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秦惊羽别开眼去,声音淡淡,不带一丝温度。

萧焰低着头,背对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喑声道:“我懂了。”

说罢,就见他推门而出。

秦惊羽看着他略显虚浮的脚步,想起风如岳那重逾千钧的一脚,眉头微蹙,下意识迈步追出:“等下。”

萧焰脚步一顿,回头看她:“什么?”

秦惊羽避开他眼里闪烁的光芒,定了定神,走上前去:“我送你出去。”

这几日雷牧歌刻意加强了护卫,若在平时倒也罢了,但如今,他身上还有伤,不见得能全身而退,新的战役就要打响,就算是,最后一次为他做点什么…

萧焰眼神一黯,随她漫步走出,两人走到廊前,他突然停步,问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大哥,你会不会接受我?”

他屏息,眉尖蹙起,眼眸氤氲如雾中深湖,等待着她的答案。

秦惊羽苦笑一声,如果…生活中哪里有那么多如果!抿了抿唇,她迎上他的目光,低喃:“也许…”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回答,也许,会吧?

那个会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得不远处传出一声厉喝:“她不会!”

秦惊羽霍然转头,雷牧歌面色铁青从走廊尽头走过来,风雨交加,雨点,渐大,掩住了他的气息,加上她心绪不定,竟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就在附近。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就算没有萧冥,她跟你,都是绝无可能!”雷牧歌一个箭步跨过来,拉住她的手,将她扯到身后,一掌推开萧焰,朝他怒目而视,“你当记得你的身份,你的所作所为,若是再妄想打她的主意,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萧焰被他那一掌推得倒退一步,直直站在雨中,蚕豆大的雨水毫无遮挡落下来,天空中几个惊雷炸响,电光闪耀,更映得他面色如雪,薄唇颤动着,最终抿紧。

雷牧歌沉着脸,只一瞬间,身后就出现了数名大夏侍卫,个个手持刀剑,迅速朝萧焰靠拢过来,团团围住。

萧焰一动不动站着,并不看他,只是朝她望过来,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流淌,刹那间,她看不懂他的眼神,那么复杂深沉,似期盼,似忧心,又似绝望。

难道,他以为雷牧歌是在她的授意下带人埋伏在此?

秦惊羽张了张嘴,终是忍住,他这么以为也好,他们之间,本就不需要解释什么,该怎样就怎样吧。

“好了,你们都退下。”她朝那队侍卫摆手。

侍卫朝雷牧歌瞥了一眼,动作犹豫。

“陛下!”雷牧歌急促一声,狠狠瞪了萧焰一眼,那目光好似一柄利刃,要将他千刀万剐,侧头过来,望向她的眼神却是幽光跳跃,似忧似愠,压低了声音,他道,“聪明如你,难道又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昏了头?”

秦惊羽没有吭声,而是看着雨中之人,他的脸庞在雨水冲刷下犹如雕塑,尽管周身濡湿,却无损那份俊秀儒雅,近乎完美。

这样的一名男子,为何要生在她的仇敌之家?为何却是萧冥的亲生弟弟?

“还需要朕说第二遍吗——”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底是一片淡漠寒凉,“朕说,让他走!走啊!”

侍卫们不再迟疑,齐刷刷散开,回归原位。

两两相望,萧焰深深看她一眼,忽而轻叹一声:“你…保重。”

望着那雨中蹒跚起步的身影,秦惊羽静立默然,只觉他眼神与之前有异,但她已无暇深思,面前雨水如帘似瀑,接连不断,她没法看得更远,更不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会有一个怎样的结果…是对,还是错?

身上陡然一暖,却是雷牧歌取了件披风,搭在她肩上:“人已经走了,回屋去吧。”

秦惊羽站着没动,也没说话,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明知他隐在暗处是番好意,但心里总有丝别扭与抗拒,亦不知该如何面对。

雨幕中忽然响起急急的脚步声,倒解了此时的尴尬气氛。

侧头一看,李一舟疾步过来,手里握着只竹筒,面露欣喜:“陛下,好消息!好消息啊!”

“什么事?”秦惊羽朝他迎上去。

“天京来讯,说是太上皇醒了!醒了!”李一舟将竹筒递到她手里,神情激动,喜笑颜开,“陛下找的那药草真是管用,穆老爷子说给太上皇服用的当日就见了成效,有了意识,第二天就睁眼说话了…”

秦惊羽没顾上他喋喋不休讲述,心咚咚跳着,急忙拆开竹筒,取出里面的信函,一目十行看完,朝雷牧歌含泪笑道:“牧歌,是真的,我父皇他真的醒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雷牧歌露出笑容,握住她的手,眼光又爱又怜,“放心吧,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是么…”秦惊羽低喃。

真的…会越来越好吗?

会吗?

**

初夏来临,南方雨水充沛,竟是下得收势不住。

大雨不停,联军也不敢贸然进攻,转眼又是三日过去,双方陷入僵局。

这日用过早饭,众人正齐聚议事,就听得外间有士兵高叫:“报——南越使者求见陛下!”

“使者?”

秦惊羽微一挑眉,就听得轩辕墨在旁轻笑:“莫不是来递交降书?”

雷牧歌摇头道:“应该不会,萧冥那般心高气傲之人,怎可能轻易投降认输?”

秦惊羽听得点头:“不错,若真是降书,也定是他设下的计策。”目光一凛,高声道,“准了,把人带上来!”

过了一会,就见一名文士模样的人被带进来,走到正中,朝她从容行礼:“见过陛下!”

秦惊羽仔细看他模样,倒是生得斯文有礼,便随口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答道:“小人是大殿下的门客,姓洪,单名一个诚字。”

“原来是洪先生。”秦惊羽呵呵笑道,“不知大殿下福体安康否?近来是否吃得下,睡得香,一夜好眠不做恶梦?”

那洪诚倒也镇定,好脾气道:“承蒙陛下关心,我家殿下一切安好,今日命小人前来,乃是有密函要请陛下过目。”

秦惊羽哦了一声,见他从怀中掏出只锦盒双手呈上,一个眼神过去,李一舟即在堂下站起,笑眯眯走去洪诚面前站定。

“什么好东西?陛下也让我们开开眼吧!”

秦惊羽笑道:“人家洪先生不是说了么,书信而已,有甚稀奇,难不成朕还会对你们藏私,要看便看罢!”

李一舟道了声谢,盯着洪诚也不伸手,而是微微笑道:“劳烦洪先生把盒子打开,我先帮陛下瞧瞧。”

此举看似戏谑无礼,实则暗中提防萧冥狗急跳墙,使出毒计害人。

洪诚涵养极好,不慌不忙启开锦盒,果然取了封信函出来。

在这启盒取信的过程,看起来轻松随意,屋内众人却都是全神贯注,暗自屏息运气,雷牧歌与银翼更是一左一右立在她两侧,生怕那盒中有飞刀短箭之类的暗器射出,对她不利。

李一舟不敢怠慢,暗藏银针在指间,将那信函拆封,细细查检,直至感觉无恙,这才放入漆盘,呈到秦惊羽面前。

秦惊羽眼睫垂下,只瞟过一眼,已经读完信上的字句——

“明晚丑时,明霞岭上丹枫亭,薄酒以待,不见不散。”

字迹力透纸背,如人般邪狷狂野,末端署名正是萧冥。

回想一下,当年在大夏皇宫的南苑,她陪同萧冥兄妹前去探望那个假萧焰,曾见他信手写过几个字,字迹与眼前信函上极为相似。

雷牧歌凑上来看了看,点头低道:“没错,是萧冥的字,那年太皇太后寿诞,我司职宫中护卫统领,曾带人查检过各国所送贺礼,南越的礼物清单正是他亲笔所写。”

秦惊羽想了一会,朝那洪诚道:“你回去答复你家殿下,就说他一番美意,朕自然不会辜负。”

洪诚恭敬行了礼,大步而出。

等人一走,银翼立时跳了起来,低吼:“你是不是疯了,明知那萧冥没安好心,你居然还满口答应!不要命了么?”

“说什么呢,朕这条命可精贵,朕当然要好好留着。”秦惊羽瞥他一眼,再细看那封信函,边看边是自言自语,“明霞岭,丹枫亭,地名倒是好听,却教这人给糟蹋了,可惜啊可惜。”

这几日她已经将附近的地形查探了不下四五遍,对这地名倒不陌生,这明霞岭就是虎啸崖十里之外,山并不高,有条石径小路蜿蜒而上,半山腰有处平台,不知是谁在那里建了座草庐,还配上个风雅的名字,丹枫亭。

鏖战正急,先派出来使求见,又书信相约夜半会面,不是鸿门宴是什么!

萧冥想做什么?趁夜会之时设下天罗地网,将她全力诛除?

想当初,他就是这样骗她上当,沦为囚犯,如今又想故技重施吗?

可她已经不是当年束手就擒的弱质皇子!

“会不会…是调虎离山?或者,又是他设下的毒计?”轩辕墨迟疑道。

“小心为上,还是别去的好。”魅影也随声附和。

“去,怎么不去!”秦惊羽啪的一掌击在案几上,话音坚决,不容置否,“管他是什么诡计,什么阴招,有你们这么多人陪着,我还怕他作甚?明晚丑时,风雨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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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舞九天 第二十五章 两不相负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既然知道是鸿门宴,自然得准备充分,不留隐患。

萧冥的为人,她比他们都更清楚,冷血、阴险、狡猾、歹毒、无情…不,他也有情,对他的家人,他也能做到关爱有加,依照他对萧焰的态度就能看出——

他明知于承祖所言不假,还亲眼见得萧焰出手偷袭风如岳,令其重伤退走,却宁可得罪盟友,也要一心袒护这个弟弟。

所以,他终究还是有弱点的,这个弱点,便是他的家人。

只可惜,她下不了狠心对萧焰出手,用以要挟萧冥。

那就,真刀真枪地打一场吧!

一日光景,如箭飞逝。

转眼便是次日黄昏,众人吃饱喝足,眼见雨也停住了,天空中仍是乌云密布,暮色暗沉,山风一吹,有股恻恻寒意,秦惊羽披上披风,走出门去。

但见空地上行列齐整,枪头如林,闪耀着幽幽寒光,不觉微微点头。

“各路人马准备得如何了?”

雷牧歌上前一步,朗声答道:“回陛下,我们已经兵分三路,由西烈皇帝陛下、魅影和我陪同陛下率侍卫五百人由大道前往明霞岭,西烈亲卫三千人抄小路直逼明霞岭侧翼,大夏精兵三千人提前潜伏于明霞岭斜后方五里之内,一旦谈不拢兵戎相见,都能在最短时间内赶至救援!”

轩辕墨也是拍着胸脯道:“陛下只管放心赴宴,冲锋陷阵,这大本营还是由我与曲老将军,还有一舟,我们仨一起镇守。要是萧冥真的心怀不轨,陛下那边信号一出,我立马带着大军支援,给他来个一锅端!”

秦惊羽横他一眼,笑道:“那萧冥向来诡计多端,我们能想到的,不见得他就想不到,大王子还是好好镇守驻地吧,有西烈皇帝陛下和雷将军他们在,就算是不能对他怎样,但要想平安归来,还是不在话下。”

听她这样说,轩辕墨也没再反驳,拉了曲元检查布防情况去了。

秦惊羽看了看天色道:“时间还早,要不大家都小睡会,等到子时再到此集合?”

众人皆是点头,各自散开,秦惊羽见银翼站在门前没动,不由问道:“怎么,皇帝陛下对这安排有异议?”

银翼不以为然撇嘴:“你们明知萧冥这邀约有问题,为何还要冒险赴宴?半夜三更的,去山上吹冷风?要我说,明晨直接大军开进,直扑虎啸崖,多好!为什么非要搞出那么多节外生枝的破事来?”

秦惊羽轻叹一声道:“银翼。”

“什么?”

秦惊羽垂下眼睫,只觉得周身乏力,低道:“如果我说…这场仗,我不想再打了…”突然间觉得累,不止是身上,更是心里。

她的手上,已经沾了那么多的鲜血,再打下去,还有流血,还会死人,跟那个魔鬼萧冥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不是她的初衷,她并不想做战争狂人!

银翼听完她的话,连脸色都没一点没变:“你想怎样就怎样,要打要停,我都没意见。”

秦惊羽心头一暖,轻轻吐气:“那就好。”

这样的心思,她也只可能对他说,雷牧歌要是知道,铁定是暴跳如雷,强烈反对。

但她没有办法,她承认,萧焰的话,在自己心目中终归是起了作用。

他看她看得太准,一针见血,如他所说,她若是越走越远,也许再无收手的机会。

父皇的苏醒好转,也许是个最好的契机,只要今晚与萧冥了结仇怨,不论结果如何,她都…都怎么样?脑子里有些乱,想不明白。

一切,过了今晚再考虑计划吧。

天,渐渐暗了下来。

山风凛冽,一阵紧似一阵,西北角上堆积着大团大团的乌云,黑沉压下,暴雨将至。

营寨里灯火通明,如火龙盘旋,火光中队伍整齐,人影重重,其他两路人马早已出发,等到子时三刻,秦惊羽也是率众上马,朝明霞岭的方向奔驰而去。

马蹄声声,毫无遮掩,在崇山峻岭间穿行,胯下皆是千里良驹,这十里路程,半柱香功夫就已走到底。

眼见明霞岭就在前方不远,秦惊羽一眼望去,但见密林森森,隐有寒锋闪耀,弓弩泛着青光,暗地里不知隐藏了多少人马。

恍惚间似有号角吹起,却有种豪情壮志在胸中激荡,感慨酸楚,让人落泪。

终于等到这一天,所有的冤仇愤恨,都将在此逐一清算,血洗前耻。

行至山下,秦惊羽率先翻身下马,仰头望向那山径小路的尽头,那里,出人意料地,灯火清幽,纱帷飘飞,庐中人影晃动。

“走吧,别让主人等久了。”

留下那五百侍卫候在山下,银翼在前,雷牧歌与魅影在后,她走在中间。

丑时,正是夜里天色最为漆黑的时候,选在此时设宴,萧冥行事,真是不能用寻常心态来看待!

众人拾阶而上,除她眼力超常,其他几人也是夜视功夫非比寻常,连火把都不需要,只是听得身后雷牧歌小声提醒:“这山路上连盏灯都不设,黑乎乎的,也不知有埋伏没有…陛下当心些,什么都别去碰。”

“我知道。”秦惊羽闻言低应,走了数十步,便已到得半山腰的平台。

眼前一花,两名南越侍卫迎上来:“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诸位快请!”

秦惊羽打了个哈哈,高声道:“朕没想到,大殿下倒有这种嗜好,大半夜的不睡觉,喜拉一大帮子人,到这山上来淋浴吹风呢!”

此话一出,忽觉腰间一阵颤动,却是那琅琊神剑紫光微闪,叮叮作响。

杀气!

秦惊羽目光一凛,直视对面的草庐。

草庐三面纱帷围合垂下,入口左右各悬了只夜明珠,泛着幽幽珠光,庐中石桌石凳,桌上摆了酒盏茶点,对面已坐了两人,杀气,正是从那石桌方向而来。

这样凌厉的杀气,神剑不会错认,她更不会。

是他,萧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