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惊羽反手赏他一记,倒也欣慰不少,唤了杨峥过来叮嘱事宜。

一切都安排好了,衣食住行,事无巨细,按照她的计划,至少要让萧焰在风离和寒关各住一宿,好好歇息,等出了南越一路住北,不见得还有这样的条件。

她估算了下,他是头天清晨出发,因为有伤在身不能骑马,只能是乘坐马车,这速度自然就慢下来,差不多次日黄昏才能抵达。

等到时辰快到,众人立在城楼上,只她眼尖,见得一队人马沿着茫茫群山逶迤前来,悄然无息,旌旗不展,远远绕过城池,竟是没有进城停歇之意,径直朝北而去。

“看来他想要连夜赶路呢。”银翼皱眉道。

杨峥看着她担忧且不悦的面色,禁不住问:“他?谁啊?”

“还能有谁?”银翼哼了一声,却不知怎的,没再说下去。

秦惊羽一个转身,大步奔下城楼:“还愣着做什么,召集人马,追!”

该死,就她瞎操心,他却根本不拿他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真不让人省心!

好在银翼所带均是精兵铁骑,她的坐骑也是难得的千里良驹,脚力绝佳,一路扬鞭催马,急急驰骋,只大半个时辰,就已经追上那队伍。

“站住——”

在南越骑士惊疑警惕的注视下,她一马当先,扎进马队之中。

“陛下,是陛下来了!”她纵身跳上上车队中央的马车,一掀车审,就对上张异常欣喜的老脸,是那位南越军营中日日得见的老军医。

在他身后,萧焰静静斜卧,目色浓黑如墨,只微一挑眉,唇边浮起个淡淡的无奈的笑容。

一看到他,她的心忽地安定下来。

这一日来对故人怅然与愧疚的感觉,都淡了,远了。

“你还好意思笑,我问你,为何连城而不入?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在城中。”他从来都是对她的心思全然掌控,就算开始没明白,时间一久自然也该想通,她走得匆忙,只是一时负气,闹闹别扭罢了,没真想撇下他不管。

老军医倒也识趣,没等萧焰开口就朝她作了个揖,急急下得车去。

车厢里气氛有些沉闷。

“我不想勉强你,真的不想。”过得半晌,他定定望着她道。

秦惊羽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丝领悟,自他受伤以来,这大半月的和睦相处,绝大部分要归功于萧冥的缺席,萧冥不在场,她跟他才能放开嫌隙,安心度日。

而她与萧冥再次碰面的结果,他心里并不能确定。

所以才会绕城而行,是这样吗?

“我可以答应你,不管他是否有所损伤,我都暂时不会动他。”心里已另有打算,这话也没半分哄骗的意思,微顿一下,就去拉他的于,“叫车夫调转车头,先跟我进城。”

“不行,三儿。”萧焰叹口气,瞅着她低道,“行程太紧,夜长梦多,哪里敢停下来?”

秦惊羽沉默了下,她那点附带的小心眼肯定也瞒不过他,路上耽误越多,停留越多,萧冥平安脱险的机会就会越小,那是他的嫡亲兄长,他不会允许。

“但你的伤,怎么吃得消?”

“没事的,有大夫随行照料,我只要多睡几觉就好。”

是么,他那龟息神功的功效,她一直都是半信半疑。

或许老军医的担心真是多余的,这马车看起来舒适宽敝,装配齐全,防震效果也是不凡,而有她和银翼在,断不会让他与人动武,姑且就随他,一边行路一边养伤罢了。

如此一想,心里倒也允了,但还是没忍住要发发牢骚:“可惜,我都安排得好好的,还想介绍杨峥给你认识——”

“杨峥…”萧焰有丝恍惚,却终是温柔一笑,“以后会有机会的。”

秦惊羽点点头,下车交代了随后追上的部将,才又重新跳上车来,找了个软垫靠上,倚在他身边,随着马车轻晃昏昏欲睡。

困意阵阵来袭,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轻柔,微凉,身上更覆了层披风样的物事。

那手慢慢移到她的额,力道适中,轻轻揉按。

“昨晚又贪杯了?头疼了不是?”他的声音温柔如昔。

“呃,总是瞒不过你,你怎么就那么了解我…”她低喃着,舒服得只想叹息。

过得许久,久到她都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才听得他的声音徐徐传来。

“我自然…了解…没人比我更了解…”

一觉醒来,已是烈日高悬,车队早过了风离,正在逼近寒关,却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

也许是顿忌到萧焰的伤,马车行驶不算快,车典轻摇,纱帘起舞,带来丝丝暖风。

过了寒关,就进入大夏了。

秦惊羽默然起身,抓过身旁的水囊来,打开喝了两口。

“不睡了?”萧焰在旁温柔低道,“饿了吧,食盒里有点心。”

她摇摇头,拉开车帘看了看,复又掩上。

也许是感受到她的沉闷,他想了一会,忽然道:“要是想家了,就回去吧。”

“你叫我…回去?”秦惊羽蹙眉盯着他,低哼道,“是你主动来招惹我的,得手了就想溜?没门!告诉你,这辈子你休想撇下我!”

天京那边,父皇已经醒转,有外公和母妃照料着,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家自然是要回的,但不是现在,而是将来,等解决了北凉的事情,她带着他一起回去。

她答应了他,一起面对。

“我怎么舍得撇下你,怎么舍得?”他牵了她的手来,掌心相贴,手指纠缠,“不会再放手,不放,死都不放…”

马蹄铮铮,车轮滚滚,几乎没有停留。

历时月半,一路北行,从南越到大夏,再从大夏到北凉,伴随着老军医的长吁短叹,诚惶诚恐,银翼的冷面漠视,沉静寡言,车队终是越过巴彦大雪山,直指都城陵兰。

虽是夏季,沿途却是一片茫茫白色,想起那段被困雪原相依为命的日子,由不得与他脉脉相望,会心一笑。

越住北走,积雪越少,开始见得荒山与平原,而陵兰就在那重重荒山围合之中。

与其余四国的夏天不同,这北凉内陆,白天还只是凉爽,到了夜里就是山风清冷,万物寂寥,那些喧嚣的红尘都似远远抛在脑后。

一路上萧焰只管养伤,大小事务都交由她来处理,所以到了陵兰城外,秦惊羽便叫人找来银翼,两人关在车厢里商议,先派人暗中潜进城去打探消息,再根据情况,从长计议。

她跟银翼说话的时候,萧焰就在旁边靠着,慢慢喝着那老军医熬的药汤,时不时插嘴说上一句,三人相处起来竟有着说不出的和谐,倒教她略感讶异。

没过多久,去城中打听消息的探子回来,言辞含糊,暗地直打手势。

这是杨峥重新培养的影士,用的是门中沿袭下来的暗语,刚比划出来,就被银翼挥手阻止:“不必多事,有什么就明说吧。”

秦惊羽看他一眼,再看看身旁微微抿唇的萧焰,心底泛起一丝困惑。

她身边的人一个个对萧焰满心仇视,恨之入骨,却唯有银翼,一直态度淡然,不冷不热,而他手下的一帮亲卫看向萧焰的眼神沉默中带着丝古怪,想必也是受了主子的影响。

想来这两人过去交情算是不错,才能让他保持中立,不赞成,也不反对。

只这么一走神,那影士已经开始讲诉:“据说之前王庭出了两件大事,都发生在一个月前,一件是国主不顾满朝官员质疑反对,坚持己见,任命了一名国师,名叫仇复,这是北凉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官职;另二件是有人潜入亲王府盗窃财物,混乱中摸进了王爷寝室,王爷因此受了惊吓,有中风之嫌,国主特地将其接入王庭,命太医精心治疗,还派人四处寻访名医。”

秦惊羽从中捕捉到一个重要讯息,直觉抬手:“那国师长什么样?”

那影士迟疑下道:“属下也不知,说是行事十分神秘,基本没在朝堂上露脸。”

“神秘,不予露脸?呵呵,身份特殊,怕被人知道?”秦惊羽自言自语。

萧焰看出她的心思,坦然言道:“你别乱猜,我大哥是心高气傲之人,没理由放着南越储君的位置不理,去给人做个不知所谓的国师。”

“管他是谁,去亲眼看看不就明白,。”银翼哼道。

秦惊羽点点头,眼见那影士欲言又止,不由笑道:“还有什么事,一并道来。”

那影士尚且年轻,脸上一红道:“有人说,那国师与国主交情关系匪浅,在陵兰城并无住所,却是宿在王宫之中,夜里的时候,那个…嗯…声响比较怪异…”

秦惊羽听得大笑出声:“哈哈哈,那风如镜竟有这样的嗜好,难怪终日面具蒙脸,原来是不好意思见人!”

转头却见萧焰低着头,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有丝古怪,不由伸手碰他一下:“想到什么了,脸色这样差?”

“没什么,我想,还是早些去看看比较好。”

见他紧蹙着眉,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秦惊羽也不便追问,只对那影士

吩咐道:“想办法弄张王宫地图,最迟明晚之前给我送来。”

“是。”影士行礼退去。

到第二日未时,王宫的地图就已送到。

这北凉王宫占地虽广,守卫也还算森严,搁在他们眼里,却只是小菜一碟,带了几名得力干将,换上夜行服,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趁着夜色翻墙而入,一路摸索进去。

诸如此类的行动在西烈的时候没少做,只不过,跟当时不同,这回还带上了个摔不得打不了的人物——箫焰。

事关他大哥萧冥,他自然是执意前往,秦惊羽原本不允,却没能抵挡住那如水眸光与柔情攻势,终是咬牙答应下来,只苦了那老军医,临行前还一把冷汗一把泪,拉着他循循叮嘱,千万自制,不能动武。

有她跟银翼在,还有大夏和西烈身手最好的亲卫,以上担心着实多余。

进了王宫,一行人噤声屏息,按图索骥,贴着宫墙悄然行走,一路上没遇到半点阻碍,就顺利进得国主寝宫,也就是那新晋国师仇夏的宿所。

一行人伏在殿外,一动不动,静静沉思,仿若与夜色融为一体。

夜色深沉,大殿静悄悄的,偶然有嘶嘶的呼吸声传出。

整庄寝宫除了门厅里有两名打盹的小宫女,再无人值守,这北凉王宫竟空虚至此,不能不让人心生疑虑。

“只怕是个陷阱。”银翼凑拢过来,压低声音道,“要不,先撒了?”

这番话说得几近无声,也只她与萧焰听得清楚,不约而同,一齐摇头。

“再等等。”

秦惊羽做个嘘声的手势,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那呼吸声听起来倒真像是病重之人所发。

难道是真的?

风如岳真的重病缠身?

正想着,却听得东厢有脚步声响起。

咯吱一声,殿内一道偏门开了,有人秉着烛火,漫步而来。

如斯眼熟,却不是萧冥。

门缝里,秦惊羽一眼看清,日瞪口呆。

正愣神,就听得萧焰在耳边低喃,像是松了一口气,又似更加纠结:“看来我们之前都想错了,这才是新任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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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思维紊乱,没质量没速度,龟央自己也着急,大家养养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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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舞九天 第三十七章 调虎离山

殿中那人,身形比萧冥瘦弱矮小许多,烛光昏黄,映出张逐渐圆润的小脸,步伐轻盈走过去,在病榻前驻足,眼神却是清冷,晦暗无波。

竟然是她,卓顿的侍女,王姆!

她竟还话着,还出现在北凉王宫当中,简直是不可思议。

秦惊羽抚了下腰间的长剑,平静,安然,并没有预想中的危险气泽,身形微动,挥开银翼伸过来阻挡的手,她站起来,推开殿门。

“王姆,我们又见面了。”

王姆盯着那忽然出现的人,眼神一闪,没有太多的意外,只微微皱下眉:“好像哪里都能看到你。”

“没办法,我就是个爱管闲事的。”秦惊羽摊了摊手,从她身边走过去,径直朝向那边的床榻。

王姆没有阻拦,事实上,她也没法阻拦,两名侍卫已经是一左一右短刀架上了她的颈项,走在最后的侍卫谨慎带上殿门。

殿内只零星点了些灯,光影幽幽,偌大的床榻上,一张惨白的人脸露在被褥外,整个人直挺挺仰躺着,眼睛瞪得老大,神情木然,嘴角倾斜,正往下流着什么,几根枯瘦的手指紧紧扣着被角。

这就是跟她明争暗斗了多年的北凉王,风如岳?

只两月不见,却成了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当初在葫芦谷阴鸷凶狠的气势,俨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垂垂老矣,奄奄一息。

可惜李一舟不在身边,无法诊断他到底是中风之疾,还是别的什么病症。

“这是风如岳?当初杀害刘吉的凶手?”银翼跟在她身后,皱着眉头问。

“嗯…”秦惊羽刚要点头,眼光落在那人面上,忽然定住,旁边萧焰伸手过来,拔开那人的左眼。

眼球完好。

“他不是风如岳。”萧焰沉声道。

“没错,他不是风如岳。”秦惊羽摸了下腰间,风如岳那只眼球,正好好放在自己口袋里,等着带回天京祭奠英灵。

可是,这个身处北凉王宫,跟风如岳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又是谁?

“那他是谁?”银翼指着床榻上的人,疑惑低问。

“他是——”秦惊羽眼球一转,仿若有一道闪电在脑中划过,她低声道出,“他是风如镜。”

银翼碧眸微眯,不敢置信:“不是说重病的是风如岳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直觉。”秦惊羽说着,转过头来望向王姆,“我想你可能会知道一些内情,是吧,国师大人。”

这个执着的小女子,当初心心念念要去北凉王庭,本以为她只是一时妄想,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还当上了国师。

王姆没有否认,冷淡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没关系,我可以猜。”秦惊羽敲了敲脑袋,盯着那人的面容,慢慢分析,“看来,风氏兄弟是同胞双生子。”

“这么多年来,北凉国主风如镜一直以面具示人,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就是深居简出,神秘莫测,而北凉王风如岳却风光无比,统领政务,甚至还伪装成北凉富商去各国游走,探听机密,招揽人才,打压宿敌,不断做强做大…功高震主,这样简单的道理,风如岳难道不明白?风如镜难道不忌惮?可它就是真实发生了,为什么呢?”

迎上萧焰淡淡了然的眸光,她大胆猜测:“要么是风如镜不在乎,要么…就是他根本在乎不了。”

王姆面无表情听着,波澜不惊。