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说完,秦惊羽即是一跃而起,拉了燕儿就往祭坛奔去。

待得寻到那处眼熟的插孔,秦惊羽伸手入怀,摸索一阵,掏出那枚来自蛮荒禁地的发簪来,非金非玉的质地被晨光一照,呈现出异样的光彩。

实在想不到,当初在那石棺中随手取走的物事,竟然接连发生效用,世事无常,冥冥中自有天意,万物之缘,又怎一个妙字了得!

昆仑滕别紧追而来,见状惊道:“这是…龙姬娘娘头上的发簪!”

秦惊羽点头:“不错,哲彝岛主说开启之钥在这帛画上,所言并无虚假,只是玛莲达自作聪明会错了意…”

说话间,将发簪掉转九十度,稍尖一端对准插孔,大半没入。

咔嚓一声,沉寂数百年来的祭坛从中裂开,在一干岛人膜拜声中,现出一道门户来。

几人漫步而入,穿过一条狭长通道,到得神堂中央,一路重门叠户,暗室不断,到处是碧玉珠络,玛瑙宝石,比起那岛主庭院,不知要富丽多少倍。

秦惊羽此时救人心切,也无心观赏,径直走向地宫深处的神台,见得上方一只沉香木盒,取下打开,昆仑滕别凑上来仔细辨识,皆是欣慰点头,老泪纵横。

“福仑命大,总算是有救…”

出来的时候,绿珠已经到了,正跪在阿大身边,抱着他痛哭失声。

“麻烦让一让。”秦惊羽一步过去,朝绿珠笑道,“别哭啦,等他服了药,养好身体,将来你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抱…”

阿大眼睛亮了下,继而黯淡下去,哑声道:“我即便好了,也不再是当年的幽福仑,这残缺的身体,不值得…”

“不,你听我说——”绿珠泪眼模糊,紧紧抓住他的手,哭道,“你是福仑!你是!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那个爱我疼我的福仑,你这样讲,我只当你是嫌弃我是残花败柳…”

“不,我没有,那不是你的错,都怪我一心学艺,没把你保护好…”

幽朵儿在一旁怔怔流泪,嘴唇动了动,忽然低喊道:“大哥…大嫂…”伸出手来,将两人紧紧抱住,“今后我们三人…再也不要分开…”

秦惊羽暗地叹息,心下安慰,这个小丫头,终于长大了…

阿大服药之后,眼皮渐渐合上,堕入睡梦之前,忽又努力睁开:“我没给雷公子他们服解药,他们要两个时辰之后才醒…”又转向燕儿道,“你要的七彩水仙,就在山顶石洞,我会沉睡一日,明早就带你们去摘。”

说罢,沉沉阖上双目。

“都出去吧,让他好好睡,他太累了…”

秦惊羽起身步出,刚出门就禁不住打了个哈欠,面露倦色。

昆仑见状,十分善解人意,派人就近收拾了客房,将众人安置入内,沐浴歇息。

这整夜未眠,人皆困乏,舒舒服服洗了澡,倒床就睡。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听得外间有人低低说话。

“好端端的,为何要戴这个?我不戴。”不情不愿,是银翼的声音。

“光我一人戴,别人会生疑的,尤其是雷牧歌,疑心病重得很…”笑意淡淡,却是燕儿。

银翼哼道:“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燕儿好脾气道:“就算你帮我一回,就在这里戴会儿,上了船就摘下来…我已经跟几位长老打了招呼,他们自会见惯不怪。”

秦惊羽听得挑眉,几下套上衣物,扬声道:“你们俩都给我进来!”

房门打开,燕儿大步踏进,微微一笑,“醒了?”

秦惊羽嗯了一声,看向他身后的银翼,问道:“你们在争什么?”

燕儿手掌摊开,笑道:“这个,我找滕别要来的,做工粗糙了些,勉强可用。”

秦惊羽定睛一看,却是两只银质面具,微愣一下,顿时恍然大悟:“哈哈,鸟枪换炮了!不过…你让银翼也戴?”心中暗忖,这倒是个好办法,自己本来也没跟雷牧歌说随行者是谁,燕儿的真实形象不便暴露,银翼之前一直暗藏幕后,都需要隐蔽自身面目。

再看他二人,已经换上窄袖高领的武士装,燕儿一身淡青,俊逸颀长,银翼一身墨黑,冷峻挺拔,两人都是发髻束起,布带缠头,再戴上这银质面具,活脱脱便是两名江湖游侠——

既然是江湖中人,装束怪癖些,也不足为奇。

见银翼默然不语,将面具递过去,笑道:“这面具很好啊,跟你气质相衬,都是冷冰冰的。”

银翼瞥她一眼,抿着唇,还是将面具接过来,边戴边道:“那巫女之血果然灵验,弟兄们都醒了,滕别说还须休养,就没让他们过来见你…剩下的血,我已经让人带回蛮荒送交容娜。”

秦惊羽喜出望外,连连点头:“好极好极,总算是不负苦心。”顿了下,又转向燕儿道,“雷牧歌醒了没?还有我大皇兄,他们人在哪里?”

燕儿答道:“已经醒来多时,正由几位长老陪着,商谈解除婚约,缔结同盟之事。”

这个雷牧歌,倒很有几分政治头脑!

秦惊羽暗赞一句,听出他语气里些许沉郁,不觉笑道:“你呀,难不成还想给他塞女人?”

燕儿低下头来,弯着一双清润如水的黑眸,朝她柔声轻笑:“我倒是真想呢,但是绿珠心有所属,幽朵儿又太小,而且眼光独到,对我家主子情有独钟…我还真想不出别的人选来!”

触到那温柔得腻人的眼神,秦惊羽心头一跳,在他腰上轻掐一把,低哼道:“银翼还在呢,你就这样明目张胆勾引本殿下…”

“没事,他看惯了。”

墨影一闪,伴随着一声冷哼,银翼人已不见,房门重重关上。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知趣了?”

秦惊羽嘟囔一声,下一瞬,唇瓣被人轻柔含住,满室旖旎。

听得那低浅嘤咛,门前尚未走远的男子满面黑线,心中悸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真是…两个妖孽!

一番热吻之后,秦惊羽由燕儿伺候洗漱更衣,刚用了早饭,便有侍卫来请,说是众人在大厅已经等候多时。

一进门,就见秦湛霆与雷牧歌端茶在座,李一舟悠闲站在身后,旁边桂离正在赔笑道歉:“之前受那妖女蒙蔽,才会跟雷公子动手,还请公子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雷牧歌神色淡然,若有所思,待见得门前的身影,这才震动站起:“你…没事吧?”

“我很好啊!”秦惊羽大摇大摆走进去,朝众人点点头,算作招呼,又指着身边左右两人,简单介绍,“对了,介绍下,这就是随我同行的两位朋友,也算是保镖,阿严和银翼,嗯,这是大殿下,还有雷郎将,李副将…”

“你!还要胡闹!”秦湛霆听得火起,避开众人拉她到一边,低喝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惊羽眨眨眼,无辜道:“大皇兄息怒,我现在如此形象,恐怕有损大夏皇室尊严,你还是不要认我的好。”

秦湛霆看了眼她身上的寻常服饰,哼了一声,甩手坐回座位。

秦惊羽笑了笑,无视雷牧歌朝身后两人投射过去的探究目光,自顾自坐下,问道:“阿大…哦,不,幽福仑还没过来?”

“来了!”

门外少女嗓音脆生生答应着,幽朵儿率先跳了进来,阿大被绿珠搀扶着,含笑而立,阳光下一丑一美的组合,竟是说不出的和谐统一。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我们这就去禁地。”

阿大服药不久,身体还没完全复原,昆仑特意准备了轻便担架,让人一路抬着上山。

红日初升,阳光射入山间云雾,草木全都笼上一层金光。

一行人等进了山洞,见得这人间仙境,皆是赞叹不已。

故地重游,秦惊羽看着西周熟悉的景致,如坠梦中,忽见燕儿侧过头来,眸光闪动,眼底满是欢悦的浪花,以几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唤出:“殿下…”

秦惊羽抿唇瞪他一眼,忽然回味过来其中深意,面颊微微泛红。

这小子,变着法提醒她之前两人在此的火热缠绵…

思想间,听得雷牧歌彬彬有礼询问:“七彩水仙位于何处,请幽先生明示。”

阿大下得地来,指着石壁下方的艳红花朵:“这就是。”

秦惊羽讶异道:“这…不是塔塔草吗?”

“是的,密云岛人叫它塔塔草,而它的汉名叫做七彩水仙。”

秦惊羽咬唇,颇有些啼笑皆非,不会吧,这所求药草就在眼皮下,日日可见,自己自诩聪明,却被玛莲达暗地里摆了一道!

回想着在雷牧歌那里看到的图样色泽,不解问道:“但它为何是红色?”

阿大没有说话,慢慢走到石壁前,手掌虚空一推,只听得轰隆一声,顶上岩石退开,光亮大盛,明亮炽热的阳光从天窗射出(入)洞中。

秦惊羽正凝神细看,身旁却有人惊呼:“啊,快看,变色了!”

但见那宽厚的叶片在阳光直射下慢慢收缩卷起,明艳艳的红色花瓣色泽逐渐变淡,只眨眼功夫,几成透明,忽而花枝舒展,流光溢彩,呈现出七彩变幻之色,与韩易手绘图样丝毫无差。

阿大取过一把花锄,亲手将最大的一株挖出装盆,捧了过来。

秦惊羽伸手接过,止不住泪如雨下:“这便是…七彩水仙…”

雷牧歌好笑看她:“药草到手,穆妃娘娘得救,这是大喜事啊,你还哭鼻子作甚?”

秦惊羽鼻音哼道:“我不是哭,只是…太欢喜了…”

“好了,既然大事了结,我们也该计划返程了。”秦湛霆见秦惊羽抱着花盆只顾流泪,皱一下眉,转向雷牧歌道,“牧歌你去安排,休整一日,明天卯时出发,去蛮荒接了二皇弟,立即返回大夏。”

雷牧歌抱拳应允:“是,殿下。”

众人出了石洞,站在山巅,看着红日高悬,远处山峦隐现,心底别有一番滋味。

秦惊羽四顾遥望,目光落在一处,忽然定格不动。

“看,那是什么?”

山庄一处浓烟滚滚,冲天而起,是…火灾!

滕别昆仑闻声一惊,抢步上前,细看之下不由惊呼:“糟了,是囚室!”

囚室着火,那关押其中的玛莲达和简司…

不敢多想,众人急急忙忙奔下山去,刚到山庄大门处,就见留守的四长老桂离神情狼狈,踉跄抢出。

昆仑上前一步,急问:“怎么会着火?到底出了什么事?!”

桂离面露惭色道:“玛莲达那妖女竟然残留了一丝巫术,用冥哨召来了浮沙流域的青铜尸人,趁山庄空虚,将其救走,还放火烧屋…简司当场毙命,玛莲达不知所踪!”

青铜尸人…

秦惊羽心中惊骇,旁人不知,她却知道这尸人的厉害,当初燕儿腰间被抓了一下,险险丢掉性命,这尸人一旦与玛莲达联手,后果不堪设想!

“大家不必惊慌。”

阿大被绿珠扶了过来,闻讯后倒是毫不在意,面色平静:“阿丹那一剑已经破了玛莲达的命门,她时日所剩无多,只是一两日的苟延残喘罢了,至于青铜尸人,乃是受巫女意识控制的死物,巫女一死,他便将自行消亡。

听他如此一说,众人总算是松了口气,山庄上下加紧防守,一日一夜过去,倒也平安无事。

次日一大早,天色晴朗,海面上风平浪静。

两艘巨大的航船停靠码头,一行人等上得船去,与岸上众人不住挥手,依依惜别。

阿大拉着绿珠,躬身拜别:“各位鼎力相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在他身边,幽朵儿已经哭成了泪人:“阿丹,你一定要回来看我!一定!”

船楼上,李一舟推开舷窗,轻笑道:“这位三殿下,不管走到哪里都跟人熟稔得紧!”

雷牧歌立在他身边,默然看着底下的身影,眼里柔情暗生。

“我会的,大家保重!”

秦惊羽站在甲板上,遥一抱拳,嗓音清朗:“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背后扑哧一笑,燕儿倚在门边,笑意盈盈道:“别煽情了,外面太阳大,快些进来吧。”

秦惊羽回头望着他,只觉得海水碧蓝,白浪轻荡,天地间如斯安宁。

航船前行,海岛逐渐远离。

而在海岛深处,众人视线未及的荒漠之地,天穹泛着红光,宛若染血。

女子静静卧在一处,任凭风沙席卷,沉闷无声,只在那道僵直的魁伟黑影到来之际,才徐徐开口,嗓音嘶哑,带着无限决然与恨意。

“东西都找到了?”

黑影点头,慢慢伸手过来,臂上青铜护甲包裹,掌中几茎柔长的断发。

“做得很好,再加上银蛇内丹和浮沙流域的万千怨灵,这绝世情蛊,即将大功告成,哈哈哈…”女子面目狰狞,唇角淌血,笑声森森传出,“你们对我无情,就别怪我对你们无义,黄泉路上寂寞,既便是死,我也要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诅咒生响彻天地,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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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最后一个字,龟央简直吐血,终于把海岛卷结束掉了,吼吼!明天全天停电,龟央休息一日。构思下卷剧情哈…么么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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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恨情仇 第一章 舍车保帅

这一趟海岛之行,夏初出发,入秋回归,不知不觉又是一季过去。

秋意渐浓,天气越发冷起来,顶上灰蒙蒙一片,树梢枝头也日见光秃,庭院前叶落满地,厚厚堆积,踩上去咯吱作响。明华宫外,几铝杂役太监手持扫帚不停打扫,边扫边低声抱怨,说是这叶落太快,总也扫不完。

忽听得急急脚步声,众人立时住嘴,乖觉打扫,不多时,就见太监总管高豫与慈 与昭阳两宫大长秋过来,身后还踊着几名德高望重的太医,神情凝重,行色匆匆,径直进了宫门。

待一行人走得不见,那边打扫的几人传出轻声叹息。

“唉,穆妃娘娘还昏迷不醒呢…”

“不是说两位殿下与雷郎将他们找到解药了吗,难道回来得晚,延误了时日?”

“听说三殿下一直侍候榻前,几夜没合眼了…”

高豫等人一路疾行,转过重得回廊远停在院中,前方引路太监噔噔上了石阶,并不叩门,只在紧闭的正殿门前躬身轻唤:“太后懿旨,命慈云宫大长秋前来探望穆妃娘娘。”顿了下,又报,“皇后娘娘赐燕窝宝珠布帛若干。”

过得一会,殿门开启,面色苍白的锦袍少年从门槛里跨出来,小脸只巴掌大,衣带渐宽,原本清瘦的身形更显单薄萧索。

来人齐齐行礼:“见过三殿下。”

秦惊羽闻声点头,懒懒抬手:“诸位不必多礼,烦请回复太后与母后,我外公正在尽力救治母妃,此是最紧要关头,探视问候便都免了,各位请回罢。”

两位大长秋俯着称是,秦惊羽眼睫垂下,并不再看众人,转身进屋,殿门再度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