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豫见状叹道:“穆老先生医术高超,脾气也是不小,有他亲自坐镇,穆妃娘娘定能逢凶化吉,大家还是回去复命吧。”

两位大长秋将所带物事交予门外太监,一道离去,高豫站在门口没动,一干太医相互看看,对着房门干瞪眼,责任在身,只得在外门候着,以应不时之需。

殿门里,秦惊羽缓步回榻前,望着榻前憔悴消瘦的人影,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下泪来。一只手掌轻落在肩上:“羽儿,你回寝宫歇息会吧,这里有这样多的太监宫女,门外一觉有一干太医,再说你母妃服药嗜睡,一时半会也醒不了的。”

“外公。”秦惊羽转过头来,看向白发苍苍的老人,哽声道:“已经第七天,母妃,母妃她…”

穆青叹道:“七彩水仙已经一日一穗服下,按照你老师的说法,七日之后必然苏醒,药到毒除——”

七日,今日已经是最后期限。

穆青朝榻前之人隆起的小腹投去一瞥,眉心蹙起,暗地喟叹。七彩水仙是为巫族圣草,药效猛烈,大人倒是无妨,只是那孩儿…当不知是否承受得住?

“实在不行,我还是最后一计…”

秦惊羽茫然抬头:“什么?”

穆青瞅着她,老眼里满是无奈:“你还没回来的时候,你父皇就催促过多次,万不得已之下,保全大人,都是我一力扛着…这些日子你母妃虽有碧灵丹护体,却也日渐衰弱,也是受胎儿所累。兴许,真是天意,这个孩子要不得…”

“不行,我不答应!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是不是,外公!”

“朕同意——”

一道低沉的男声插了进来,殿门推开,明黄色的身影负手而立,成是略有倦色,目光直直望过来,带着几分怜惜与紧持的意味。

“父皇!”秦惊羽几步过去,拉着秦毅的手臂,张了张嘴,却不知当说什么,只道,“父皇今日下朝真早…”

秦毅手掌在她肩上拍了下,轻声言道:“没事的,你是好孩子,自当明白,我不管其它,只要你母妃平安无虞,只要平安就好…”

“父皇!”秦惊羽伏在他胸口,不住流泪,“母妃她盼了这么多年,盼来的弟弟,已经快七个月了,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秦毅手指一紧,语气仍是淡然:“我们不是还有你吗,一样的。”

不,不一要产!

秦惊羽在心里低喊,怎么可能一样呢,自己毕竟是…怎么可能一样呢!

“好了,羽儿你退下,朕与你外公商量下,关于救治你母妃的事情。”

“孩儿不走,孩儿就留在此处照顾,你们说你们的,孩儿不作声就是。”

秦毅抚摸下她的发髻,叹道:“朕知道你一片孝心,不过你现在这模样,要是你母妃醒来看到,必然忧焦虑…”

秦惊羽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坚持道:“我不走,我守母妃,哪儿都不去。”

秦毅剑眉一皱:“羽儿,你连月朕的话都不听了吗?”

穆青沉着脸,没有吭声,显然是默是默认这一事实。

秦惊羽跳了起来,颤声道:“父皇,外公,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你们要支走我,然后…其实不用,我能够接受,我只是心疼母妃,她若是醒来知道,该有多难过…”心口莫名涌起一阵细微的撕裂般的痛,咬住唇,只强自忍住。

“你以为朕想吗?”秦毅闭上眼,叹道,“那也是朕的骨血,朕怎么可能不疼不爱…羽儿,你下去吧,让朕和外公好好商谈。”

说罢一个眼神过去,高豫上前一步,及时扶住秦惊羽:“三殿下,听陛下的话,回寝宫喝着吧。”

要是平日,手一挥就甩开他了,今日不知怎么的,连挥手的力气都没有,秦心就羽额上薄汗溢出,无力挣掊,只得由他扶着,慢慢趄寝宫走去。

一路高豫都喋喋不休:“三殿下有所不知,其实陛下担忧穆妃娘娘,这些日子从来没舒心过。”

秦惊羽瞥他一眼,淡然道:“本蓼下心里有数。”

高豫又道:“自从穆妃娘娘中毒,她几次情形危急,昏死过去,陛下都是跪在明华宫侧殿外,面朝皇陵,叩拜不止,长跪足有一个时辰,总算是逢凶化吉…”

秦惊羽听得烦躁,挥手道:“好了,我知道父皇的心意,你不要说了。”

“殿下,其实…”高豫见她神情不耐,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只化为一句,“殿下好好歇着,奴才这就回正殿守着。”

秦惊羽点点头,扭头急行几步,一脚踏进寝殿,忽觉头昏目眩,一时没撑科住,软软朝前倒去。

清冽的男子气息迎面而来,一双手臂伸过来,扶住好怕胳膊,不无嗔怪道:“怎么这会才回来,累坏了吧,赶紧去躺下…”

说话间,身子骤然悬空,被他打横抱起,径直走向内室。

“我…没事…”秦惊羽喘了一口气,定下神环顾周围 ,见得四下无人,也就不再挣扎,随他去了。

躺在软榻上,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慢慢缓过劲来,抚着额头,轻叹:“最近不知怎的,老是觉得乏力。”

燕儿手指过来,在她肩颈上轻柔按摩,边按边道:“这些日子一直奔碆 外,都没好好休息,一回宫又接连守夜,殿下真当这身子是铁打的么?”

见她默然不语,凑近问道:“怎么了?”

秦惊羽疲惫闭眼,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不由得靠上他的肩膀,哽声道:“过了今晚,母妃要是再不醒…再不醒的话…”后面的话几乎说不下去。

燕儿在她额上轻吻一下,她道她平日强势惯了,难得现出虚弱柔软的神态,不由得心生怜惜,柔声安慰:“别多想,阿大不是会骗我们的,七彩水仙是密云圣草,一定会有效的,再说还有穆老先生在场…殿下好好睡会,明日一早醒来就都好了。”

秦惊羽咬唇道:“但父皇…他想舍弃我弟弟,只何母妃。”

燕儿沉默一下,低叹道:“陛下对穆妃娘娘情深意重,殿下应当理解才是。”

“我理解,我当然理解,在我看来,保大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秦惊羽压低声音,微微冒出火气,正努力抑制,“情深意重?哼哼,好一个情深意重!我们出去三月,那舒宁宫季妃就传出喜讯,来年又有一位小皇子或是小公主出世…”说到愤怒处,不住冷笑,茶杯嘭的一声扔出去,摔在墙壁上,四分五裂。

“我那弟弟要与不要,又算什么事?!”

燕儿默默过去,找来扫帚将地上收拾干净,确定再无碎片残渣,这才又坐回榻边,揽住她的腰,抵额相对,眼里有着淡淡的了解与哀伤:“你也怪不得陛下,生在皇室之家,各种利害关系千丝万缕纠结,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无意为之,却身不由已…”

秦惊羽扯着他的胸襟,无力瘫软在他怀里,只觉得头疼欲裂,不由低泣道:“我知道,我只是替母妃惋惜,心里难受,控制不住。”

燕儿拂开她额前垂下的长发,“好了,殿下是太累了,好好歇着吧,等下请穆老先生过来看看,这精神气色一日比一日差,怕是累得病了…”

“不要!”秦惊羽一起起外公穆青那一头银丝,心里就是一痛,赶紧制止道,“我睡一觉就好了,你千万不要去找外公,这紧要关头,我不想他因为我而分心,耽误母妃的治疗。”而太医署的太医们,则更不能请,生病都是小事,菲是把脉探出这女子身份,那才是不堪设想!

所以,若是真病了,也只能硬扛着。

这道理浅显,燕儿心里也明白,却仍是放下不下,反复试了她的额温脉搏,感觉一切并无不妥,这才为她解开玉冠发髻,除去衣衫鞋袜,安抚睡下。

秦惊羽闭上眼,复又睁开,蹙紧眉尖道:“燕儿…”

“嗯?”燕儿凑近过来,一双黑眸温润得仿若要滴出水来。

秦惊羽打了个哈欠,软软道:“还是你好,没生在帝王家…否则,真是会很累…很累”

燕儿抚在她头发上的手指一顿,低声道:“好了,别想了,睡吧,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秦惊羽点头,依言闭上眼自顾自叹道:“我以后只有你一个,只对你一人好…”

燕儿眸光微闪,低喃:“我也是,一直都是…一辈子都是…”

秦惊羽正要睡去,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对了,影部累积的情报不少,这些日子我抽不出空来,山庄那边也无暇顾及,所有的事务,你全权处理吧。”

“好。”燕儿点头称是。

“还有,我在临走之时安排张庭彻查那西兆两人在进宫之前的行踪,只怕已经有了消息,此事关系到我母妃中毒的幕后真凶,你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他的能务,秦惊羽早已深信不疑,当下放宽心思,困意像潮水一般袭来,不一会就沉睡过去。

这一睡便是大半日,其间感觉到浑身滚烫,额上却是微凉,背心不时有瞬暧流注入解不适,有人始终在旁照料着,轻言细语,体贴入微,不知不沉让人觉溺在那一片温柔之中。

再睁眼,已经是漆黑的夜晚,月上中天,寝室里点盏清幽的宫灯,肖影中面前一人端坐不动,目光投射在她身上,柔和而专注,隐有担忧之色。

秦惊羽怔了下,挺身欲起,却被他按住双肩,偏头之际,额上湿由啪嗒落在榻上。

“我怎么了?”秦惊羽边问过是坐下来,动动手脚,除了软弱无力之处,倒也不觉什么。

见她能说能动,燕儿轻舒一口气:“午时过后,殿下就一直发热,虚汗不断,身上衣物换了好几套,才总算是退下来了。”

秦惊羽由他半扶半抱着更衣,颇不在意道:“兴许是母妃那里守夜受了凉,出出汗就好了。”

正说着,忽然听得外间脚步杂乱,不禁挺身坐直,手指轻颤。

有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才到得门外,惊喜低呼。“殿下,娘娘…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醒了?”秦惊羽喃喃念着,回味着那一句话,狂喜之余,忽然整个人都是一僵。

母妃醒了,那她腹中孩儿呢,是不是已经…

心,一点一点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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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心意昭昭

正值心酸,门外人声又起。

“陛下宣三殿下去明华宫正殿——”

“来了!”秦惊羽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跳下地去,不管怎么样,母妃醒来就是天大的幸事,这几个月的努力和艰辛,没有白费!

燕儿赶紧扯过榻边的衣袍鞋袜给她一一穿上,再将那一头凌乱的青丝迅速找理好,牵着她的手,一同步出房门。门外传话的太监面带焦色,频频回望,见她两人出来,方才舒了口气,急急行礼道:“穆妃娘娘夜半苏醒,执意要见殿下,陛下派奴才过来传召,请殿下速正殿。

秦惊羽略一点头,脚下不停,匆匆朝正殿走去。

明华宫正殿,外间太监宫女捧着物事疾步行瞳,穿梭不定,而室内则是点满了灯烛,负鹤灯架上白晃晃一片,光芒大盛,却也安宁青谧。

越往里间病榻,灯火越是清幽稀落,左右已经屏退,榻前人柔声软语低低说话。

“朕已经命人去叫羽儿了,他应该就快过来了,你别急,朕向你保证,他好端端的,一点没吃苦,也没受委屈…”

女子的声音虚弱低叹:“羽儿…”

“母妃!”秦惊羽脱口而出,急走几步,扑到榻前。

“羽儿…”穆云风面色苍白,眼眶泛红,整个都是瘦了大大一圈,只拉着她的手,贪婪地,不知疲惫地看,“好孩子,娘真是想你得紧…”

“母妃,我也想你…好想你…”秦惊羽嘴一张,眼泪簌簌落下,喜极而泣,“都是我不好,让母妃担心…”

穆云风轻轻摩 挲着她的手背,也是慢慢流出泪来,“娘几回醒来,都没见你,娘以为这辈子再也再见不到你了…”再转向天子秦毅道,勉力笑道,“看到羽儿,我也就放心了…放心了…真好,还能活着见到你…”说罢眼睛又微微闭上。

秦毅听她声音微弱,也看出她体力不支,手掌过去,合上她的眼:“好了,看到羽儿了,你就什么都别想了,好好休息。”

说罢望向一旁的穆青,轻唤:“有劳岳父…”

穆青会意,取了银针过来,在穆云风身上连下几针,没过一会,榻上之人就沉沉睡去。

“陛下…可要回寝宫歇息?”高豫在背后小心询问。

秦毅坐着没动,只看着穆青手指搭上穆云风的腕脉,静候片刻,方才问道:“岳父,云风怎样?”

珠青收回手,面色稍缓,轻轻点头:“毒性去除大半了,已经不碍事了,就是这虚弱的身子还要好好养一养,否则孩儿将来生产恐怕不易…”

“孩儿?”

秦惊羽闻言一诧,茫然抬头,看着眼前两人,嚅声道:“什么孩儿?外公在说什么…孩儿?”

秦毅与穆青对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微微侧身,让开一点中距离,放松笑道:“难怪人进来的进候满目幽怨,忿忿不平,原来是惦记着朕之前所言——”

之前因为秦毅在榻前坐着,挡住大半视线,此时他微一挪动,即是现出账中全貌,但见穆云风仰面躺着,脸色安祥而满足,那被绣着如意玉纹的绵被盖住的肚腹处高高隆起。

秦惊羽瞪大了眼,把着那隆起处低叫:“不是说…怎么…”

老天…太好了!

穆青笑道:“我与陛下只是商量,做着最坏的打算,可并不是立即施行啊,也该是你这皇弟福大命大,紧要关头,你母妃竟是苏醒过来…”

秦惊羽转过头来,眼望秦毅,鼻子一酸,颤声道:“父皇…是真的么…”

秦毅笑着抚上她的头发,朗声道:“当然是真的,等到了冬天,你就又要当哥哥了。”

“哥哥?我要当…哥哥了?”

“是啊,你一定会是个很好很好的哥哥,孝顺母亲,关爱幼弟…”

秦惊羽咬住唇,被他揽住肩膀往外走,一路漫步而行,脑中昏昏,只觉得震惊,欢喜,雀跃,期盼,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听得耳边有人低沉地道:“你是朕的儿子,是将来的大夏亲王,男儿大丈夫,当有胸襟气量,放眼大局,而不拘泥小节…”

“呃,父皇你在说什么?”秦惊羽侧着看他。

秦毅似未听到她的疑问,继续低喃:“当年,朕微服私访时遇到你母妃,后来排除众议接回宫来,朕知道她这些年来委屈,但是朕已经竭尽全力…不管地位如何,名份如何,朕爱她,重她,怜她,宠她,把她放在朕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无可替代。”

见她默然不语,秦毅 悠悠叹息:“你还小,将来倘若也是遇到心仪女子,易地而入,当理解朕的所作所为…去吧,回房好好休息,明日跟你两位皇史一起去阙非殿,朕有话要说。”

凉风起,灯光摇曳。

“放眼大局…不拘小节…”

寝宫里,已近天明,秦惊羽伏在榻上,回味着这一句,了无睡意。

“父皇这话,表面是在教导我为人处事之道。暗地里却是在训斥,说我气量小,不大度——燕儿,你说是与不是?”

燕儿从背后抱着他,在那玉雪般的后颈处轻轻呼气,满意看着那上面的微微粉红,一语双关:“殿下…太敏感了…”

“我烦着呢,别闹…”

“殿下…”燕儿挑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笑容微涩,语气却仍是那般温软轻柔,“陛下不是普通人,是一国之君,诸候一娶三女,天子一聘九女,无可厚非…他待穆妃娘娘与殿下够好,够宠,够迁就,已是不易…”

“你知道什么!”

秦惊羽打掉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牚,转过身来,面朝他道:“凭什么男人就该娶那第多?天子又如何?!我告诉我,这是不平等的,女人要专一,男人同样如是!”

燕儿望着她,眼眸里清澈透亮,柔情似水:“我对殿下之心,天地为证,日月可鉴。”

“哼,甜言蜜语!”秦惊羽心头十分受用,火气渐消,捧住他的俊脸,在那温润微凉的薄唇上狠狠吻一下,哂笑,“他日如若违背,不需我说,你自行了断吧。”

“是,要杀要剐都随你…”燕儿反客为主,对着粉艳的樱唇回吻下去,逐渐加深,手指也是探进内衫,在那柔滑细腻的肌肤上游走不定。

秦惊羽浑身火热,感觉到他身下昂扬勃发的力量,禁不住低喃:“天快亮了,我等下还 要去阙非殿听训…”

“我知道,我只想抱着殿下睡会,不会乱来。再说——”燕儿手指抚上她漆黑如墨的眉眼,细细描绘着,轻声笑道,“我如今这身形力道,自己都不满意的,不敢让殿下将就…”

秦惊羽怔了下,知道他是说回宫之后再度缩骨变回之前的纤弱身形,不由哈哈笑道:“臾不成那个…也一并缩了?”

燕儿眸光几闪,似羞似恼瞥过来,无奈苦笑:“殿下都不知道,我为了留在殿下身边,吃尽苦头,放弃良多…”

秦惊羽瞅他一眼,轻哼道:“怎么,不甘心了?本殿下又没绑着你,脚在你自己身上,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燕儿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模样,低声嘟囔:“真是…没良心…”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