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之前心里还有丝困惑与不安,此时却是一片明朗,再无杂念。

“秦皇陛下来得倒是时候,这酒刚刚温好,请!”声音阴冷淡漠,倨傲无礼,萧冥面无表情启口,端坐原位,只随意做个手势,竟连个欠身的动作都没有。

面对如此挑衅,秦惊羽也不计较,呵呵一笑走上前去:“大殿下客气了,想当年你在苍岐皇宫请朕喝了不少酒,这次又要你破费,真是不好意思…”眼神往他身旁之人瞟了眼,微微一怔。

苍白的脸,紧抿的唇,落寞的眉眼…竟是他!

“原来二殿下也来了,哈哈哈,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说得真好!真好啊!”秦惊羽连声笑着,笑声愈发冷冽。

萧焰,他,终究还是站到了他大哥那一方!

这就是他最终的选择!

萧冥到底奸诈,竟跟没事人样的笑道:“都是老熟人了,也不用过多介绍,大家都入宴吧?”

秦惊羽不愿跟他客气寒暄,径自过去坐下,银翼也紧随入座,雷牧歌与魅影则是冷哼着,警惕立在她左右。

萧冥招了招手,便有南越侍卫持盏过来,将她与银翼面前的酒杯倒满酒水。

“我方才正与二弟说,这山高路黑的,还怕陛下不来呃…”萧冥淡淡笑着,手肘撞一下身旁的萧焰,“你看,陛下还是准时到了。”

萧焰自她进来就一直低着头,坐姿端正,一动不动。

“呵呵,我二弟就是这样,还跟我怄气呢,他近来伤病未愈,却非要陪我前来——”萧冥边说边是只手搭上萧焰的肩膀,轻拍一下,朝向她道,“无礼之处,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秦惊羽丝毫不给他面子,哼道:“殿下何必客气,朕这次是自投罗网,送上门来,想必正合殿下心意吧?”瞥去一眼,便是生生将眼神撤回,强忍着不去看萧冥身边那人。

只那一眼,已见他确实是形容憔悴,似是不胜山上寒凉,多裹了层厚实衣袍,身形比平日脏肿了不少。

或许,他来得并不情愿?

萧冥眼神闪动,轻忽一笑:“陛下胆识过人,实在让本殿下佩服!来,我敬陛下一杯!”

秦惊羽见他双手举杯,心头一动,这个萧冥,今日对自己怎的如此客气?一时摸不准他的意图,踌躇了下,慢慢端起酒杯来。

对面萧焰不迭眨眼,似有深意,但他始终低着头,无法看清其眼神如何,深吸一口气,也没嗅得酒水有何异常,正微觉犹豫,斜地里一只手臂伸过来,将她的酒杯夺过去。

“大殿下厚此薄彼,只给大夏皇帝敬酒,却让朕在旁坐冷板凳!当我西烈是好惹的么!”银翼的声音冷淡响起。

萧冥愣了下,笑道:“西烈皇帝陛下息怒,我这不是一杯一杯地来么…”

“废话少说!”银翼将酒杯随手一扔,只听得啪嗒一声,碎片飞溅,四分五裂,“你不是在风离城中造谣生事,说朕是天煞孤星,要啖尸吸血么!这笔账,我们先来清算清算!”

随那碎杯声响起,草庐后方山林中风声呼呼,人影微错,连同这石桌都被震得轻微摇晃,正是伺机而动的先兆!

秦惊羽看在眼里,暗地冷笑,果然是场鸿门宴!

萧冥轻抬下手,山林中的人影又自隐去,他眸光斜睨过来,阴冷笑道:“我今日是诚心相邀,商议大计,秦皇陛下还没开口,西烈皇帝陛下就执意先要动武吗?”

秦惊羽耸肩轻笑:“你不用挑拨,西烈皇帝陛下想干嘛就干嘛,他要动刀,朕就拔剑,就这么简单!”

忽听得耳后魅影一声低语:“萧焰看起来不太对,好像是被点了穴道。”

秦惊羽微怔一下,难怪他神情有异,原来如此。

这样也好,等下若是双方动手,她也不用担心他会相助萧冥,自当全无顾忌。

回神过来,就见对面萧冥手掌按在石桌上,眼神如电,冷声道:“你就不问问,我写信邀你前来,到底是为何事?”

秦惊羽双手环抱胸前,淡淡道:“说吧,朕听着呢。”

萧冥轻描淡写道“没错,我当年掳你为质,对你下毒,还险些害你丢了性命,但你大夏也将我二弟囚禁多年,这两项,便可相互抵消了吧?”顿了下,他又轻飘飘说道,“我知道你恨我一把火烧了暗夜门,但你也不想想,暗夜门一夜崛起,声名雷动,令各国忌惮,就算我不与风如岳联手,他也会想法全力消灭,你一个小小江湖帮派,难道敌得过他北凉王室的力量!我不过只是提供了详细情报而已,真正动手的人是他,这笔债,你该找他才是!”

秦惊羽不怒反笑:“听殿下这么说,还真是有些道理。”

“当年我买通了那两名从蛮荒岛上叛逃而出的男女,原意不过是在探探虚实,谁知道你大夏防卫如此不济,竟任其混进宫宴,伤了你母妃,这怪得了谁?后来你不是也去密云岛上找到解毒灵草了吗,说起来,你的运气倒是不坏!”

秦惊羽听得咬牙,之前她只是怀疑,没想到真的是他做的!

好一个运气不坏!

母妃的伤病,元熙的体弱,海岛之行殉职的弟兄,原来都是拜他所赐!

萧冥叹了口气道:“还有你父皇中的毒,就算是我下的,但据我所知,我那二弟已经给你送过解药了,想来也没什么大碍,有你外公在,治愈只须时日,你这为父报仇的旗号,实在名不符实。”

秦惊羽怒气渐盛,胸中已濒临沸腾,只冷笑道:“这么说来,朕还该感谢殿下了?”

“用不着感谢,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若非我手下留情,未尽全力,你的小命早就不保;就算是你当上皇帝,做了联军主帅,攻到我南越内陆又如何?都是靠着旁人相助,靠我那傻弟弟暗中送图,否则,你只是我的手下败将,永远都只是我的手下败将,哈哈哈…”萧冥仰天大笑,笑声在山岭回荡,嚣张狂妄到极致。

雷牧歌忍无可忍,怒喝道:“萧冥,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即便是,又怎样!”

叮叮当当,她腰间的长剑又在颤动示警,就听得刷的一声,对面的萧冥站了起来,长剑在手,杀气隐现:“都说你这琅琊神剑威猛无比,罢了,今日我便来领教下——”

秦惊羽见他来势汹汹,一剑刺来,不由往旁跳开,剑尖从身侧擦过。

雷牧歌勃然大怒,挥刀而上,那黑暗处猛然跳出数道身影,均是黑衣装扮,纷纷亮出兵器,将几人团团围住。

秦惊羽眼见雷牧歌与银翼已经与对方缠斗在一起,自己身边只剩下个魅影,站定冷笑:“区区这几个人,就想要朕的命么,大殿下未免太不自量力!”

不用回头,但听得山下也是刀剑相接,当当作响,自己所带那五百人显然也已开战。

在这寂静的夜里,声响传得甚远,要不了一会时间,自己的援兵就会到来!

萧冥死死盯着她,眸底透出一丝古怪,忽向魅影招手道:“少帮主,敢不敢跟本殿下比试比试?”

魅影上前一步,持刀于胸前,却听得他压低声音道:“当年那映日湖上一脚之仇,你想不想报?”

“你怎么知…”魅影指着他,脸色微变,动作不自觉慢了一拍,忽然眼前一亮,一柄长剑当胸疾刺而来!

“小心!”秦惊羽耳力超常,自然也听清了那一句,却是不明所以,眼见萧冥趁其不备,出手偷袭,便是本能拔出长剑,刷的一剑迅猛斜刺过去!

她与萧冥武功相去甚远,原本也只是下意识出手,意欲格住对方长剑,却没想到,萧冥忽然撒手,撤去剑招,胸口门户大开,硬生生接下她这一剑。

那双原本冷漠的眼,忽而眼神变柔,溢出些许哀伤。

这样的眼神,她并不陌生!

心底蓦地生出一种莫名的害怕。

不对,不对!

“你…”

刹那间,但听得扑的一声,她只来得及将剑往上挑开一寸,避开他胸前要害,却仍是剑身入体,紫光流转,将他的脸上五官映得更加鲜明。

他笑了笑,唇角溢出血丝来,明明是萧冥的脸,却有着那般纯净无伪的眼神。

秦惊羽呆呆站着,不敢置信看着他胸前鲜血喷涌,她的剑,还插在他的胸口!

“不…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她抱住他缓缓下滑的身躯,朝四周嘶声低吼,“住手!都给我住手!”

他睁眼望着她,努力扯出个安慰的笑容,话音断断续续:“萧冥…已经受了你一剑…你…心愿已成…说话…作数…”

秦惊羽不住摇头,手指颤抖着,抚上他的脸,果然扯下来一张软绵绵的物事,露出那原本俊秀绝伦的面容。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故意激怒她,故意主动拔剑,来引她出手——

但她明明听到琅琊神剑的鸣声示警,除了萧冥,没人会有这样的杀气!

却怎么是他?

怎么是他!

他是萧焰,那么,桌上那个萧焰又是谁?

没等她开口,魅影已经冲上前去,一把将那个萧焰提了起来,手掌在他面上一抹一扯,又一张面具掉落下来,那个人,竟是…黑衣首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冥人呢?他在哪里?”秦惊羽冲他吼道。

她坚信她的感觉,萧冥一定在这草庐当中,否则她的琅琊神剑不会这样屡次示警!

正是因为这个,她才对他出剑!

那黑衣首领下巴被魅影扣住,眼珠乱动,看似十分焦虑,却哑口无声。

雷牧歌走过去,在他身上又按又揉,连续击打数下,终于解开他的穴道,但见他踉跄一步扑过来,跪倒在地:“主子,你好糊涂!”

银翼揪住他的胸襟,冷声道:“萧冥呢?”

黑衣首领眼神往旁一瞟,秦惊羽随他目光看去,顿时恍然大悟,竟是那张宽大的石桌!

手腕一紧,却被他手指紧紧抓住,眼神殷切,气息奄奄:“说话…作数…”

却听得轰然一声巨响,石桌从中炸开,绳索断裂,一人自底下腾空跃出,身后是急急围拢的南越侍卫。

“秦惊羽!你杀了阿焰,我要你全家偿命!”

“大哥!”萧焰气息一促,一口血喷了出来,“不能伤她!”

“阿焰!”萧冥一个箭步奔过来,幽暗的珠光下,但见他面色煞白,胸口也是点点血渍,“你就为了这个人,抛妻弃子,离家去国,什么都不要了!你冒我名义写信,将我点穴藏于地下,费尽心机设下这个局,难道就是为了要送命吗?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做,你说啊!说啊!”

“值得的…”萧焰淡淡一笑,眸光悠悠,意识逐渐涣散,低喃,“你是我这辈子…最敬爱的…大哥…而她…是我这辈子…唯一心爱的…女子…”

“女…子?”萧冥瞪着她,瞬间石化。

秦惊羽茫然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周身瘫软无力,忽听得萧焰喘息几下,在自己耳边低道:“对不起…”

“什么?”

“对不起…我说过不再骗你…但又…”他似是乏力,慢慢阖上眼,扣在她腕上的手掌忽地垂落下去。

“不——”秦惊羽猛醒过来,按着他的肩不住摇晃,“不许,我不许你死,我不许!”

可是,这是琅琊神剑啊,长剑入体,连远古巨兽都是魂飞魄散,他又怎么可能幸免?

绝望中,似听见萧冥怒声狂吼:“军医!快叫军医!救他!一定要救他!”

眼前阵阵发黑,她在昏迷之前,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那大祭师卓顿说他命短福薄,英年早逝,原来是真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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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凤舞九天 第二十六章 云开雾散

耳边是纷杳而来的脚步声,伴随着七嘴八舌的争论。

“是蛊毒又发作了吗?”

“该死,那最后的解药要什么时候才能制出?”

“不能再刺激她了,太过强烈的情绪会让她失控,让被压制仅存的那点蛊毒再次翻身作乱,到时候,别说是清心咒,就是穆老爷子来了都是无济于事——都尽量顺着她的心意来,没有什么比她的命更重要,雷,你当明白我的意思…”

他们在说什么?是说她么?

四周混沌,不见天日,她盲无目的走着,远处渐渐现出一道轩秀挺拔的身影。

“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他总是我嫡亲的大哥,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既住不咎?”

“必须…要有这一剑,这就是你想要的,是吗?”

“如果…不是因为我大哥,你会不会接受我?”

迷雾浓重,他似是站在山巅,离得那么近,却又隔得那么远。

那双清澈明净的眼,就那般坦然望过来,追问一句连着一句,仿佛是将心思层层剥开,双手奉上。

你会不会接受我?

会不会接受”

会吗?

她张口欲答,只见空中一个巨浪打来,一下子将他击倒在地,席卷而去!

“不——”她惊叫,想要追上去,忽觉脑袋阵阵刺痛,不由得抱头低呼,顿时睁开眼来。

眼前哪是什么山巅巨浪,有的只是熟悉的房间与摆设,门窗缝隙射进的缕缕阳光,还有床前众多人影。

琴声和缓,心神归宁。

拳惊羽揉额坐起,有丝领悟:“我的蛊毒又发作了?”

雷牧歌点点头,停住抚琴的动作,银翼与魅影立在他左右,眼底尽是担忧之色,李一舟走上前来,手指搭上她的腕脉,过了一会,轻吐一口气道:“陛下只是一时情绪激动,引得那小股余毒有所起伏,并无大碍,修养几日就好。”看了看她,又蹙眉续道,“不过这余毒未清,始终是个隐患,我已派人修书送去东海密云岛,但愿圣女那边的动作能快些…”

“幽朵儿已往竭尽全力,进展神速了,这修习巫术不是件轻松事,既然我没事,就不要去催促她。”泰惊羽不以为然说着,目光一转,落在床边某处,定住不动了。

光影斑驳,紫气萦绕。

竟是她的琅琊神剑!

脑中轰然作响,昏倒之前的记忆尽数浮现,她以为他是萧冥,以为他对魅影偷袭下毒于,所以,全力相救,刺出那穿心一剑——

琅琊神剑在这里,那么,那个中剑的人呢?

咬了咬牙,她努力饰自己的声音平和镇定:“萧焰…他死了吗?”

多希望,那一幕只是她所做的一个梦,梦醒就过…

一句问出,屋内静默无声。

“都是哑巴吗?”秦惊羽眼神掠过那一张张沉静的脸,手指揪紧了衣袖,心在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语调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谁来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那丹枫亭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虎啸崖的具体情形如何?”

“我来告诉你…”雷牧歌站起来,李一舟暗地扯住他的衣袖,被他轻轻拂开,缓步走到床前,直视着她道,“你昏迷了一日一夜,就在你倒下的那一刻,琅琊神剑倒飞回鞘,萧冥封住他胸口几处大穴,抱着他回了南越军营,虎啸崖以南这两日连降大雨,山洪暴发,去往苍岐的道路全部阻断,萧冥发了疯似的在抢通道路,虎啸崖那边暂时没传出噩耗。”

“没骗我?”

“没有。”

萧冥在抢修道路…是想送他回南越医治!

他,还没死!

心底那根绷紧的弦蓦地一松,勉力支撑的面具几欲崩溃,不知是喜是悲,她身子轻晃,对上雷牧歌微红的眼,当下又是一痛,喃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跟牧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