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身后,老人掌中光焰逐渐减弱,已经是气若游丝,芶延残喘。

伥鬼戏耍一阵便纷纷往两边散开,但觉眼前灰影一闪,一只体形稍大的伥鬼悬在半空中,居高临下俯视着,与她对视,灰白色的小眼闪烁着仇视的幽光。

“是你!”秦惊羽认出来了,它就是当晚闯入帐篷被自己一剑刺中的那一只,不由得冷笑,“为虎作伥的东西,那一剑滋味如何?”

那伥鬼好似听懂了她的话,吱的一声长叫,显然是动了怒,张牙舞爪,转瞬袭向她的心口。

虽说伥鬼本身并没有什么法力,但是这一袭对于手无寸铁行动受限的她来说,却是非同小可,一想到将被那东西触碰身体,心底顿时一片恶寒。

秦惊羽勉强侧了下身,手里是刚刚摸出来的火折子,筒盖拧开,便朝扑来的灰影晃去。

火光一闪,那伥鬼不防她竟有武器,弹出数尺之外,吱吱尖叫。

“再过来,小爷烧死你!”秦惊羽见这火光管用,眉开眼笑,一边朝伥鬼群挥舞着点燃的火折子,一边拉着银翼又朝前奔。

刚奔到城堡门口,却见跟前灰影闪动,伥鬼又围拢过来。

面对她手中的火光,有几只伥鬼吱吱叫着,跃跃欲试,忽然出其不意扑向她的手臂,秦惊羽只得停下以火光阻敌,两人一个舞动火把,一个挥动钢刀,勉强挡住伥鬼的进攻,慢慢向前移动。

那火光开始还算明亮,到后来却越来越弱,秦惊羽知道竹筒里燃料将尽,心里急得不行,伥鬼奸诈狡猾,似是看出了这一点,层层包围,进攻之势逐渐强劲。

正当此时,却听得背后轰然一声,屋子里光焰突然大涨。

“你先进去!”银翼掉转刀锋,割断两人腰间相连的绳索。

“不行,一起走——”秦惊羽摇头,刚击退一只伥鬼,那火光跳了几跳,倏然熄灭了。

见她手中武器已无威胁,伥鬼兴奋欢叫,那只体形稍大的伥鬼再次窜出,朝着她头顶扑来,欲要一雪前耻。

银翼正被三只伥鬼缠住,根本施救不及,眼看那伥鬼伸长利爪,抓向她的发髻,秦惊羽啊的一声惊呼,无处躲闪,眼睁睁看着那道灰影朝头顶猛冲过来,电光火石间,伥鬼利爪已经触到她的头发!

青光一闪,那伥鬼利爪不知碰到什么,触电般缩回,所有的伥鬼见状都是惊惶不定,四下逃窜,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怎么回事?”银翼身上压力骤减,一脸疑惑。

“我也不知道。”秦惊羽摸着发髻上的发簪,也是茫然不解,神剑不在身边,风影戒又是遗落南越,她又不是铜墙铁壁之身,鬼知道那伥鬼怎么就被吓跑了?

她却不知,此时自己头发上别着的发簪,也就是当初在密云岛上雷牧歌送给她的那一枚,在这当中起了关键作用

雷牧歌不识货,将其材质说成是鲍鱼贝壳,实际上却是深海玳瑁,而这玳瑁自古就是辟邪之宝,虽然不能镇住像猰貐这样的远古异兽,但对付个如伥鬼之类的小妖小怪,倒是绰绰有余。

局势紧迫,也由不得她多想,赶紧拉着银翼奔进城堡。

与他们之前所见过的房间一样,这城堡虽大,却也是阴冷空旷,前厅连着后厅,大间套着小间,一路走来,到处是散落的骷髅白骨,再往里,地上开始有了血迹,有些已经凝固多时,呈现出暗淡的碧色,有些却还新鲜,从幽暗的房间里汩汩流出。

没有时间去查看其中情景,秦惊羽只在那侧头瞥过的时候,看见那些或躺或坐的赤程的女子躯体,眼神空洞可怖,身下是惨不忍睹的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一瞥之下,只觉得胸中翻腾,胃液不住向上涌。

“受不了就别看。”银翼目不斜视,声音淡淡道。

“冷血动物。”秦惊羽低咒一声,依言收回目光,跟着他急急朝前。

忽而穹顶高耸,景致一变,厅堂一下子宽阔起来,一具灰白色的厚重石棺呈现眼前,棺盖已经打开,里面空无一物。

“银翼,快看…真像!”秦惊羽叫出声来。

“是啊,好像!”银翼点头低应。

这石棺,竟是跟他们在蛮荒墓室中见过的那具石棺一模一样,这两者之间必有关联!

顾不得深思,两人刚扑到石棺前,就听得背后一声吼叫,一股巨力袭来,秦惊羽被高高抛起,摔在墙角,趴在地上,感觉后腰痛得要命。

是猰貐,它已经冲破那光焰!

那身为守护一族的老人,想必已经…

“该死!”银翼低骂了句,挥刀劈向那诡异的虎面牛身怪物,但以往干脆利落的刀法,此时却是毫无杀伤之力,没等他刀刃挥近,就见猰貐一抬腿,砰的将他踢飞出去。

银翼倒地,半天也没能爬起来,猰貐撇开他,鼻孔呼呼出气,慢慢悠悠朝秦惊羽的方向过来。

秦惊羽被摔得脸孔朝下,鼻端嗅得旁侧阵阵血腥气,夹杂着一股特别的说不出的味道,朝自己不断靠近,忽然一只粗壮的牛掌伸过来,将她翻了个身,仰面朝上。

一张狰狞的虎面映入眼帘,它瞪视着她,獠牙森森,长舌卷起,似是要舔向她的脸颊,秦惊羽手掌勉力抬起,掌中的火折子用力戳向它的左眼!

这样的攻击显然没有丝毫威胁,猰貐随意一掌打落火折子,张开血盆大口,眼看就要朝她的颈项咬去!

秦惊羽脸色煞白,心道自己绝无幸免,却见那猰貐忽然停住,凑近一点,在她上方嗅了几下,虎眼里幽光闪耀,似是兴奋莫名。

它不吃她了?

秦惊羽只怔了一下,目光下移,见得它胯下昂扬的巨物,猛地明白过来——

它嗅出了她的女子气息!

“银翼!”想起之前听到的女子哀嚎惨叫声,她惊恐尖叫,不住后退,要她也像她们那样被怪物摧残蹂躏,她宁愿立时去死!

猰貐嗷嗷怪叫两声,朝她扑了过来,与此同时,银翼的刀也砍在它的背心。

火花四起,刀刃就好像是砍在坚硬如钢的岩石上,震得他虎口出血,钢刀被震飞出去!

这异兽,竟是刀枪不入!

秦惊羽费尽全身力气,才朝前爬出一小段距离,手刚抓住石棺边沿,脚踝就被按住,一点一点往后拖。

猰貐不久前才与人交合过,此时也不着急,似是在享受着这一过程。

秦惊羽急得红了眼,试图去抓牢那石棺,手指却是慢慢滑落,她微微侧头,看见银翼正被猰貐抓在掌中,似是已经昏迷,獠牙缓缓刺向他的喉咙。

它是要吸他的精气!

在他之后,她同样逃不过如此命运!

静寂的土城

黄沙如海,残阳如血。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呆呆望着天边那处孤立的古怪的城楼。

城楼下城门半开,从中走出两道人影,紧密相依,寸步不离。

他们走得极慢,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挪动,走了很久才在水池边停住,慢慢坐下来,饮水说话,一切无声无息。

“快看,是秦监军!”不知是谁叫出声来,人群静默了一会,继而迸发出阵阵欢呼声。

功夫没有白费,在两个月之后,那幻境终于重现!

“雷,快看啊,她也进去了!”李一舟惊骇低叫。

“看到了。”雷牧歌低喃,脸上胡茬丛生,丝毫看不出以往的英挺俊朗,只那一双眼,目光灼灼,喜悦与焦虑交织错陈。

她在里面,他们在外面,一座城隔出的距离,无边无限,可望不可即。

而更远的地方,他们看不到的坡地上,久坐帐篷的男子被人扶了出来,远远望着城楼下的人影,修长的手指扣紧,暗黑的狭眸深沉似夜,一瞬不眨,看着两人相连的衣带,唇边不由得泛起一抹清淡的温柔的笑。

终于,又看到了…

贪恋地,不舍地,痴怔地,不知餍足地看,也不知看了多久,终于听得背后远远的,有大队人马行进过来。

身边的数名黑衣人刷的拔出兵器,却被他挥手止住,勒令退后。

行到十尺之外,人马停下,有人恭敬唤道:“二殿下。”

眼睫垂下,他也不惊讶,只淡淡道:“你们来得比我预想要晚。”

那人面不改色:“主子听说有神秘人在援助大夏军队,猜到是二殿下,特令卑职前来,护送二殿下回国。”

他轻笑:“若是我不走呢?”

那人冷静道:“主子有言在先,不惜一切代价,若是二殿下不走,卑职就是扛也要把二殿下扛回去。”

“你敢!”黑衣人一步迈出,怒声喝道。

那人并不理会,低眉顺目,抱拳低道:“皇后娘娘惊闻二殿下出走,气出病来,汤药无效,昏迷中一直在叫二殿下的名字。”软硬皆施,主子这一招可谓高明。

“母后…病了?”他有丝恍惚,“真的病了?”

“卑职若有半句假话,任凭处置!”那人见他不语,又补充道,“还有,皇子妃下月临盆,情绪十分不安。”

“哦,要生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腿,眼底波澜汹涌,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才道,“也好,他们留下,我跟你们回去。”

“主子,我们这般辛苦而来…”黑衣人张口欲辩,被他眼色制止。

他回头,深深凝望那景象中的人影,在心里千百遍道——

等我…回来…

到那时…便再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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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者归来 第二十三章 水深火热

眼见猰貐张开血盆大口,猩红的长舌在银翼身上舔来舔去,闪着精光的獠牙从他的咽喉处缓缓上移,到得头顶正中位置,对准,刺入——

“银翼,不——”秦惊羽只觉得热血上涌,灼烧滚烫,有什么东西要冲出胸口!

刹那间,原本昏迷的银翼忽然睁眼,身体顺势弹起,双指做剑,用尽全力刺向猰貐的右眼!

猰貐猝不及防,竟被他偷袭成功,一只圆滚滚的泛着青光的眼球骤然落地,红红白白的液体不住流淌,十分可怖。

但听得惊天动地一声怒吼,猰貐痛得满地翻腾,松开秦惊羽,又将银翼狠狠甩出,大口大口喘息着,剩余的那只兽眼瞪得溜圆,迸射出仇恨愤怒的火焰!

银翼无力躺在地上!唇角溢出血丝,看着那巨兽朝自己步步逼近,轻蔑一笑,忽而看清它身后勉力撑起的人影,微怔一下,张口叫出:“进石棺啊…”

秦惊羽摇着头,手撑石棺慢慢站起来,正要说话,却见猰貐已经立在银翼上方,牛掌伸出,掌心蓦然生出一根粗长的黑刺来,朝着银翼的碧眸缓缓戳下!

它是要报复!

银翼面色苍白,看着那黑刺袭来的碧眸却是暗沉如墨,一瞬不眨。

凭着他以往的功夫,本来自是全不畏惧,只是偏偏在这死城中丝毫使不出来,方才被猰貐狠狠一甩,伤及内脏,一口血已经涌上喉间,被他悄悄咽了回去,虽不至死,却也无法动弹,此时再面对这异兽的进攻,根本无计抵御。

猰貐来得越慢,心中的煎熬越是深切,凶险步步逼近,却只有束手待毙,他额上渐渐渗出汗珠,心里直盼着那尖刺倏然而至,虽然痛苦,可比这慢慢的煎迫爽快得多。

秦惊羽也已看得明明白白,知道决非心中所生幻境,实是大难临头,比起银翼来,她更是无能为力,只觉得一口气忽顺忽逆,在胸口乱跳乱窜,好生难受。

“进去!”他没有看她,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我不——”秦惊羽眼眶发红,唇瓣咬出血来,死死瞪着眼前人兽对峙的一幕,脑海里有许多带血的片段浮现出来,热血在胸中奔涌,心里亦在狂喊:她绝不芶且逃生,要拼命…就一起吧!

“笨蛋,走啊”银翼高叫,带着种决然的意味,看着尖刺越来越近,等待着那剧痛的一击。

“不!”身上越来越烫,温度越来越高,好似要爆裂出来,秦惊羽扣紧了石棺,手指几乎要将那冰凉坚硬的条石捏碎,指下有微微的凹凸感,她机械低头,但见石棺边沿竟刻有一行灰白小字,毫不起眼。

“异兽苏醒,法力倍增,唯有远古神器击杀之,令其魂飞魄散,归于尘土…”

“唯有远古神器击杀…”

远古神器…

琅琊神剑!

如果琅琊神剑在身边,就可以除掉猰貐,救得银翼!

一时心神荡漾,浑然忘了周遭一切,只觉得内心深处有一道声音一遍又一遍响起——

人剑合一…

御剑而行…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四肢百骸周身各处的炽热熔浆不断上涌,终于冲出头顶,直达苍穹!

是了,老师说过,这神剑一旦认主,终生相护,她是神剑之主,是可以驾驭神剑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忽然间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许多原本迷糊的道理瞬间清明,伴随着浴火重生的痛楚,她张开双臂,昂首低吼:“啊——”

紫气东来,天地失色,一道青芒破空而来,龙吟凤鸣!

那柄被伥鬼以隔空移物之法盗走的琅琊神剑倏然出现,剑身颤抖,铮铮作响,似要离鞘迸出!

秦惊羽手掌一翻,已经将剑抄在手中,身子从未这般舒爽自如,动作也从未这般流畅自然,握住那熟悉的剑柄,在雷牧歌那里学过的顺刺、逆击、横削、倒劈等等剑招,好似慢镜头般在脑中闪现,感觉那一招一式就像是刻在心底一般。

昔日她虽为神剑之主,却年轻气盛,功力浅薄,仅是凭神剑之威退敌,尚不能真正驾驭神剑,而此时经历生死大劫,忽然间看透玄机,心念意动,神剑便从九天之外自动回归。

秦惊羽持剑而立,手指微动,全无之前生涩停滞的感觉,神剑便如同是她身上的一部分,只随手一抖,紫光忽闪,便削去了猰貐掌心的尖刺!

猰貐倏然吃痛,嘶吼一声撇开银翼,朝秦惊羽疾冲而来。

有神剑在手,令时间滞留的法术顿破,动作已经恢复正常,秦惊羽清啸一声,举剑就刺。

这猰貐乃是远古异兽,又蛰伏古城地下千年,吸尽天地日月之精华,灵力比起蛮荒岛上的双头怪蛇有过之无不及,秦惊羽毕竟是初始御剑,这一剑刺去,竟被它一掌拍开,剑尖擦着背脊而过,带出一串鲜红的血花。

猰貐先是被银翼废了左眼,此时又被她伤了皮毛,大为震惊,于是收起小觑之心,尾巴一甩,如同一根长鞭朝秦惊羽甩过来。

啪的一声,秦惊羽不躲不避,白瓷般的手背上被打出一道血痕,神剑却也在猰貐尾巴上用力一划,一截尾巴断裂落地。

猰貐怒不可赦,形如疯魔,吼声犹如晴天霹雳,在厅中乱蹦乱跳,秦惊羽趁胜追击,神剑在她手中运用愈发娴熟,随心所欲翻转,横刺竖劈,在猰貐身上又留下不少血口。

如此几番下来,猰貐伤势渐重,只做困兽之斗,秦惊羽却是越战越勇,终于一剑刺中猰貐心口!

猰貐重伤号叫,吼声连绵,屋顶上喀喇猛响,砖瓦纷飞,椽子断折,整座殿堂都是摇摇欲坠,外间更似有千军万马轰隆袭来,声势极是惊人!

“不好,这里要塌了!”银翼厉声警告。

秦惊羽不为所动,从猰貐心口拔出神剑,剑柄在手中一挽,又朝它肚腹连连刺去,最后一剑,重重刺入猰貐肚脐!

庞然大物颓然后仰,终于倒在血泊之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猰貐一死,它制造出来的幻境也不复存在,此时穹顶消失,樯倾壁裂,除了那猰貐的尸体以及空置的石棺之外,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样,不再是宽阔无人的宫殿,两人如同置身于黑暗的地底,无数碎石纷纷下坠,地动山摇,犹如世界末日!

秦惊羽刚把银翼扶起,就觉一股巨力从脚下袭来,竟是站立不住,双双栽倒在地。

留在原地只会是与这猰貐尸身一起覆灭,但在这不上不下之地,该往何处逃生?

而头顶哀号惨呼不断,大团大团的灰影俯冲而至,一齐朝秦惊羽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