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被困在敌人领地里的一头受伤的野兽,满心刻骨仇恨,又过分的敏感警惕。想给她喂水喂饭的侍女都被她打伤咬伤,更别提企图接近她给她诊治的太医了。一天下来她滴水未进,却仍是暴躁异常。

最后卫清萧只好让会武功的侍女点了她的穴,才勉强给她灌了一点水和稀粥。太医趁机上前给她诊断病因。

诊断过后,太医随卫清萧离开房间,转到一个僻静的廊下。太医二话未说,便跪倒在地。

卫清萧寒着脸问:“你这是何意?”

“卑职无能。”太医颤着花白胡须道。

卫清萧心中一沉,问道:“她究竟是如何失明失声的?可诊明了?”

太医道:“失声是因为被灌了一种伤喉毒药,咽喉处严重蚀伤。此种毒药乃是宫中禁药,以前曾有宫女被用了这种私刑,从此变成哑巴,据卑职所知,是无法医治的。至于因何失明,卑职竟看不出来!”

卫清萧一脚将太医踹翻在地。

太医趴在地上呜咽道:“卑职万死……”

卫清萧恨道:“你死一次即可。”

太医惊恐:“皇上饶命!”

“为何饶你?我要你何用!”

太医忽得眼前一亮:“皇上,卑职愿推荐一人……”

……

大将军郭宇络之女郭糖,在宫中受到私刑导致失声失明一事,是严格保密的。郭家甚至不知道民间巡游的未来皇妃已抵京入宫,得到的全是一些郭糖已抵达哪里哪里,做了些这事那事的假消息。

三天后的一个清晨,已折腾得不成人形的唐果,恹恹的卧在深宫,自我感觉正在慢慢的死去。门外忽然传来卫清萧说话的声音。

她下意识的向身边摸去,摸到一只茶碗儿,紧紧的捏在手里,准备在门打开的一刻就狠狠砸过去。

只听卫清萧道:“此人对朕有重要用处,还望多多费心。失明和失声哪怕是治愈一样儿也好。”

另一人道:“自当尽力而为。”

听到这个声音,唐果愣了一下,却不太敢相信。

卫清萧又道:“有劳医仙了。”

“啪”的一声,唐果手中的茶碗儿坠落在床边的地上,片片碎裂。没错……是在蝶谷中时,洛羽痕扮做医仙时的嗓音。

卫清萧的声音再度传来:“唉,又在砸东西了。她的情绪十分不好,医仙多担待。”

“无碍。”淡淡的两字回复,听不出任何情绪。

吱哑一声响,门被推开了。唐果失神的眸子向门边望过去,虽然感觉不到一丝光亮,心中却已是狂跳。几乎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维持了面部表情的平静。

卫清萧道:“朕就不进去了。她对于朕……十分抵触。你自己小心,不要被她咬到。”

“草民自会小心。请皇上派人守好门口。环境安静我才诊得准些。”

“好说。久闻蝶谷医仙的盛名,此次全仰仗医仙了。”

卫清萧对门口的守卫吩咐了几句。又令随行的太医守候在门边,自己有事先离开了。

唐果听到门被关上,然后久久的悄无声息。

久到她以为刚才听到的对话不过是幻觉,眼中刚刚燃起的希翼一点点熄灭了下去。

医仙

久到她以为刚才听到的对话不过是幻觉,眼中刚刚燃起的希翼一点点熄灭了下去。

忽听得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有人冲了过来,跪伏在了床边。

她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探出手向前摸去。

忽然有冰凉的手指纠缠到了她的指间,死死的缠住。熟悉的触感让她的脸上现出狂喜的神情,另一只手凭着感觉去摸他的脸,指尖还没有触到肌肤,手背已被大滴的温热泪水砸中。

不哭。

她用口型无声的说出这两个字。

颤抖的臂膀拢了过来。这个拥抱小心翼翼,仿佛怕抱得重了会将她脆弱的身体弄碎。他的呼吸如濒死般急促紊乱,直至她的脸贴上他的胸口,手臂才缓缓的加力,似是要将她嵌进身体里。

凉凉的唇吻仓促的落下,沿着她的额密密吻到瘦得尖尖的下巴,泪水涂抹在她的脸上。

多日来的恐惧、痛苦瞬间爆发,她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无声的呜咽着,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狂乱的心跳,甚至听到了他心碎的声音。

担心外面守着的人发觉异常,二人谁也不敢哭出声来。

洛羽痕探出手指在她的眼侧小心的试探了几下,很快发觉了什么。抚开她鬓角的头发后,手指剧烈的颤抖起来,她几乎感觉到他的愤怒要将周围的一切化为齑粉。

她的脑袋辗转了一下,让脸颊滑入他的手心。

他深深呼吸几下稳住情绪,用力将她抱住,伏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果儿不怕……我定会将你医好。”

她信任的点了点头,眼泪尚在滚落,却是嘴巴一抿,笑了。

“是谁干的?”他将她的手指放在掌心。

她在他的手心轻轻描摩了两个字。

他的手瞬间握紧,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声。

她急忙抚向他的脸。他脸部因为仇恨而冷硬的线条立刻缓和下去。捉了她的手按在心口。

“痛死了……”他的低语轻如呼吸。

她的脸上立刻流露出惊惶,爪子在他身上一阵乱摸。

他安抚的捉住她的手:“是心疼。心疼果儿……”

她不放心的张了张嘴巴,满脸的担忧。他猜出了她想问的话,道:“我的伤没有事,已大好了。”

她的神情这才略略放松。

“果儿记着,自今日起,不管你是否感觉得到,我都会在你身侧,不会离开。”

她微笑着点头。

“现在我去回卫清萧的话,我假称你的嗓子治不好,是骗他的,你不要当真。我定会医好你。好好睡觉,好好吃饭。果儿瘦得,让人难过……”

她用力点头。

“好了,我得去了。”他嘴上这样说着,抱着她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动,又不舍的抱了好久。直至怕被人发觉异样,才恋恋的放开。

听得他出了门,慢慢将门带上。她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面朝床的里侧,嘴角弯出抑不住的喜悦弧度。低调,低调,不要让人察觉。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卫清萧安排“蝶谷医仙”住在宫中。以他多疑的心性,在事情全部结束之前,恐怕是没有打算放医仙出宫半步。医仙诊断后已跟他说过,病人的眼睛有把握治愈复明,嗓子却因为声带受损严重,不可能再发声了。

卫清萧与医仙站在唐果寝室的门口,目光望向屋内床上面无表情的躺着的人。

“她究竟是如何失明的?”卫清萧问道。

医仙淡淡答道:“是被尖针刺入鬓角的穴位,挑断了眼底经脉所致。”

心肠已炼得坚硬如铁的卫清萧,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半晌,才涩涩出声:“怎么有如此毒辣的法子?医仙没有看错?”

医仙冷冷道:“草民这点眼力还有。皇上若是不信,可以亲自查看一下。病人鬓角的头发里藏有两点针刺后的伤痕。”

卫清萧迟疑的向唐果望去。却见唐果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已伸手在身边乱摸,准备在卫清萧走过来时扔东西砸他。

他旋即放弃了过去查看的打算,叹息道:“朕并非质疑医仙的医术。只是觉得……”呐呐的闭了口,竟说不下去。心中的五味杂陈,苦涩异常。卫清萧对医仙是极客气的。他权势再高,也不敢保证有一天会生什么病,难免有求于医仙的时候。

顿了一顿,又道:“嗓子是不能治的了?”

医仙道:“回天无力。”

卫清萧脸上方才浮现出的一点愧疚迅速的隐没在冷硬的表情中。“也罢。只要能看得到,也勉强可以。视力要多久才能恢复?”

“至少需要月余。”

卫清萧点点头:“也只有如此了。还望医仙多多费心,这段日子就请住在宫中吧。需要什么药物尽管跟开口,太医院自会配合。”

医仙点头不语。

……

医仙称眼睛的治疗相当复杂,要凝聚神气,手法精准,稍有差错便会导致失败,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卫清萧特意吩嘱了守卫,医仙入房内治疗时要清退四周,把好门口,不准任何人打扰。

饶是如此,基于卫清萧多疑缜密的性格,担心他安排了眼线暗中监视,洛羽痕为唐果治疗之余独处的时候,还是不敢有过多的言语,也不敢有过度亲密的动作,只能借着身体衣服的遮掩时时的十指相扣,交流也是要么耳语,要么干脆在手心描字。

洛羽痕也不敢在屋内耽搁太长时间,只在每天上午进到唐果屋中一次,每次呆的时间不过是两个时辰。不是治疗的时间他便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半步也不出门。他以医仙的身份初次出现在卫清萧面前时,就刻意的维持了清冷孤傲的形象。卫清萧也认为这种世人高人都是性格孤僻的,见他从不与人交往,反倒让他放心了不少。

在医仙的悉心治疗下,唐果的眼睛渐渐的能感觉到光线,随着时间的推移,渐能看清事物的模糊轮廓。咽喉处那种火辣辣的肿痛也在药物的作用下一天天消了下去,但是被禁止发声,一是因为洛羽痕告诉过她要假装嗓子治不好,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装;再者声带恢复期间禁声也是必须的。

有他人在场的时候,她仍是沉着脸不苟言笑,一付苦大仇深的模样,卫清萧数次亲自或是派人递上纸笔来,希望她能写出害她的人的名字,均被她暴躁的将纸撕碎。

不指出幕后的真凶,也是洛羽痕授意的,尽管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她也懒得去问,就放心的将一切交给他好了,她已是伤痕累累,且窝藏在他的羽翼下躲避就好。

当初她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又瞎又哑时,对皇宫中所有人充满了仇恨。凶手正是皇妹,如果不是卫清萧将她抓来,她也不至于落到此等下场,于是卫清萧在她看来也是凶手之一。不是没有想过将凶手的名字写出来,只是宁愿痛恨着,也不愿借卫清萧之手去报仇。又想到既然凌薇留下了她写字的能力,必然是有恃无恐。是啊,谁会相信高贵的公主会做这种无耻毒辣之事?即使写出来,也未必有人相信。及至冷静几日后,她也在犹豫是否要写出凌薇的名字给卫清萧,总不能就此罢休。这时洛羽痕却出现了,在他的授意下,就暂且把狂怒的状态伪装了下去,拒绝写出凶手的名字。

只是偶然听到卫清萧问过景诀一句:“凌薇找到了吗?”

景诀答:“还没有。”

卫清萧随后便默默不语,脸色十分阴沉。想来知道了些什么。这宫中眼线复杂,若是真心想查,就没有什么查不出来的。只是未找到凌薇本人,也不好做定断。

唐果倒是奇怪了,凌薇究竟去哪里了?难道是畏罪潜逃了?

半个多月后的某个早晨,她睁开眼睛后,发觉自己的视力已能达到高度近视的水平,虽然看远处还是十分模糊,但若是将手掌放在眼前约两寸处,竟已可以看清掌纹。

医仙照例在治疗时间来到屋内,第一件是便是检查她伤情痊愈的进展。她却趁着他靠近身前时,一对爪子冷不防掀开了他的衣襟,脸整个拱进他的怀中,眯着眼细细的查看,每寸肌肤都不放过,因为视力不好而离得太近,鼻息咻咻的扑得他麻麻痒痒。

他的呼吸一阵紊乱,站立不稳的用手撑在床侧,医仙的假面遮住了脸上的红潮,也掩不住眸中顿起云涌。

“果儿……”低语的声音喑哑绵软。

唐果却在查看完他的正面胸腹后,果断的拨拉着他掉过身去,又掀着他背上的衣服查看他的背部,动作表情间毫无风情。

他这才明白她并非在调戏他,急忙想掩住衣服,却已是晚了,背上一道斜斜的尺余长的深深伤痕已然被她看到。

他退出几尺远,揪着衣服面对着她站着,怯怯的像个犯错的孩子。

她睁了一对只看到模糊影子的眼睛看着他,道:“你给我过来。”这是她嗓子好转后第一次发声,声音还十分嘶哑。

他慌忙跑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要讲话,嗓子还没有全好,此时发声又会伤到。”

她的嘴唇在他手心里不老实的动了动,显然还是想说话。他赶忙道:“你不要讲话,我自己交待。……是上次试图闯宫时受的一点伤,并不很重……”

那样深长的疤痕,当时的伤势定是极重!她怒目而视。

“……只是有一点点重。”见她瞪眼,他小心的改了一下措辞。

那为什么又留下那么重的疤,难道医仙他没有药吗?!

见她的眉毛竖啊竖的,他吭哧半晌,道:“因为那时找不到你,心情极坏,没有心思给自己医治。”

果然如此!这个家伙还是拿自己的身体当儿戏!恼恨的啃了一口他的手心。

“果儿莫生气了,如今找到了果儿,我自会珍重自己。”

就不能,始终对自己好些吗?

仿佛是猜中了她心中所言,他微笑道:“果儿是羽痕对自己好的唯一理由。”

“所以果儿要好好的,没有果儿,羽痕的生命毫无意义。”

若是没有你,唐果的生命也是毫无意义。一时间,她的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眼泪啪啦啪啦落在他的手指上。

他急忙哄劝道:“不要哭,这才刚好些,流泪不宜眼睛好转。”温软的唇覆在她的睫上。

大约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后,她的视力已基本恢复,声带也能正常发音了,只是仍装成不能出声的样子。

某个深夜,洛羽痕悄悄潜入了唐果的房间,却不是一个人来的,臂下夹了一个软绵绵昏迷的人。轻轻唤醒了她,将带来的人安置在床上,然后带着唐果离开。

整容术

此次出逃显然有周密的计划,宫里宫外有数名身份不明的人接应。他们顺利的逃离了皇宫。

几日后,他们回到了翠竹掩映的绝影宫内。绝影宫女并没有在上次卫清萧的进攻中进全军覆没,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休整缓息,竹林内已恢复了秩序。只是在制服方面有了变化:宫女们不再穿紫色衣裙,已换上了清一色的白衣,在翠绿竹林里翩然往来的时候,白衣曼曼有若仙子。

洛羽痕终于将他讨厌的紫色从视线里彻底清除了,仿佛如此就意味着彻底摆脱了卫清萧的阴影。

风尘甫定,洛羽痕、唐果、右三人在湖心小岛的亭下对饮。洛羽痕也不管右的在场,将唐果拥在怀中,像护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般半刻也不愿撒手,时不时的亲一亲,摸一摸,咬一咬,以确定怀中的人是真实的,眸色如蕴着薄雾般朦胧温存。好在右也毫不在意,无论桌子对面在上演何等香艳的场面,她的目光也只是淡淡掠过,神情空灵纯净。

唐果嗓子刚好,被禁止饮酒,只能喝茶。好在洛羽痕对她的禁声令终于解禁,允许她开口讲话了。之前她有很多疑问憋在心里却苦于无法开口,直憋得脑袋上长满了问号,如今终于可以开口,疑问句滔滔而来。

“洛羽痕,难道我们现在不该找个地方躲起来吗?卫清萧发现我失踪,定会四处搜寻的。”

洛羽痕:“他发现不了你失踪。”

“怎么可能?”

“记得那夜我带去你房间的那个人吗?”

“对了,那人是谁?”

“便是‘失踪’多日的凌薇公主。”

“呀?你将凌薇放进我的房间里,难道是想由她冒充我?”

“正是。”

“拜托,凌薇是卫清萧的亲妹妹,他眼神再不好,也不会发现不了吧。”

“果儿忘记我会易容术了?”

“知道。可是易容术不过是一张假面,凌薇只要动一动手指,就可将假面扯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