结实实再挨了一下。

这才松开她的头发任她跌坐在地上,自已后退了两步,甩着手咝咝的吸着冷气,蹙眉抱怨道:“手好疼。”

被掴得头晕眼花的唐果听到这句抱怨,由衷的对着凌薇竖了一下中指。

凌薇看不懂这个意味深长的手势,还以为她有话想说,问道:“你想说什么?”

唐果呸的吐出嘴巴里的血丝,道:“什么也不必说,千言万语尽在这个手势中。”

凌薇哼了一声,不再追究这个奇怪的手势,拍了拍手,道:“来人。”

门外应声进来一名太监模样的人,却是斜戴了一只眼罩,是个独眼龙。一只独目的眼神十分阴沉。

唐果感觉此人十分眼熟,却是一时想不起来。

凌薇下巴微微的扬了一扬,傲慢的道:“给她长点记性。不要留下证据。”

“遵命。”太监应下,手掌一翻,指间露出一根细细的尖针!

唐果心头一凛。这是要对她用私刑啊!

黑暗

唐果心头一凛。这是要对她用私刑啊!她屁股锉着地面惊恐的向后挪去,却是逃无可逃。太监面无表情的逼近,执针的手举了的时候,独眼内突然盛起了仇恨。

唐果猛然记起在哪里见过此人了。针尖即将落下的时候,她大叫了一声:“是你!”

太监愣了一下,手不禁停住了。

“就是你!”唐果怒气勃发,“你是那伙黑衣人中的一个!你们三番两次的追杀我,你的这只眼睛,就是在比武招亲的擂台上被射瞎的!”

当初她刚来到异世,与寒非离一起漂泊江湖时,莫名其妙的遭到一伙黑衣人的追杀。后来在洛羽痕布下的“比武招亲”一局中,此人上台挑擂,突然痛下杀手,幸好寒非离及时出手射瞎他一眼,她才没有死于非命。再后来在树林中黑衣人再次现身,其中又有个独眼的,就是此人无疑了。

独眼太监阴鸷鸷笑道:“没错,小爷的一只眼睛,正是毁在你这个女人的手上。”

唐果的目光转到旁边的凌薇身上,恍然大悟:“原来,追杀我的人是你派出的。我招你惹你了?!”

凌薇道:“你招惹了我的景诀了。当时父王都已为我们指婚了,他却是还对你念念不忘,若不是我将他软禁在宫中,恐怕早就跑去与你私奔了!如此,你这个女人,我能留你在世上吗?”

唐果懊恼的拍了一下脑袋:“原来是为了这个臭男人呀……我真是倒霉摧的。凌薇公主,我对你的景诀早就恩断义绝,根本没有半点情份了。你大可不必如此视我为眼中钉啊!”

凌薇怒道:“少给我花言巧语了,你们恩断义绝还会花园私会?鬼才相信!”对独眼龙示意道:“你报仇的时机到了,动手吧!”

独眼龙阴阴一笑,对着凌薇躬身道:“公主殿下,我学了一手独门秘技,早就想在人的身上试试了。”

“哦?是何秘技?”

“据说将针扎入人的眼角的一处穴道,即可令此人失明,又不会被人发觉失明的真正原因。公主可否允许小的在她身上试一下?”

凌薇微笑点头:“试便试吧。只要别弄死了就好。”

“谢公主殿下!”

独眼龙转身狞笑着向唐果逼近,手中银针闪着尖锐的反光。

她意识到大祸临头,一面向后躲,一面大声道:“等一等!等一等!凌薇!我是大将军郭宇骆之女,你若是害我,我爹绝饶不过你!”

凌薇“哟”的一声,拍了一下手掌:“幸亏你提醒我!这可真是个问题。还有呢,如果让皇兄知道我之前派人追杀她,皇兄恐怕会怪我的,怎么办呢?”

独眼阴侧侧奸笑一声:“公主忘记了,让人说不出话来的手段,这后宫中可有的是。”

“哦……”凌薇释然了,“那交给你办就好了。”

唐果顿时感觉浑身冰凉,如坠冰窟。扯起嗓子没命的大叫起来:“救命!救命啊……”

凌薇笑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冷宫。”

冷宫!怪不得这房子看起来高大雄伟,却又破败荒凉。之前听到的古怪的笑声,应该是囚禁在这里的疯掉的宫人发出的吧。冷宫必定建在深宫荒僻之处,很少有人走动,再者凌薇必然是有备而来,四周肯定安排了把风的,她的呼救恐怕是难有人听到。

她想站起来逃跑,身上却因为恐惧愈发的软弱无力,轻易的就被独眼龙将脑袋死死按在了地上,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只觉左右鬓角依次传来强烈的刺痛,便失去了知觉。

……

“糖儿,糖儿……”

何处传来的呼唤声?不是在叫她吧,她不叫糖儿。脑袋两边一跳跳的剧痛,意识昏昏沉沉,她一点也不想醒来。却有人用手轻轻拍打她的脸颊。

“糖儿,醒一醒。”

她勉强睁开了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糖儿?”这一次呼唤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

怎么这么黑?为什么不点灯?她张口想问,喉咙却一阵刺痛,满口血腥之气,只发出一声嘶哑的气声,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糖儿,你怎么了?!”这次的话音里有些恐慌了。

她怎么了?

昏去之前发生的事情终于记了起来。

……“据说将针扎入人的眼角的一处穴道,即可令此人失明。……让人说不出话来的手段,这后宫中可有的是。”

她惊恐的伸手向前摸去,摸到了一个人的胳膊。是谁?这人是谁?

“是我,卫清萧。”那人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开口说道,“糖儿,你……看不到吗?”

她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怔怔的大睁着眼睛,泪水沿着脸颊滑下。

她瞎了,哑了……

卫清萧突然怒吼起来:“景诀!是你私自将她带出去的,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扑嗵一声,景诀似乎是跪下了。开口时嗓音已带了抑不住的呜咽:“卑职不知!……”

卑职不知!卑职不知!!是他的女人,他的女人,全是因为他,因为他啊!

她伸手在身边一阵乱摸,摸到一只枕头,狠狠向着景诀的方向砸了过去。

“糖儿,告诉朕,是谁干的……”卫清萧似乎想抱住她,却招来她发疯一般的反抗,睁大的失神的眼睛里燃着仇恨的烈焰,嘴巴一张张的,口型分明是在说“滚”,嗓子里却只发出小兽一般的嘶鸣声。

“我走。我走。”卫清萧急忙的安抚着,向外退去。

及至退到外间,就发出一声暴喝:“此事彻查!景诀,你查出凶手以后,再自行领死吧!”

“是。”景诀的声音里如同带了血丝,拖着沉重的脚步退了出去。

卫清萧身周爆发着寒气,心中充斥着狂怒。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喧闹,于是回头看去。

原本坐在床上的唐果赤足跳到了地下,大睁着两只没有焦点的眸子,扎撒着手,一味的向前猛冲,仿佛如此就可以冲出那个陌生的黑暗世界。侍女们焦急的拦着她,劝慰着,她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没有听到一样,狠狠的使着蛮劲儿,将几名侍女冲得脚步踉跄,几个人纠扯成一团。

卫清萧的目光越过混乱的场面,与她失神的眼睛寂寂的对视着。一向阴寒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些许歉疚疼惜之意。

唐果在被灌下安魂汤之后,终于安静下来,昏昏沉沉的睡着。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无力再闹腾,只浑浑噩噩的躺着,坐着,表情木然,心境也像她眼前的景象一般一片漆黑,毫无希望。只是在感觉到有任何人靠近的时候,便会突然暴发,将手边能够到的东西全都抓起来砸过去,若是有人强行靠近被她揪扯到,她就会毫不犹豫的一口咬下去,不惜咬下对方的一块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